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虹西路,彷佛夜晚的喧囂從不存在般地恢複一片寂靜.


    所有的霓虹燈都熄滅,延伸到最裏麵的馬路,可以一眼望穿路的盡頭.正在移動的隻有提前開始進行開店準備的極少數店員身影,和不知從何時就睡著並倒臥在街道一旁的醉漢,還有麻雀.


    在拱廊的入口停下車子,京介留下司機及豐花後走出車外.在冷氣發揮效用的車內及屋外的溫差之下,他的腦袋表明懦弱的投降.


    彎過電玩中心的轉角,進入狹窄又昏暗的小巷子.沒多久就來到和昨晚一樣的正方形土地.在和昨晚相同的香油錢箱上,頭目以和昨晚同樣的裝扮坐著.神社和牌樓所製造的遮陽下,隻有貓咪縮成一團,頭目則在那個位置像要吸收陽光般地靜止不動.


    「橫田.」


    當京介出聲呼喚時,頭目抬起了頭,還微微地震響喉嚨:


    「你怎麽受傷了?」


    「這無所謂.」


    「是嗎?那麽雖然也是無關緊要,但我的名字你倒是很清楚嘛.是去看過畢業紀念冊了?」


    「我根本不知道畢業紀念冊放在哪裏,是偶然聽人提起.還有我也知道你和榎本是從小學時就認識的朋友.」


    在香油錢箱前京介停下腳步.在堆沙場裏仍舊插著大鏟子,在他身後雖然昨晚沒注到,但卻開著好幾朵向日葵.像是自己生長出來的大型向日葵,對著過於湛藍的天空昂首展現花的外形.


    「榎本在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好像也碰過具幻屋.你知不知道當時發生過什麽事?」


    頭目沉默地拍著膝蓋,然後從香油錢箱起身,朝貓咪的方向走去.


    在貓咪的旁邊,留圶昨晚頭目吃過的貓食空罐頭.頭目拿著那個站起來.


    「這種地方的切口還滿好用的喔,像人類的身體,就可以輕易地割開.」


    「橫田.」


    「當上藥頭老人之後會碰到許多事.所以對於纏人的家夥,我大概都是像這樣讓他們走人……」


    頭目揮動空罐子,但京介卻沒有避開.蓋子的缺口就在緊鄰喉嚨的前方停下來.


    將空罐丟血堆沙場,頭目厭煩似地搔著耳朵後麵.不知是不是吃了貓食的關係,連那樣的動作感覺都和貓咪很像.


    「但是,不會離開的家夥還是靣去啊.」


    在曬得滾燙的沙堆裏,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空罐子耀眼地閃耀著.頭目閉上眼睛,像是要趕走殘影般地將頭撇向一旁後,從一句「我知道了」開始說起:


    「榎本上國中後沒多久,還是一直緊跟在我後麵.因為她從小學時就親近的人,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而且那丫頭的個性會對熟悉新環境很不拿手,所以很難交到很多新朋友.」


    貓咪橫越過堆沙場,朝著向日葵的根部跑去.一隻大蜜蜂在它頭頂上盤旋.京介沉默不語,等待頭目接下來的話.


    頭目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在向陽及背陽之間坐下來.


    「可是當時,我自己也為本身的事情所苦,所以根本無法把他人的事放在心上.沒多久,榎本就沒有再跟在我後麵,她說因為有具幻屋在所以沒關係.從那之後,我就沒有和她麵對麵交談了.」


    「你知道榎本當時許下了什麽願望?」


    「想回到以前的環境,想和以前一樣快樂地生活.她曾經這麽說過.」


    「回到以前……做得到嗎?」


    「誰知道?到具幻屋把榎本帶去某處的事為止我都還知道.但後來發生什麽事就不清楚了.然而因為具幻屋消失,榎本也過著普通的生活,所以應該可以確定是失敗了吧.」


    「現在榎本在哪裏,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頭目歎出長長的氣息,沉默地垂下頭.


    「不過,我應該想像得到.對新環境無法適應時,以前的環境和過去的記憶,將意識導向這種方向的榎本,現在在想些什麽?」


    「謝謝,你幫了大忙.」


    麵對準備離去的京介,把臉抬起來的頭目喉嚨發出聲音笑了:


    「一條,你該不會是想在大熱天裏設法做些什麽吧?別人的事怎麽樣都無所謂,你不是這種人嗎?既然如此,你這麽做是為什麽?」


    「不為什麽.」


    揮開額上汗水的京介回答:


    「不為什麽,隻是身邊很吵,沒辦法好好睡覺,如此而已.」


    京介背對著頭目,走回小巷子.是打算送行嗎,貓咪發出輕鬆的叫聲跟了過來.


    凝視著貓咪的背影,京介突然想到人類真是麻煩啊.雖然貓咪一定也有貓咪的苦處.


    「說到具幻屋,就是三年前的『術者殺人犯』?」


    仍舊握著方向盤,職員出其不意地插入話題.


    現在榎本沙織的願望,恐怕就是想回到國中時期.京介和豐花正針對榎本沙織現在在哪裏許下這個願望進行交談.他們雖然搭著車子前往國中,及豐花她們經常遊玩的場所,但卻沒看見任何異樣,也沒有具幻屋的身影.


    在前往最後想起來,據說現在已成空屋的榎本過去住處路途中,司機開口和他們說話.職員看起來像是無視於京介兄妹倆的對話,但似乎聽得很清楚.


    「什麽,大叔你也知道?」


    豐花窺探著駕駛座提出疑問.職員透過後照鏡瞥了一眼後座位置後,點了點頭.


    「唉,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所以算是知道.畢竟我在本家是隸屬於空間調查部啊.」


    「所謂的空間調查部是在做什麽?」


    「正如其名,是在調查空間.像是因為這個地方容易產生閉塞,所以要布署有本事的矯正術者,或是因為這個地點有太多其他高等精靈,所以要減低光流脈的威力等,就是在調查這類事情啊.」


    「嗯,有理料的感覺,酬勞好像也很不錯.」


    又在座墊上彈跳好幾次後,豐花對著鏡子裏的職員歪著頭.


    「那麽,大叔你的工作和具幻屋的案件有什麽關係?」


    「該說有關係嗎……隻是很感興趣而已.具幻屋可以將對象—就他而言是客戶吧,將如客戶所願的世界隻創造在顧客周遭.他會進入客戶的腦中搜尋,然後鮮明地呈現出來.」


    車子離開了市區,持續行駛在田園開闊的道路上.榎本沙織曾住過的房子似乎是在虹原市的郊外.


    「會改變世界嗎?」


    「不會,能創造出來的並不是真實的世界,所以在我的部門裏,稱之為假想空間.」


    在亮起紅燈的十字路口上,職員把車停了下來.沒有其他車輛或人影,隻有田園綠意搖曳的景色,給人有些荒涼的感覺.


    在座位上隻將頭部轉向後麵,職員看著豐花.


    「剛剛你說過朋友們全被擄走了?那恐怕是為了要在假想空間裏加入除了客戶以外的真實存在人物,創造出更加鮮明的世界吧.」


    「嗯……總覺得……」


    豐花讓眼睛迅速眨動,說道:


    「聽到你剛剛所說的話,感覺上那個具幻屋好像並不是那麽壞的人啊……事實上,他是把這種事來當買賣來經營吧.就像沉浸在充滿臨場感的影音世界,藉以恢複疲勞.」


    「是很像啦,不過,即使持續待在具幻屋所創造的假想世界裏,也是沒辦法消除疲勞喔.」


    職員將臉轉回前方說道:


    「在那個世界裏無論是吃飯或睡覺,全都隻是幻影.顧客的肉體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越來越衰弱.具幻屋這麽做是要藉由自己創造的空間,把他人散發出來的生命力納為己有.對於客戶本身,他是不可能告知這種事吧.」


    豐花發出低吟,她抓


    住京介的膝蓋問道:「這樣做有意義嗎?」京介想起從豐花那邊聽到關於具幻屋的拜咒能力.因為具有那種能力,所以壽命很短.具幻屋應該是對自己壽命的長度有所不滿吧.


    「那麽……」


    豐花橫眉豎眼地在駕駛座及副駕駛座之間探出身體.


    「如果一直待在假想世界,不就會死掉嗎?」


    「最後是會變成那樣啦.」


    「除了沙織以外,至今為止被這樣殺死的人不就很多了?為什麽本家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動作?」


    豐花以職員該負責的口氣開口說道.京介雖然想製止她,但職員卻用冷靜的聲音回答:


    「因為在三年前發生『術者殺人犯』案件之前,都沒有注意到的關係.」


    「為什麽?明明有人因為他人的惡意被殺,當地不可能沒產生閉塞吧?」


    「在假想空間內死掉的人,沒有半個人會感覺到痛苦.甚至可以說他們是持續看著幻覺,帶著喜樂離開人世.所以當地並不會產生閉塞,隻要土地沒有閉塞,那個地方就不會發生任何事,術者也就不用進行調查.」


    燈號變成綠色,職員讓車子緩慢開動.豐花隻以低沉的聲音告知「快點」.


    田園從風景之中消失,馬路沒多久延伸到一個平緩的上坡路段.雖然坡道的頂端已經無路可走,但這裏似乎就是目的地.京介將目光集中在窗外.


    大概是在砍伐的過程中業者半途放棄了吧,車窗外有間背對著規模不完整雜樹林的房子.雖然並不是多麽寬廣的兩層樓建築,但無論是屋簷還是牆壁都很陳舊,窗戶上也全都覆蓋著遮雨窗.


    房子的周邊設置了有刺的鐵絲網,還掛上「出售」字樣的看板.然而在那看板前麵,正停放著一輛黑色轎車.


    在陽光反射下,引擎蓋閃耀出危險的光芒.前陣子到家裏致贈出院賀禮的石田,就是搭這種車回去.當京介和豐花同時歎氣,停下車子的職員以包含放棄的輕鬆口吻說道:


    「是副家長啊,他果然先繞過來了.因為副家長是追蹤術好手,唉,真是可惜……」


    在職員還沒說完之際,握著玲洗樹樹枝的豐花已經跳出車外,京介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黑色的車門也隨即打開,石田和護衛隊員衝到豐花麵前.


    是因為夏季陽光的關係讓體力的充電狀況良好,還是隻是湊巧集中精神的關係?豐花的動作當敏捷.當京介下車時,正好是她跳過有刺的鐵絲網,朝房子方向衝去的時候.


    雖然京介呼喚豐花的名字,但豐花卻頭也不回地打開玄關的大門消失蹤影.


    「那個小丫頭在想什麽?」


    石田撫著下巴嘟囔著.他似乎是被豐花踢了好幾下,連下巴和西裝等處都留下涼鞋的痕跡.而護衛隊員似乎不是被打就是被踢,在石田的背後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從車內走出來的職員,環顧著房子歎出一口氣.石田一察覺到職員,隨即發出詢問:


    「是空間調查部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不會錯的,這間屋子裏有假想空間的氣息,那個叫具幻屋的人也在裏麵.」


    在京介打算移動時,被石田一把抓住肩膀,強行退後一步.石田從正上方瞪著京介的臉龐.


    「你可別任意行動.你們兄妹倆因為對家長施暴、偷竊車輛及綁架空間調查部長等案,現在得馬上帶回本家.因為會遭受前所未聞的減薪,所以你們最好有所覺悟!」


    「副家長……」


    一名護衛隊員垂下眉毛,吞吞吐吐地說道:


    「家長說過要交給他處理……」


    「你閉嘴!這裏由我來指揮!」


    「要減薪的話,待會不管要減多少我都接受.」


    京介甩開石田的手開口說道:


    「在假想空間裏,或許有人正瀕臨死亡.」


    「矯正術者的工作是淨化閉塞!」


    石田手指著房子發出怒吼.在沒人居住的房子裏,的確看不到代表閉塞的藍光.


    盡管如此,京介還是抬頭看著石田銳利的雙眼說道:


    「我知道.但是,並沒有不能做出除此以外行為的規定.」


    「少說些自以為了不起的話!你們隻不過是接受正式登錄才四個月左右的術者!」


    石田從石膏上抓住京介的左手臂.


    「明明沒什麽力量,還想插手管閑事,所以三年前對具幻屋挑釁的術者才會死掉.如果你想這樣殉職,我是不會阻止你,但別死在我麵前.空間內就由護衛隊員進入!」


    「也許不要進去會比較好.」


    職員突然插嘴,準備行動的護衛隊員則在有刺鐵絲網前停下腳步.職員對著石田及護衛隊員說:


    「這個假想空間已經近乎成型.在這種狀態下,要是和空間不相稱的人進入,就會被抹銷存在.」


    「所謂的抹銷存在是指……」


    麵對在眉間刻下皺紋的石田,職員被催促地迅速做出回答:


    「簡而言之,就是死亡的意思.」


    「和空間不相稱的人,是什麽意思?」


    「這是製作者—具幻屋的客戶願望設定的問題,比如說,在這裏麵設定展現家庭和樂的假想空間.所謂和這種情況不相稱的人,就是指非家人的人物.如果是和客人第一次見麵的副家長闖進去,就會立刻被抹銷.」


    石田用力咋舌後,瞪著房子喃喃說道:


    「在從外側以法術攻擊的情形下,有可能不破壞整幢房子嗎……」


    「裏麵還有人在.」


    京介回嘴,但卻隻遭到石田的白眼.似乎是在說你給我閉嘴.


    「從外界是不可能的.」


    吞吞吐吐一陣子後,職員說道:


    「空間本身具有類似我們所使用的結界功能.要讓空間結束,我想分散客戶的意誌是首要之務.因為在客人生命未結束的這段期間,空間會持續展現.」


    「在所謂的客戶死去,具幻屋現身之前,我們隻能在這裏待命嗎?」


    石田加強緊握石膏的勁道.京介心想石膏吱吱作響,裏麵還處於折斷狀態的骨頭大概也移位了吧.


    斷都已經斷了,也無所謂了.京介從石田的手中奮力抽出左手臂,超越至今為止的痛覺在手臂裏流竄.他撞倒一瞬間被石膏碎裂聲嚇到的石後,拔腿就跑.


    「你等等……!」


    在朝著房子奔跑的京介麵前,一名護衛隊員起身阻擋.但他似乎不是想要攔阻去路,反而亮出手中的玲洗樹樹枝.而那並不是隊員的所有物,看那個顏色及形狀,是古代法術專用的東西.


    「這個要交給你,家長已經授予使用許可.」


    「謝謝.」


    接過玲洗樹樹枝,京介甩開追上來的石田開始起跑.過去隻有一度握過的專用道具冰冷觸感,好像穿過了手臂滲入背脊.


    「請你小心!在空間內的受傷或死亡並不是幻覺,而是會延續到現實裏.」


    職員站在有刺鐵絲網的前麵.他的兩手裏不知為何,抱著不曉得從哪裏撿來的一根去皮圓木.


    環抱著圓木,職員做出說明:


    「你聽好了,一進入假想空間後,就會變成屬於空間的外表.如果時間是過去,應該會呈現出比現在的年紀還要小的模樣.因為擾亂你意念的作用正在運作,所以或許會忘記那裏並不是現實.但隻是你能明白那是幻覺,就不會有問題.」


    「萬一忘記了呢?」


    「意念是與型態同調.所以大概會連破壞空間的目的都忘掉吧?那麽……」


    職員看著京介的背後吞咽氣息,說道:


    「希望你自


    己別成為具幻屋的下一個客戶!」


    說完之後,他就抱著圓木跑開.可以聽見從背後傳來石田的怒吼聲及職員的悲鳴.


    分別確認一次太陽的光線及腳底下傳來的地麵溫度,京介鑽過了有刺鐵絲網.在玄關的大門前,掉落了豐花的涼鞋.


    當他一打開門,就可以看見位於另一側的虹原東中學校舍.


    「你總算來了.」


    在校園角落的飲水台前,站著一名戴黑帽的男子.他從帽子底下對豐花投射出沒有溫度的笑容.


    尋找榎本沙織的身影而在學校麵來回奔走的豐花,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就算是假想空間,這裏也很炎熱.應該是夏天吧.天空中太陽規律地西下,從校園的樹木裏確實可以聽見吵死人的蟬鳴.相較之下校舍恢複一片寂靜,那一定是放暑假學生不在的關係.和現實沒什麽兩樣的景色,單純地延展開來.明知道是假想空間,明明腦袋裏盡是焦躁感,但總覺得有種懷念的感覺,豐花感到很不可思議.


    具幻屋麵對豐花,一步步逼近.初次見麵時所感覺到的危機感,現在已不複存在.雖然他不是豐花所熟知的國中校園裏應該出現的人物,但她卻沒有懷疑的感覺.具幻屋就像漂浮在地麵上的影子一般,無聲地移動.


    「沙織在哪裏?」


    將手肘倚靠在飲水台調整呼吸,豐花詢問道:


    「是你叫我來的吧,她在哪裏?」


    具幻屋悠哉地繞著豐花及飲水台的周圍行走.


    「雖然是我叫你來的,但現在已經用不到你了.」


    「這是什麽意思?沙織在哪裏?你打算把她留在這種地方到什麽時候?」


    「你就待在這裏吧,待在這裏成為榎本沙織和空間的一部分,去死吧.」


    「我不要!」


    豐花發出怒吼.受到聲音的驚嚇,校園裏的鴿子全逃向空中.


    「我完全搞不懂,待在這種地方能幹什麽?國中的時候我的確在這裏過得很快樂.不光隻有快樂而已,一回想起來就有許多不錯的回憶,連相薄我都看了好幾回.但卻從沒想過要回到過去,因為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我要把沙織從這裏帶走,到外麵、到現實中,和許多快樂的事物在一起.就像國中時候那樣地在一起,所以把沙織還給我!」


    具幻屋在豐花的正後方停下腳步.


    「硬闖入我的世界的人,每個人都這麽說.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我的客戶,他們都會說出這種話.」


    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低沉地回蕩在校園裏.


    「你的心意應該是真的,但真能實現那句話嗎?你將來無論何時都會和榎本沙織在一起嗎?」


    「當然可以!以前就是這樣了!」


    「你要是沒聽其他朋友說,根本連榎本沙織的失蹤都毫不知情.隻以自己的方便碰巧想起來的你,是救不了榎本沙織的.」


    「羅唆!你還不是裝成一副拯救人的模樣,卻想把他人的性命納為自己的所有物!」


    麵對怒罵回來的豐花,具幻屋笑了:


    「我並沒有要拯救任何人.但是,我卻可以給予永無止盡的快樂.我對待榎本沙織還比你或你們好多了.」


    「羅唆,吵死了!為什麽我非得被你這種人這樣教訓?」


    豐花揮舞玲洗樹樹枝,跑近具幻屋的身邊.具幻屋以輕盈的跳躍越過飲水台,躲過豐花的攻擊.


    「榎本沙織許下了好幾次願望,而我已經完成她的心願.不僅限於你,能拯救她的人根本不存在!」


    甩開滲入眼睛的汗水,豐花仍不停止攻擊.她將玲洗樹樹枝伸向具幻屋並念出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酉位朝辰位三,掃射.消滅前方對象!」


    連續發射三次的光彈,全被具幻屋避開.豐花繼續念出咒語,像怒吼般地持續念誦:


    「十,掃射!」


    飲水台一帶被包圍在光之漩渦中.依舊包覆黑色的衣服,具幻屋露出笑容.


    「二十,掃射!三十—」


    豐花的精神力已經用盡.具幻屋將產生頭暈而腳步不穩的豐花頭部一把抓起.然後,豐花的腦袋就被迫撞上飲水台的一角.在她的腳下,汗水和鮮血同時飛濺出來.


    「你就死在這裏吧.」


    麵對倒地的豐花,具幻屋撂下這句話.他的聲音裏沒有冷酷的餘韻,隻有單純告誡事實的確實聲音.


    具幻屋將豐花掉落的玲洗樹樹枝撿起,想用單手折斷它.樹枝彎曲、產生龜裂的聲音刺痛豐花的耳膜.雖然她想起身大喊住手,但無論是聲帶還是雙腳都無法動作,這讓豐花氣得咬牙切齒.


    「有人來了.」


    具幻屋突然停手,看著遙遠的遠方.


    「有人來了,似乎是成為新客戶的家夥.」


    具幻屋讓上衣下擺隨風飄動,步行橫越校園.豐花用視野的一端沉默凝視這一切.


    這是為什麽?


    以倒地的姿勢仰望著天空,豐花喃喃自語.本來應該是蔚藍的天空卻是紅色的.是接近黃昏了嗎,還是鮮血滲進眼睛的關係,對豐花來說根本無法做出判斷.


    「豐花,你怎麽了?」


    隨著那個聲音,可以聽見複數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榎本沙織的搜索隊,國中三年級的一群朋友正在窺探豐花的臉龐.但橋口的頭發並不是橘色的,喜歡粉紅色口紅的女孩,則節製地使用帶有顏色的唇膏,每個人都是國中三年級時的模樣.


    「我沒事……沙織在哪裏……?」


    豐花在手腳上注入力氣想要爬起來,然而朋友們卻不可思議地盯著豐花的身影.


    要是發生什麽事,總會有某人跑來告訴她.即使畢業之後不能頻繁地聽見那個聲音,但豐花總認為任何時候都可以再見麵而覺得沒問題.


    「這是為什麽……」


    會這麽想的,隻有她自己.


    進入假想空間的京介,首先四處打量自己的模樣.雖然體型大小和現在沒什麽兩樣,但左手臂上的石膏卻不見了.連骨折的疼痛都感覺不到,這一定也是幻覺吧.他將這是幻覺這句話喃喃念了兩遍,用來堅定自己的意誌.


    出現在眼前的,是三層樓的校舍.在比高中要小上一圈的校舍上,延伸出棗紅色的天空.沒有特別懷念的感覺,京介對著夕陽的餘暉眯起雙眼.


    在學校裏麵京介熟悉的地方,是位於校園角落的司令台及體育館.不管哪個地方都是在蹺課打瞌睡時使用.正因為盡是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會完全不記得同學的長相吧,然而就算現在才注意到也於事無補.


    京介將神經集中在感覺上,明明可以聽見蟬鳴、鳥叫聲和敲鍾的聲音,但到處都感覺不到人的氣息.豐花到底在哪裏?具幻屋和榎本沙織呢?重新握好玲洗樹樹枝,歎了一口氣後,京介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就在電梯前方,他和幾名學生集團擦身而過.直到剛才為止一直快樂聊天的學生們,一見到京介的臉就異口同聲地壓低音量:


    「……哇,是一條京介耶……」


    「……還是一樣麵無表情啊……」


    「……就算在我補習的補習班裏,那家夥也很有名喔.聽說麵對北中的不良集團,他以一對十五打贏了耶.」


    「……有誰去跟他要簽名啦.可以賣到好價錢喔.」


    「……好可怕,會被殺掉的.」


    京介無視於學生,穿過電梯口.;當他一進入校舍裏麵,就聽見從某處傳來的樂器演奏聲.似乎是管樂隊正在練習.在榎本沙織的腦海裏,聽到這種聲音的時間,是她印象最深刻的時候吧.


    他走在沒有


    半個人的走廊上,夕陽從窗戶斜射進來,無論是地板還是牆壁都染成一整片橘色.當走在蠟打得不平整的走廊上時,鞋底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京介在學校時,對於這種聽起來很幹澀的聲音感到十分棘手.


    背後有股人的氣息,京介停下了腳步.對正後方有人存在,他是透過延伸在地上的影子才察覺到的.京介慢慢地轉過頭去,就在幾公尺的後方,具幻屋現出身影.


    「停下腳步的人.」


    具幻屋的手像是拎起垃圾般地拿著玲洗樹樹枝.那是豐花的吧.他在手中把玩著那根木杖露出微笑,但那卻是種令人討厭的笑容.


    「無法移動的人,你沒有願望嗎?」


    將玲洗樹樹枝丟在一旁,具幻屋逐步接近京介的眼前.那是就算使用法術進行攻擊,隻要具幻屋伸出手來就什麽都做不了的極短距離.


    「你沒有悔恨的事?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他的聲音裏如同至今為止那樣聽不見感情,但也沒有令人可疑或不高興的印象.京介思索這或許也幻聽的一種.在相隔隻有幾十分公距離所看見的具幻屋眼睛裏,有種深不見底的深沉.


    「什麽都可以說,什麽都可以實現.」


    具幻屋將手伸過來,在沒被太陽曬過的皮膚上,靜脈清晰可見.在用單手折斷道具,連骨頭都可以捏碎的指尖,可以看見像白色絲線般的東西.


    他是靠這麽做來牽引出客戶的願望吧.京介閉起雙眼.頭目曾說過,客戶是由具幻屋來選擇.難道自己被誤認作想成為客戶的人了?京介想著這是不是適當的判斷,在深呼吸一次後,睜開雙眼.


    「你沒有願望嗎?」


    伸長雙手的具幻屋指尖,輕觸京介的側邊腦袋.那是既不溫暖也不冰冷的手指.然而被碰觸的肌膚底下,卻衍生出有東西在蠢動的感覺.從具幻屋手指延伸出來的絲線或許正在探索腦袋,但那感覺卻不會讓京介感到不快.


    在頭蓋骨內側,絲線發出幹澀的聲音移動著,絲線的前端一路鑽進腦袋的深處.雖然一瞬間感到疼痛,但沒多久那個地方就被絲線溫柔地包圍.和接受治愈術時很相似,感覺心情很安定.


    「我有願望.」


    閉起眼睛的京介開口說話,他透過氣息可以知道具幻屋點頭表示同意.


    「我有願望,我想見砂島禮子.見到她,想告訴她就算不用這麽努力,我也感覺十分滿足.」


    「我明白,我就幫你實現吧.」


    具幻屋話才說完,兩手指尖的絲線就像完全連接了京介的側頭.


    京介張開雙眼,將玲洗樹樹枝的尖端抵住具幻屋的下.


    「我是有願望,但不用你來幫我實現也行.」


    具幻屋想要移動雙手.在腦海中心施力,做出不放開連同絲線及其手臂的想像,京介念出古代法術的咒語:


    「擊碎、消滅、—啟動!」


    走廊上布滿的橙色,染成一片漆黑.具幻屋的臉部扭曲,在衝擊波之下帽子飛走了.頭上的舊傷痕裂開,具幻屋的身體也被吹走.因為自己本身也受到相當程度的震動反作用,所以京介也撞到地麵.而地麵及牆壁上爬滿龜裂的痕跡.


    等到震動平息後,京介站起來.在他的腳邊,無數的絲線及帽子的碎片散落在四處.


    「擁有強大力量的人.」


    在背後響起具幻屋的聲音.那是聲音嗎?或者隻是流泄的氣息聽來像是聲音?真是種奇妙的嘶啞聲.


    「總有一天你會因為那股力量毀掉自己的身軀……就像現在一樣.」


    背對著如此說完後哈哈大笑的具幻屋,京介在走廊上前進.


    一打開教室的門,就出現一名身穿夏季製服的女學生.雖然剛剛到處都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但這個空間應該不是無人存在.凝視著那張有印象的臉龐,京介停下了腳步.這兩天裏隻在影印的大頭照上對看過無數次的少女就站在那裏.


    「你是榎本嗎?」


    聽到京介的詢問,女學生看似乖巧的臉蛋點,浮現出微微的笑容並點點頭.


    「嗯,雖然我真正的身體還在空間外沉睡著.」


    「關於我的事……」


    「我知道,我常聽豐花提起,再加上你很有名.」


    榎本沙織走回教室裏.因為門還是處於敞開的狀態,所以或許是要他進去的意思.京介在確認「三年三班」的班級名牌後,進入教室裏麵.


    裏麵是十分普通的教室.麵對講桌排列桌子及椅子,公布欄上還貼著充滿個性色彩及形狀的課表、學年刊物及掃除輪值表,也有像是書法作業作品的宣紙大量張貼的牆壁.「夢」、「勇氣」、「努力」等,題目應該是喜歡的詞匯吧,各種不同的漢字以各式各樣的字體書寫出來.如果這些全都出自於榎本的記憶重現,京介還真佩服她那驚人的記憶力.


    透過麵對中庭的窗戶,可以看見在樹木之間漸漸下沉的太陽.花園裏麵雖然綻放大量的向日葵,但所有的花朵都受到夕陽的餘暉,失去原有的顏色.


    在染成紅色的教室後方,幾名學生正嬉鬧著跑來跑去.有三名女孩和兩名男孩,全都是熟悉的麵孔.而在和他們相距不遠的地上,豐花正俯臥著.


    繞過靜靜凝視這一切的榎本,京介朝豐花的身邊走去.當他屈身察看時,就發現在額頭附近有個傷口.雖然京介使用了治愈係的古代法術使他痊愈,但豐花卻仍舊沒醒.


    「總覺得好像有印象……」


    不知何時站在身旁的榎本,盯著玲洗樹樹枝說道:


    「在好幾年前,有個人在妨礙幫我實現願望的男人,他也拿著這種木杖.」


    榎本平靜地將視線移到京介臉上.三年前瀕死狀態的術者所施展的法術,似乎並沒有到達完全消除記憶的地步.將豐花的身體調整成仰躺的姿勢後,京介站了起來.


    榎本凝視著京介,提出詢問:


    「一條同學也要妨礙我?無論是豐花還是一條同學,為什麽都想把我帶離這裏?」


    「發生什麽事,你自己怎麽了,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隻想待在這裏.」


    快速做出回答後,榎本在課桌椅間走動.吵鬧不休的學生們無視於京介,依然繼續蹦蹦跳跳.


    「即使沒把豐花他們叫來,我也想在自己的腦海裏回想,製造出他們的形象.但是那個男人卻擅自把他們帶來了……所以大家也就被卷入其中.」


    在講桌前麵停下腳步,榎本對著窗外投注視線.她的眉頭深鎖,但那似乎不是因為夕陽刺眼的關係.


    「榎本.」


    「什麽?」


    「在新環境裏,你發生過什麽事我並不清楚.但是……」


    「什麽也沒有.」


    榎本打斷京介的話,說道:


    「什麽也沒有,什麽都沒有.被欺負、在課業方麵不順心、和家人的感情不好,完全沒有這種事.雖然什麽事都沒有,但正因為什麽都沒有才會感到困擾.像教室裏麵和以前不同,好像會凍死人,宿舍的房間安靜得令我頭痛等等,這種事情有誰能夠了解?」


    「如果你試著說出來,不就解決了?」


    「說了又能怎樣?在新學校裏精神飽滿地過日子的豐花,或好像什麽都沒感覺的一條同學,你們能明白什麽?」


    拉開附近的椅子,榎本坐了下來.她的聲音充滿激動,但表情相較之下卻是沉穩的.


    「可是,我明白不光是我,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努力不懈.我不要再停下腳步或為了周遭一切行事,所以才許下想回到這裏的願望.」


    「榎本.」


    「我很喜歡豐花他們.但卻


    不是現實之中的他們,而是喜歡我記憶中的他們,所以無論如何這裏都是最好的.」


    榎本彎下上半身,憐愛似地將臉頰貼近桌麵.


    京介歎出長長的一口氣,靠近另一張散著文具用品的桌子.如果不破壞這個空間的話,待在這裏的所有人在榎本壽命終結之前,都會持續禁閉在這裏.雖然不會再被具幻屋吸取性命而導致死亡,但卻隻是單純等待平等的衰竭死亡.


    「你想離開這裏嗎?」


    臉頰仍貼近桌麵,榎本開口對京介說:


    「不過,很抱歉.隻要我不麵對現實,出口就不會打開.當然,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榎本……」


    「拜托,請你不要說出那種『現實比你想像中還要有趣』的話.如果這種話對我有效,我應該早就走得出去了.」


    榎本在桌麵上別過頭去,將目光從京介的身上移開.京介則對著眼前的文具用品,喃喃說著「真是糟糕」.而能夠幫他做出建言的適當文具用品,當然是不存在的.


    桌上的自動柗品及像皮擦交雜在一起,還掉落一隻美工刀,是可以調整刀片長短的類型.京介隨手拿起那個,將刀刃推出幾公分.榎本對堅硬的聲音產生反應,把頭抬起來.


    「你在做什麽?」


    抬頭看著拿起美工刀站起來的京介,榎本露出微笑:


    「沒錯,一條同學你們可以離開這裏的方法還有一個,就是等我死了.」


    「我知道.」


    「可以啊,我沒關係.」


    榎本凝視著美工刀的刀刃,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真正的身體已經因為好幾天待在這裏而逐漸衰弱.反正馬上就要死了,不管是哪種方法……」


    「榎本,現實比你想像中還要不快樂.」


    京介將美工刀刺進自己的左胸膛.榎本睜大雙眼,椅腳磨擦過地麵.劇烈的疼痛讓京介皺起整張臉,當和四月相同的位置被刺中時,傷口會更加深入.


    榎本的指甲抓過桌子的表麵,目不轉睛地盯著京介.京介將美工刀丟在地上說道:


    「國中三年級的我,這裏還沒有傷口,但現實世界的我卻留下了傷痕.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現實的自己比較好.事實上,我的左臂現在正處於骨折狀態.」


    調整呼吸之後,他用右手抓起自己的左手腕,並以手肘抬命地敲擊講桌.雖然講桌發出沉重的聲音,但手肘卻還沒有任何異樣.京介再次用手肘敲擊,講桌又吱吱作響.然而在教室後麵的學生們,卻隻是發出天真的笑聲.京介閉起雙眼,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榎本發出尖叫,也可以聽出那似乎是「快住手」的叫聲.


    在榎本尖叫的同時,一片窗戶玻璃碎裂開來.學生們驚擾地到處亂竄,有的帶頭前進,有的壓著某人的背部,紛紛跨過窗框離去.而那裏一定就是空間的出口吧.京介壓著因折斷而使不上力的左手臂,望著破裂的窗戶.


    「你為什麽要妨礙我?」


    將臉貼伏在桌麵上的榎本,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我明明想待在這裏,隻要待在這裏就不會有任何討厭的事,我明明不想給任何人帶來困擾!」


    低頭看著在t恤左胸膛上滲出的鮮血,京介吐出痛苦的氣息.好痛.雖然自己已經把刀片的長度調整到不會造成致命傷的程度,但好像還是不能調節痛苦度.如果這裏不是假想空間,如果眼前沒有豐花一個人倒地不起,他想怹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他覺得就算被人下令去做,由自己切開腹部或手腕而死這種事,如果沒有毅力是做不到的.


    「我並不打妨礙你.隻不過,大家都隻是出來尋找離家出走的你而已.」


    京介走近豐花身邊,隻用右手臂撐起豐花的身體.大概是失去意識的關係,豐花的身體異常地沉重.她嘴裏念著該不會吃太多了吧,京介讓她的身體依靠在自己背上,連拖帶拉地離去.明明應該是緊閉雙眼失去意識,但豐花的睫毛上卻是濕潤的.


    在窗戶的前方停頓一下腳步,京介頭也不回地說:


    「我要出去了.如果榎本你無論如何都想待在這裏,我想這樣最好.你還是自己做決定吧.」


    在破裂的窗戶另一側,有蟬正在鳴叫,還有校舍裏的鍾聲響起.


    而京介的背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音.


    沿著國道旁的虹原市立醫院停車場呈現客滿的情況.


    受到接近中午的陽光曝曬,近百輛車頂閃耀出光芒.在圓環響起警笛的救護車急駛進去,而在側邊路線公車則排出車輛的廢氣,悠哉地啟程.抬頭仰望四層樓建築的醫院,豐花打了個短促的噴嚏.


    穿越過和停車場同樣處於客滿狀態的等待室,豐花走向住院大樓.擦身而過的護理長對於豐花的點頭行禮,回以十分罕見的笑容.


    豐花望著手中拿的花束,嘟起嘴巴想著「還是怪怪的吧」.向日葵花束並不是在花店購買的東西,而是自己摘取路邊盛開的花朵,再綁上鍛帶做成的.花朵的大小不一,葉子和花莖的形狀一味展現出野性,而且鍛帶也是用中元節包裝的東西再加以利用.在錢包出現該稱為財政困難的大恐慌現狀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當她走到四0三號病房時,正好有位中年婦女從房間走出來,她是榎本沙織的母親.


    「哎呀,你好.你今天也來看她?」


    從遙遠的其他縣市趕來的榎本媽媽,交相比較豐花及粗製濫造的花束,露出了微笑.豐花帶著微笑點點頭,和有話要跟醫生說的母親打聲招呼後,打開病房的房門.


    「沙織,你好嗎?今天也是不用花錢的花束,真不好意思啊.」


    在個人病房的床鋪上,帶著呼吸器的榎本沙織沉睡著.在枕頭邊的花瓶裏,前幾天豐花帶來的牽牛花帶著不合時宜的麵貌,相當神采奕奕地綻放.


    「今後三個月,我得減薪十成.唉,簡單的說就是沒有酬勞卻要做白工的意思.上層階級還真是魔鬼啊.」


    在牽牛花的旁邊插進向日葵,豐花甩掉沾粘在手上的泥土.榎本沒有做任何回答,隻是帶著平靜的表情持續睡著.


    將維持假想空間的榎本意念分散開來後,空間就崩毀了.被禁錮的同學們全都平安無事,之後他們都被在外麵待命的護衛隊員施下記憶操作法術,返回家中.


    連衰弱的榎本也馬上被施以治愈術,但榎本的身體卻無法接受法術,所以無論體力或意識都沒恢複.護衛隊員說她並不是法術無法產生效用的體質,因此是本人的意識無法接受法術的關係.竟然會有這種事情,豐花還是第一次知道.


    如果透過光流脈的救命方式行不通,榎本就不能待在本家接受保護.因此,是以榎本在效外暈倒在地的名義,送到一般的市民醫院.一名女高中生消失蹤影的事件,就這麽迎向結局.


    從假想空間的遺跡裏,並沒有發現具幻屋的遺體.


    此後,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但榎本的意識還是沒有恢複.根據醫生的診斷,肉體方麵並沒有任何問題,似乎是處於就算馬上清醒也不奇怪的狀態,但沒有清醒過來就很奇怪了.看似沉著的榎本媽媽對豐花說,最近要把榎本轉院到靠近家裏的其他縣市,等待她的康複.


    「除了減薪之外,還必須接受另一個處罰喔.」


    靠近窗邊,豐花對著沒回應的榎本說話.除了三個月的減薪處分外,豐花和京介在半年內不得參加所有的升等考試,當然,護衛隊的入隊考試也不能參加.雖然以前遠峰曾說過要免除他們的考試,但隻要術者管理部不接受申請書,也是無可奈何.就結果而言,這次的入隊還是變回一張白紙.


    「不過呢,我想這樣也不錯啦.


    我想變得更強,而且雖然護衛隊的酬勞的確比現在要好,但仔細想想在階級上還是在副家長之下啊.我想坐上能讓那個大叔徹底認輸的地位.可是說到在副家長之上的,就隻有家長了吧?家長的就職考試很難耶,我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


    明知道是榎本聽不懂的話題,豐花卻隻是不停地說.術者的事、高中的事,還有家裏的事.當察覺到隻顧著訴說自己的事時,豐花安靜下來.


    「我想我一定是如同具幻屋所說的那種人.」


    移動到病床的旁邊,豐花這麽說道.榎本的睡臉十分地安祥,看起來好像正在微笑的樣子.就像榎本媽媽所說的「好像正在做美夢,正猶豫要不要起床」.


    豐花用手指輕輕碰觸花瓶裏歪斜的向日葵.


    「我是以自己的尺度把你當朋友.如果現在不是放暑假,或許我會因為忙於術者的工作而沒法找你.」


    大概是鄰近小兒科病房的關係,可以聽見走廊方向有小孩子的笑聲.豐花持續輕觸向日葵.


    「所以,我不會輕率說出今後會二十四小時待在你身邊這種話.雖然很想說出來,但就如同具幻屋所說的,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實現.可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你,不管哪個我都喜歡.如果你想見到現在的我,隨時可以告訴我喔.」


    向日葵愛理不理地搖晃頭部,總算站穩安定的位置,豐花因而走出病房.


    在走廊上,她碰見穿著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製服的學生.手拿滿天星和雛菊做成小花束的學生,一見到豐花就嚇到抽動鼻子.


    「有股聞到空空如也錢包時的味道耶.」


    「你的占卜還真準耶.你今天有來探病的空閑啊?」


    「把花放好之後,我馬上就回去.不過,你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將手貼在榎本病房的門板上,學生開口說道.豐花則點頭表示同意.


    「可以啊,什麽事?」


    「請你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哦,我是要商量放煙火的事.」


    學生帶著不悅的神情說話.


    「如果在醫院的停車場放華麗的煙火,榎本同學或許也會清醒過來.」


    「也許不賴哦.」


    連豐花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很大膽,而露出了笑容.


    在本家內的術者中心裏,接下修理完畢的玲洗樹樹枝,但當聽到「修理費是二十三萬圓」時,京介真的快暈倒了.雖然他心想是開玩笑,而向術者中心職員求證,但卻聽到這不是開玩笑的答案.


    當京介說明身上沒有那麽多錢,及有三個月的時間減薪十成後,職員突然趴下來.但那並不是同情他,而是朝桌下噴笑出來.


    修理費用從恢複正常酬勞的月份開始支付一事,被寫在預先扣掉的申請書裏,還是以二十三次分期付款的方式.計算著付完二十三個月後是幾年之後,京介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地歎口氣.


    用右手拿著剛修理好的玲洗樹樹枝,並留意還沒治好的左手臂,京介邁開步伐.第一次骨折期間沒有慎重處理似乎是原因所在,因此,雖然當初預計完全治好要三個星期的時間,但現在痊愈卻要花上六個星期.不過,不論自己刺傷的胸膛傷口還骨頭,隻要花點時間就能治好,這樣也足夠了.


    在本家的入口處,他看見家長遠峰.有護衛隊員隨行在側的遠峰,一發覺京介就說了聲「嗨」微微舉起手.


    「我還從外麵回來,真是笑死我了.有兩個三明治人裝扮的高中生正在大吵大鬧.」


    「真是有精神啊.」


    一站在京介的麵前,遠峰仔細端詳他的石膏.


    「很痛嗎?」


    「還好.」


    「我之前就感覺到了,總覺得你很像紙拉門耶.」


    「紙拉門?」


    「就是和室裏麵的那個紙拉門啊.」


    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遠峰說道:


    「所謂的紙拉門不就是不管換貼多少次,一定會有破掉的東西嗎?像人的腳部容易撞傷的地方,或小孩子光以那裏為目標留下傷口的位置,感覺好像都會有這種部位嘛.」


    「那又怎樣?」


    「所以,我想就算治療再治療還是會受傷,是不是就已經是這種命運了?」


    「你是要我放棄?」


    「要放棄,還是加強紙拉門的紙,就全憑持有者的意誌了.」


    在遠峰的背後,一名隊員悄悄在耳邊說些什麽.大概是有會議正在等待而派人前來催促,遠峰在適度地點頭回應後,對京介說:


    「這段期間的事件,讓你辛苦了.雖然我不做出處分,但這是會議上的決議.」


    「無所謂.」


    「要是我能妥善指揮就好了,但未解決事件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所以我根本沒辦法行動.」


    「無所謂.」


    「護衛隊的事……」


    「沒什麽關係.」


    混雜歎息的京介剛說完,就看著遠峰.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加入的意思.我要在現在所處的地方,做我能做的事.我要尋找自己做得到的事.」


    「是嗎?」


    遠峰露出淺笑,說道「再見了」之後離去.京介則由正麵玄關離開本家.


    像要刺穿肌膚的陽光從正上方照射下來.沒有半點涼意的風從某個遠方將祭典的奏樂傳送過來.而夏日祭典正是從今天開始.


    京介想不起來自己去年的這一天到底在做些什麽,但兩年前的這一天,他卻被砂島禮子強拉同行.


    總有一天,所有傷口痊愈的日子會來臨.總有一天,也許會因為自己的力量而毀了自己.肉體損壞,連太陽光都感覺不到的日子會來到,但如果變成那樣,在變成那樣的時候,他想傳達給砂島禮子知道.他心想實現願望的手段,現在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今年的夏日祭典,是在家裏和暑假作業對望.抱持著似乎會留下這種回憶的預感,京介朝陽光照耀的地方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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