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殿歌舞升平,氣氛熱烈,賓主盡歡。


    宴散後,趙文煊剛離了大殿,便接到明玉堂的報信,他本暢飲後微醺,如今登時酒醒,心下一提。


    他命人飛速去召良醫,然後打發轎輿往後宅而去,自己則加快腳步,折返大殿,打開另一扇暗道門,直奔明玉堂。


    暗道是直線距離,比地麵上儀仗的路程近得多了,他武藝在身,情急之下,不足一刻鍾功夫,便到了明玉堂。


    暗衛的消息很快,一路上,徐非已經將景福殿諸事細細說了一遍。


    趙文煊麵染寒霜,若不是顧雲錦一人出席不妥當,其餘二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年宴上。


    說話間,徐非已打開正房後小抱廈裏的暗門,後罩房這邊很安靜,剛好無人注意這邊,趙文煊便直接出了抱廈,疾步往前頭正房而去。


    顧雲錦素來喜潔,回裏屋後,她先命人伺候卸了釵環,換了寢衣,並把臉上的脂粉洗幹淨了,如今方剛剛躺在床榻上,闔眸歇息。


    趙文宣兩步上前,映入眼簾的,正是顧雲錦略帶蒼白的麵龐。


    她膚色本如冰玉般白皙晶瑩,不過如今卻添了一絲黯淡,素來櫻粉的唇瓣,如今色澤也淺了兩分,巴掌大的小臉映襯著蔥綠色的軟枕上,對比強烈,顯得尤其羸弱。


    他的心髒仿若被狠狠捏一下,須臾才緩過來,但還殘留了滿滿的沉悶感,趙文煊上前,坐在榻沿,小心替顧雲錦掖了掖錦被,輕聲問道:“錦兒,你何處不適?”


    顧雲錦並沒有睡著,男人一坐下來,她便察覺了,睜眼看他劍眉微蹙,一臉憂心疼惜,忙安慰道:“殿下,我已無事,大約冬季少有動彈,今兒累了些,身子一時不適應罷了。”


    她覺得應該是這樣,躺下休息片刻後,她其實已感覺恢複正常了,隻身子還些許疲乏,大概就是在屋裏窩久了,突然正裝上陣勞心勞力頗久,這實用性不強的身子就抗議了。


    顧雲錦自幼便身嬌體柔,不過卻很健康,她覺得也沒什麽妨礙,反正一個閨秀乃至貴婦,是不可能肆意奔跑的。


    她雖麵色略有蒼白,但美眸卻晶亮有神,顯然所言非虛,趙文煊見了,心下稍定,不過,他還是說:“待良醫來了,便讓他診診脈。”


    這點顧雲錦同意,身體有不適,當然要找專業人士看過,才能安心。


    她應了一聲,眼前男人隻取下了冕冠,厚重的玄衣纁裳未曾換下,顯然是一接到報信,就趕過來了,顧雲錦微笑,纖手自被下伸出,欲撫摸他的臉。


    趙文煊握住她的手,至於薄唇之下,輕吻了吻,他揚唇道:“年宴之上,本王的錦兒處事極為妥帖。”


    他語氣中,有驕傲,更有誇讚。


    顧雲錦聞言,神色當即便一亮,她彎眉揚唇,美眸亮晶晶的,小臉泛上笑意。


    對於年宴上的費神勞心,若是趙文煊單單心疼憐惜她,顧雲錦固然高興,但相比較之下,讚揚認同則更讓她心情飛揚。


    男人即便遠離京城,依舊步步為營,為了二人往後的日子多加謀慮,這個顧雲錦很清楚,當今社會對女子約束太大,她知道自己並不能幫上忙,因此一直以來,她都努力照顧好自己,不讓男人公務之餘,還須為她費心勞神。


    今兒機緣巧合,她算為此添了些許綿薄之力,麵對趙文煊毫不掩飾的驕傲與認可,顧雲錦有些赧然,這事兒對於男人來說,太不值一提了罷。


    隻是,她還心花怒放。


    二人算是心有靈犀了,趙文煊所想的亦如此,對他來說,不論事大事小,關鍵是顧雲錦維護他的心意,心上人與他共同進退了。


    兩人相視一笑,趙文煊俯身,湊近她因歡喜激動而恢複紅潤俏麵上,輕輕一吻。


    這時,金桔上前通報,說良醫到了。


    趙文煊抬手,輕撫了撫顧雲錦的鬢發,又掖了掖被角,末了才站起,放下兩幅錦帳。


    他回頭掃了屋內諸婢一眼,方淡聲吩咐,把良醫叫進來。


    諸人大氣不敢喘,趙文煊雖沒發作,但不悅之意很明顯,對於一眾下仆沒有伺候好主子,他相當不快。


    金桔垂首應是,忙退出去傳話。


    良醫被廖榮親自去請,二人一路急趕,匆匆進了明玉堂,緩了片刻,勉強喘均了氣,立即進了正房。


    顧雲錦從錦帳中伸出一隻玉手,碧桃立即抖開一薄薄的絲帕,覆在其上,方退到一旁讓良醫上前。


    趙文煊站在床榻前,神色極為專注,這陣仗讓須發花白的良醫壓力陡增,他戰戰兢兢,忙定了定神,趕緊為顧雲錦診脈。


    不是說顧側妃寵愛隻算一般嗎?看殿下少有的緊張模樣,著實不像啊。


    他是良醫所醫首,是當年隨秦王一同就藩的老人,深諳皇家當差之道,當下不敢多想,闔上雙目便仔細聽脈。


    老良醫本一臉凝重,但不過須臾,神情便鬆乏下來,繼而露出喜意,不過他立即按捺住,再細細聽了片刻脈息,最後,他睜開了眼。


    這老頭的神色幾番變化,看著有些古怪,趙文煊不禁微微蹙眉。


    難道是風寒了?


    因上輩子顧雲錦並無大病,他倒是沒有過於擔憂。


    趙文煊見良醫睜眼,剛要發問,不料對方卻突兀站起,“噗通”一聲跪在他跟前,歡天喜地說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娘娘脈來流利,如盤走珠,正是喜脈。”


    “娘娘身懷有孕,已有月餘之久。”老良醫高聲報喜。


    秦王膝下猶虛,如今頭一位女眷有了身孕,作為診出喜脈的良醫,他的賞賜少不了。


    趙文煊果然大喜,他頓了頓,壓下心中狂喜後,立即道:“廖榮,給本王重賞良醫。”


    明玉堂諸人經曆冰火兩重天,如今立即齊聲恭賀,她們歡喜異常,下仆的命運牽連在主子身上,王妃無寵,若顧雲錦生下秦王長子,意義之重大不言自喻。


    一時,屋裏人人歡笑,喜氣洋洋。


    趙文煊大手一揮,一並重賞了明玉堂上下。


    這當口,錦帳內傳出一婉轉悠揚的清澈女聲,顧雲錦輕喚道:“碧桃。”


    她剛得知自己有孕時,喜悅之情不亞於趙文煊,隻不過隨即她又想起一事,便立即憂心忡忡起來了。


    婦人懷孕的知識,顧雲錦知道一些,有孕後,這月事便會停了的,老良醫剛才說她懷孕已有月餘,但問題是,她半月前才來過月事。


    顧雲錦心中一緊,能進親王府當良醫的,醫術必定不次,喜脈肯定不會錯判,那她這是怎麽回事?


    她有些慌,這事兒會否對胎兒有妨礙?


    顧雲錦躺不住了,她忙揚聲喚了碧桃。


    她聲音不大,但趙文煊第一時間就聽到了,他一步便到了床邊,微微撩起錦帳,溫聲詢問道:“錦兒,有何事?”


    碧桃連忙跟上,那老良醫也是精明人,見趙文煊抬手欲撩起錦帳,他便趕緊背過身子。


    顧雲錦以手撐床欲起,趙文煊一把扶起她,碧桃忙取了個杏黃色引枕,墊在主子背後。


    趙文煊見顧雲錦柳眉微蹙,心下略提,問道:“錦兒,可是你仍感不適?”


    顧雲錦搖了搖頭,瞥一眼良醫的背影,她雖覺有些難以啟齒,但事關腹中骨肉,她還是極小聲將事情說了一遍。


    趙文煊聞言,劍眉立即緊蹙,他放回錦帳,召良醫到近前,親自開口,隱晦將事情敘述了一遍,末了,他沉聲問道:“不知,此事因何如此?可有妨礙之處?”


    老良醫仔細聽了,連道無礙,據他所言,有一些婦人有身孕後,還是來少量月事的,孕事滿了三月後,便不會如此。


    老良醫方才把脈很仔細,顧雲錦脈息強勁,並無任何不妥。


    趙文煊及顧雲錦聞言,提起的心才放下。


    末了,趙文煊詳細地詢問了諸般事宜,得到了滿意答複後,他又讓老良醫再次診脈,確認無誤後,方重重賞了,讓其回去。


    老良醫離開後,錦帳被重新掛起,顧雲錦眉眼彎彎,唇畔帶笑看著男人。


    趙文煊側身坐在床沿,他此刻心中大暢,心上人又在跟前,他本來偏冷峻的五官被柔和不少,黑眸難掩喜意,他握住顧雲錦的手,笑道:“從今兒起,錦兒的差事便是好好養胎,把我們的孩兒生下。”


    這是當然。


    顧雲錦笑著應了,沒想到這麽快就懷上了,不過如今她這邊,卻沒什麽比這事重要了。


    趙文煊把大手探進錦被之下,隔著寢衣放在顧雲錦的腹部,她看著男人一臉認真,失笑之餘,心下暖暖,這懷孕一個來月,她腹部一片平坦全無變化,偏他嚴肅認真,仿佛真能感覺出啥來。


    男人有沒有感覺出啥來,顧雲錦也沒問,反正他片刻後一臉滿足地鬆手,並很認真對她說:“錦兒,宴上你乏了,如今正要多歇歇。”


    說罷,他抽了引枕,並小心扶顧雲錦躺下歇息。


    其實,經過了這麽一樁突如其來的大喜事,顧雲錦竟是疲憊全消,精神奕奕,一點都不覺得困倦,不過她也沒說什麽,順從地躺下。


    趙文煊仔細給她掖了掖被角,並讓她閉目歇息。


    顧雲錦無奈,好吧,歇就歇吧,反正今天也沒睡午覺。


    她雖然閉著眼睛,但卻一直能感覺到趙文煊的注視,她微微揚唇。


    顧雲錦以為自己這麽興奮,估計是睡不著的,事實上她錯了,趙文煊的判斷才是正確的,亢奮的精神果然無法抵消身體上的疲倦,她不過闔上眼眸片刻,意識便墜入黑甜鄉,沉沉地睡了過去。


    趙文煊在床沿坐了許久,方依依不舍站起,他先命廖榮聚集明玉堂所有下仆,仔細敲打一番,隨後,他召來徐非,再次提高了院裏的防衛等級。


    如同他的身體健康一般,秦王府的繼承人才是關鍵之處,所謂寵愛與否,不過就是鏡花水月,顧雲錦一旦有孕,柳側妃這個靶子就立不住了。


    雖明玉堂早已有不少明暗守衛,但趙文煊依舊不太放心,他獨坐在外屋,仔細推敲良久,最後確定明玉堂防衛沒有任何紕漏後,方起身重返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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