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液體宛如被吞沒般,融入黑色液體之中。


    香草奶精與可樂。


    茉莉亞生前喜歡的飲料。


    「那個有好喝喔?」


    坐在修造對麵的金森健,一臉不舒服地問。


    「不覺得很特別嗎?這叫香草可樂喔。」


    修造用吸管攪拌杯中的兩種液體。


    下午兩點——修造、小島與金森健在jr鶴見線的昭和車站集合。走了五分鍾之後,進入一間空蕩蕩的咖啡廳,進行最後的會合。這就是那天與茉莉亞一起來過的地方。


    「感覺好像時光停在昭和時代喔。」


    小島喝著可樂,環視四周。他身穿軍綠色羽絨外套、牛仔褲與耐吉球鞋。頭上的灰色毛帽壓得老低,還戴著棕色的粗框眼鏡。如果不貼近看,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小島。


    「而且放的歌還是〈我等你〉哩。」


    「那啥啊?」


    「『阿敏二重唱』的歌啊。這昭和經典你不知道!」


    金森健難以置信地歎氣。他身穿長外套配西裝,頭發理到快跟光頭一樣短,而且剃了眉毛,去日曬沙龍曬得黑亮,甚至連臉都變了個樣。別說是貼近看了,要不是聽他開口說話,根本認不出他就是金森健。


    「阿敏?好像印度人的名字喔。」


    「算啦!我不要再跟你聊音樂啦!」金森健用吸管大口喝著可樂,結束對話。


    店裏除了修造等三人之外就沒有其他客人。垂垂老矣的老板在櫃台角落攤開運動報刊,正在打瞌睡。


    沒有哪裏比這兒更適合說秘密了。


    「你們也喝看看香草可樂吧。」


    修造趁小島與金森健不注意,將咖啡用的香草奶精倒入兩人杯中。


    「啊!喂!你幹啥?這我的可樂說!」


    「你先喝喝看就對啦。」


    「這種鬼東西誰要喝啊?」


    「不喝怎麽知道口味呢?」


    「不用喝就知道啦!再說我本來想喝咖啡,你怎麽硬是給我點可樂咧?」


    「因為我就是想讓你們倆喝喝香草可樂啊。」


    有點對不起茉莉亞。話說一星期前的那場甜心兔大樓火災,死者就隻有茉莉亞一個人。因為當天大樓裏其他餐飲店全都打烊了。在搶銀行重頭戲之前,去超商搜刮雜誌的時候,


    修造打電話給大樓裏所有的店長說:「警察要來臨檢,最好避避風頭」。那棟樓裏除了甜心兔之外,就是雇用未成年女孩陪酒的酒吧、提供特別服務的半套店、有錢就可以抽插的扮裝倶樂部和按摩護膚店,還有灌醉酒客敲竹杠的高級小酒館。任何一家被臨檢,都會因為違反風俗營業法而被勒令歇業。


    如果當時電梯鈕沒按往上就好了……


    後悔也沒用。如果不這麽做,或許我們已經被殺了。當時茉莉亞丟下一句「那我幫你們割!」便跑進廚房,應該是打算拿菜刀還是什麽工具,把三個人的下巴剁下來。


    修造他們躲在甜心兔的廁所裏穿好衣服,確認茉莉亞已經離開,才從逃生梯逃到地下一樓。「這個挺好喝的說!香草可樂啊,我記住了。」


    小島用難以言喻的表情望著修造。


    喂喂,別擺出那種被遺棄的小狗臉啦!


    往後我與他想必不會再見。希望他能在遠方的陌生城市,找個好女孩,過著幸福的生活。


    「好!來談正事吧!」


    原本抱怨個不停的金森健,已經把香草可樂幹杯,還打了個飽嗝。


    三人同時拿出自己帶來的背包。


    「我這裏五千兩百萬。」修造先開口。


    「我有三千七百萬。」小島往藍色背包拍了一下。


    金森健故意賣關子,等了一會兒才開口。


    「我有六千四百萬。加起來一億五千三百萬,所以一個人可以分五千一百萬吧。」


    三個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不清楚這筆錢是大是小。


    「這樣人生真的就翻盤了嗎?」小島呢喃一句。


    「這沒人知道,要看自己吧。」


    修造的語氣十分堅定。雖然得手一大筆錢,但並不覺得開心,隻有一陣空虛湧上心頭。


    這局真的是千鈞一發。


    修造等人躲開濃煙,從逃生梯逃到地下一樓,進入居酒屋真一打開了銀色的商用冰箱門。冰箱裏有一億五千三百萬。是修造等人用雜誌掉包出來的錢。


    翻盤的最後一手棋——


    波士頓包確實被若槻搶走了,但那裏麵隻有搶銀行贓款的「三分之一」。


    「修,虧你在最後關頭還能想到用雜誌掉包這一手啊。」


    金森健不禁微笑佩服。


    「可惜少了三分之一,大概七千萬。」


    破魔與茉莉亞衝出大樓去追尾形之後,修造等人就從甜心兔樓上的店麵搶走裝滿真錢的波士頓包,然後趕往地下一樓的居酒屋真一。他們在居酒屋裏把錢跟商用冰箱裏的雜誌掉包,用「三分之一」的錢蓋住雜誌,剩下「三分之一」藏回商用冰箱,才離開大樓。


    不出所料,若槻帶著三個小混混就等在大樓門前。若槻隻說一句:「辛苦了」,就從修造手上搶過波士頓包,然後避開行人的目光掏出手槍,逼他們回去甜心兔。


    「可是若槻一定會確認錢的真假,沒那麽多錢,就蓋不過底下墊的雜誌。沒辦法的事啦。」


    修造吞下一口香草可樂,感慨地說。


    「運氣真的很好。」


    真的是聽天由命。如果若槻連波士頓包底下都翻起來看,鐵定完蛋。幸好若槻不太缺錢,所以才撿回一條命。


    「在搶銀行前不久,竟然要去倒閉的居酒屋裏,拿雜誌往冰箱裏塞,我還以為你壓力大到瘋了哩!」


    「我也怕死羅。」


    金森健與小島齊聲笑開。店裏的音樂從阿敏二重唱的〈我等你〉轉到了渡邊美裏的〈my revolution〉。


    「喔,美裏。好懷念啊。這首歌最適合我們現在的狀況啦。」


    「這首歌很有名喔?」


    「羅嗦!我就說不要再跟你聊音樂啦!」


    金森健像個搞笑藝人,拍了身旁小島的肩膀一下。


    修造也被逗笑了。


    這三人之間確實產生了某種奇妙的羈絆。在大火之中,三人從居酒屋真一的商用冰箱裏拿出「三分之二」的錢。但當下沒有時間數清楚,所以每個人隨便往口袋跟內褲裏塞,就直接帶走。


    三人相約一個禮拜後,等警察的搜索網鬆懈下來,今天就到這裏來分錢。


    修造這一個禮拜都在東京都各處的漫咖混日子。另外兩個人怎麽過的,他不清楚。金森健應該帶著全家人逃去大阪了吧。涉柿多見子和若槻保持沉默,比較令人毛骨悚然。他們應該會發現波士頓包裏的錢少了才對……


    根據小道消息,涉柿多見子被濃煙嗆傷了肺,住進醫院。出院之後打算找修造他們報仇嗎?無論如何,被抓到肯定要嚐嚐超乎想像的嚴刑拷打。


    修造想,時到時擔當吧。如果隻是害怕未來,快樂隻會漸行漸遠。


    「不過我們也算超厲害的吧!」


    小島突然不笑,若有所思地望著三個背包。


    「哪裏超厲害的?」


    「因為我們都乖乖帶錢來集合啦。」


    。他心靈深處渴望著柯吉與生倶來的老實。


    靠著趨近於零的機會存活下來,心中有些感傷。


    但若不把錢分成三等份,事情就不算結束。


    「還得花錢治療燙傷,又要少一些羅。」


    金森健用吸管戳玻璃杯裏的冰塊,痛得板起臉來。


    不隻是金森健,修造與小島的手腕、腳踩也都有燙傷痕跡。


    「是啊。如果沒有瓦斯噴燈,我們也已經燒死羅。」


    幸虧當時若槻把瓦斯噴燈扔了就逃,今天才能在這裏喝香草可樂。原本的計劃是用zipper打火機燒斷塑膠手銬,但這麽做根本來不及。撿到瓦斯噴燈又是一次好運。


    運氣真的很好。這一個禮拜修造都在想,為什麽當時神明會保佑我們?


    因為我們這輩子運氣都很差?不是。


    因為涉柿多見子遭天譴?也不是。


    是因為我們沒有放棄。人一旦放棄,就失去了好運。


    而且我們相信夥伴。


    信者得永生,或許就是這麽回事吧。


    「不知道破魔怎麽了喔。」


    「誰知道?沉到東京灣底去了吧?」這也是小道消息。「來分錢羅。」


    雖然咖啡磨老板在打瞌睡,但為了保險起見,三人還是在桌下交換一疊疊大鈔,每個人分到五千一百萬。


    「這個零頭一百萬真礙眼,好想一口氣花掉哩。」


    金森健把最後一疊大鈔放進背包。


    「健哥想幹什麽啊?」柯吉問道。


    「之前好像也聊過這個,當然是喝酒啊。」


    「要喝香樓王?」


    「便宜居酒屋的地瓜燒酒就好啦。」


    「真的假的?要喝幾杯才能花掉一百萬啊?」


    「誰知道?喝完之前肝就爛了吧。幹脆帶老婆小孩去泡個溫泉羅。柯吉,你要怎麽花?賭博不算喔。」


    「本來想找場穩贏的賽馬,賭他個一百萬獨贏,不過還是玩ps賽馬遊戲過幹癮就好。剩下的我會乖乖存起來啦。」


    「碧昂絲怎麽啦?你不是想玩個奶大屁股翹,不黏男人的火爆辣妹嗎?」


    「差點忘了,還得拿鈔票砸碧昂絲喔。」


    「這家夥真夠蠢了!修,你說是唄?」


    修看著兩人鬥嘴,大大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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