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看來那道鍛體雷的威力一般,”沐堯斂睫盯著手中的玉簡,眼前閃過那日鍛體雷劈下時的境況,當時他的心有了三息的停跳,直至看著塵微盤腿坐下開始運轉功法抵禦才恢複:“無論是劫是幸,鳳鳴甘之如飴。”


    再次探看玉簡中的那句話,他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首。


    而上交了結嬰心得後,韓穆薇終於有空可以逗弄她的元嬰了,盤坐於石床,神識來到丹田開始繞著這隻縮小版的她細細察看:“你好,我是韓塵微,你可有名字?”


    肉娃娃穿著紅色韞溪石甲衣,閉目盤坐在丹田之中,其發上纏著一根碧綠色菩藤,肉乎乎的一雙小手捧著龍戰戟,均勻地呼吸著似睡著一般,對韓穆薇的問話是不理不睬。


    “薇薇兒,你在幹什麽?”要不是與她共生,小天菩真以為她的酒還未醒:“元嬰與你一體,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所以請不要幹蠢事。”


    “我知道,”韓穆薇的神識輕輕撫過自己元嬰的發頂,她隻是到此刻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麽冷不丁地結嬰了:“老頭精心準備的禦雷陣都沒用上,真是白費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小天菩拿出了韓穆薇在烏來秘境中得的那株成年四象樹:“你確定是精心準備的?”據它所知那兩禦雷陣乃是善德當年渡元嬰雷劫用剩下的,這師徒兩真的是一路貨色。


    “確定,”韓穆薇的神識來到靈根處,望著藤枝頭那朵小小的花苞:“雖然不一定是為我準備的,”想到那日小天菩抱著的那顆果子,“菩菩,你已經八次落花成果了。”


    一說到這事,小天菩便高興,再次拿出自己新結成的果子:“對,等到你大乘圓滿進階渡劫境,我就可以完成第九次落花結果,”那時它便成年了,戰力也會成番增長。


    “我們一起努力,”韓穆薇是從心底感謝小天菩予她一路來的陪伴,她們上山下海,穿過地底層林,都是同行。沒有它,她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依舊能活得如此精彩。


    小天菩並沒感覺到韓穆薇的情緒波動,此刻它正在丈量著那株成年四象樹,研究著該怎麽對付它,而其懷中還兜著它新結成的果子。


    韓穆薇的神識離開了丹田,回歸了神府:“你是準備拿這顆果子來做我這具分、身的神府之心?”


    “對,”小天菩撅著小屁屁,認真地在細分四象樹:“我與你共生前的果子可作藥用,但共生後的果子除了你能吃,其他人並不能食用,”而將經由共生主人靈根蘊養所結成的菩神果煉製成其分、身的神府之心,那這具分、身便永不得噬主。


    “你準備怎麽煉製分、身?”韓穆薇拿出一枚玉簡:“這是寒逍老祖宗給的手劄,你要看一看嗎?”


    小天菩連連搖頭:“不用,我準備根據傳承記憶中的古法來煉製,”隻是還缺點東西,不過這不急,她們可以慢慢找,“薇薇兒,你也要開始蓄養神魂了。”


    韓穆薇聞言便收回玉簡:“我知道,”她費腦子想了三天才得出此次渡元嬰雷劫的精髓,現在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也該開始穩定境界了。


    天衍宗後山秘地中,善德道君一出關就聽聞了小孽徒成功結嬰的事,他挺直了脊背,背手微仰著下巴,哼著不在調上的小曲,高高抬起腿,後慢慢地向側前方跨出,是硬生生地將不倫不類的八字步邁出了山大王之氣。


    未行將將看過自己親師侄交上來的結嬰渡雷劫心得,此刻正壓著火:“這孩子簡直胡來,”若是出了什麽事,他怎麽向他師兄交代?


    他師兄自被師父當眾連敲二十一個暴栗子便閉關了,他估摸著那老小子是想在修為上趕超師父,而他們一向英明的師父在見老小子閉關後,也立馬關閉了洞府開始潛心修煉,估計那兩人是想讓他自慚形穢?


    “師弟呀,”善德道君也是至今天才知道原來後山秘地到三言峰是如此的近,他走路隻花了三個時辰便到了:“聽說我家塵微結嬰了,這是真的嗎?”


    當年被師父在眾目睽睽之下連敲二十一個暴栗子,他是既感到丟人又深覺委屈,便用閉關為由以避世。


    可後來想想,師父就是師父,在他跟前即便自己修為再高,依舊是徒弟。雖然自小到大,他沒少遭揍,但師父待他如父,他不該因為一件小事違逆他。隻是每每想到要喚小孽徒的侄女為小師妹,他便覺師父該成親了,正好宗門不缺晴嬰果。


    未行聽到這熟悉又有些刺耳戳心的聲音,頓時翻了個白眼:“想知道塵微是否結嬰,你該去逍遙峰,”來他這三言峰幹什麽,顯擺嗎?


    見著自家王八師弟這般態度,善德道君也不生氣,都是人之常情。他跨入衍行殿,來到大殿中央,兩小眼喜成了一條縫:“一轉眼塵微都結嬰了,”此刻他完全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可她剛入宗的小模樣還在我眼前晃悠。”


    小人得誌,未行在塵微結嬰時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正常,塵微一百整歲成就元嬰,比寒逍老祖還早了幾年,這在蒼淵界也算是前無古人。”


    老小子終於可以借此機會將他之前丟的麵子全部找回來了,於傳道授業者,再沒有比後繼有人來得幸哉。


    此話說得他滿心歡喜,善德道君將眼神投向坐於大殿之上的人,輕輕點了點首:“師弟,你得抓緊些,畢竟我徒弟你師侄都已經結嬰了,咱們可不能步上老一輩的路子。”


    每每見到幾千歲的老家夥們叫一千把來歲的寒逍郎君為老祖,他就覺自己這兩小眼明亮,早早收了小孽徒。


    “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未行就知道老小子是來看他笑話的:“依師侄的悟性,估計用不了幾百年,她便能進階化神……”


    “進階化神怎麽了?”不等未行將話說完,善德道君就出聲了:“一門師徒兩化神,這傳出去多好聽。”


    未行點首:“好聽,”將手中的玉簡扔給了殿下想要羞死他的老小子,“你自己看看吧。”


    善德道君接住玉簡,隻一息便大概明白小孽徒此次結嬰的經過了,不過於這他並不在意:“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將玉簡還給未行,“終有萬般準備,待事到臨頭,也隻能就事應對。”


    “我明白,”未行自嘲一笑:“不過還是覺得塵微這次太過凶險了,尤其是最後一道鍛體雷劫,”他都跟著膽戰心驚。


    “什麽是凶險?”善德道君有些不以為然:“飛升更凶險,你可見過有修士因此而退縮?”


    未行微愣。


    善德道君收斂了心緒,轉身看向殿外的青天:“塵微的一切也隻不過是順其自然,況且修仙之路向來曲折迷離,既如此,一切又豈會如我等所想所願?”就像他進階化神,在那之前,他也從未想過要在異界渡雷劫。


    韓穆薇連著調息了半月,便開始再次煉化龍戰戟,這還是燕霞藝予她的建議,有了前兩次的經驗,此次煉化顯得尤為順利,不過一月就完成了兩重煉化。而與此同時,她也繼續完成對瓊衍琅筆最後的煉化。


    自於無望海見過瓊衍老祖宗後,韓穆薇直覺煉化瓊衍琅筆時變得略微順暢了一些,不然她也不可能在五十年內將其完全煉化。


    瓊衍琅筆筆杆上的古咒符文一個接著一個地出列、歸入原位,韓穆薇放在膝上的手變了手勢,開始運轉《天刑神語》,而其體內的《純元訣》和《玉骨金剛訣》正自行引導著靈力在經脈中遊走。


    暖色明光融入體內,匯聚成液,奔向丹田中的瓊衍琅筆,明液從筆杆的頂部慢慢融入。而在明液融入的瞬間,筆杆表麵不再溫潤平滑,其上漸漸浮現出各型各樣的古咒符文,且越來越明顯,似雕刻上去的一般。


    隨著瓊衍琅筆的煉化越來越接近尾聲,韓穆薇吸收暖陽明光的速度則愈來愈快,一縷一縷的暖陽明液通過筆杆的頂端融於瓊衍琅筆,慢慢的瓊衍琅筆的筆尖變得濕潤,後一點一點地飽滿圓潤的起來。


    當筆杆上的符文全部呈現時,瓊衍琅筆的筆尖也已非常飽滿,透著熒熒明光的明液欲滴不滴,而此時韓穆薇仍在繼續吸收暖陽明光匯聚成明液,通過筆杆的頂部融入筆中。


    滴答……


    就在韓穆薇額頭的汗珠開始滾落的時候,一滴明液從筆尖滴落於丹田之中,瞬間瓊衍琅筆嗡的一聲收斂符文,恢複成原來的樣貌,而韓穆薇的神府突然刺痛,無數缺胳膊斷腿的殘字湧入神府,灌入神魂。


    汗一滴一滴地滾落,浸濕了衣衫,韓穆薇隻得咬牙堅持,殘字灌入神魂中後,便開始自行拚湊,直至夜深,才平靜了下來。


    收功後,她才知神魂中多了一份有關畫戰咒符的心得,右手摘下掛在耳上的聚魂燈,想到在無望海深處的那個小島上,瓊衍老祖予她的那張符文,心中有酸澀:“塵微當奮發以強,報您的賜予之恩。”


    神念一動,瓊衍琅筆出現在麵前,韓穆薇放開手中的聚魂燈,聚魂燈自動變小,掛回耳上。她取出茶幾,拿出一遝靖元姑老祖給的符紙平鋪在茶幾之上,後執起瓊衍琅筆,引導靈力灌注於右手,毫不猶豫地落筆行文。


    月戰咒閉合之後,韓穆薇自然而然地執筆點心,月中一點剛落,丹田內的靈力頓時被一抽而空。


    完成收筆的瞬間,符紙上的戰咒嗡的一聲,一道月戰咒虛影衝出符紙,誓要掙脫枷鎖一般,但終是失敗,跌回符紙的符文上。


    靈力幾近枯竭的韓穆薇雙手撐在茶幾的兩端,一眼不眨地盯著歸於平靜的這張戰咒符,雙眸越來越晶亮,嘴角漸漸揚起,後幅度愈來愈大:“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姐姐真的真的太厲害了,”小九兒是最先衝出來捧場的,它站在韓穆薇的肩上,看著平鋪在茶幾上的那張極為平凡普通的戰咒符,心中十分高興:“現存的戰咒符幾乎都是上古遺留下來的,是用一張少一張,姐姐以後閑時可以畫戰咒符賣給未行。”


    “賣賣賣,就知道賣,”小天菩忙完了也跑出了神府:“薇薇兒,戰咒符的威力極大,暫時咱們畫的都先留著自保,”等薇薇兒境界穩定了,她們便要去臥龍灣取龍珠,可龍珠豈是那般好得的?不管怎樣,多做些準備總是要的。


    韓穆薇緩了過來,便小心翼翼地收起茶幾上的月戰咒符:“這張我要送人。”


    沐堯去了一趟雲邊,給她帶回來一件洛霞仙昀甲衣,此甲衣是用洛霞仙蛛的蛛絲和昀量石煉製而成,可抵禦三道煉虛雷劫,同韞溪石甲衣一般,均是有靈之物。而這張戰咒符是她畫製成功的第一張戰咒符,她想送給他。


    小天菩對此還是比較認同的:“這個可以有,”畢竟沐堯予薇薇兒不少好物,他們不能隻進不出。


    收好戰咒符後,韓穆薇便開始調息。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家師叔又給她尋了點事做,此時沐堯正站在衍行殿中,望著坐於殿上之人:“師兄既不怕塵微誤人子弟,那鳳鳴便替塵微應承了此事。”


    “這怎麽會誤人子弟?”之前老小子的一番話徹底點醒了他,未行笑道:“你與塵微都是百歲元嬰,自是能承師表,況且塵微向來知輕重,本座相信她,”至於有沒有弟子能入得了他們的眼,就不是他可決定的了。


    沐堯淺笑:“鳳鳴也信她,”傳道授業於塵微也是一種曆練,人生百態,各有所思各有所取,行事方能得分寸。


    韓穆薇調息好後,便換上了銀色的洛霞仙昀甲衣,瞬移去了峰頂。這會沐堯正在烹茶,感知到她來了,就直接打開了牧雲居的門。


    “大師兄,”韓穆薇瞬移上前來到檀木小幾那,心情極好:“我有禮物要送給你,”好些日子沒見,他應該已經消氣了。


    沐堯倒了兩杯茶:“坐吧,正好我有事要與你說。”


    韓穆薇微凝了下眉頭,心中有了一絲猜測:“大師兄是要和我談成婚的事嗎?”


    “不是,”沐堯手下一頓,放下茶壺,抬首望向對麵:“還是你想與我談?”不過現在塵微已經結成元嬰,他們的大婚之禮也的確該著手準備了。


    “我沒有這個……,”韓穆薇吞了吞口水,話音一轉:“待修為穩固之後,我要去一趟臥龍灣,”此去不知何時能歸?


    她至今仍記得在霄瑱界逆毓秘境中被冰蛟龍筋凍僵的畫麵。那隻是冰蛟龍筋,威力就那般大,她真不知這次去臥龍灣取真龍珠會曆經什麽?


    臥龍灣?沐堯抬手拂開她因瞬移散落在眼角的碎發:“我陪你一起,”傳說臥龍灣也就是曾經的盤龍穀有五爪金龍沉沒,想到塵微的龍戰戟,他便明白了。


    這是婦唱夫隨?韓穆薇笑了,她沒有拒絕。


    其實經曆了這麽多事,她對鳳鳴的來曆也有猜測,鍾曉老祖宗還尚存世,但鍾曉秘境中卻處處透著返璞歸真之意,這返璞歸真總不會是鍾曉老祖宗,而鳳鳴的天生劍靈之體已經說明了一切。


    “既不是大婚的事,那你要與我說什麽?”


    她沒拒絕與他同行,沐堯很歡喜:“掌門師兄想讓你我開山講道,我答應了。”


    “開山講道?”韓穆薇一愣:“我嗎?”講什麽,講如何渡劫嗎?


    “對,你和我,”沐堯一見她的表情就知其在想什麽:“正常的講經論道法,不是讓你去教導門中弟子如何醉戲雷劫。”


    韓穆薇明白了,不過她還得先確定一點:“我不準備收徒,”自己是為人弟子,老頭給她頂了多少鍋,她是一清二楚。


    沐堯聞言終於笑出了聲:“我大概明白了為什麽你那麽孝敬善德師伯,而善德師伯卻起誓此生再不收徒?”


    韓穆薇略顯尷尬,她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我師父不再收徒並不是因為我太皮,”雖然她確實沒消停過,“而是因為徒弟什麽的太耗費資源,他窮,我也窮,”親弟弟不是她能杜絕的,但親徒弟就另說了。


    “知道了。”


    “況且師父也提點過我了,沒事多修煉,不要想不開收個徒弟來讓自己少活幾年。所以如果隻是開山講道,我作為天衍宗的弟子定義不容辭,但若是意在收徒,那就不必了,我可以把《純元訣》和修煉心得刻錄一份放入藏書閣。”


    沐堯見她不像是說假的,便將話攤明了講:“掌門師兄讓我們開山講道,肯定多少有一點擇徒的意味,但決定權在我們。”


    就知道是這樣,韓穆薇一口飲盡杯中的清淩竹葉茶,拿出了一隻墨玉盒放到沐堯麵前:“我送你的。”


    沐堯打開玉盒,見一張月戰咒符靜靜地躺在盒中,瞧承容戰咒的符紙是他師父慣常用的,眸中激賞毫不掩飾:“成功了?”


    “畫成的第一張,”韓穆薇相信有了瓊衍老祖宗的心得,加上自己的努力,以後畫戰咒隻會越來越熟練。


    第一張送予他,沐堯手指輕輕描繪著符紙上的符文:“我喜歡。”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韓穆薇高興地抿嘴傻樂:“等我參悟了更多戰咒符文,我再送你其他的戰咒符。”


    盤坐在神府中的小天菩聽到這話,不禁歎息:“真是美、色誤人。”


    二人又就開山講道的時日商量了一番,韓穆薇便回了山腰處,直接跨入了四季陣。九年了,再次進來,還是那片十裏桃林,悠然美麗。她提戟瞬移而上,那些桃花瓣似長了眼睛瞬間棄了枝頭。


    元嬰境與金丹境最大的區別便是在於靈力的儲存,兩個境界的靈力儲存相差十倍之多。


    自老頭布下四季陣以來,韓穆薇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輕鬆,一個時辰過去了,她應對自如,靈力充沛,但攻來的桃花瓣依舊密集。


    兩個時辰走過,韓穆薇漸漸穿入了桃林,攻來的桃花瓣速度更快,力度更強;三個時辰、四個時辰,她越深入桃林,桃花瓣的攻擊越猛烈。


    十裏桃林,這次她終於走到了盡頭,雖是傷痕累累,但隻要攻破桃林最後的屏障,她便能進入夏。


    瞬移向上,以戟為筆,淩空畫戰咒,隻是未待月戰咒符文閉合,韓穆薇就靈力不支失了平衡,直接從空中掉落,而人還沒落地便被肆虐的桃花瓣割得麵目全非。


    一直注視著四季陣的沐堯及時地趕來接住了血人,十分嫻熟地清理傷口上藥:“這次待了這麽久,你是想要破春入夏?”


    韓穆薇閉目憨笑:“我已經走到十裏桃林的盡頭了,”在明知道自己丹田內的靈力所剩不多,不足以畫戰咒,可依舊不信地作了一把,“原本可以打個來回,但我選擇了淩空畫戰咒。”


    “有什麽不對嗎?”沐堯將她麵上的藥塗抹均勻。


    “你不覺得我是在找削?”韓穆薇抬起雙手,她都覺得有點慘不忍睹:“其實我隻是想要知道自己還差多少,”隻有赤、裸、裸的差距擺在麵前,她才會有非常明確的努力目標。


    沐堯手下不停,抬眼望進她的眸中:“若換作是我也會這般,”修仙便是要無限地挑戰自我所謂的極限,否則難得寸進。


    韓穆薇就知道他懂她:“開山講道第一課——認識自我。”


    “好”


    “從今天開始,我會日日來闖陣跨季。”


    “我不會再讓你砸地。”


    “大師兄,你是在擔心岩石地嗎?”這是她聽出來的話意。


    沐堯點了點她鼻上的傷口:“我心疼你。”


    在連攻四季陣兩月,依舊未能成功於一天內跨季,韓穆薇終於宣布此次閉關結束,而天衍宗也在這時放出消息韓塵微百歲結嬰。


    外界除了對韓塵微閉關四十年成就元嬰議論紛紛外,更多的是覺後生可畏,可在想到韓塵微乃是蒼淵界第一人寒逍郎君的嫡係後輩,又覺她本該如此。


    不過韓塵微百歲結嬰對一人的觸動尤為大,那便是妙音門的音裳離,在她娘吉音娘子再次與她談及萬劍宗的殷臻時,音裳離終於不再忍了:“娘,您為什麽寧願相信那些男子,就從來不信我呢?”


    她雖是單水靈根,但靈根值達九十八,資質比天衍宗的韓塵微都要好上一分。自入道以來,也從未有過一日憊懶,音裳離垂在身側的雙手死死握住,她不甘心就這麽成為男子的附庸。


    “相信你,相信你什麽?”吉音娘子斜眼瞥向她:“娘說過會給你擇一門佳婿,你隻要好好配合便可,其他的勿要再提,娘不愛聽。”


    就是這樣,音裳離長長呼了一口氣:“娘,您自己是過來人,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呢?”


    她娘在懷她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男人妻妾無數,而那個男人也始終未想過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就因為他實力強悍,她低下了一直以來高高仰著的頭顱,自此成為那個男人名花錄中的一朵芍藥。


    “什麽過來人?”吉音娘子麵上的笑意一收,明顯是不悅。


    音裳離今天就是要將話講清楚:“您真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嗎?”梗著脖頸,指甲戳進掌心,刺痛讓她極為明白自己想要走的路是哪條,“褚喜雲已經有三十年未踏足過蒼淵了,而您也有三十八年沒再去過衡元界。”


    說來可笑,她現今已一百一十六歲,可卻僅見過那個叫爹的男人三次,這讓她如何敢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


    “你閉嘴,”吉音娘子沉凝了許久,一掌擊在敬雷木桌上:“褚喜雲是你爹,你怎可直呼其名,本座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她心悅那個男人,雖然其長相平平,但為人卻極為風趣,實力又卓群,隻是……隻是這樣的人卻不獨屬於她。


    “我爹?”音裳離諷刺道:“您確定他還記得有我的存在嗎?”


    一個流連於花叢的男子到底有什麽好?在她的心中,他連蒼淵第一人寒逍郎君的一根頭發絲都及不上。寒逍郎君妻子早逝,但卻以心魔起誓一生獨鍾一人,她敬之。可那人他憑什麽要她時時銘記,就隻因他是她的父親嗎?


    吉音娘子沉聲重複道:“他是你爹。”


    音裳離冷笑:“我知道,”她從未否認過這一點,畢竟出生已注定,沒得選擇,“不過娘,今天我也想把話與您說明白。”


    吉音娘子凝望著腰背挺直,立於大殿中央的女兒,心中竟生了一種被背離的感覺,就和當初那個男人絲毫不作猶豫地拒絕和她相守時的感覺一樣,他們真的是父女,天生不喜被束縛。


    “請您別在予我擇婿了,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沒有意識的貨物,我很清楚自己向往的是什麽?”她要成為像韓塵微那樣的女子,雖然身為沐鳳鳴的未婚妻子,但世人提到她想到的隻是韓塵微,而不是沐鳳鳴。


    “看來天衍宗的韓塵微百歲結嬰叫你嫉妒得紅了眼,”吉音娘子突然不氣了,坐回椅子上,姿態慵懶地端起白玉茶杯,揭開蓋子,輕輕吹了吹:“你別忘了韓塵微也是要嫁人的。”


    音裳離仰首笑了,晶瑩的眼淚填滿眼眶:“娘,我是嫉妒韓塵微,不過卻不是嫉妒她的成就,而是羨慕她能走自己的路,同時也可憐自己有您這樣的娘。”


    白影瞬移而來,啪的一巴掌打偏了音裳離的臉:“你放肆,”她這樣做都是為了誰?


    音裳離抬手摸著自己的臉,笑著說道:“既然已經放肆了,那我就肆意一回,”她慢慢轉過頭,直視吉音,“我決定去衡元界找褚喜雲要句準話,”她才一百一十六歲,不想一輩子就這麽糊裏糊塗地過。


    “你……,”吉音娘子手指女兒的鼻尖,見其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心微顫,揮袖轉身:“好……好,果然是翅膀硬了,”深呼吸努力平複自己已亂的心緒,“既然你要去尋他,那就去吧,若他真能給你句準話,為娘就再也不管你了。”


    不知為何,音裳離聽到她娘這般決斷,心中湧起一股濃稠得化不開的悲傷,原來她竟比不上那麽一個活著與死了沒差多少的男人。


    吉音娘子母女的爭執已經落幕,而這邊韓塵微也開始忙了起來。從明天開始,她上午便要去明一峰開山講道,為期九九八十一天,為了不在關鍵時刻出岔子,她特地挪出了半個時辰做一個簡單的備課。


    韓穆湯到的時候,韓穆薇正在細分課題,而他來得正好,可以讓她先演練一番,要是有什麽不對,也可盡快調整。


    “如何正確地認識自己?”韓穆湯拿著他姐刻錄的玉簡看著裏麵所謂的備課,臉上的笑是壓都壓不住:“如何麵對自己不願承認的陰暗麵?”大胖是認真的嗎?


    韓穆薇沉著臉,瞪著韓穆湯:“你笑什麽?”這是她花了近半個時辰羅列的課題,有什麽不對嗎?


    “大胖,你有聽過元嬰真君講道嗎?”韓穆湯幾乎敢肯定她沒有,因為有聽過,她就不會傻傻地在這列什麽課題了。


    “沒有,”韓穆薇倒是老實:“我除了上過族學,便是入宗後聽了一些宗裏規定要聽的課,”而且時間距離現在都已經很久遠了,所以現在輪到自己開山講道,才有些摸不著邊。


    韓穆湯把玉簡扔給了她:“你明天去明一峰講道,除了腦子什麽都不用帶,到那就往山頭一坐,閉目冥想,”接下來就不是她的事了。


    韓穆薇一手托著下巴:“能成嗎?”


    “反正我聽的寒逍老祖宗和善德道君講道,就都是這樣,”韓穆湯笑看著他姐:“放心吧,以你百歲元嬰的盛名,接下來的八十一天肯定不會有冷場。”


    “其實我覺得冷場就很好,”韓穆薇現在比較好奇她師父講道時是什麽模樣,會不會跟給她捋《純元訣》時的大呼小喝是一個樣兒?


    作為大胖的親弟弟,韓穆湯十分了解自家姐姐:“善德道君講道時,有弟子問為何他總喜歡將雙手戴滿儲物戒,這樣找東西的時候會不會特別不方便?”


    聽到這話,韓穆薇頓生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忙拿起自己準備的課題開始繼續細分:“我覺得道的意義太廣了,講道還是要有個範圍才行。”自小到大,她幹下的糗事也不少,自己是真怕明天有人會問她如何渡雷劫。


    韓穆湯原是不準備去看他姐講道的,但現在見她這般緊張,竟有些期待。


    次日一早醜時剛過,韓穆薇便收功去了明一峰,她以為自己來得已經很早了,但卻不知明一峰上竟有不少弟子因為她百歲元嬰,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占位置了。


    瞬移至山頭,取出蒲團,韓穆薇雙手抬起裙擺落座,剛準備按二胖說的開始閉目冥想,就見原本靜坐的弟子們紛紛起身朝著山頭拱手行禮,“弟子拜見塵微真君,恭祝塵微真君成就無上元嬰。”


    韓穆薇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都坐吧,”師叔不是說上午的講道從辰時初開始嗎,此刻這情況是要現在便開始?


    落座的弟子們再次歸於平靜,個個閉目繼續打坐,韓穆薇見狀,不禁舔了舔唇,原來是她想岔了。


    紅日出東山頭,韓穆薇這會也已平靜了。將將過了辰時,就有一體修男子起身拱手:“弟子肖晨峰魏延有道想請教塵微真君。”


    “在於識己,方可。”


    體修魏延聞言先是一愣,不過隻瞬息便明白了:“據聞塵微真君有鍛體,弟子想問女子鍛體與男子鍛體可存有強弱之分?”


    “無,”韓穆薇睜開一雙杏目,望向山下擠擠挨挨的天衍宗弟子,心中極為平靜,看來她也算是一風雲人物了:“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鍛體均是為了自身強大,而強弱也隻存在於相對之中,女中也有巾幗,譬如白寶峰的寶寧真君、黎寒峰的明顏真君,還有我。”


    “多謝塵微真君解惑,弟子明白了。”


    一個剛落座,另一個再起:“弟子呈簽峰米曜,想請問塵微道君,據聞當年真君剛入宗時曾在膳堂殺雞宰牛,不知這是何為?”


    沒想到這事都過去那麽些年了,還有人記得,韓穆薇抽了抽鼻子,自嘲道:“為了長膽子,為了在日後遇敵時不因恐懼而喪命。”這是她認識自己的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道坎。


    “弟子黎寒峰韓意優有惑想請教塵微真君,”韓意優半個月前就等在這了:“心魔是因何而起?”大老虎和狡詐狐狸的故事,她一直銘記於心,這也是她等候在此的原因。


    “貪嗔癡念,”韓穆薇細觀意優,並未發現其身上有心魔的影子:“恐懼、愧疚等等,心魔無孔不鑽,避無可避,隻能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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