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離得近, 我能清晰的看見淳王的整個臉, 我從未這麽近,這麽認真的看著他,以前覺得他的眼珠是灰色的, 現在離近了瞧,竟然是濃鬱的黑, 我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也隱隱看到一份擔憂與焦急。


    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 一如既往, 好不凶惡。我有些哭笑不得,此刻戰事吃緊,他應該是時刻戒備著的, 我卻此時此刻來開個玩笑, 撩撥他的怒意。


    淳王的手勁極大,扣住我的脖子, 讓我呼吸不能, 更別說開口說話了。他一邊審問我一邊掐得愈緊,我想要解釋,卻又無法開口,隻好在心中罵他祖宗十八代。


    我用手抓著淳王的胳膊,指甲都陷進他的皮膚, 呼吸越來越困難。這一次,再不會有順公公來救我。


    突然間,脖子上的勁一鬆, 我的身子一軟,滑了下來,眼看倒地,淳王又一把扶住我。我像個泥人在他手中顛來倒去,好不容易站穩,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當然,打完他我就後悔了......


    淳王摸了摸臉,眼神冷淡的看著我。我尷尬得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諾諾的解釋:“一時失手,一時失手。”他還是不語,眼神複雜的看著我。“我以前跟江湖藝人學過一門技藝,能學人講話,隱藏自己的嗓音。”我解釋:“剛剛隻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我本來以為他會生氣大怒,給我一頓鞭子,罰我繞兵營跑上個五十圈。可我沒料到的是,他竟然笑了......


    他咧開嘴一笑:“這才像那個愛做蠢事的小瘸子嘛。”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一笑,我卻想哭,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滾,回不去的時光,回不去的順公公,回不去的符珍珠,我的眼淚像決了堤一樣,忍不住的靠在他懷中,大哭了起來。


    第二日,我眼睛像桃子一樣的醒來,也不願意多回想昨夜的事情,淳王已經不在營帳了,大概是巡查軍營,部署防禦去了。離蒙古大軍到山海關還有三日,所有人都是如臨大敵。也隻有我,是閑著的,我當初執意來這個沙場前線,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大概是厭倦了等待吧。想要的東西,就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淳王這幾日飲食起居由我照顧,但是也沒什麽特別,都和軍中一樣。因為他好歹是個王爺,又是皇宮出來的,所以帶著我這個近侍,卻也得當。我著男裝,看起來單薄陰柔,大家也隻當我是那宮中去勢的太監,並沒有多疑。


    轉眼,蒙古就大軍壓境了。臨戰的前夜,好幾日未同我講話的淳王將我叫到跟前:“明日我們就要迎戰蒙古軍了。我們會派先鋒軍隊,戰爭大概持續三個時辰,等蒙古大軍全部進入山海關口之後。我們安排在闖塹鬧鼐突崛頻焦乜詬澆油獍礎@鎘ν夂希鵜曬坯滄印!


    “哦。”我奇怪,他為何單獨告訴我這個軍事機密。“為了誘敵深入,我會親自做先鋒部隊。誘蒙古人上鉤。”他接著說:“如果闖淺雋宋侍猓獎甙患笆保乙彩切錐嗉佟!


    “啊?”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隻是木然的站在原地。他接著說:“當然,這樣的幾率很小,明日,我會安排趙虎看著你,如果有何不測,你就逃吧。”他今日難得的語氣和善,我忍不住問他:“你為何要關心我的生死?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奴仆。”他愣住,半天才訕訕的說:“我欠你的嘛。”


    “是啊,你欠我的,你就不能死,我要看著你一統天下,替順公公報仇呢。”我說:“我相信你,”


    他看我一眼,再不說話,閉目養神。


    時值六月,本來是暑熱,可是這山海關黃沙遍地,晝夜溫差極大,要是夜晚著單衣在荒漠還能被凍死。可白日裏呢,又燥熱得要命。


    總算到了臨戰的日子,山海關旌旗搖役,呐喊聲響徹雲霄,蒙古大軍的先鋒隊伍已經兵臨城下,先鋒隊伍將領也在城下挑釁開來。我站在城角一側,看著我軍將士嚴陣以待,淳王梁耀此刻已換上他的銀色戰甲,耀眼的盔甲包裹著他修長壯實的身體,我隻能看到他的側臉和他專注的眼神,像一隻看著獵物的鷹,認準目標,就會展翅翱翔。


    低下的蒙古軍隊挑釁了一刻鍾,我方士氣積累到一定程度,淳王揮劍大喊出征。一時間城門大開,士兵像潮水一樣的湧出去,大家廝殺在一起,鮮血橫飛,是我從未見的殘酷。淳王也騎著他的大白馬加入了戰鬥。我站在城門上,不時躲著飛來的利箭。戰爭是殘酷的,皇宮也是殘酷的。隻是它二者自有他的不同。戰爭是公平的,我們互相拿命來搏,生死由命。皇宮卻是殺人不見血,也許空有一身抱負,卻死無葬身之地。


    呐喊聲,打殺聲充斥在耳邊,人們的尖叫,死亡所帶來的恐懼,這些負麵的情緒混合在一起,好像要將人摧垮似的。


    人們對於死亡的反應真的不同,有些人是驚恐,有些人是解脫,有些人是麻木。我忍不住又想起順公公,他是那麽不同,他死的時候隻是朝我一笑。我曾經覺得,他一笑,春光都美妙起來。


    “小心!”被人一拉,我才發現,剛剛一支利箭擦身而過,差點就直取我咽喉。我轉頭一看,趙虎一臉憋悶的站在我身後。“你怎麽?”我還沒問出口,他就氣呼呼的說:“還不是你。淳王殿下讓我看著你!!!”


    “啊?”我有些不好意思,隻好尷尬的轉頭繼續觀看戰事。


    離淳王應戰已經一個時辰了,他的白馬已經被別人的鮮血染得紅彤彤的,整個銀色盔甲也汙穢不堪,整個人如戰場修羅,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鶻家軍本來就是精兵強將,在他的帶領下,很快就要將蒙古的先鋒部隊肅清了。


    站在城牆我和一部分守城的士兵都忍不住的讚好。趙虎在我旁邊更是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場殺敵。


    再將蒙古先鋒部隊全部殺光後,我方全體將士發出勝利的歡呼,和激昂的呐喊。“現在就等蒙古的大軍入甕了。”趙虎在我的耳邊暗自感歎。“他們人多嗎?”我問。“是我們現在的十倍,如果算上闖槍吹腦俏頤塹娜丁!蔽頁こ鮃豢諂壓執就躋隕矸迪眨飧瞿腥耍拐媸......


    我正看著他出神,卻見他取消頭盔,轉頭看向我。


    此刻,他身著盔甲,手持利劍,滿手鮮血,我卻不害怕他。不像第一次見到他,他是一個滿身綾羅的小孩子,我卻怕得要命。這麽多年,我們都變了。


    暫時的勝利並沒有給我們帶來太多的空閑。不一會兒,就聽探子回報,說是蒙古大軍已經開始進入山海關口。該來的廝殺終於來了。


    趙虎站在我旁邊,一時間無法上場,心中難耐,看那大軍壓境而來。他拿起旁邊的戰鼓,不停的敲擊打氣。一時間,廝殺聲又起。


    雖然我們方士兵勇猛對敵,但是人數懸殊畢竟過大,加上蒙古軍素來彪悍,雖然地勢限製,一時間他們無法占太多上風,但隻要時間一到......我想都不敢想,隻期盼時間過得快點,再撐兩個時辰,到時候闖槍吹腦丫頻矯曬糯缶笥液禿蠓健0攏縹橢凶獎睢


    時間過得慢,我方死傷的士兵越來越多,不少守城的士兵也開始參加戰鬥。張虎在我耳邊急得抓耳撓腮。“你去幫忙吧,我自己可以。”我勸他。他卻不動:“我有軍命在身,就是照看你!”雖然這樣說,他的眼睛卻緊盯著戰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個時辰終於過去了,可是想象的援軍並沒有來,倒是蒙古軍,都殺進了山海關。我方將士越死越多,漸漸有屍橫遍野的樣子。我在人群中找到淳王。他的頭盔已經不見了,一邊廝殺,一邊嘶吼。


    我有些不忍心看下去,這個時候趙虎卻拉住我:“走。”“去哪?”我疑問。“淳王吩咐了,如果出了岔子,就讓我帶你走,不能回關內,如果真出了岔子,回去也是送死。隻能去關外,去茫茫戈壁。蒙古軍隊也找不到”趙虎一邊解釋一邊拉我。


    “可是。”我還在猶豫,他卻滿臉怒氣:“走不走,你不走,我還要去救淳王殿下。”


    我再不願拖累,跟著他從旁邊躲過戰事圈,去往那茫茫戈壁,尋找藏身之所。趙虎將我送到戈壁灘了之後,又解決了兩個散兵,轉身回了戰圈。我望著茫茫的沙漠戈壁,不知道去向何方。隻知道一直逃一直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茫茫戈壁一望無際,我隻能憑大概的方向望向山海關,那邊火焰滔天,看來山海關是淪陷了。


    淪陷了...淪陷了...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開始返身往回走,要死,就死在刀下吧。這一次,不想再逃走了。


    我越往回走,越能聽見兵器相接的聲音,還有嘶吼聲。遠遠就看見幾名蒙古士兵和兩人一馬在廝殺。我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氣。趙虎和三名蒙古士兵正廝殺在一起。他身後正是淳王的白馬坐騎,馬背上躺在一個渾身血水的人。


    “珍珠。快帶淳王殿下走。”趙虎大吼一聲,胳膊又被蒙古士兵砍了一刀。我此刻卻也顧不得膽怯,將昏迷的淳王橫擱在馬背上,翻身打馬,順風而行。


    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我整個背已經直不起來了,手被夜風刮得快握不住韁繩,渾身凍得僵硬,遠處見到一個風化礫石,看樣子可以擋風,我這才駕馬過去。


    也許是天不絕我,這風化礫石竟然被開鑿成了天然房屋,大概是附近的遊牧民族偶爾居住的。說是房屋,其實也就是個土洞,隻不過裏麵有半缸子水,還有一些稻草。我將淳王放在草上,他盔甲上的鮮血都快凝結成塊兒了。我心一橫,給他脫下來,這一脫,原本凝結的血又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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