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原市出現吸血鬼?」


    那天,在某個地方報紙的角落,刊載了如此標題的報導。


    標題的字體很誇張,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篇幅的關係,報導本身卻是小小一篇,稍不留神就會錯過。


    「『……虹原市內發生多起手法類似的傷害事件。』」


    少女將早餐和早報擺在餐桌上,嘴裏念著報導的內容。早餐菜單是土司、荷包蛋、沙拉。餐桌上準備了三人份的量。


    「『被害者身份遍及男女老幼,找不到共通點。每個都是在行走於人煙稀少的夜路遭到襲擊,在陷入貧血狀態時被人發現。』」


    少女在餐桌上麵擺了三個杯子。


    「『被害者財物完全沒有損失,除了手腳有撕裂傷之外,沒有性命危險。被「偷」的隻有血液?』』


    少女在杯子裏一一注入牛奶,然後繼續說道:


    「『目前還沒抓到犯人。以年輕人為主的民眾正謠傳著「難不成是吸血鬼幹的?」的八卦……吸血鬼?』」


    少女將攤開的報紙折好,對著餐桌另一端露出微笑。


    「好危險啊。要小心一點。是不是啊?爸、媽。」


    沒有回答。


    「擊退吸血鬼菜單,添加特製十字架形筍幹的拉麵&超級蒜味煎餃套餐」。


    一條京介看著店頭迎風招展的旗幟,輕聲歎了口氣。


    這是位在虹原車站附近,一家小小的中華料理店。麵對巴士站的窗戶貼著各式各樣的菜單,從一般拉麵、叉燒拉麵到炒飯全都套上「擊退吸血鬼」的字眼。在剛剛的旗幟和菜單角落,還仔細畫著一臉吃驚的吸血鬼圖案。


    對於目前市區所發生的事件,這家店的店長究竟是打心底感到憂心,還是打心底感到高興?京介再歎了一口氣,有客人從店裏走出。看起來像上班族的男子嘴裏咬著牙簽,懶洋洋地走著。實在看不出半點像是因為吃了擊退菜單,於是身心都很強悍的樣子。


    京介強忍著嗬欠,從客人忘記關上的玻璃門走進店內。蒸騰的空氣一下子就竄到鼻尖。時間是下午一點之後沒多久。店內很窄,隻有兩張桌子加上吧台,擠滿了客人。「歡迎光臨。」廚房那邊傳來親切而活潑的招呼聲。


    「京介,這邊。」


    在後麵那張桌子,有個少女正拿著免洗筷在揮手。女學生穿著虹原東中學的製服,是京介的雙胞胎妹妹豐花。豐花前麵是一整疊的碗盤。雖然在招呼京介,豐花的雙頰還是忙碌地動個不停。


    豐花後麵是店內專用的公共電話。京介又歎了一口氣,往桌子的方向走。樋名穀瑠瑠就坐在豐花對麵,慢慢地喝湯。


    「我跟你說喔,京介。瑠瑠居然大白天就點了魚翅湯耶。」


    豐花挑起眉毛,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說道。應該是叫自己「坐這邊」的意思吧,京介默默地坐下。


    「雖然菜單裏沒有,隻要說自己有錢,就可以叫店裏的人做。不過她還碎碎念,說什麽上麵沒有金粉。要抱怨就找我好啦。」


    樋名穀瑠瑠放聲大笑,移動著湯匙。瑠瑠上的是和京介他們不同的其他私立中學,不過在光流脈矯正術者的研習課上,則是分到同一間教室上課。根據京介推測,她應該是碰巧在路上遇到豐花,於是共進午餐。市區內的中小學差不多從一周前就變成隻有上午有課,要兒童與學生在太陽最烈的時候回家。有某部份也是針對名為「吸血鬼騷動」的傷害事件所做出的安全對策。


    就在京介打著嗬欠,正要點煙的時候,店員來點餐了。在被豐花硬打電話叫出來之前,京介正在家裏睡午覺。因為沒食欲,正想回答「水」的時候,豐花自顧自地點了「鹽味奶油拉麵加煎餃」。


    「謝謝您。擊退吸血鬼奶油拉麵加煎餃~」


    店員精力充沛地喊著,迅速回到了廚房。廚房那邊傳來夾雜了回應,與正在熱炒些什麽的愉快聲響。


    「你所謂的重要事情是什麽?」


    京介對著位在斜上方牆壁的換氣風扇吐出煙霧。國中的課在上午結束,之後京介就直接回家躺平,豐花在叫他起床的電話裏是這麽講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現在就來車站前麵的中華料理店。你要是不來,我就把你剁成餃子餡。」京介原本想睡個回籠覺不理她,不過接下來電話鈴聲卻響個不停,讓他無法成眠。最後無可奈何隻好出門。


    「說到目前街上的八卦,當然是那件事囉。」


    豐花把吃光光的五目炒麵空盤,推到桌子角落回答。京介拿起放在盤子對麵的煙灰缸問道:


    「哪件事?」


    「當然是吸血鬼事件囉。我正在跟瑠瑠講啊,我們就來找出那個犯人,然後把犯人趕跑。」


    「讓您久等了,擊退吸血鬼鹽味奶油拉麵加煎餃。」店員來到桌子邊,然後大聲說著。豐花一臉理所當然地,將店員遞過來的碗與盤子接了過來。


    吸血鬼事件。正確說法應該是發生在深夜路上的連續傷害事件,這件事京介也知道。因為事件的緣故,這麽講是有點隨便,不過放學時間提早,睡懶覺的時間也增加了。


    「雖然我沒有對付過吸血鬼,不是很清楚,不過多點人手總是比較安心。」


    豐花把免洗筷伸到拉麵碗內說:


    「所以呢,我希望京介可以來幫忙。反正你一天到晚都在睡覺,應該很閑吧?」


    「即使我們袖手旁觀,警察總會想辦法的。」


    京介把變短的香煙在煙灰缸中撚熄,歎了一口氣。


    「而且還有正式的矯正術者在。」


    京介和豐花的所屬單位名叫術者研習班。這個研習班的所屬機構名為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通稱「本家」。目的是守護由大地網羅而來的特殊力量,並促成力量的發展。


    在本家登記有案的矯正術者,是負責針對光流脈機能不足的部份,進行修複的專門職務。機能不足的部份別名叫「閉塞」,土地要是有閉塞,因為人的惡念而形成的犯罪機率就會增加。為了避免閉塞的情形再度發生,矯正術者還得處理犯罪事件。當然,這些行動是完全瞞著一般人秘密進行。說到目前市區所發生的事件,術者有可能已經采取動作。


    「話是沒錯,可是他們搞了老半天,就是抓不到吸血鬼啊。」


    豐花這麽說著,將麵湯喝得一幹二淨的拉麵碗咚地一聲放回到桌上。豐花臉上充滿了極度飽滿的力量。


    「所以囉,就讓我們這些未來的優秀術者大展身手吧。反正吸血鬼一定住在沒什麽陽光的地方,很快就能找到。隻要把研習課裏學到的攻擊係法術使出個兩、三招,輕輕鬆鬆就能把對方打倒。用來考驗一下之前累積的實力,我認為也不壞。對吧,瑠瑠。你也讚成吧?」


    「對呀。」


    瑠瑠用開朗歸開朗,不過似乎沒那麽認同的表情點頭。「有北京烤鴨嗎?」瑠瑠用有蕾絲的白手帕擦著嘴角,然後朝廚房的方向問道。看樣子是對豐花目前所講的事沒什麽興趣,不過卻對約好的地點、平民風味的中華料理店的口味有興趣。對京介而言,兩者都是可有可無。畢竟豐花並不是受到正義感與上進心的驅使,她隻是隨著事件報導與八卦起舞而已。基本上就跟想出擊退菜單的店長沒什麽兩樣。


    「你從剛才就一直講吸血鬼……」


    京介又點起一根煙,不置可否地問著:


    「不過,這是傷害事件吧。」


    「學校裏的人都說犯人是吸血鬼,報紙也是這麽寫的。」


    「那隻是謠傳。」


    「可是,在深夜路上遇害的人是真的被取走血液啊。會取走血液的人,除了吸血鬼之外還有誰?」


    「這樣講太偏頗了。」


    「我哪有


    偏頗,是這種講法比較大聲,所以我就信了。你還不是很反對?該不會你就是吸血鬼吧?」


    「我可沒那麽好動。我之所以反對,是怕你太入戲了會很麻煩。」


    「說不定是缺德捐血業者的犯罪行為。」


    瑠瑠喝著杯裏的水,緩緩地插話:


    「啊,不過沒搞懂對方血型就通通襲擊,這樣是有點缺乏效率。那會是誰呢?會不會是養了一大堆蚊子當寵物的人幹的?」


    「喂,怎麽連你都講這種沒有夢想的話,這樣會很泄氣耶。」


    豐花不爽地皺起眉頭,一口氣把四個餃子塞進嘴裏。京介撐著下巴,開始思考吸血鬼跟夢想有什麽關係。


    這時剛剛的店員又出現了,滿臉笑容地說道:


    「這是午餐時間的贈品。擊退吸血鬼杏仁豆腐,三人份。」


    豐花和瑠瑠拚命鼓掌。難不成把我叫來隻是為了增加甜點數量?京介這麽想著,打起了嗬欠。


    用餐結束時,就跟她之前所講的一樣,豐花已經對消滅吸血鬼的事完全失去幹勁。不用被卷入麻煩事,對京介而言算是可喜可賀。


    有幹勁的是胃部,豐花還買了外帶用的燒賣。然後豐花還像在跟瑠瑠比賽那樣,跑進附近的蛋糕店。似乎想起了今天是每周一次吃到飽的日子。京介則是回到家裏睡回籠覺。


    夢到被成群的拉麵與煎餃追殺,然後就被母親的叫聲喚醒。母親下令要自己去買晚餐用的菜。京介用還睜不太開的眼睛望著窗外。天已經黑了,正吹著溫熱的風。


    「順便去找豐花,把她帶回來。」母親還這麽說。豐花無視於學校方麵的交代,總是玩到天都黑了。母親倒也不是擔心她會成為下一件傷害事件的被害者,隻是怕她偷懶不肯負責打掃浴室。每次隻要豐花不肯負責打掃,雙親就會搬出「雙胞胎有連帶責任」之類莫名其妙的理論,要京介代替。京介並不喜歡事情變成這樣。所以他乖乖聽從母親的命令,走向夜晚的街頭.「小心吸血鬼啊。」擦身而過的鄰居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


    京介邊走邊看母親交給自己的購物清單,上麵寫著拉麵還有煎餃。京介虛軟無力地確信今晚一定會作惡夢。不過反正也習慣了,無所謂。


    因為提著購物袋走來走去很麻煩,京介決定在前往超市之前先找到豐花。京介往站前商店街的方向走。心想豐花跟瑠瑠說不定還待在蛋糕店裏,想要挑戰吃到飽直到關店為止。不過和京介的預測相反,店裏並沒有豐花她們的身影。「自己一個人吃了三十七個蛋糕的女生,還有硬是要求『給我用法國產的栗子泥做的栗子塔』的女國中生,這兩個人才剛走。」一問店員,店員是如此回答的。


    看來是找錯地方了。京介又回到商店街,在拱廊下緩緩前行。他確認購物人群中有沒有豐花的身影並前進。豐花和瑠瑠不會默不作聲地走路,再怎麽樣也會瞄到。不過在路上來回看,還是沒看到豐花她們的人影。


    京介在拱廊出口停下腳步,歎了一口氣。難道她又跑進哪家餐廳,正在吃些什麽?明明每天攝取這麽多的能量,豐花卻對世界、人類沒有半點貢獻,總覺得很沒意義。豐花攝取的熱量全在瞎扯、無聊的行動、無謂的喜怒哀樂、還有痛扁京介的行為當中消耗殆盡。所以才會兩三下就肚子餓。


    豐花要是有那種智慧,懂得有效率地保存體力,那麽不論傷害犯還是吸血鬼全都有辦法消滅。京介又歎了一口氣,附近花店的店頭有人出聲把他叫住。那個理了光頭,長得有點粗暴的少年,是名叫宮澤的同期研習生。


    「這不是雙胞胎一號嗎?你來得正好。有沒有看到雙胞胎二號跟遲鈍大王?」


    宮澤用隨隨便便的口吻搭話,手上拿著小捆的花束。那是由淺粉紅色非洲菊和滿天星所組成,質感清純的花束。「很不搭。」京介忍不住坦白說出感想,結果被人用花束往頭上砸。


    「雙胞胎二號和遲鈍大王,到剛剛都還跟我在一起。」


    宮澤把花束扛在肩上,一臉焦躁地環顧著周遭。


    「在我買花的時候就不見了。」


    「像這種花,我覺得跟豐花和樋名穀都不搭。」


    京介這麽一說,宮澤馬上露出不爽的表情。


    「誰說要送她們啊。這是探病用的花束。研習課有個小林教官,你認得嗎?我正在跟那兩個人商量,說接下來要去采病。」


    京介敷衍地應了一聲。矯正術者研習課的小林教官。似乎是負責研習結訓測驗的監督與計分的教官,聽說從一個月前就因為生病而返家療養。京介還無緣參與結訓測驗,不過至少聽過這個名字。


    「探病……」


    京介又看著宮澤的花束問道。尚未綻放的非洲菊,像睡著似地低垂著頭。


    「你要去小林教官那裏探病?」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


    「為什麽這麽突然?」


    「有人叫我們去啊。我跟那兩個人邊走邊講話,走到那個角落,有人叫住我們說『你們是研習生吧』。」


    「是小林教官?」


    「你會不會太白癡啊,雙胞胎一號。返家療養的人,哪可能在這裏出現?是他的千金啦。小林教官的千金正好來買東西。」


    宮澤把花束從肩上放下,仔細整理用來包花的玻璃紙。那個手勢以及講到「千金」兩個字的語氣,跟宮澤本人都不太搭。


    「名字好像叫小茜。既然是教官的千金,當然跟我們一樣有術者血統.十六歲,去年通過結訓測驗正式成為矯正術者,不過她說目前專心在照顧父親與做家事,沒有從事術者工作。是個很溫柔的好女孩。」


    宮澤臉頰泛紅,口中念念有詞,還用手指彈著花束。


    「不過呢,你看,感覺這麽優雅、溫和的人,明明隻差了一歲,為什麽雙胞胎二號跟遲鈍大王就一點也不文雅?說到探病,一般不是至少要帶個花束?結果呢,那兩個家夥一聽到小茜說『來我家喝杯茶』馬上兩手空空地要跟著去。那些家夥根本不是真心想探病,他們是去跟病床上的教官撒嬌,目的是要對方在測驗給分的時候放水。全都寫在臉上了。真受不了,對小茜真是失禮。」


    「所以那把花束是要送給他女兒?」


    「對啦,白癡。研習班第一號的大白癡。我不是說了要去探病?」


    京介閃過宮澤又要打過來的攻勢,問出了小林教官家裏的住址。雖然去探望返家療養的教官是身為人類的一種美德,不過要是讓在家等候的母親等太久,對精神與肉體都沒有好處。京介心裏很清楚,豐花之所以不夠文雅,其實是因為母親的遺傳,沒辦法。


    問到位在市郊的地址,京介就走出商店街。宮澤對著沒半個人的空間將花束遞出收回、遞出又收回,忙碌地做著某種練習。


    小林教官的家,位於和附近住宅區有點距離的地點,是獨幢建築。西式的大房子整個被高高的圍牆圍了起來。門一關上前方就是庭院,花香隨著晚風飄了過來。


    京介正要伸手去按門柱上的門鈐,卻不自覺地停下動作。抬頭去看房子的窗戶,發現沒有半盞燈是亮的。裏麵既沒有東西的聲音,也聽不到半點人的聲音。明明有人在家療養,這樣的氣氛也太安靜了。


    還是一條家太過吵鬧,一般家庭就是這個樣子?京介還是按了門鈐。門鈐響了,不過卻沒有回應。


    門鈐始終沉默著,京介也默默地望著它長達一分鍾。沒人在家?豐花他們或許探病結束,已經回家了。名叫小茜的女孩或許又出門去了什麽地方。是這樣吧?京介歎了一口氣,從小林家的大門退開一步。才在打嗬欠,門就輕輕打開來了。門後麵有個化濃妝的中年女性,正一臉狐疑地向外偷窺。女性背後是連接著玄關


    的前庭,有座很大的花壇。


    「你是哪位?」


    女性用小聲歸小聲,不過還是類似質問的嚴肅口吻說道。質感良好的紫色上衣配上同色長裙,在淺淺的暮色中看來有點模糊。女性將身體側向一邊,毫不客氣地盯著京介的臉。京介原本以為她是靠著牆壁,仔細一瞧才發現女性右邊腋下夾著丁字形拐杖。雖然腳被裙子蓋住看不見,不過似乎受了傷.


    「……你該不會是研習生吧?」


    女性又用語尾加強的口氣這麽說著。然後帶著十分困擾的神情,用力歎了一口氣。


    「我老公教的學生三不五時就會跑到家裏來。要討考試分數之類的。受不了,完全沒想到時間問題,還有會給我們帶來困擾的問題。老公也真是的,怎麽可以公私不分。不是把工作帶回家,就是家裏的事全部不管,以為隻要薪水有給就行了。而且啊……」


    「……請問一下。」


    女性的自言自語似乎會拖很久,於是京介開口發問,打算先把事情處理好。


    「是不是有其他研習生來給小林教官探病?」


    應該是教官夫人的對方揪起畫得很濃的眉毛,回看著京介的臉。


    「探病?誰來探病?」


    「研習生,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是我妹妹。」


    「你會不會搞錯了?今天根本沒人在家。而且就算有人來探病,我也會拒絕他們會麵。既然是返家療養期間,不論是研習生還是職場的人,最好都不要出現。」


    「我聽人家說,她們是在商店街遇到小林教官的女兒,然後被邀約的。」


    「你……你說什麽?」


    丁字形拐杖的前端用力敲打著水泥地,夫人朝京介的方向探出身子。夫人臉上的表情像是看到錯視陷阱畫般驚訝。


    「小茜!!我女兒確實是個肯為父親著想,真的很體貼的孩子。我想這是她的作風,不過我女兒在一個月前受了傷,之後就一直無法外出。小茜不可能跑去商店街的。」


    聽著小林夫人煩躁的口吻,京介閉上了嘴。受傷。受了傷的女兒。撐著丁字形拐杖的夫人。京介突然想到,兩人會不會是在一個月前同時遭到意外?說到這個,小林教官返家療養似乎也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家裏有好幾個人遇到不順、自己身體又不方便的時候,遇到莫名其妙的客人,難免會變得煩躁。不過——


    不過,宮澤遇到的小茜又是誰?邀豐花和瑠瑠到自己家的教官女兒又是誰?


    「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見一下小茜?」


    夫人把手扶在門的內側,眯起眼睛打量著京介。


    「我看你好像有困擾,不過我身體這樣,實在沒辦法幫忙。不好意思。」


    「別這麽說……」


    「既然你也是術者研習生,那就自己去找失蹤的妹妹吧。要是做不到,那就試試看去找警察。」


    門在這時用力關上。景色、夫人與花壇的模樣在瞬間消失,京介隻能眨著眼睛。


    京介再度從門邊離開,整理目前的情況。豐花她們並沒有來到小林教官的家。在商店街跟豐花她們攀談的不是小林茜。有人假冒教官女兒的名字,試圖做什麽壞事。事情就是這麽回事?換句話說,豐花和瑠瑠正被卷入那件壞事?京介沿著小林家的外牆走著,側著頭思索。然而究竟是誰,又是什麽樣的壞事?


    根據宮澤的說法,對方問豐花她們是不是研習生。對方知道豐花她們是術者研習生。能夠掌握到這個情報的有研習班的人、以及研習班所屬的「本家」相關人士。既然情報來源有限,當事者的身分也很快會被認出。明明知道會有這樣的危險,對方為什麽還要用小林茜的名字?帶走豐花她們,又是為了什麽目的?


    我看你好像有困擾。京介回想起夫人所講的這句話.困擾——是啊,目前的情形是很困擾沒錯。京介歎了不知道是第幾回的氣。我隻是受命來買晚餐用的東西,然後把豐花帶回家。居然被迫陷入這種麻煩的情境,要把失蹤的豐花給找出來。


    既然你也是術者研習生,那就自己去找失蹤的妹妹吧。夫人是這麽說的。不過京介並沒學過找人的法術,就算要使用法術,現在也沒有攜帶術具。要是做不到,那就試試看去找警察——這時京介突然想起之前的傷害事件。不會吧?京介下意識地低語。那些事件的被害者,全是在無人的夜路上突然遇襲。難道加害者今晚特別改變心情,在襲擊別人之前還會事先告知?


    就在京介越想越覺得迷惑,準備點煙時,外牆上的貓叫了一聲。停下思考拾眼一看,貓像是要逃走似地跳到圍牆內側。在厚厚的牆壁另一端傳來貓不太愉快的叫聲。


    在牆壁側麵大約眼睛高度的位置,開了等距離約莫拳頭大小的洞。會有洞並不是因為牆壁破損,而是兼有通風作用的牆壁雕飾。即使從洞裏往內窺探也看不到房屋裏頭,隻看得到庭院裏的草皮。


    在洞的另一邊,草皮上頭有隻貓。京介正要往前走,心想沒空偷窺他人庭院的時候,卻留意到貓的動作。貓正看著某樣掉到地麵的東西,用鼻子湊過去。有個蓋子打開的容器掉到地上。蓋子散開,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的正是燒賣。


    為什麽這種地方會有食物?京介皺著眉頭,下一瞬間就發出了細微的驚呼。受驚的貓叼了一顆燒賣,不知往哪兒跑了。京介把臉湊向牆壁,對掉在草地上的東西再度確認。豐花從中華料理店外帶回家的也是燒賣。有可能隻是偶然,小林家有人買了同樣的東西。不過就算是這樣,為什麽會隨便擺在庭院前麵?草地上的透明容器,看起來就像有人從什麽地方扔過來的。


    京介抬頭看著屋子。從那個位置看不到陽台和房間的窗戶,隻有接近屋頂的地方有個類似換氣孔的小門。門被微微拉開,從縫隙之間似乎可以看到人的臉孔。和豐花相似的臉孔正帶著迫不得已的神情低頭往這邊看。京介凝神注視。豐花的嘴在動。雖然聽不到聲音,不過豐花正在傳達某些句子。救、命。就在京介忍不住想回話時,豐花的臉突然消失,門從裏麵關上了。


    京介靠在牆上思考了一會。四周很暗,剛剛看到的是不是豐花,其實無法確定。要是看錯就算了,如果真是豐花,這又代表什麽意思。豐花和瑠瑠果真有來教官家?那麽,夫人為什麽要說謊?京介想起豐花的嘴型。救命!!她想說的是救命吧。看那種表情,總不會是說別來救我吧。


    京介本想再度回到門邊,不過就在剩下幾步路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在外牆的某處找到看似後門的木門。木門上麵有鎖。舉目四顧沒半個行人。京介抓著木門的門把用力推。才推了兩次,鎖就輕鬆地開了,門也跟著打開。京介把煙灰變得很長的煙丟到腳邊踩扁,再度深深地歎氣。


    要是真的是自己搞錯,被夫人發現控告非法入侵,到時該怎麽辦?也隻能找個借口,說是要直接向小林教官求情,請他在測驗的分數上麵放水。京介這麽想著,盡量不發出腳步聲,踏進圍牆之內。


    京介在屋子四周走動,尋找玄關之外的入口。繞了半圈之後發現庭院四處,設置了大大小小的花壇。每塊土地上麵都開著當季、色澤鮮麗的花朵,看起來像是拚了命要讓過度寂靜的房子變得熱鬧一點。京介突然有個疑問,究竟是誰在負責照顧花朵?花壇裏完全看不到雜草。


    房子後頭有個廚房用的後門。門是半開的,放了幾包用塑膠袋裝好的垃圾。裏麵則是一袋袋進行分類。家事和花壇,都是那位撐著丁字形拐杖的夫人在負責?還是除了教官夫妻與女兒小茜之外還有其他家人?京介正要踏進廚房後門,卻在這時停下腳步。原本以為小林家就是三個人的家庭,三個人目前都不是健康的身體。所以才會認為就算偷偷潛入房子,隻要一切順利,說不定就能不讓


    任何人察覺,探看樓上的情形。


    將豐花她們帶走的女孩,搞不好是小茜的姊姊或妹妹。那女孩並沒有受傷,當然可以外出,也可以前往商店街。就像她對宮澤說的,負責照顧家人、處理家事的就是那女孩。說不定是宮澤把她的名字聽錯了,聽成「小茜」.


    這麽一來事情就說得通了。京介將屏住的氣息緩緩吐出。這下子冒用小林茜的名字進行犯罪之類的麻煩事,就沒有可能了,可以稍微安心。是小茜之外的女兒,瞞著討厭研習生來訪的母親,帶著父親的訪客進來。夫人並不是對京介撒謊,純粹隻是不曉得豐花她們有來訪。


    京介稍微鬆了一口氣,從廚房後門往裏麵走。一進去就是廚房,在沒有燈光的房間角落,電鍋正冒著蒸汽。廚房的隔壁可以看到餐桌。椅子有四張,京介心想果真是四人家庭,不過卻發現一件怪事。桌上隨著椅子的位置擺著碗筷,但卻是三人份。第四張椅子前麵仿佛原本就沒人使用,堆著厚厚的一疊報紙。


    不,這不算什麽怪事。京介搖了搖頭。小林教官正在療養。想必不是在這裏,而是在床上用餐。走出陰暗的走廊,一邊的盡頭是通往玄關大門,另一邊則是通往二樓的階梯。京介盯著玄關大門,想起一件事。這麽說來,按門鈴當時是夫人花時間來開門,不是小茜的那位健康的女兒在做什麽?是不是待在聽不到門鈴聲的地方?那都無所謂,雖然總覺得「健康的女兒」這種講法不太妥當,不過不曉得名字也無可奈何。


    正要踏上階梯時,京介終於察覺自己的行動沒什麽意義。豐花和瑠瑠不過是被教官女兒帶到這裏,真的隻是來探病。會從外頭看到豐花畏怯的神情還有唇語,全是因為京介自己起疑,才會看成那個樣子。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闖空門,到房子外頭等豐花她們出來不就得了?京介可不想被夫人抓到,然後又被瞪。


    就在京介準備轉身之際,樓上傳來人的聲音。雖然相當短促,不過類似驚叫的聲音聽起來跟豐花很像。京介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樓梯。用那個姿勢屏息了一陣子,卻什麽也沒聽到。樓上並沒有點燈,樓梯前方是一片陰暗。


    京介懷疑是自己又聽錯了,不過附近都沒人,也無法確認。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再度走向樓梯,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要是被人抓到就說玄關是開的,自己的目的則是來接妹妹。明明時間還不算太晚,哥哥卻拚命找雙胞胎的妹妹。在旁人看來是如此,或許會覺得這樣的家庭過度保護,事實上卻是抱持專製君主立場的母親在背後指使。「知道懷了雙胞胎的時候好高興。因為將來可用的勞動力會變成兩倍。」京介厭煩地想起之前母親曾經這麽說過。


    來到二樓,在一片黑暗的走廊上來回張望。京介是在沿著外牆稍微往前走的地方看到那扇門,門裏有人長得跟豐花很像。稍微搜尋了一會兒,心想應該是距離玄關較遠的房間,於是他沿著走廊往前走。走廊盡頭有一扇巨大的門。


    右前方的門寂靜無聲地開啟了。從房裏輕輕悄悄地走出來的是發尾整齊、發長及肩的少女。身上穿著白色襯衫、粉紅色裙子,年齡看起來就跟京介差不多。這位就是「小茜以外的健康女兒」吧。少女緩緩地對停下腳步的京介問道:


    「請問你是誰?」


    「我是一條豐花的哥哥。」


    「哦,就是來探病的研習生。也對,你跟其中一個長得好像。」


    少女微笑著靜靜往後退。裙擺緩緩搖曳。


    「你還特地來接她,真是愛護家人。」


    就在京介準備回答「沒什麽」時,這回打開的是左前方的門,撐著丁字形拐杖的夫人出現了。真是來得不巧,京介忍不住暗自嘖舌。


    「媽媽。」


    少女對夫人這麽說道:


    「我想要這個人的血。」


    京介皺起眉頭,回望著少女。少女說出詭異的句子,用不帶半點惡意的笑容凝視著母親。媽媽,我想要這個玩具。那眼神就像講出這句子的女童一樣。


    「可以呀,小茜。」


    夫人這麽回答。聲音表情都很柔和,跟京介在門邊所看到的表情截然不同。


    「隻要是為了小茜,媽媽什麽都願意做。」


    夫人說完這句話,突然表情大變地瞪著京介,往前跨出一步。然後兩手抓著丁字形拐杖用力一揮。


    夫人突如其來的行動讓京介心裏一驚,反應也跟著變慢。雖然重心不穩、腳底踉蹌,夫人還是用丁字形拐杖的前端刺向京介。頭部受到重擊,幾乎聽到丁字形拐杖碎裂的聲音。還沒感覺到痛楚,意識就已經漸漸模糊。這是怎麽回事。她就是小茜?疑惑在京介的腦中搖來晃去,雖然想問,從嘴巴到全身卻都失去力氣了。


    「媽媽,謝謝你,你總是這麽幫我。」


    遠遠傳來女兒感謝母親的聲音。聲音甜美到近乎荒謬。


    「不論我講什麽,你都願意聽。真的很謝謝你。」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京介憶起少女的服裝。淺粉紅色的裙子配上白色襯衫。配色跟宮澤手裏的花束一模一樣。


    無數的光芒,浮現在黑暗之中。


    是星星。螢火蟲。還是大量的蠟燭。也像祭典的燈籠。雖然有許多假想,不過全部被打叉。全都不對。懸浮的光暈有黃色、橘色、紫色、白色,顏色全都不一樣。


    那究竟是什麽?京介正想轉頭,側腦部位卻傳來一陣劇痛。雖然想摸自己的頭,兩手卻動彈不得。數不清的光暈緩緩閃爍著,對痛苦呻吟的京介視若無睹。總覺得跟那東西很像。京介等著痛楚消失並思考著。聖誕樹上麵的燈泡。就像那樣亮晶晶的。不然就是……花壇。


    「小茜,你還想要什麽?盡管說。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頭頂傳來女子的聲音。京介推開沉重的眼皮,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旁就有沙發,少女和中年女性正並排坐著。中年女性側身望著少女,懇求似地把手放在少女肩上。


    是小林教官的夫人跟女兒。京介認出她們兩個,身影位在視線上方,表示京介自己正躺在床上。視線移到自己身上,整個人是雙手背在身後,被綁成大字形。為什麽手不能動,理由就很清楚了。腳踝也被綁著,腳邊有豐花和瑠瑠的身影。豐花她們也被繩子綁著,似乎暈過去了。


    對眼睛可見的範圍做確認,目前京介他們的所在位置似乎是個正方形的大房間。牆邊擺了書架以及觀葉植物的盆栽,應該是某人的房間。雖然沒有窗,不過在牆壁較高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扇小小的門。


    「啊,你醒了。」


    沙發上的少女這麽說著。京介的身體無法動彈,隻能把臉轉往沙發的方向。被稱之為小茜的少女把手放在靠攏的雙膝上,低頭看著京介。


    「我會讓你妹妹和她朋友平安地回家。難得哥哥也來了,就由我們全家人來歡迎你。」


    「家人……」


    「是啊。媽媽——」


    小茜看著一旁的夫人,然後用下巴朝京介斜前方比了比。


    「還有爸爸。」


    那人被放在房間中央、低矮的床上。床上的中年男子頭朝沙發地躺在那裏。臉頰凹陷、幹澀的嘴唇半開地睡著.看來是正在療養的小林教官,最顯眼的不是氣色差,而是占了頭部將近一半的發炎傷口。傷口暴露在外,沒有處理過的痕跡。


    「那傷口……」


    「傷勢很嚴重吧。」


    京介才說到一半,小茜就出聲打斷。


    「那是他自作自受。不用理他。」


    小茜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床的另一邊。


    「說到這個,你頭上也有小小的傷口。雖然不嚴重,不過正在流血。」


    「小茜,等一下。」


    隨


    著小茜起身,夫人也跟著直起身子。夫人的眼光就隻盯著小茜,完全沒看到京介。別說京介,那眼種恐怕連房裏除了小茜之外還有別人都沒察覺。


    「小茜,你什麽都不用做。坐下。媽媽來做,小茜你受傷了……」


    夫人跨步往前,卻沒撐著丁字形拐杖。走沒兩步就拐到腳,整個倒在地上。轟然一響,讓位在京介身後的豐花發出低低的呻吟。


    倒在地上的夫人用雙手想要撐起身子,卻兩三下就撐不住。雖然不斷重複這樣的動作,身體撞擊著地板,夫人嘴裏吐出的依然隻有女兒的名字。這畫麵太詭異,讓京介隻能屏息盯著夫人。


    「媽媽。」


    小茜低頭看著夫人這麽說道,音量近乎自言自語。


    「被爸爸媽媽卷入而受的傷,已經全好了。是你們還沒好。謝謝你總是擔心我,照顧我。不過你真的弄錯了。」


    小茜走向放在沙發後麵,高度相當高的架子。陳列在架子上的都是光暈。有紅色、黃色、白色、橘色、黑色和其他顏色,架子裏有十幾個光暈。那是京介醒來時看到的光。她的興趣是收集發光物體?從京介的所在位置,依然無法掌握光的真相。


    「很美吧。」


    小茜往京介這邊走來。雙手拿著紅色的光與黑色的光。紅光大約有小指頭大小,黑光則大約是棒球的大小。湊近一看,小茜掌心有個小小的容器,注入容器的液體表麵泛出了光芒。


    「這容器是種特別的術具。」


    小茜蹲在京介麵前,將容器放在地上。


    「隻要在容器裏注入人血,它就會發光。」


    「血?」


    「對啊,就是血。」


    小茜在容器旁邊坐下。京介盯著兩種光,皺起了眉頭。這個光,就算靠近也感受不到熱度。


    「注入的血會發出什麽樣的光芒,跟血的主人有關。」


    小茜抱著膝蓋,用食指指著紅光說道。在光芒的反射之下,小茜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潮。


    「看血的主人哪種屬性最強,就會決定光的顏色。譬如黃色是心很溫柔的顏色。這種血的人對誰都很溫柔。綠色是友善強過溫柔的顏色,紫色是有才華的人會有的顏色。至於紅色,那是愛護家人的顏色。」


    小茜撅起嘴唇,朝著容器裏的光吹氣。像在吹熄生日蛋糕的蠟燭,紅光迅速熄滅,小茜的臉蛋也回到了原有的顏色。


    「就算放入容器,光也不可能一直發亮。在取血之後,光的壽命大約有三天。」


    小茜拿起不再發光的容器,把它翻過來,將裏頭的東西倒在地上。接近黑色的液體滲入老舊地板的縫隙。一股鐵鏽的氣味,讓京介再度皺起眉頭。


    「所謂的血,難道是……」


    「這是家裏最後一盞紅光。」


    小茜將視線挪往架子的方向,沒回答京介的問題。京介也跟著望向陳列著光暈的架子。原本以為有各種顏色的光,被她這麽一說,確實就是找不到紅光。


    「我得再去尋找紅光才行。」


    小茜把空了的容器在掌心滾來滾去,這麽說道:


    「問題是根本搞不懂,什麽人會是什麽樣的顏色。我曾經看過帶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人非常的溫柔。不過卻是黑色的光。會是什麽光,從外表來看根本無法預測。譬如有人的屬性會發出紅光,不過要是其他顏色更強就會被抵銷。還有顏色會在人的體內產生變化,所以就算是同一個人,也不見得會一直發出紅光。會有看錯的時候,對了,就像每天在抽獎一樣。」


    小茜無聲地笑了。京介抬頭看著小茜說道:


    「你就是市區傷害事件的犯人?」


    「傷害事件?」


    小茜將京介所講的話重複一遍,依舊帶著詭異的微笑。


    「太誇張了。說到這個,報紙上還寫說是吸血鬼幹的。我不過是從路人身上要一點血,放進這個術具好確認一下顏色而已。」


    「你是教官的女兒,去年正式成為矯正術者對吧?」


    「對啊。」


    小茜眯起眼睛,望著還在持續發光的黑光容器說:


    「就因為我是術者,想使用某些法術,所以才需要人血。襲擊現場的痕跡已經用法術消除,閉塞也自行處理過了,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等事情過後,我也會消除你們的記憶,再讓你們回家。」


    「我指的不是這個。」


    「你是不是要說術者做這種壞事,到時會被本家懲罰?我在研習課上已經聽了很多遍,『不要傷及無辜』。」


    小茜看著京介,將指尖伸了過去。京介雖然反射性地想躲開,不過身體卻不聽使喚。小茜的手指在眼角摸了一下。然後迅速挪開。


    「我要教未來的術者一件事。」


    小茜看著京介沾在指尖上麵的血說:


    「雖然規矩講得那麽漂亮,不過還是有術者會去傷害人類。不隻術者如此,其實人人都是這樣。爸媽也是,從小就這樣子對待我。」


    小茜將沾血的手指放到容器裏頭。幾秒過後,小小的光暈從容器口浮現出來。光的顏色是淡淡的藍色,閃動的力道很微弱,是帶著一絲寂寞氣息的光.


    「不是紅的。」


    小茜看著光低語。


    「看來你很愛護家人啊。」


    小茜失望地吐了一口氣,由京介的血生出的光就熄滅了。隻有其他容器的黑光還是那麽明亮,近乎不祥地猛烈搖曳著。小林教官在床上咳嗽。雖然咳了蠻久,不過似乎並沒有醒來。夫人還是在靠近沙發的地麵呼喊女兒的名字。像是壞掉的音樂盒,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小聲。小茜並沒有回頭去看父母,隻是盯著光線消失的容器。


    京介用下巴抵著地麵說道:


    「你的目的是什麽?」


    「什麽意思?」


    小茜裙擺搖曳地站了起來。繞過京介的身軀,朝豐花與瑠瑠的方向走。京介試著在綁住的手腕上使力,繩子卻往皮膚裏咬得更緊,根本無法解開。


    「你收集血、尋找光,是想做什麽?」


    「隻要用法術把帶有顏色的光置人體內,就能變成符合那種顏色的性格。」


    小茜用冷冷的目光俯看豐花與瑠瑠,如此回答:


    「前陣子我為媽媽置入了會替孩子拚命著想的光。之後則是不會反對孩子的顏色。不過這樣還不算愛護家人。我辛辛苦苦找來了紅色,把它置入爸媽體內,顏色卻太淡了,沒什麽效果。同樣是紅色,不是深紅色就不行。」


    小茜在豐花和瑠瑠之間蹲下,繼續說道:「這兩個女生在商店街看起來相當開心。我一下子就看出她們是研習生。凡是工作的資料,爸爸通通都拿回家,所以我常常在看貼了照片的名冊。臉跟名字至少都還記得。對現在的爸爸來說,這兩個人大概比我跟媽媽還要重要。」


    「怎麽可能……」


    「你誤會了。我可不是嫉妒研習生,想對她們不利才把她們帶來這裏。」


    小茜背對京介,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


    「我不是說過,她們看起來很開心?我以為這兩人的血一定會發出友善的綠光。可是不能在商店街取血,她們又不會走到沒有人的路上,隻好找個理由把她們帶到家裏。雖然和紅色相比還差得遠,不過至少希望爸媽的關係可以稍好一點。結果……」


    小茜站了起來,走回到京介麵前.


    「我把帶她們回家的目的告訴她們,這兩個人卻拚命抓狂。彼此推卸責任,認為會這樣都是對方的錯。我不想看別人吵架,為了讓她們閉嘴才把她們弄暈。」


    「你父母的關係有那麽糟,讓你非這麽做不可?」


    「我爸爸頭上的傷,還有我媽媽的


    腳傷,你都看到了吧?」


    小茜停下腳步,對雙親分別送上一瞥。


    「並不是發生什麽暴力事件。我的父母總是彼此忽視,向對方說些討人嫌的話。就這樣。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當我發現時,家裏已經跟朋友的家庭不太一樣,失去了笑聲。雖然如此,為了顧慮爸爸的職場,鄰居還有親戚,所以沒有離婚。明明不講話,每天卻還坐在同一張餐桌。一個月前的晚餐時間,媽媽又一如往常地對爸爸說些難聽話。爸爸沉默地站起來,故意用力拉椅子。這是常有的事,雖然是常有的事,不過當天一定運氣不佳。椅子撞到後麵的餐具櫃,櫃子倒下來壓到媽媽,媽媽的腳就斷了。破掉的玻璃刺到爸爸的頭。我也受了一點小傷。」


    京介又看了一下小林教官的傷,倒吸一口氣。教官並不是生病而在家裏療養。那道發炎的傷口,被擺了整整一個月之久。


    「……你在做什麽?」


    京介仰頭看著小茜過度冷靜的表情說著:


    「你該做的應該不是收集別人的血,做些奇怪的法術吧?」


    「我知道。」


    小茜凝視著發出光芒的架子答道。


    「可是,要是把爸爸的傷治好,同樣的事又會再度發生。我討厭這樣。」


    「問題是你丟著不管,遲早會……」


    「爸爸會有危險。不過我覺得,就算那樣也無所謂。」


    小茜用腳尖輕輕踢著放在腳邊的黑光容器。


    「黑色呢,是討厭人類的血發出的顏色。」


    小茜又踢了一下容器。黑色的光無聲地晃動著。


    「你的血是不夠清晰的藍色。藍色要是再深一點就接近灰黑色,不過還不是黑色。跟紅色、黃色也差得很遠。你應該不討厭人類,不過也不會對任何人敞開心房,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顏色。在一個月前發生意外之後、我決定把這項法術用在父母身上時,我先把自己的血放進容器試試看。既然我這麽擔心父母的關係,我想應該可以用我身上發出的光。可惜卻不能用,所以我才會加害夜間的行人。我的顏色是黑色,跟爸媽一樣。」


    小茜朝容器使勁一踢。被踢翻的容器撞到教官的床腳,連同光線一起碎成粉末。容器碎片往夫人的方向飛,夫人尖聲慘叫起來。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小茜用冷靜的嗓音說著。過了幾秒,京介才發現她是在對自己講話。


    「我想今天是最後一次收集別人的血。要是不順利,我就收手了。可是要全家一起自殺,就我們三個人,到了那個世界不是有點寂寞?要是把你和那兩個女生一起帶著,說不定會不太一樣。」


    「你這種奇怪的期待,讓人很傷腦筋。我可不想被卷進這種事。」


    「這種事?」


    小茜重複著京介所講的話,露出微笑。這回則是自嘲的笑意。


    「是啊。對你而言不過是『這種事』。對了,這東西是從你口袋裏掉出來的。」


    一張白色紙條被扔到京介麵前。是購物清單。小茜低頭看著小小的紙條說著:


    「這是女人的字。是你母親寫的?」


    「那又怎樣?」


    「我從來沒有像這種被父母叫去買東西的經驗,也沒有主動叫過人家。大家隻會在心裏彼此嫌棄、互相抱怨,根本沒有家人的樣子。不過這就是我們彼此連結的方式。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心扉整個關上了,卻還是離不開。我自己在想什麽,連我自己都搞不懂。」


    小茜沉默著,小林教官一直在拚命咳嗽。夫人的慘叫聲已經停了下來。


    京介對茫然眺望著架上光暈的小茜說道:


    「我不懂你在想什麽。」


    「我就知道。」


    「目前的我沒有能力自己生活,所以跟家人住在一起。至於喜不喜歡,坦白講我沒想那麽多,所以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我就知道。」


    「不過……」


    「不過什麽?」


    「顏色會在體內產生變化,對吧?」


    小茜並沒有挪開視線,京介也跟著將眼光望向架子的方向。光暈看起來,就像盛開在花壇裏的花朵。


    「就算現在是黑色,總有一天會改變。」


    「你這麽認為?」


    「別人的事我不清楚。」


    「呈現曖昧藍色的人,就是會講這種話。」


    就在小茜如此低語時,房間的門被人用力打開。飛奔進來的是同期的研習生宮澤。或許是在商店街曾經見過一次,雖然看到宮澤,小茜似乎不怎麽吃驚。


    宮澤並沒有望向小茜,瞪著京介恨恨地說著:「你的樣子很拙耶,雙胞胎一號。」


    「你真厲害,找得到這地方。」


    「這邊的地址還是我告訴你的咧。」


    宮澤不耐煩地踢著地板,縮了縮他的鼻子。


    「而且有煙蒂掉在破損的後門前方,在閉塞出現之前就先察覺到異樣,這才是優秀的研習生嘛。」


    「我聽不太懂。」


    「算了啦,白癡。研習班天字第一號的大白癡。」


    宮澤踢了過來。


    雖然不知道宮澤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旁聽,不過宮澤手中的花束早已枯萎。


    後來宮澤跟研習課聯係,將小林教官一家人送回本家。


    教官夫妻被送到本家附設的醫院。除了將近一個月沒有處理的傷勢之外,還得將之前不斷施術,而變得越來越薄弱的原本性格找回來。小茜似乎會被定罪,不過受到什麽樣的懲罰,京介就不是很清楚。


    深夜從小林家被釋放,京介隻搞懂了一件事。超市已經關了,無法買晚餐用的東西。京介順利把豐花帶回家,一回到家就被母親痛罵一頓,罵到幾乎擔心會給鄰居帶來麻煩。


    於是就這樣,一條家的晚餐變成營業到深夜的中華料理店外賣。送來的是擊退吸血鬼拉麵還有煎餃。


    一星期過去,半個月過去,季節更替。在不知不覺之間,「傷害事件」這個字眼已經從人們嘴裏與新聞報導之中消失,所有的人全都忘了這件事。這陣子中華料理店菜單所用的字眼,已經從「吸血鬼」變成「恐龍」了。因為街上正在開始謠傳著市區水池出現恐龍的八卦。


    某天放學以後,豐花和瑠瑠說要「找到恐龍、拍個照片然後賣個好價錢」,硬是拉著京介走在市郊的路上。


    豐花和瑠瑠在京介前方幾米的位置用相機取景,沒有留意到路旁的建築。那是平房加上小小庭院的小房屋。


    越過籬笆看到庭院,京介停下了腳步。母親和女兒正用小小的圓鍬,挖著庭院裏的泥土。雖然母女之間並沒有對話,不過看起來相當開心。看似父親的人站在稍遠的位置,遠遠注視著兩人。父親也沒有講話,不過父親的臉色是慈祥的。


    在房子和庭院之間來了一個客人。是抱著小小花束的光頭少年。少年將花束遞到距離自己幾公分的位置,然後再拉回到胸口,抓著腦袋,慌慌張張地一個人做著這些動作。


    少年好不容易才把花束用力遞到少女麵前,一家三口的臉上同時浮現出笑容。


    京介歎了一口氣,開始往前走。紅色的花朵在庭院角落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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