條條身影蠕動逼近,抽搐扭動,蕩出層層滲人的血腥寒氣。


    下一刻,這些身影亮起猩紅之色,根根尖刺如惡鬼獠牙。


    陶碗浮現,真氣流轉,仲杳猛然清醒。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若幹枝條如劍,篤篤插入床板。


    “土來!”


    仲杳念如閃電,兩手憑空一抓。


    背筐裏的淤土股股飛起,在兩手間聚成一個大泥團。


    這會的仲杳,看起來真有些像屎殼郎。


    小命要緊,顧不得形象了。


    沒想到這隻藤妖金蟬脫殼、暗渡陳倉,潛伏在石堡外趁夜偷襲。


    枝條撕裂床板,根根賁張刺向仲杳,卻陷進了泥團裏。


    更多淤土裹上來,壓在枝條中段,將它摁在地板上。


    泥團裏的枝條狂躁舞動,掙開淤土,像抱臉蟲的肢腳,撲向仲杳臉麵。


    枝條之中黑氣遊離,勾勒出一張麵目,難以看清。


    “磚來!”


    仲杳再伸手,一塊壓帳角的石磚落入手中。


    仲杳掄起石磚,灌入真氣,朝著那如駭人大口的枝條正中狠狠拍下。


    石磚碎裂,炸出的煙塵中隱見淡黃光芒,刷得枝條高高揚起,在啪啪脆聲中噴濺出大片汁液,褪下塊塊碎片。


    有如人聲的無數慘叫同時響起,枝條後段劇烈翻卷,竟然從淤土之後自行擰斷。丟掉被淤土壓住的中段,以及遭受重創的前段,剩下的斷枝急速縮出帳外。


    “哪裏跑!”


    仲杳掀開帳篷追了出去,現在他確認這隻藤妖並不強大,沒有什麽特別的能力,就靠枝條本身攻擊,充其量隻是血條……不,枝條長而已。


    出帳時倒沒忘再吸了塊石磚在手,順帶感慨一下,別人都是用劍,他卻是用磚,真是土得掉渣。


    剛出帳篷,差點跟另一人迎麵撞上,就聽仲善存急呼:“堡主!出了什麽事!?”


    這小子就守在外麵?


    應該是擔心他的安全,跟族衛換了班。


    仲杳低喝:“沒事,你就守在這,不要聲張!”


    說完他朝石堡西麵急奔而去,仲善存張嘴要喊,卻機警的一巴掌捂住。


    循著真氣感應,仲杳追到西麵的堡牆下,在一座高塔前停步,正是仲家堡的鍾樓。


    聽老叔爺說鍾樓下麵有座土地廟的時候,仲杳就有所猜測,跟藤妖有關的祀土應該就是土地廟的土,土地廟可能是藤妖的一處巢穴。


    本來計劃明天來查探,沒想到藤妖自己送上門。


    鍾樓底部是外牆的一部分,巨石堆砌,非常厚實。上半截是木頭搭的,已經朽壞了。


    仲杳催動真氣,探查地下的動靜。


    神念沉到地下十來尺,猛然落入空曠之處,碰觸到腐臭陰冷的氣息。


    那氣息如無數條毒蛇聚成的蛇潮,朝著他神念撲來,驚得仲杳一個激靈,真氣潰散。


    腳下劇烈晃動,地麵破開一個大洞,噴出大股泥土裹住仲杳,將他吞進地裏。


    坐了長長一截旋轉滑梯,等仲杳扶著石壁站起來的時候,九土氣海已經充盈得快爆炸了。


    他又飽食了一頓,可惜全是些下等浮土之類的雜土,並沒有祀土。


    置身狹長通道,腳底、頭頂和壁麵土石相間,有人工鑿挖的跡象,附滿藤蔓苔蘚,讓仲杳異常驚奇。


    略略感應,這至少是地下十來丈深的地方了,土地廟可不會在這。


    真是沒想到,仲家堡裏還有這樣的秘密世界。


    更讓仲杳驚奇的是,頭頂和壁麵密密麻麻長著發光的苔蘚,讓他能看清很多東西。


    苔蘚上有明顯的枝條拖曳痕跡,仲杳捏緊了手裏的石磚。


    這是請君入甕的伎倆……


    他轉身準備離開,叫齊人手再來。


    下一刻,又轉了回來。


    之前就有諸多疑團,加上今夜遭遇,讓仲杳覺得,事情恐怕不是敵我那麽簡單。


    這隻藤妖潛伏在仲家堡起碼兩三百年了,那時候先輩強得多,煉氣宗師滿地走,時不時出個結丹大宗師,卻沒留下一點跟藤妖有關的傳聞,說明這家夥根本沒活動過。


    現在之所以暴起,完全是因為他用九土真氣探查。


    在祠堂裏,藤妖的目標直指自己,並沒傷害仲家族人。


    佘氏可能隻是個意外,仲杳清楚記得,在他一板磚之後,藤妖本來就要退走的。之後的攻擊更像是佘氏所為,那時候她被魘氣侵蝕了心智,而不是被藤妖控製。


    今夜更奇怪,藤妖如果不先裝神弄鬼,而是直接動手,就算他有陶碗庇護,也要吃個大虧。


    那時候藤妖在說什麽?


    “救我……”


    幽幽低聲自盡頭傳來,讓仲杳起了滿身雞皮疙瘩,沒錯,就是這個。


    躊躇片刻,仲杳舉步,朝通道深處走去。


    通道看似直,卻有些弧度和坡度,差不多是繞了一個大圈,又向地下深入了好幾丈,盡頭被交錯扭結的樹根擋住。


    吸走樹根周圍的土,仲杳鑽進縫隙,來到一處怪異的洞穴。


    壁麵鋪著片片黯淡金光,給整個洞穴鍍上一層霞光。這些光亮像是無數螢火蟲匯聚而成,時刻都在閃爍遊動,散聚往複。


    洞穴的各處角落裏嵌著巨大樹根,仲杳猜測頭上可能就是後山。山上那些鬆柏大樹,是在這裏盤根錯節。


    看清洞穴深處的壁麵,仲杳頭皮發麻。


    那是無數粗壯枝條,如蛛網般密密麻麻交織著,中間隆起一團瘤子,包裹著接近人體的什麽東西,多半就是藤妖的真身。


    藤妖沒什麽動靜,仲杳乍著膽子靠近。


    等他走到十來丈遠的地方時,枝條窸窸窣窣動了。


    那團瘤子被枝條撐著,緩緩迎向仲杳。


    一根根枝條展開,瘤子裏的東西露了出來,居然是座神像。朽蝕得看不到任何細節和顏料,就是團人形黃土。


    神像嘩啦崩解,煙塵中,兩根枝條伸向仲杳,有些像手臂。


    手臂之後,模糊身影顯現,又發出那種低語:“救我……”


    沒等仲杳回應,那兩根枝條扭結成尖利的長矛,帶著隱隱黑氣,刺向仲杳。


    “你特麽做的跟說的不一樣啊!”


    仲杳側身避開,掄著石磚劈砸,石磚中的九土真氣讓枝條頗為忌憚,還沒觸到就趕緊偏開。


    洞穴壁麵的枝條大網震蕩起來,抽出根根枝條,加入到圍攻中。枝條上泛著淡淡黑氣,散逸的氣息仲杳很熟悉,正是魘氣。


    “救我——!”


    藤妖攻擊更急,同時呼聲也更急。


    小竹說得對,就不存在什麽土係劍修。


    仲杳頗為惱火的想著,他知道這隻藤妖的處境了。


    可他自保有餘,攻擊不足,畢竟九土真氣沒有什麽招數。


    “有誠意的話就把腦門送上來讓我砸啊!”


    他掄著石磚,逼開越來越密集的枝條,對枝條後麵的模糊身影喊:“沒腦門的話麵門也可以!”


    洞穴震動,後方壁麵上,整張枝條大網都扯開了。


    無數枝條嘩嘩湧動,自半空紛紛揚揚射落。


    仲杳不得不加大真氣的輸出,九土真氣在他體外旋轉鼓蕩,凝成隱隱的灰黃光膜,枝條紛紛避讓,在地上射出團團煙塵。


    頃刻之間,藤蔓枝條織成一圈網籠,將仲杳封在籠中。


    真氣即將告竭,仲杳正在發急,那個身影擠入籠中,自上方探下了頭。


    那依舊是根根枝條,隻是更為纖細,編織成近似人臉的樣子。發絲如瀑,卻又如細蛇蠕動,類似美杜莎的形象嚇了仲杳一跳。


    枝條人臉張嘴,吐出同樣是枝條編織的長舌。


    “我……來……”


    藤妖呢喃著,舌頭卻扭成尖刺,刺向仲杳額頭。


    “死——!”


    藤妖張嘴咆哮,發絲變作長針,也跟著刺下。


    距離太近避無可避,仲杳隻能舉起石磚,擋偏舌刺,再朝藤妖的麵門砸去。


    石磚砸中藤妖的額頭,碎成無數細小碎石,刷了個藤妖劈頭蓋臉。


    藤妖腦袋高仰,帶得發絲飄飛,仲杳見是機會,一把抓住還沒縮回去的舌刺。


    深吸一口氣,仲杳張嘴、低頭,狠狠咬住由細嫩枝條編織成的舌刺。


    九土真氣推轉,他使勁吮吸,像在祠堂水井裏幹過的那樣。


    藤妖發出有些像哭泣的尖利嚎叫,舌刺後段啪啪斷裂,又要斷枝而退。


    仲杳哪肯放過,抓著舌刺發力猛拽,把藤妖的腦袋拉到嘴前。


    吐出已經枯裂的枝條,仲杳抱住藤妖的腦袋,一口啃下,該是鼻子的部位全進了他嘴裏。


    景象有些不堪,不過咬的是枝條又不是人,而且口感味道都近似折耳根,仲杳沒一點心理障礙。


    就是魘氣的濃度有些高,像吃了滿口的小米辣,嗆得仲杳涕淚皆下,咽喉胸腹如猛火灼燒。


    這是陶碗給他帶來的另一個好處,他根本不懼怕腐、毒、瘴、蠱之類的侵害,魘氣也一樣。七年來他吃的土裏,各種有害物質累積起來足以幹掉仲家堡裏所有人上百遍,卻不能侵蝕他絲毫。


    不過隻談毒性不談劑量就是耍流氓,魘氣太濃的話,仲杳也不敢肯定自己不會中招。


    藤妖奮力掙紮,罩住仲杳的粗壯枝條震顫抖動,擰成根根長矛。


    長矛將要刺下時,仲杳的九土氣海也轉得如颶風般猛烈,他改吸為推,將激流般的真氣送入枝條中。


    藤妖劇烈顫抖,枝條急速褪色、變脆、散落,周圍的長矛枝條僵在戳刺的姿態,卻再落不下半分。


    劈劈啪啪脆響不斷,人形枝條外層剝落,露出無數烏黑黏稠的枝條,仿佛褪去了皮膚的恐怖血肉。


    若幹枝條又如手臂般伸出,上麵的黏液凝固成猙獰尖刺,就如無數刺劍,帶起股股令人暈眩的腥風,劈頭蓋臉的卷向仲杳。


    “土來——!”


    仲杳手一抓,從地上拉起粗壯泥蛇,衝散尖刺枝條,撞得烏黑人形連連後退。


    “磚來——!”


    另一手又抓起塊石頭,追上去照著麵門拍下。


    黑氣潰散,像鮮血飛濺,烏黑人形被拍倒在地上,嘶叫連天。


    “區區折耳根,還敢這麽囂張!老老實實當食材不是很好嗎?”


    仲杳得勢不饒藤,直接撲到那家夥身上,掄起石頭左右開弓,砸得黑氣股股噴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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