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害死過別人。一條京介想起阿嬤生前說過的這句話。這是國中三年級夏天,要去參加阿嬤法事的路上。


    京介還沒上幼稚園,阿嬤就得了感冒離開這個世界。阿嬤住在一個小小的村落,和京介所住的虹原市距離很遠。阿嬤說她從出生到死亡,幾乎沒離開過那個村落。阿嬤似乎到過虹原幾次。京介和雙胞胎妹妹豐花應該有見過她,不過或許是年紀太小,京介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在京介心中,對阿嬤的印象淡到近於零。


    阿嬤生了三個小孩,京介母親是最小的女兒。繼承了光流脈使者的血緣,年紀輕輕就擔任矯正術者的職務——關於阿嬤的事,京介就隻知道這些,而且都還是從母親那邊得來的情報。


    阿嬤過世之後,向來隻有住在附近的親戚在張羅法事。這回則是基於「偶爾也要盛大舉辦」的理由,連一條家也一起叫來。在阿嬤的葬禮過後,這還是首度來到村裏。三天兩夜的外出,讓妹妹豐花卯起來收拾行李,不過她將防蟲噴霧還有零食塞進包包時,卻又滿臉正經地低聲說著:「這樣活像是去旅行,好像不太對」。對於阿嬤的第十三周年忌日,京介並不覺得特別感慨,對豐花而言,法事似乎也沒什麽真實感。


    在前往村落的電車裏打瞌睡的時候,京介意外想起許久以前的事。那是阿嬤到虹原來玩的那天傍晚。當時在屋子庭院裏的隻有京介和阿嬤兩人。阿嬤望著開在盆栽裏的花這麽說著:我曾經害死過別人。


    單線電車行駛在鄉間,單調的晃動或許對腦部產生了某種作用。事到如今,雖然阿嬤的臉早就忘得一幹二淨,記憶卻還是蘇醒了。隻是明明想起了藍紫色的花色,還有阿嬤帶著一絲寂寞的側臉,卻想不起前後的對話。至於最關鍵的重點,為什麽阿嬤嘴裏會講出這些話,京介並不了解。


    僅有的一點記憶,非常零散而難以理解。


    見到久未造訪的村落,母親說「完全沒變」。京介心想,雖然不知道村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沒變,不過從昭和年代初期大概就沒變過了吧。


    呈三百六十度往外擴展的田園地帶。在太陽底下,水田裏的綠色稻苗閃耀著眩目的光芒。色澤比稻苗還濃鬱茂密的森林與山脈。清澈的小河裏,魚兒用理直氣壯的神情在遊泳。路旁站著像從昭和年代初期一直活到現在的老婆婆,目送著京介他們才剛搭上的巴士。雖然每隔數百米就有零星住家,不過生鏽的道路標誌、老舊的電線杆、鬆跨的電線,所有人工物品,全都給人一種放錯場景的感覺。


    「雖然這村裏啥都沒有,不過倒也沒有爭端和意外。從我出生以來就是這樣。」母親是這麽說的。京介望著和虹原市不同,既沒有流氓學生也沒有暴走族的道路,覺得有一絲絲的羨慕。這塊土地想必沒有需要透過矯正術者來淨化的閉塞。


    法事預定在明天白天舉行,不過母親娘家的那群親戚已經集合了。成人們天都還沒黑就開始喝酒,豐花則和同年紀的表兄弟們在房子周遭跑來跑去。


    京介因為沒事做,就在佛堂裏打發時間。佛壇上麵有阿嬤的照片,阿嬤臉上掛著不帶特殊意味的笑容。究竟她是殺了人,還是屬於純粹愛開玩笑的那種人,從照片看來實在難以判斷。


    京介沒什麽特殊目的地拿起牌位,看著寫在上麵的俗名,這才知道阿嬤的名字。名字似乎叫做舞子。老是聽人家用阿嬤這個名詞來叫她,京介都忘了,會有個人的名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阿嬤就是這種程度的外人。


    要找個親戚來問,看阿嬤是不是害死過什麽人,似乎也開不了口。「算了吧。」京介發出低語,在榻榻米躺下。說不定那句話是自己聽錯了。就算不是這樣,即使不了解真相,應該也沒什麽特別的問題。反正隻要等法事結束,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把阿嬤的事給忘記。他當時是這麽想的。


    「京介、京介。我們去散步。」


    高亢的嗓音穿過鼓膜,喚醒了京介。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睡著了,陽光從佛堂窗口射進來,化作色調淺淺的斜陽。榻榻米和佛壇也染成橘色,茅蜩的叫聲遠遠地從屋外傳來。


    豐花坐在京介身旁,把嘴湊向彈珠汽水的瓶口,偷偷瞄著京介的臉。佛壇上的點心堆積如山,不知道是不是豐花擺上去的。


    「散步?去哪邊散步?」


    京介躺著這麽一問,豐花幹脆地回答:「當然是村裏啊」。隔著一條走廊的對麵房間響起成人們的笑聲。在酒席之間最吵鬧的,似乎正是京介他們的父親。


    「京介,你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當成旅行是真的不對。」


    豐花像是算準了笑聲何時停歇似地,開口說道:


    「明天就要辦法事,我們卻對阿嬤的事毫無印象。雖然她在我們小時候就過世,會這樣也是不得已的,不過總覺得有點悲哀,不是嗎?」


    「或許吧。」


    「對嘛。所以我在想,阿嬤曾經看過的景色我們也去看看。我們到阿嬤曾經住過村子裏去走一走、瞧一瞧。」


    「走一走之後又怎樣?」


    「不是啦,是感覺問題。懂了就趕快起來。要是晚飯前還沒回來,媽就要罵人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等到有心情再去。」


    「你什麽時候才有心情?」


    「天曉得。」


    豐花一臉失望地沉默不語。每次隻要事情不如她的意,豐花就會大吵大鬧。不講話則是少有的反應。畢竟這裏是親戚家,豐花或許多少有考慮到這一點。京介心想,要是她平常也這樣就好了。


    很快地,不吵也不鬧的豐花從口袋裏取出除蟲噴霧,對著京介直噴。吸進苦到叫人想要討饒的噴霧,京介咳嗽起來。然後他就這樣被豐花拖出門,結果還是和她一起散步。


    兩人隻帶著當作術具的玲洗樹樹枝,走在黃昏的田間小徑。路上沒半個行人,隻有一個歐吉桑嘴巴開開地望著天空。一看到京介他們,歐吉桑就發出類似哀鳴的聲音逃走了。或許是除蟲噴霧見效了,京介歎了口氣。


    「哎呀,那個人想必就是森安先生。我聽伯父講啊,那個歐吉桑走投無路,老是待在路邊。」


    豐花看著歐吉桑步履蹣跚地往前跑,這麽說著:


    「還有啊,那個人好像跟阿嬤是在同一年出生的。聽人家說,他從前可是村裏排名第一的美少年。」


    「哦…」


    「阿嬤小時候的事,他好像知道一些。下回見到再問問他。」


    豐花拉著京介的手,蹦蹦跳跳地開始往前走。稻草人在田地正中央緩緩地隨風搖擺。


    這條路直直通往小小的山麓。山的入口有石階,豐花在這邊停下腳步,很笨拙地吹起口哨。在走了大半天都毫無變化的風景當中,這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分歧點。


    陡峭的石階,前端通往陰暗的山路。石階前方還有多長,從底部往上看難以確定。入口周遭有幾個大約國小低年級的男生,正在踢著石頭玩耍。


    「上麵有什麽東西?」


    被豐花這麽一問,小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不知道」。聽他們說,石階在半途就被拉上鏈子,標示寫著「前方為私有地,禁止進入」,沒辦法往上爬。


    「這邊的孩子真有規矩。」


    豐花佩服似地點頭。


    「如果是虹原的未成年人,遇到這種標示,早就歡天喜地的爬過去了。」


    「是啊。」


    「好吧。京介,我們去看看。」


    豐花從鼻孔奮力吐氣,抓著京介的手腕。


    「好像很好玩。而且我覺得,雖然阿嬤在這個村裏出生,不過她一定是沒把禁止進入當一回事的那種人。」


    豐花無憑無據地就如此斷定。雖然京介手腕的骨頭已經嘎嘎


    作響,豐花還是完全不肯放鬆。


    京介被豐花拉著,還得強忍嗬欠。石階看來已經有相當的歲月,石頭表麵整個都磨平了。四處長著青苔,實在是寸步難行。京介猜想豐花一定很快就煩了或餓了,然後結束這回的散步,沒想到豐花卻精力充沛地不停往上爬。


    爬了大約二十階左右,就如小學生所說,有個「禁止進入」的標示。跨過去之後前麵還是石階,走了十幾分鍾還看不到盡頭。


    「奇怪……怎麽爬了半天還看不到山頂……」


    豐花走在京介前方喘著氣說道。背脊在剛開始爬的時候還挺得直直的,這時已經整個拱起。


    豐花拖著玲洗樹樹枝爬了幾階,然後就喊著「我不行了」癱坐在地。


    「我覺得啊,這些階梯阿嬤一定沒有爬到底。因為她是溫和的人,不會跟自己的體力和腳程過不去。唉,你也是這麽想對吧?」


    豐花這麽說著,把兩手伸了過來,讓京介歎了口氣。簡而言之,豐花的意思就是「在這裏往回走吧,我站不起來你要扶我,然後順便把我背到山下」。


    就在京介把豐花拉起,正要換方向時,石階上方傳來帶有殺氣的腳步聲,讓京介和豐花同時間仰起頭來。


    從石階上方跑下來的,是個穿著浴衣風格和服的少女。少女一留意到京介他們擋住了去路,立即放聲大叫著「讓開」。


    因為事出突然,站在京介前麵的豐花沒辦法如對方所願順利避開。豐花被少女撞飛,發出慘叫緊抓住京介。


    京介扶著豐花,少女則從他身旁飛也似地穿過。和服的腰間纏著黃色腰帶,腳上穿著草鞋,將石階踩得沙沙作響。這身打扮很難活動,她還真了不起啊,京介正忙著讚歎,少女就紮紮實實地摔了一跤。


    草鞋的繩子好像斷了,一隻草鞋以及少女拿在手裏,類似長棍的東西滾到了石階下方。豐花大叫著「危險」,抓住了差點一起滾下去的少女的手。少女好不容易踏穩腳步,神情沮喪地歎氣。


    「抱歉,我在趕時間……」


    少女甩著及肩的長發這麽說著。年齡看起來比京介稍大一些。


    少女拾起頭來,目光停留在京介他們的玲洗樹樹枝上頭。正要開口,石階上方傳來了其他腳步聲。


    「別想逃!」


    排成橫排往下跑的是四名男子。服裝看起來像農民,手裏各自握著一把圓鍬,麵相十分恐怖,簡直就跟狩獵民族差不多。


    男子們直直瞪著少女,一發現京介還有豐花,表情變得更加猙獰。心生膽怯的豐花拉著少女的手,動作迅速地躲到京介身後。


    「你們是哪來的?沒見過你們。」


    一名男子用圓鍬指著京介說道:


    「是跟那小姑娘同夥的?你們是哪個門派?」


    其他三人則將京介的左右與後方整個圍住。這下形成遭到包圍的局勢,豐花不安地嘀咕著:「這些人是想幹嘛?」,同時還聽到少女輕輕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京介遠遠盯著圓鍬前端的泥土、還有顏色類似血跡的汙漬,皺起了眉頭。這些家夥是在囂張個什麽勁?說是輔導員態度也太奇怪,也許是村裏的流氓之類。母親說過這村裏不曾發生任何爭端與案件,看來是有某種程度的例外。


    走在路上會被素行不良的人群包圍,這點在虹原生活的時候已經習慣了。習慣歸習慣,不過京介的性格並沒那麽血氣方剛,還不至於感到歡迎。京介開始感到某種棘手的預兆,歎著氣回答:


    「我們是從其他地方來的,參加親戚的法事。」


    「其他地方?」


    男子眼中閃著銳利的光芒。不知道在開心什麽,嘴角露出殘酷的笑意。剩下的男子也出現同樣的反應。


    「其他地方?要是咱們有留意到,就會在進來之前先阻止,太遺憾了。」


    「遺憾什麽?」


    「你們犯了擅自在村中進出的罪名,要將你們逮捕!」


    四人高聲呐喊,然後同時一起舉起圓鍬。豐花和少女在京介身後發出驚呼,縮成了一團。


    什麽罪名還是逮捕的,京介完全聽不懂,不過男子們的表情可是百分之百當真。京介雖然還是很希望是玩笑話,不過倒也沒那個興致去和陌生人開玩笑。順帶一提,他也沒興致去讓陌生人用圓鍬朝自己頭頂上招呼。


    京介將玲洗樹樹枝朝腳邊一扔,空下來的手腕一彎,以手肘撞向後方那人的臉上。透過手腕伸直的力道,將右邊的男子撂倒在地。將圓鍬從左方揮過來的男子被踢中腹部,停住動作。


    最後一人,位在正前方的男子圓鍬朝著京介麵前逼近。沒有回避的空間了。眼前的空氣在振動,京介的臉部皮膚感受到危機感。豐花再度發出驚叫。


    就在京介心想自己快要中招時,腳邊的少女有了動作。少女說了聲「借我」,將京介的玲洗樹樹枝撿起,揮著術具,將圓鍬從男子手中敲落。


    男子捂住手瞪視著少女。然後大叫一聲「少礙事」,想抓住少女。少女用手杖指著男子呐喊: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


    這句子是京介也很熟悉的光流脈使者專用咒語。京介張開眼睛,少女在他麵前持續念誦著咒語:


    「聚集大氣朝對象使出風壓,出於戌位,沉於午位!」


    風在少女前方動了起來。男子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揮開,身體彈到石階上頭。石頭在衝擊下碎裂,周遭一帶也跟著搖晃。


    「快逃!」


    少女將玲洗樹樹枝遞給京介,一行人就從臥倒在地的男子身上踩過,沿著石階往下麵跑。


    「……那個人是術者……?」


    豐花跟在少女後麵問京介。「應該是吧。」京介點頭說道。就算手裏拿著玲洗樹樹枝,嘴裏念著特定咒語,假使出聲者並非帶有光流脈使者的血緣,法術還是無法啟動。


    「可是……據說住在這村裏還有附近的術者,都是媽媽的近親耶。」


    豐花側著頭繼續問。


    「如果是親戚的小孩,今天應該會在家裏碰到……有這樣的人嗎?」


    「天曉得。「京介就隻應了這麽一句,將自己的玲洗樹樹枝重新握緊。不知道為什麽,麻煩事的預兆始終沒有消失。


    花了十幾分鍾才爬上去的石階,下來的時候卻花不到十秒。不知道為什麽,在往上爬時有看到的「禁止進入」的標示,下山時卻沒看到,京介心想或許是趕著下山,所以沒有看見。


    剛才的少女就在石階下方等候。手裏拿著自己弄掉的草鞋與木棍。木棍是一種長杖,有特征明顯的節狀外形。果真是證明術者身分的玲洗樹樹枝。


    少女一見到京介他們就說「跟我來」,然後踏上山腳的道路。太陽西沉,山下連個玩耍的小學生都沒瞧見。


    「京介,等一下……有點怪怪的。」


    豐花突然停下腳步,拉著京介的t恤。然後表情茫然地凝望著周遭的景色。這時京介也重新環視周遭。


    好暗啊,最先湧上心頭的是這樣的感想。雖然在鄉下會這樣也算正常,不過放眼望去沒看到半盞街燈,多少有點不自然。更不自然的光景則在眼前展開。


    雖然因為太暗而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不過原該有稻穗搖曳的整片田地卻變成了荒地。森林像被挖起似地倒在地上,肮髒的小河飄浮著魚的屍體。至於蕩漾在其中的藍光,則是在受過矯正術者訓練的人眼裏,才會呈現的顏色。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事,周遭的模樣和京介他們出來散步的時候截然不同。


    「你們還在幹嘛?要是動作不快點,那些家夥醒了就會追過來的。」


    原本走在前麵的少女,這時小跑步回到了京介與


    豐花麵前。就近去看少女的臉,京介心想,總覺得這張臉在哪邊看過。還沒想出那個人是誰,少女已經兩手一伸,抓住了京介和豐花的手腕。


    「快走!」


    「等等啦……這絕對有問題!」


    豐花把少女的手甩開,拉高了嗓門。


    「搞什麽啊,這裏是哪裏啦。悠閑的田園風光跑哪去了啦?」


    「悠閑……」


    聽到豐花的問題,少女微微歎了口氣,用玲洗樹樹枝敲著自己的肩膀。


    「這邊從不久以前就是這樣。由剛剛那些男人負責監控,不過還不是他們害的。你們應該知道吧?」


    「從以前就這樣……怎麽可能!」


    豐花高聲嚷嚷,附近樹叢有幾隻看似蝗蟲的昆蟲,受到驚嚇似地彈了起來。


    「我媽說過,這個村裏既沒有爭端也沒有案件。跟剛剛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嘛。」


    豐花似乎整個人都亂掉了,急急忙忙說著之餘還搖著少女的袖子。少女為難地眨了兩、三下眼睛。


    「你們不是本家派來的派遣術者?為了對抗看守者,希望你們可以幫忙……我寄的信,你們應該看過吧?」


    京介和豐花麵麵相覷。所謂本家,正式名稱是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是負責管理所有登記在案的術者職務狀況與報酬之類的組織。既然知道這個名稱,那就表示她也是術者的一員。


    「我剛剛就說過,我隻是來參加親戚的法事。」


    京介要少女放開豐花的手,並如此回答:


    「我們還在進行矯正術者的研修。還沒變成派遣術者。」


    「是嗎……」


    少女微微垂下肩,這麽說道:


    「那你們一定對這裏有什麽誤會。最近這段時間,村裏沒有哪戶人家有空去辦法事。」


    「誤會……」


    「是啊。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聽少女這麽一說,京介想起村落周遭的地圖。以山為邊界,四周一定還有類似的貧窮村落。是不是在步下石階的時候,不知不覺走到了山的背麵?


    問題是從沒聽說附近的村落有荒廢到這種程度。京介正想著簡直可以讓新聞和報紙拿來報導,豐花就拉著他的t恤。


    「京介,我們早點回去吧。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大家一定都在擔心我們。」


    「要從村裏出去可不容易。」


    少女低聲插嘴:


    「我不曉得你們是怎樣進來的,不過入口都有看守者守著。禁止出入。違反的人會被逮捕。你們剛剛也聽到了吧。」


    「搞什麽啊。你一直講的那個看守者,是村裏黑道組織的名字?」


    豐花撅著嘴說道。少女的眼睛深處閃著銳利的光芒,直盯著京介他們。


    「如果你們想回到特定地點,要不要幫我的忙?我會協助你們,讓你們順利離開村落。你們會使法術吧?」


    「多少會一點……」


    「那就沒問題了。你們跟我來,到我的秘密基地去談。」


    少女口氣強硬地這麽說完,然後就往前跑。


    肚子空空的豐花輕聲嘀咕。少女的背影漸行漸遠,腰帶使勁地晃動著。


    少女將兩人帶到位在森林深處的小屋。這幢仿佛快要崩塌的建築,恐怕是外行人收集木材蓋起來的。京介抬頭看著傾斜的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蠟燭的微光照亮了小屋內部。雖然隻有小小的兩平方公尺,小屋角落還是有棉被和水桶,可見少女是在這裏生活。


    「自己找個地方坐吧。」雖然少女這麽招呼,不過沒地方坐,京介和豐花隻好杵在那裏,這時有人在外麵敲門。聽到三聲、一聲、三聲這樣規律的敲門聲,少女取下直立的木棍,把門打開。


    門一打開,站在那裏的是個比少女更年幼的女孩,還有名高個子的少年。兩個人都是頗有一點年代的和服打扮。「奇怪,這邊的人穿衣服都好老派。」豐花這麽對京介低聲說道。


    「哎呀,來得正好。進來吧。」


    一見到兩人,少女就露出笑容。然後轉頭對京介他們說道:


    「這兩位是直美和森安,都是我的朋友。我被看守者盯上了,沒辦法回家。他們兩位就這樣送東西給我。」


    被稱為直美的女孩手裏拿著看似飯團的食物。豐花一察覺到這點,就兩眼拚命放出光芒,這一幕京介並沒有錯過。


    「這些人是誰?」


    看到京介與豐花,名為森安的少年這麽問道。少年五官端正,身上穿的和服材質也很細致。聲音聽起來不是對京介他們感到顧忌,而是希望能介紹給他的意思,同時露出溫和的笑意。少女從水桶中掬起水來喝,然後這麽回答:


    「其他村落的人。我在石階那邊遇到看守者的時候,是他們救了我。」


    「這些人就是你之前講的,超級厲害的幫手?」


    直美的眼睛亮晶晶的。超級厲害的幫手?聽到這個可怕的字眼,京介和豐花同時皺起眉頭。「不好意思,先假裝一下。」少女這樣暗示京介他們。


    「總不能告訴直美他們,說你們是本家派來的吧?所以……」


    「沒關係。先解釋一下,那些名為看守者的家夥是怎麽回事。」


    豐花在狹窄的床板上用力坐下後說道。不知道是在何時動手的,她手裏已經緊緊拿著飯團。


    「你剛才也講了,要是不處理掉那些家夥,我們就無法離開這個村子。雖然我們還在研習,不過遲早也會變成矯正術者。總不能放著一個地方滿是閉塞,卻丟著不管。京介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京介靠著小屋的牆壁,用歎息代替回答。這時坐在京介隔壁,名叫森安的少年用溫和的口吻發問:


    「小心點。這間小屋是我受托建造的,很容易壞。」


    森安這麽說著,並修理少女的草鞋。


    京介隨口附和著,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村子路邊遇到的歐吉桑也姓森安。少女這時開始解釋:


    所謂看守者,是約半年前出現在村裏的一個組織。他們的工作正如其名,就是監控與限製村民的行動。連在外頭走動都需要理由,意圖走到村外的人則會被抓然後入獄。相對地,外人當然也被禁止進到村內。看守者似乎是隨著某人的指令在動作,根據少女的調查,目前還不知道那個「某人」是誰。


    「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在做這種老氣橫秋的行為。奇怪的村子……」


    豐花以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敘述自己的感想,並表達疑問:


    「不過,村人難道都沒有反抗?如果是古早時代的人,不是會拚了命揭竿起義或叛變?」


    「要是有辦法這樣,事情就簡單了。」


    少女吐了一口長氣說道:


    「剛剛我不是講了,在看守者的頭頂還有某人。錢好像是那家夥出的。看守者本身是一群不曉得從哪花錢請來的人,一旦發現無法用武力鎮壓的叛亂份子,就拿金錢與糧食來封住對方的嘴。」


    「原來如此。沒有人敵得過錢和食物。」


    「要是能打垮上頭那個人就好了,問題是根本不曉得對方是誰。聽說是其他村子或是某國的人。」


    「若是打草驚蛇,說不定會鬧得更厲害。」


    「連對方有什麽目的都搞不清楚。村裏的人是想認命,等看守者哪天自行撤退……」


    「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勇敢迎戰。」


    森安這麽插嘴,然後看著少女。


    「無能如我是辦不到的。我很佩服。」


    少女的臉頰微微泛紅,低下頭來。「我也這麽覺得。」直美鼓掌說著。少女用京介和豐花才聽得到的音量低聲說著:「我是這村裏


    的矯正術者,所以不能丟著不管。」


    「太好了。」


    直美拉著少女的袖子說道:


    「之前一直陷入苦戰,有了超級厲害的兩位幫手,說不定就能獲勝.」


    「最好是這樣。」


    少女這麽回答,輕輕地歎了口氣。雖然對京介他們似乎沒那麽期待,不過看在京介他們眼裏,其實感受也差不多。麵對看守者以及那樣的製度,少女會自己一個人苦戰,這種情況其實不難想像。問題是就算多了兩名術者研習生參與,又能增加多少獲勝的幾率?


    「……你們迷了路,就已經很煩惱了,真是不好意思。」


    少女對京介低聲說道:


    「要將看守者徹底殲滅需要不少時間。我不會要求你們奉陪到最後。不過我有個朋友叫靜惠,我想請你們一起救她。能不能幫幫我?」


    「她是怎麽了?為什麽要救她?」


    京介反問。「靜惠是跟我一起負責這個村落的矯正術者。」少女如此回答。


    「不過看守者才剛出現她就失蹤了。很可能是入獄了。我馬上把這件事通知本家,對方卻說這種工作中的意外是自找的,要我們自己想辦法。那邊的職員好無情。」


    「是喔。」


    「靜惠要是回來,我們兩個就能設法聯手作戰,在此之前我想請你們幫忙。我要先把靜惠從牢裏救出來。」


    少女回複了正常音量說:


    「牢房在山頂,看守嚴密,要闖關很不容易。」


    「所以剛剛你才要逃走?」


    「我想再到牢裏闖一闖。你們能不能一起來?」


    被少女這麽一問,豐花點頭說道:「速戰速決。」京介雖然提不起勁,不過也有同感。


    「謝謝你們。雖然隻是暫時的,不過我們也算是夥伴了。」


    少女微笑著,伸出手來想握手。這時京介總算想到她長得像誰了。就是在佛壇上看到的照片——也就是外婆。


    「舞子,我也來幫忙吧。」


    森安直起身子說道。直美舉起手來說著「我也要」,少女連忙搖頭。


    「不行啦。太危險了,你們還是在這裏等著。」


    「有超級厲害的幫手在,應該沒問題吧。」


    森安對京介露出微笑,將剛剛修好的草鞋遞給少女。


    「隻要有救出靜惠的可能,我就無法置身事外。雖然算不上什麽重要戰力……不過至少不會拖累你。」


    「你怎麽可能拖累到我?」


    少女盯著自己的腳尖,臉頰整個泛紅。「這女生真是容易看透。」豐花在京介耳邊說著,還連續吞下三顆飯團。京介沉默不語。


    寫在阿嬤牌位上的俗名確實就是舞子。跟村中老人同名的少年。還留存著古老製度的村落。


    怎麽可能?京介打消了在自己心中升起的疑惑。


    這回不走石階,要沿著沒有鋪路的小徑前往山頂。森安原本擔心自己會拖累別人,不過倒是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在前頭的舞子。直美的腳程也沒有問題,倒是豐花每走幾步,就會被東西絆倒一次。


    「兩位幫手是從哪邊來的?」


    直美爬著漆黑的山路,放慢腳步這麽問道。「虹原啦。」豐花喘著氣回答。


    「虹原是在什麽地方?」


    「這個嘛……要搭四小時的新幹線……然後轉搭兩小時半的私鐵……」


    「新幹線?」


    「這個嘛……就是名字囉。我也很少搭,所以不是很清楚。而且家裏的爸媽很吝嗇,自己搭綠色車廂,叫我和京介去搭自由座……」


    這時豐花又跌倒了。她哭喊著:「我再也走不動了。」還對舞子說:「想想辦法啦。」京介隻好背著豐花往前走。在搭新幹線和私鐵時,每次豐花隻要感到無聊,就會在通道正中央抓狂,當服務員氣起來說「你想想辦法啦」時,京介就是這樣處理的。雖然不是什麽新點子,不過京介十分確信,最會拖累別人的就是這家夥。


    花了大約三十分鍾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抵達山頂。老舊的房屋蓋在寬闊的土地上頭,後方有個類似洞窟的洞穴。洞窟前麵有男子拿著圓鍬還有斧頭,正在閑聊些什麽。洞穴前方似乎就是監牢。洞窟四周出現嚴重的閉塞。


    「要是被抓去關,你會怎麽辦?」


    被京介這麽一問,森安沉穩地回答:


    「應該不至於被殺。關上一陣子之後,大概都回得來。似乎會被迫簽下宣誓書,要人服從看守者。」


    「靜惠實在太固執了。」


    舞子這麽說著,緊緊握住自己的玲洗樹樹枝。


    「所以我認為她一定正在裏頭抵抗……直美、森安,你們知不知道從這裏繞到洞窟後麵的路?」


    被舞子這麽一問,直美他們用力點頭。舞子點頭回應,對著從京介背上被放下來的豐花說道:


    「你能不能跟他們兩個過去?我希望能在洞窟裏引起一些騷動。什麽樣的騷動都無所謂,爆炸係的法術也可以拿來用。我會趁著看守者往那邊走的空檔,和這個男生一起潛進牢裏。」


    「我也要走前麵。我討厭走後麵。」


    聽著豐花任性的發言,舞子發出苦笑。「我也走前麵。人多一些會比較妥當。」因為森安也這麽說,所以繞到洞窟後麵的就變成京介還有直美。


    京介和直美一起,再度走進滿是草叢的道路。要是撥開草叢的聲音被看守者聽到,行跡敗露可就不妙了,所以他們先爬到山的中段,再朝洞窟後方邁進。


    貓頭鷹在某棵樹上發出陰森森的啼鳴。抬頭仰望天空,星星閃耀得如此神奇。京介不自覺地問著直美,舞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你對她有意思?」


    直美笑著這麽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京介這麽回答,不過直美還是很樂地繼續說著:


    「不過我覺得啊,舞子應該是喜歡森安。森安好像喜歡靜惠,隻是靜惠對森安好像沒什麽意思,有點複雜。」


    「哦…」


    「啊,看到洞窟了。」


    直美輕聲說著,停下腳步。


    京介正要思考該用什麽樣的法術來掀起騷動,卻察覺到有些異樣。洞窟後方有一間小屋。蓋的方式和舞子的秘密基地相似,一副快垮掉的樣子。小屋有嚴重的閉塞現象,或許是看守者的武器造成的。


    雖然心知沒時間繞路,不過京介還是走近小屋。大門上了鎖,他盡量不出聲地用腳一踢,木板材質的牆壁就輕鬆地破了一個洞。


    「哇啊,一股怪味……」


    跟在後頭的直美搶先往裏麵偷窺。然後猛然發出驚呼,用自己的手掩著嘴。


    京介往小屋裏瞧,心想是不是有老鼠。裏頭比舞子的秘密基地還窄,看不到半點生活用品,隻有黑白夾雜的細長形物體正躺在床上。


    仔細一瞧。那是仰躺著倒下的人體。看起來白白的地方是骨頭,黑色部份則是潰爛的皮膚。除了發出臭味之外,那副身軀完全沒有動作。看起來像是衣服的深藍色布料掉在附近。


    是屍體。直美用手掩著臉,呻吟似地對皺著眉的京介說道:


    「那塊布跟靜惠穿的衣服一模一樣……」


    「靜惠是——」


    京介的話就說到一半。那是舞子半年前失蹤的夥伴。原來不是被關在牢裏?


    無論如何,總不能這樣擺著。京介用手扶著小屋的牆壁,對直美說:


    「你能不能自己回到剛剛那個地方?把舞子叫來,讓她來確認一下。」


    直美點頭,然後往前跑。京介聽著背後傳來的腳步聲,試圖挖開小屋的凹洞。充塞在小屋內部的空氣,帶著驚人的臭味直逼麵前。


    直美的驚叫聲在這時候傳來。京介一轉身,一把圓鍬就抵在眼前。


    「別把小屋給拆了。」


    站在身後的是單手抓著直美,單手握著圓鍬的森安。


    「我早說過了,這很容易壞,要小心啊。」


    森安背後是傍晚在石階那邊遇到的男子。豐花和舞子被他們逮到,正低著頭拚命掙紮。玲洗樹樹枝都被拿走了。


    「把你的手杖放下吧。」


    森安用圓鍬指著京介說道。表情就像在舞子的小屋碰麵時一樣溫和,和被他捉著的直美一臉畏怯的神情完全不搭。


    雖然森安既無殺氣也沒有使用暴力,不過畢竟有三個人質在他們手上。京介無可奈何地將玲洗樹樹枝扔在腳邊。就算有人要他想辦法,他也想不出什麽對應方法。


    「靜惠也是用這根手杖造成奇妙的現象。」


    森安抬起腿,將京介的術具踢得老遠。


    「我問她究竟怎麽回事,她卻不肯告訴我。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完全不肯聽我說。枉費我總是看著她。」


    「所以你就殺了靜惠?」


    舞子怒吼似地這麽一問,森安緩緩搖頭。


    「不是這樣的,舞子。既然靜惠不肯看我,我原本打算要放棄了。可是我想一直看著她,不想讓她離開我的視線,所以雇了看守者。為了不讓靜惠一個人覺得壓迫,所以對全村進行監視。」


    森安用圓鍬抵著京介的下巴。因為森安邊講話邊搖著圓鍬,讓京介掌握不到移動的時機。


    「看守者比我想像中還要優秀,隻要肯出錢,他們什麽都辦得到。讓我在這個無聊的村裏可以解悶。我覺得很有趣,叫他們繼續,隻有靜惠一個人發現是我幹的,到我這裏來找我。那是靜惠第一次好好看著我,跟我講話。我很高興。」


    森安仰望夜空,輕聲笑著。直美奮力掙紮,不過森安並沒有鬆手。


    「靜惠對我提出很多指責。」


    森安這麽說著,朝京介又靠近一步。圓鍬前端沾著變色的血和布的碎屑。


    「很可惜,我已經不記得她說了什麽。一回神,靜惠就已經倒在我的腳邊。不過我沒有殺她。將她搬到小屋的時候,還有之後好幾個月,靜惠都是活著的。」


    京介的視線從圓鍬挪到被抓的舞子身上。舞子臉色發白地瞪著森安的背脊。有人在那裏受到他人傷害致死,那塊土地想必會產生閉塞。舞子身為矯正術者卻沒發現,應該是因為附近存在著像牢獄這樣閉塞嚴重的地點。


    「如果隻有舞子一個人在四處尋找靜惠,我會放著不管,可是……」


    或許是察覺京介的視線,森安回頭對舞子送上一瞥。


    「是不是幫手我不知道,有外人拿著和靜惠一樣的手杖出現,就讓我有點焦慮。不過你們好像也沒什麽了不起。」


    森安回頭看著京介,露出了微笑。一名站在森安背後的男子走到京介麵前。男子手裏拿著粗粗的木棍。


    「你要是敢抵抗,我就殺了人質。」


    男子像在配合森安的話一般揮動著木棍。脖子挨了一記悶棍,讓京介有那麽一瞬間失去意識。


    「京介!」


    耳邊傳來豐花呐喊的聲音。才剛睜開眼睛,下一輪的攻擊已經襲來。被人打中心窩,京介當場蹲了下去。


    舞子和直美在驚叫聲中說了些什麽。京介咬牙忍痛,在狹窄的視野裏頭集中注意力。雖然森安說了抵抗要殺掉人質,不過很明顯地,要是不抵抗,所有人都會被殺。


    剛剛的攻擊讓京介受到超乎預期的傷害。雖然想找些什麽來當武器,不過玲洗樹樹枝已經被踢到京介的手夠不到的位置。地麵雜草叢生,除了小石子之外什麽也找不到。


    可以看到森安將圓鍬遞到男子手中。為了甩掉看守者的手。豐花在他背後掙紮得更厲害了。


    有某樣東西從豐花的衣服口袋裏掉了出來。那東西發出細小的聲響,一路滾到蹲在地上的京介麵前。


    男子的圓鍬朝京介頭頂揮落。京介伸手撿起防蟲噴霧,對著男子與森安一陣狂噴。


    京介幫著豐花與舞子分別拿回自己的術具,然後將在場的看守者全數打倒。大概有不少除蟲噴霧滲到眼睛裏麵,森安淚汪汪地四處逃竄,後腦勺被舞子一敲就暈倒了。


    「隻要把森安抓住,看守者就不敢輕舉妄動。」


    舞子低頭看著倒在腳邊的森安,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著。


    「謝謝你們,已經沒有什麽需要幫忙了。依照約定,我帶你們到村子出口。」


    京介沒有回答。豐花哄著啜泣的直美。


    「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舞子盯著地麵這麽說著。森安在她腳邊發出呻吟。豐花抬頭看著舞子問道:


    「……難道,你要把那個男的……」


    舞子搖了搖頭,撥著她的頭發。


    「我不會對他怎樣。我要讓這個人活到家也沒了、財產也沒了、青春也沒了,什麽都沒了,活到窮途末路,讓他可以反省。而且……」


    舞子回頭看著小屋,眯起眼睛。


    「靜惠會死,我也有責任。要是我能早點發現……」


    「你哪有什麽責任?」


    雖然直美這麽說,不過舞子還是搖搖頭,然後把頭垂到胸前。


    「我有責任。因為我沒有正確解讀閉塞原因的能力,而且對森安沒有半點懷疑。」


    舞子低著頭半晌,然後才緩緩抬起頭來,將玲洗樹樹枝重新握緊。


    「老是那個樣子,靜惠也很可憐。我想幫她做個墳墓。在做好之前,能不能在石階下麵等我?」


    雖然豐花提議要「幫忙」,不過舞子並沒有點頭。京介他們將舞子和直美留在那裏,步下石階。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豐花完全沒跟京介說半句話。


    石階底下有幾個男生,正在踢石頭玩耍。夜裏的鄉間小路很暗,街燈的光一點一點,孤零零地映照在腳邊。


    豐花環視周遭的景色,然後側著頭。水稻在田裏搖曳。小河嘩啦啦地流過,森林裏的樹枝伸往天空。


    過了三十分鍾,孩子們往回家的路上跑。直到過了一小時,舞子他們還是沒有出現。就在頭頂的星星開始西斜的時候,京介他們的伯父拿著手電簡,出現在田間小路的另一端。「我還以為你們失蹤,擔心死了。」伯父笑著這麽說。


    雖然被催著回家,不過豐花對伯父說「再等一下」,拉著京介的手臂爬上石階。跨過「禁止進入」的標示,爬了十幾階就來到山頂,眼前不但沒有洞窟,甚至什麽都沒有。遼闊的土地就隻有幾顆石頭並排在那裏。


    除了京介他們爬上來的石階之外,沒有其他的路。在安靜得過了頭的天空底下,就隻聽到貓頭鷹的聲音。


    隔天早上,京介和豐花在法事開始前,被派去打掃阿嬤的墳墓。這是母親針對昨晚遊蕩到太晚所祭出的懲罰。


    從葬禮過後,京介他們就不曾參與納骨或是特定節日的掃墓,根本不曉得阿嬤的墓位在村裏什麽地方。開口問起地點,「你不知道,昨晚卻跑去那裏?」伯父一臉難以置信地這麽說著。阿嬤的墓地就在那座小山的山頂。問起隔壁的村落,伯父說山的另一邊確實是有村落,不過同樣是個很平穩,一無所有的地方。


    京介拿著清掃用具,和豐花一起走在田間小徑。昨天那個歐吉桑還是站在路邊,像昨天那樣眺望著天空。在石階那邊讓路給往下走的老婆婆。那是昨天目送巴士離開的老婆婆。一看到京介和豐花的臉,就帶著笑臉打招呼。


    阿嬤的墳位在墓地的角落。最近似乎有人來掃墓,上麵還供著新鮮的花。墳墓幹淨到似乎用不著打掃,「既然來都來了,還是掃一掃


    吧。」不過豐花還是用沒勁的聲音這麽說著。從昨晚開始,豐花就一直帶著搞不懂自己做了什麽夢,一臉難以釋懷的表情。京介的感受跟她差不多。


    豐花擦著墓碑側麵,低呼一聲停下了動作。那裏就跟牌位背麵一樣寫著阿嬤的俗名。豐花朝著京介瞪大眼睛,還來不及說些什麽,京介就默默搖了搖頭。


    昨天的事不知是夢是幻,還是被某種力量彈到了其他時代。京介隻知道這位名為舞子的少女曾經存在過。所以京介對沉睡在墳裏的阿嬤無話可說。就算說了也沒用,況且時間也已經過去了。


    阿嬤的墳旁有另一個又舊又小的墓。上麵同樣有鮮花在搖曳。「這邊也掃一掃吧。」豐花看著京介這麽說道。京介仰望著太陽點頭。今天又要開始了,同樣是很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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