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千秋雪。


    有人身在西嶺,雪在腳下。


    雪山皚皚,在陽光下映照出一片耀目的金光,金光之中有兩個人安靜地站著,身形挺立如劍。


    風吹不動他們的一片衣角,眉頭卻被這個世間擠壓出深深的皺紋。


    “宗主,你真的想好了?”


    “沒有辦法的辦法。”


    “可是朝廷那邊?”


    “朝廷和宗門我隻能選一個。”


    一人欲言又止,試探問道:“不能兩全?”


    另一人轉過頭來,看著對方,“去掉所有的光環和底蘊,我們被逼到最後時,所能擁有的,隻有劍。劍不會說謊,不會背叛。”


    他神色之中有嚴肅和敬畏,“劍,一往無前,寧折不彎!”


    雪山頂上,沉默無言,唯有風聲,呼嘯而過。


    老舊的小院之中,亦有兩人。


    全名叫文偉的黑發老仆沏上兩盞清茶,朝白發老頭遞去一盞,輕聲道:“雲落已經殺了潘重樓,肩膀受了傷,曹夜來幫忙收的尾。”


    老頭端起茶盞,吹著水沫,輕輕吸了一口,神色之中有欣慰,“已經足夠好了。”


    文偉點點頭,很以為然,問道:“那他明天就會過來?”


    老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我覺得他應該有那個耐心等到該過來的時候。”


    文偉輕笑道:“那潘重樓剛有了點念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也是夠殘忍的。”


    老頭嗤笑一聲,“比起他做過的那些事,這樣的死法已經是便宜他了。”


    文偉輕輕點頭,思緒被那些過去勾起,兩人都陷入沉默。


    天上的明月同樣將光輝鋪灑在落家巷中,雲落待隨荷睡去之後,悄悄給肩膀再上了一次藥,不知道曹大哥給的什麽神藥,現在傷口已經漸漸結痂,幾乎感覺不到什麽不適了。


    雲落知道曹夜來不隻是一個升仙湖開小鋪子的人那麽簡單,自己對兩人怎麽成為的朋友也有些稀裏糊塗,但那又有什麽關係,與人相交,貴乎一顆真心。


    此次勞動曹大哥,其實自己並不是很願意,但是想來想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並沒有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恩情隻能慢慢去償還了。


    司聞曹中的人,卻講究的是個快字,到處都是急匆匆行走的人。


    司聞曹深處的一間奢華房間內,衛紅衣坐在座位上,看著自己的手下,神情之中滿是困惑不解,如果仔細看,或許還能看出一絲憤怒。


    “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劉和肅立在下方,泛起一絲苦笑,“大人,這種事我怎麽可能聽錯,剛才宮裏的王公公親自來傳的話,王爺說了張尚書的事不用再查了,潘太傅的事情宮裏另行處置。”


    張尚書的事還沒查清楚,又來個潘太傅,關鍵是他們司聞曹並不知道潘太傅的消息,宮裏卻已經來信了。


    “意味深長啊。”衛紅衣厚重的嘴唇吐出一段歎息,在光線晦暗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於是就這樣,一個夜晚又在一段段的對話中,在一縷縷的思緒中,悄悄到來,又悄悄離去。


    對於積極的人而言,天地又變得活力,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和可能。


    雲落忍住了想要立刻去找到師父的衝動,在這兩天之中,依然像過往的很多年中的很多天裏一樣,做著那些辛苦而忙碌的事情。


    隻是那家牛肉麵館再沒開過,為此雲落有些遺憾。


    畢竟還剩下一碗麵沒吃回來。


    第三天,又到了該去給師父的小院送菜的時候了,今天雲落準備帶著隨荷一起去。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夠成為修行者,隨荷怎麽辦?


    她的天資應該比自己高得多。畢竟有過大人物曾經親自來問過,而之後經過雲落的打探,確認了那位大人物的身份,讓雲落非常的自責,逼也應該逼著她答應下來的。


    大人物名叫蔣琰,蜀國兵部尚書,舉國公認的國相接班人,人稱“幼麟”,光是這個名號已經代表很多意思了。


    讓雲落不至於悔青腸子的是,蔣琰曾留下一張字條,算是並未完全錯過。


    不過他還是想先帶隨荷去跟自己的師父見一麵,聽聽他的意見,無他,信任而已。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雲落推著裝滿蔬菜的獨輪車緩緩走著,隨荷跟在他身後,手微微牽著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張望著錦城的富饒和繁華。


    這座城市的繁華還吸引著許多旁人,一座高樓之上,兩個身著白色緞袍的少年正倚著窗戶,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酒,滿懷心事。


    看向這個城市的眼神高冷而淡漠,在他們身後的雅間之中,還坐著一些少年,小聲嬉戲交談著。


    世間的修行者分為兩種,載入譜牒的和山澤野修。


    前者入宗門修行,有正規的傳承和記錄,修行資源亦有保障,修行之路大多平坦而順遂,隻是個人天資心性不同分出差異而已;


    而山澤野修則是自學自悟,被人戲稱為野狗刨食,雖偶有機緣逆天的野修出人頭地,但多數還是在那修行者中的最底層,也常常被那些譜牒修士看不起。


    蜀國境內有著大大小小許多修行門派,宗字頭的山門卻僅僅一家,西嶺劍宗。


    劍修聖地、天下五宗之首,足以讓西嶺劍宗成為無數蜀地之人的驕傲,也足以成為所有西嶺劍宗弟子的驕傲。


    兩個少年衣衫的袖口上,有著一圈山紋,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是西嶺劍宗的天之驕子。


    居左的少年身形中等,腰懸佩劍,麵容充滿著驕傲,正是西城董家的長子,董慎。


    其父董磐,乃是蜀國鎮守南部重鎮蒼梧郡的實權將軍。


    能夠鎮守作為南疆門戶之一的蒼梧,足見蜀王對他的信任。


    董慎自己也是爭氣,身懷修行潛質,並成功地進入西嶺劍宗修行,甚至還算是這一屆中很是優秀的學生,讓他的父親每每在同僚麵前說起來都是一臉驕傲。


    身旁的少年,麵容俊美,身形修長,合身的衣衫襯托得他宛若謫仙,乃是南城俞府的大公子,俞橫。


    作為錦城豪商巨賈的俞府,在早年間的一場豪賭之中,大獲全勝,從此扶搖直上,穩穩坐在蜀地富豪的前幾把交椅,政商兩界,縱橫自如。


    官商之間也自有分別,俞橫也隱隱以董慎為尊。


    他們身後的數人皆是蜀地其餘修行門派的學生,或多或少跟二人的家世有些差距,便不自覺地避讓著,慢慢形成了這麽個眾星拱月的態勢,所有人亦覺得理所當然。


    天下修行門派的規矩大抵是允許三境凝元境之上的弟子下山遊曆,而三境之下的普通學生,便隻能在放假的時候,出去放放風。


    錦城附近大大小小的諸多宗門弟子自然將這繁花似錦的錦城當做放風的首選。


    剛好,此時這個雅間之中的便是這些相好的三境之下的學生。


    身後眾人的吹捧和擁戴,董慎和俞橫根本沒怎麽當回事,身為西嶺劍宗的核心弟子,他們知道很多的內幕。


    隨著多年前的一場大變故,西嶺劍宗遭到了大端王朝的強勢打壓,漸漸式微。


    同時,大端王朝扶持清溪劍池,飛速崛起,四處挑釁西嶺劍宗。


    西嶺劍宗名義上還能保持著五宗之首的名頭,但實際上已是內外交困,兩年之後的五宗大會,甚至有傳言說可能清溪劍池將挑戰西嶺劍宗,以取代其五宗之一的名頭。


    迫不得已,西嶺劍宗的宗主前些日子突然向天下宣稱,將在此屆新生之中選取五人,教授西嶺劍宗宗主親傳之秘《接天劍經》,同時重啟中止多年的劍冠選拔,傾宗門之力培養。


    此次下山之際,授課師兄還通知諸人,若發現有好苗子,可以帶來,如若的確天資出眾,在三天後的入門測試中被宗


    門收下,推薦者可以得到一次去往劍閣二層查閱劍經的機會。


    俞橫目光散漫,四處飄蕩,突然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董慎,“董哥,快看。”


    董慎懶洋洋地隨著俞橫的目光看去,突然眼前一亮。


    雲落的腳步依舊沉穩,心卻越跳越快,拐過前麵的路口,再走幾十步就是師父的小院了,未知的前程,多年的夙願就將緩緩實現,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麽。


    一群衣衫華貴的少年突然出現在雲落的獨輪車前方,雲落停住小車,隨荷從他身後探出腦袋,兩人就這麽看著眼前這幫人。


    雲落認出了他們的衣衫,修行宗門的弟子,尤其是領頭的兩人,他的眼光從他們袖口的山紋上滑過,西嶺劍宗。


    俞橫看出了雲落的目光,嘿嘿一笑,本想拍拍雲落的肩膀,可是看見這粗布麻衣,還是算了。開口道:“小老弟,送你一場大造化。”


    雲落沒有答話,對他投去疑惑且警惕的眼神。


    俞橫不以為意,伸指淩空點了點雲落身後的隨荷,“把她交給我,我帶她去西嶺劍宗成為修行者。”頓了頓,“另外,我可以送你一大筆錢,多到你根本想不到,比如說可以買下這棟樓。”


    俞橫指了指身旁的高樓,商賈之家的人,自小便學會了怎麽做生意,沒有明著說賣。


    他的神色中充滿自信,對於一個需要靠苦力送菜為生的窮苦少年,不可能會拒絕這樣的條件。


    “不賣。”一個聲音平靜地傳來。


    說出了俞橫隱藏的意思,說出了自己堅決地態度。


    俞橫一楞,身後的少年們也是傳出一陣驚呼。


    這小子是瘋了還是本來就是個傻子?


    俞橫給出的條件已然十分優厚,換位而處,自己多半會忙不迭地答應。


    董慎很不耐煩,若非恰逢宗門有這樣的任務,恰逢自己非常需要去劍閣第二層看看那本心心念念已久的《金戈劍訣》,恰逢看見這個少女是個難得的修行胚子,恰逢自己並不介意收下一個姿容俏麗的侍婢,他本不願意如此大費周章。


    所以他開口道:“答應他,不然你會死。”


    雲落眉頭緊緊地蹙成一團,他是決計打不過的,一個野路子初入煉體境的潘重樓已經讓他搏命相向,何況眼前的這麽多修行者。


    突然一個身著紫衣的絡腮胡子飛奔著過來,擋在雲落的麵前,朝著董慎和俞橫諸人拱手道:“董公子、俞公子、諸位公子,在下白馬幫岑無心,此人是我兄......”


    話音未落,董慎一腳踢在岑無心的肚子上,將他斜著踹飛出去,砸在地上,噴出幾口鮮血。


    “地下的爬蟲,也敢來我麵前要麵子。”


    就在岑無心摔倒的地方,一輛通體玄色的馬車緩緩駛過,馬車樣式一點也不浮誇,甚至沒有任何的標識,但用料無不考究,車廂之中,一個女子身著同樣的玄色,柳葉眉,高鼻梁,雙眸中透出一股淡漠,讓整個麵容顯得清冷,但也掩蓋不了驚人的美貌,當得起一個絕色之譽。


    她從被風吹起的側簾瞄了一眼身旁的衝突,收回目光,朱唇輕啟:“劍宗弟子都是這個德行的話,也難怪陳老頭要拿出《接天劍經》來招攬新人了。”


    對麵的丫鬟亦是貌美,陪笑道:“《接天劍經》肯定是小姐的囊中之物,不僅如此,小姐還會狠狠殺一殺那個什麽江東明珠的風頭。”


    絕色女子不置可否,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江東明珠,嗬嗬!別讓我崔雉失望才好。”


    至於路旁的衝突,她恍如未見。


    小院之中,文偉皺著眉道:“他一向準時,按道理,該到了啊。”


    老頭眉頭一皺,雙眼一閉,突然雙目睜開,爆射出兩道精光,在藤椅上一拍,“大膽!”


    身形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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