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啊,貴人又叫你去的嗎?”“恩。”七巧笑嘻嘻的答道。今日大雪,整個廣白宮就是一片銀雪,唯獨七巧,從雪地走來,身上穿著翠綠的小夾襖,身姿娉婷,十分清秀迷人。她走上台階,將油紙傘上的細雪抖落了一些,又從旁邊拿出一個盒子。“這是芙蓉玉醉糕,慧貴人讓我帶給你的。”“謝謝七巧。”我一聽有吃的,趕緊把盒子揭過來,掏出裏麵的芙蓉玉醉糕來。果然是個個粉綠可愛,帶著一股酒釀的香味,這種食物精致漂亮,我是做不來的。


    我吃了一個,味道鮮美,帶著冬日裏暖酒的一種甜美味道。真是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七巧,你吃了嗎?”“吃過了。”“哦,那你去收拾收拾,順便去請吳貴人、常貴人還有顧嬤嬤她們吃飯。”“恩。珍珠,難為你了,一個人幹我們兩個人的活兒。”“哎,我們之間還用說那些嗎?”我將她推出廚房:“反正我有的是力氣。”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將那份芙蓉玉醉糕端到桌麵,做飯後甜點,還以為會很受歡迎。可是兩位貴人碰也不碰,就連顧嬤嬤也是。我有些奇怪,隻當做她們是心疼我,全部都塞到了肚子裏去。


    吃了飯,七巧幫我收拾了一下,又撐著油紙傘去慧貴人的院子了。我吃得太飽,蹲在地上,一邊哼哼一邊洗碗。


    “瞧你高興得,一盤剩下的糕點就將你給收買了。”顧嬤嬤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廚房,站在門口陰測測的說。我已經習慣她說話陰陽怪氣了。也不較真兒,厚著臉皮喊:“嬤嬤,熱水用完了。你幫我燒點好不好?我下午給你們打掃房間。”“這大冷天的,柴火用得快,燒水也廢柴!”“哎呀,嬤嬤。我下午去砍些枯竹來。”“你個傻丫頭,嬤嬤不是心疼柴火,是心疼你。你也學學別人,整天看看書,寫寫字什麽的,養得比主子還清秀,再看看你,五大三粗,雙手長得像芋頭!”“真的嗎?”我拿出雙手仔細看,雖然有些紅,有些腫,但是比起芋頭好看多了。


    “哎,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顧嬤嬤念念叨叨的走了。我看著她的背影輕笑。我知道顧嬤嬤是為我好。她總覺得七巧占了我的便宜,她享福,我幹活。其實不然。我已經不是剛進宮那會兒了。像是對著梁家姐妹時那樣任勞任怨。


    我和七巧是有感情的,我們同村,一起進宮,幾年後重逢,每日相伴。所以我幫她或者她幫我都是出於自願。再說了,人的資質不同,七巧聰慧靈敏,她更有大作為,如果有那樣的機會,給她,於情於理。給我,則是浪費。再加上,我也不願意操她那樣步步為營的心。


    我以前並不十分懂得知足二字,總覺得吃虧就是知足,現在好像有那麽一點點懂了。


    將廣白宮的窗楞桌銜打掃了一下,就記著去弄柴火。竹林是有些枯竹的,雖然在雪地裏受了潮,但是放一段時間就可以用了。我整了整衣衫,穿上我的小皮靴,就出了門。


    這雙小皮靴還是吳貴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她哪裏弄來的皮料,反正穿起來又暖和又方便。雖然樣貌不算頂美,但是我十分喜歡。因為沒有七巧的份兒,而隻有我有,所以平日裏我並不怎麽穿。今日去雪地裏,倒是無所謂了。


    因為年紀小的時候有跟隨兄長父親上山弄柴火的經曆。我在竹林裏轉悠了大半日,還是收獲不少。隻是那些枯枝濕木將我的衣袖和衣擺弄濕了不少。


    說起來,我是真的喜歡廣白宮的生活,到了這裏,仿佛有一種心想事成的魔力。我想要遇到對我好的人,就遇到了顧嬤嬤、幾位娘娘。我想要吃得飽穿得暖,還時不時的有新衣穿,我想要有一個小夥伴,上天又把七巧給弄來了。有時候我都會心虛,是不是因為我的祈禱,七巧才被發配到廣白宮的,暗地裏還會覺得對不起她一般。


    幹活的時候會覺得有些枯燥,因為廣白宮裏無拘無束,我也習慣性的扯著嗓子唱一些民俗小調,其實我也不知道唱的些什麽,隻是覺得那帶著韻律的聲音回蕩在身邊,會讓自己顯得比較高興。


    雪地裏偶爾有鳥雀停留,都會被我那些走調的聲音弄得四處飛騰,我看著倒有些高興,常常自顧自的哈哈大笑。


    “珍珠!符珍珠!”覺出有人在喊我,轉頭一看,七巧站在遠處,看樣子是剛剛出來。她比起之前去的時候穿了一件很厚的鬥篷,毛茸茸的,看起來很華貴。“哎,七巧!”我也衝她招手,她拿著油紙傘漫步過來,我已經將柴火抗在身上了。


    “你弄這麽多柴火幹什麽?”七巧詢問:“瞧瞧你,衣服都弄濕了,小心著涼。”“沒事。我身體好著呢。”七巧卻不允,硬是將柴火從我身上卸了下來,想了想,又將身上的厚鬥篷解下來批在我身上:“那就用這個隔著吧,不要讓雪水浸到裏衣去了,回去了我燒水,你趕緊洗個熱水澡。”“恩。七巧真好。”我抗起柴火,嘻嘻一笑:“這麽點柴火,還燒不了一桶洗澡水呢。”


    七巧也不說話了,就幫我托著柴火,我們一前一後的回去。轉角的時候,我能看到剛剛她過來的地方站著一位少年,長相華貴,玉樹臨風,望向七巧的神情,卻是癡癡的。


    晚些時候,我照例和七巧擠在一個房間說話,七巧教我識字,教我在宮中的規矩,給我講這宮中要忌諱的事情。我大多數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因為我希望我出宮前,都待在這廣白宮裏。


    “對了,七巧。今天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人在那邊癡癡的看你呢。”“小丫頭,胡說!”七巧轉過頭:“你好好的練字,不要走神。”“是真的啦。他長的很好看,照常貴人的話說,就是長身玉立。”七巧索性不理我,低頭做著針線活。“他是誰啊?她是誰啊?”我丟開筆,往七巧身邊擠:“說說嘛,說說嘛。”


    到底是女兒心思,又拗不過我的死纏爛打,七巧轉過身,臉上帶著微微的紅霞:“他就是慧貴人的兒子,十三皇子。”“啊?!真的嗎?”我睜大眼睛:“十三皇子也,七巧!”“噓!”七巧使勁兒掐我:“你小聲一點,我以前告訴你的事忘了麽?”“好啦好啦。”我壓低聲音:“就是那個皇上最寵愛的十三皇子。”“是啊。就是他。”


    “天啊。”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珍珠,這個事可不能亂去說的。”七巧囑咐一句。“恩,我明白的,我隻會和你說。”我笑笑,心中也是了然的。自從那日深夜見到皇子的之後,我們對慧貴人的“投誠”顯然起了很好的效果。


    七巧每日都會過去請安,對外的名義上隻不過是慧貴人體弱多病,需要一個伶俐的服侍。


    漸漸的,七巧與我的隻字片語,也能聽出,當今聖上,也就是智成帝梁廣將慧貴人打入冷宮,不過也是種保護政策罷了。慧貴人沒有任何背景,又獨享聖寵,當年還害死了貞妃,後宮各個視她為眼中釘。如果她待在後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隨時會被算計的,與其如此,還不如來這冷宮平靜度日。


    我有時候還會問七巧,這樣分離,聖上又會不會不舍呢。七巧開始總是笑,後來又說,近日雪大,她每日過去,都會與鶻玉姑姑打掃雪地。這樣的話,多說幾遍,我也懂了。隻是想不到,天下最尊貴的人,要見自己喜愛的女人,還要這般偷偷摸摸的。


    至於慧貴人的皇子,十三皇子,則是一出身,就過繼給了皇後娘娘。人前人後,都是稱皇後娘娘為母後的。這些消息我都不意外,唯一讓我覺得意外的是,會偷偷來慧貴人院子裏德除了十三皇子,還用比他大三歲的十一皇子。這位十一皇子,卻是我的噩夢。


    到如今,我隻要半夜被噩夢驚醒,眼前都會浮現那樹扶桑花,還有他猙獰的麵容。


    好在,我並不會如七巧一般,經常過去走動,即使去,也是白日裏偶爾過去,送些吃食什麽的,現在知道她們不缺衣食,我就去得更少了。所以我也不會碰上那些潛伏著來冷宮的皇子什麽的。那個雪夜的那一麵,就再無緣看見了。


    “七巧,你看,其實當全天下最尊貴的人也沒什麽了不起。”我撐著下巴:“連自己最愛的女人也不能再一起,而那個女人更可憐,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有辦法光明正大的擁有。”“嗬嗬,珍珠,你不懂得。時事逼人。”


    “不過說起來,為什麽十一皇子也會來慧貴人這裏走動呢?”我詢問。七巧捏了捏線頭:“當年貞妃去世之後,十一皇子才三歲,慧貴人就將他收做了養子,從而撫育。比起後出生的十三皇子,更疼愛幾分。”


    “為什麽啊?不是說貞妃是慧貴人… …”我支吾著,不知道怎麽說。


    “宮中的事情,有時候誰說得清呢,到底是慧貴人害了貞妃,還是貞妃謀害慧貴人自食其果,誰都說不清楚。”“哦。”我點點頭:“我覺得慧貴人很善良,是真的善良,不是裝出來的。”


    七巧揉揉我的腦袋:“為什麽你會問起十一皇子,而且每次提到他,你的表情都好奇怪。”“我…我…”我不知道怎麽說,腿上隱隱發痛。“臉色這麽紅,莫非是動了春心?”七巧笑道。


    “我才沒有!”我突然大聲起來。轉身跑了出去。


    “我才沒有,我才沒有對那些皇子貴族什麽的動春心。我娘說過要知足,我也知足,我從來沒有關注過他們。可是隻是第一次見到,他就可以那麽殘忍的想要取我的性命、弄瘸我的腿。”


    想起自己瘸了的腿,我突然很難過,回房的時候掉了眼淚,淚眼朦朧又浮現起雪夜裏那張麵容。他總是站在別人的身後,像是一個安靜的影子。其實我也想做一個影子,安靜的站在你身後,不要走動。因為我一走動,就會露出尷尬窘迫的模樣來。


    雪夜裏的你眼神是那麽溫柔,溫柔得雪花都要化開了似的,可是我從樹上跌下來一次,你又那麽冷漠,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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