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了雨的聲音。


    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文件,女醫生隔著窗仰視著天空。透過從那為了換氣而稍微打開的窗,能看到從早上開始就被沉重的灰色的雲所覆蓋的天空,終於開始下起雨來。時間是上午十時。早上天氣預報告知的是從傍晚開始下一小時的雨。真是沒有耐性的雲呢,女醫生靜靜地歎道。


    把圓珠筆放在桌麵上,女醫生閉上了因工作而疲勞的眼睛。然後就這樣讓雨的聲音傳入耳中。沒意識地,周圍的響動都好像被吞沒了,隻有微薄的雨聲。


    這裏是女醫生工作的醫院內的一室。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通稱為“本家”的組織的附屬設施。不停發出噪音的來源,在房間中是陳舊的空調,房間的外麵是被日常業務緊迫的護士和空閑得十分無聊的入院患者。


    聽到了像是小孩子的笑聲,女醫生慢慢睜開了眼睛。就算是開著窗,她也為自己能夠察覺到下雨而感到有點自豪。凝視著打在窗上的雨點,女醫生小聲說道。如果實際用手觸摸的話,十一月下旬的雨是相當冷的吧。


    根據天氣預報,今天的最高氣溫也隻有十度。


    稍微用手指揉了一下眼皮,女醫生重新開始進行文書工作。繃緊神經,總結著現在入院的一部分患者的相關資料。


    單人病房001,一般人。四歲,男。從特殊團體久畫均精的用地內救助,輕傷。身體和精神,已經恢複到了健康水平,無需繼續治療。馬上就要做出今後的的處置決定,預定出院。


    單人病房002,光流脈使。十六歲,男。在特殊團體久畫均精的用地裏和外敵接觸,重傷。全部內髒器官受到了七到九成顯著的損傷。因為初期的處置,無效治愈體質從第四階段進展到第五階段。為了防止進展到第六階段,現在有必要以丙種類的術藥為中心來治愈。每隔一小時注射四十三b藥劑,強製低下意識到二到三層。謝絕會麵。出院時間未定。


    “以上,是根據負責人的指示。”


    麵無表情地看著圓珠筆的前端,女醫生下意識間說出了自己所記述的東西。


    單人病房003,普通人。十六歲——在這裏,女醫生拿出了修改液,修改了“普通人”的記述,寫下了正確的分類。“特殊團體久畫均精成員”,女醫生考慮了數秒後,再次修改了部分,變成“原成員”。


    原成員。十六歲,女。從同一個地方救助,輕傷,從胸部摘出了特殊團體製造的起爆裝置。沒有其他特別要記述的處理。已經恢複到了健康水平。無需治愈。今後的處置未定。不過,基於各方麵的因素將於明天出院。


    “以上是,根據負責人的指示。”


    完成了工作後,女醫生在發出的歎息的同時,放下了圓珠筆。


    女醫生再次仰視著窗。安靜的雨化作了無數的水滴。想起了幾天前,一邊閑聊,一邊滲出了無謂的眼淚的年輕護士的身姿。“啊,醫生也知道嗎?2號室的患者,那個高中生的男孩的事。是啊是啊,就是那個以內髒變得一團糟的狀態送過來的術者。雖然隻是聽說的傳聞,那個孩子,和旁邊病房的女孩,好像是戀人來的喲。那個女孩,應該在多年前就死於事故了,其實她還活著,並且一直被久畫均精所利用。因此,多虧這次的事件,說多虧是有些奇怪啦,不過好像總算再會了喲。真是太厲害了,這樣不是所謂的被命運的線纏在一起嗎。想看到他們快點好起來,親密地牽著手出院呢。我真的很喜歡團圓歡樂大結局呢。”別的護士笑了起來。


    “就算是有著怎樣強烈的羈絆。


    女醫生再次用手指揉起了眼皮,小聲地說道。


    “如果那裏有撕開的人在的話,也沒有辦法吧。”


    注意到白衣上有個紐扣懸著沒有扣上,女醫生移動著指尖。


    “……以上是,根據負責人所說的話。”


    摘下了紐扣,女醫生對著雨粒吐出長長的歎息。


    在窗的外麵,從醫院的正門到玄關的路上,有個人影正踩著碎步匆忙地走著。是位十幾歲左右的長發少女,她好像沒有帶傘,頂著包在跑著。作為外來的患者顯得太過精神了,應該是為了探病而過來的吧。對著雨粒,那個少女嘰嘰喳喳叫喚的高聲調的聲音,傳到了女醫生的房間裏。像是證明主人沒有煩惱的,明亮的聲音。


    女醫生伸出了手,將窗關上。


    少女的聲音變得聽不到了,雨聲也遠離了。


    個人病房003,在刻上冷淡的文字的門前,一條豐花大大地深呼吸了一下。


    一邊聞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液的氣味的空氣,豐花一邊大概在心中檢查。沒問題吧,今天也好好地起勁地說話吧。將胸內的棲息的小小的擔憂,連同肺中的空氣一同盡情地吐出來。如果心懷不安,能順利的事也會變得不順利。將前發的雨粒掃落,輕輕拍了臉笑起來。雖然在門的旁邊站著的職員很有興趣地看著豐花的這一係列的動作,但是豐花並沒有注意到他,也沒有注意到一直在看守著這個房間的人正站著的事。好了這樣小聲說道後,豐花將手伸向了門。帶著笑容敲響了門,在應答之前下決心打開了門。


    “早上好,禮子,狀況如何?”


    在濕度低的室內,豐花的聲音仿佛在跳動,然後殘留著莫名寒意的餘音響徹了房間。門的正麵是巨大的窗,所看到的是本來就缺乏色彩初冬的風景,在剛才淋濕豐花的陰雲覆蓋下,那副景象變得更加暗淡。


    寬廣的房間中,隻在中央放了一張床。在床上,一名少女抬起了身體。是穿著臥室用的衣服嗎,沒有看到值得一提的外傷,臉色也不差。即使不問,豐花也能看出眼前的患者的康複情況相當不錯,盡管如此,由於種種狀況,少女依舊處於不能退院特殊境遇中。


    “快到醫院的時候突然就下起雨來了,真是的,真是服了。”


    豐花一邊拍著裙子的下擺,一邊發出稍大的聲音。無論是豐花的聲音還是豐花的推門而入,砂島禮子都完全沒察覺,她的視線一直凝固在右邊的牆壁。


    這間個人病房中,左右的牆壁都是安裝了整麵的玻璃。牆壁的一部分有著能夠進出的玻璃門。是醫院為了方便患者的管理而造的吧,然後理所當然的,患者們都能互相看到彼此的房間。在床上的禮子直直地凝視旁邊的房間。但是豐花從眼神中並沒有看到不客氣或是不講禮貌,而是走投無路般的迷惘。


    “那個家夥,今天也沒有起來呢。”


    豐花也看向了禮子視線所指的方向,發出了短促的歎息。旁邊的房間的構造和這邊的房間完全一樣,隻是有著患者用的床。能夠看到旁邊的房間中的患者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他的一隻手被長長的點滴管纏繞著。雖然豐花不知道點滴中的藥是什麽,卻清楚地明白那位患者是誰——一條京介,豐花的雙胞胎哥哥。


    京介在一周前因為受到了瀕死的重傷而入院,直到前幾天總算恢複了意識。豐花隻是稍微離開了下座位,京介再次失去了意識。第二天也沒有醒來,然後後麵的日子中,醫生也告知她現在謝絕會麵。房間的門也上鎖了。後來,豐花也隻能這樣從禮子的病房來觀察情況。


    據醫生的話,讓京介保持沒有意識的睡眠狀態屬於治療手段之一,京介本身並沒有處於危險之中。但是每次來探病所看到的都是雙目緊閉的京介,豐花總覺得自己的無法放下心來。


    或許在豐花沒有來到的夜晚,京介曾睜開過眼睛,但是從禮子的樣子來判斷,或許這樣的可能也並不存在。


    旁邊的房間中那扇靠近走廊的門打開了,護士不慌不忙地出現了。護士確認了京介的點滴,麻利地替換了藥劑,然後迅速走出了房間。京介好像沒有被賦予生命的人偶,完全沒有動。


    豐花看


    著禮子的側臉,那張白皙的臉染上了沉重的暗影,迎著窗外那寬廣的天空,豐花覺得她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遂拍打著禮子的被子說道。


    “即使不用擔心也沒有問題喲,京介像這樣一直睡著的事情不是很平常的嘛,之前母親也告訴過我,京介還是小寶寶的時候也有過很多次不聲不響地睡上一周的事情,一臉仿佛是因為牛奶太好才會睡著的樣子,所以也曾因為要起名京介還是叫他迷糊而感到左右兩難呢。”


    砂島禮子慢慢地轉頭仰視豐花,仿佛是剛剛意識到豐花的存在。


    禮子一邊眨著眼睛微弱地搖晃著凝視豐花的眼瞳,一邊打算張開嘴唇。但是隻是發出嘶啞的呼吸,禮子就將視線從豐花臉上移開。


    豐花在禮子注意不到的角度,偷偷地尖起了嘴唇。就算每天來探病,每次禮子的反應都是這樣。能像以前還是好友那樣一起開懷大笑嗎——這種話就連豐花也說不出口。說不出口,所以倍感寂寞。因此不知不覺間,豐花的嘴巴變得停不下來,顯得過於歡鬧了。


    “對了,今天呢,我帶了禮物過來。”


    像是要吹走快要凝固的感情,豐花用力地拍起手來,打開了帶來的包,將行李拿出來排列在被子上。


    “這個呢,是新的睡衣,很可愛吧?穿起來吧,醫院發的衣服太樸素了嘛,雖然和京介很相稱就是了。然後呢,這個是超市的便宜點心。雖然便宜,但是很好吃哦。這個醫院的飯菜也是,過於樸素而且量也不足夠吧?因為我之前也稍微住院過,明白哦。不足夠的營養就要自己去補足呢,然後呢…….”


    “對不起呐。”


    突然,禮子小聲地插話。那是一道安靜的,仿佛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就算在路上和不認識的人撞到後的道歉的聲音也比這更令人感到溫暖。豐花不由得同時停下了口和手。


    禮子凝視著被子的邊緣,一直都是豐花單方麵地不停說話的探病,禮子是第一次發出聲音。但是為什麽要道歉呢,而且還是像客人般疏遠的聲音。禮子的側臉,顯得十分僵硬。


    什麽事?——豐花打算反問。卻感到喉嚨嘶啞,發不出聲音。此刻她意識到自己的臉也失去了水分,變得僵硬起來。這明明是自己所希冀的對話,自己卻變得出奇的緊張起來。


    “這裏,是光流脈使的組織的醫院呐。”


    緊握著被子,禮子說道。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碾過豐花的鼓膜。


    “我的衣服和武器好像都被沒收了。門的外麵站著像是看守的人,就算去廁所,那個人也一動不動、毫不阻攔。也就是說我在這裏是已經不能回到久畫均精的意思。”


    不能回去,什麽啊。雖然豐花打算再度問,但是在幹燥的舌頭動起之前,禮子繼續說道。


    “我今後會變成怎樣呢?不過作為被捉起來的敵人,被處分的話也是沒有辦法的,趁著還有機會,事先向你道歉。雖然不奢望道了歉就能得到你的原諒,隻是想在還活著的時候……”


    “呐,你剛才開始就說著什麽?要對什麽道歉,我一點都不明白喲。”


    豐花笑著,但是笑得很勉強,她一邊弄散在被子上的點心一邊說道。


    “雖然這裏的確是本家的醫院,但是誰也沒有把你當做被俘的敵人。禮子為什麽要繼續成員的任務,大家都清楚地知道了。然後家長把禮子帶回來了。”


    禮子就這樣凝視著被子,默然不語。走廊那邊傳來護士們的笑聲。不久,禮子一邊生硬地在豐花排列的衣服和點心飄浮著視線,一邊開口。


    “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在笑。”


    禮子問道


    “不害怕我嗎?原諒我了嗎?”


    禮子的眼睛,一時間有些抽搐起來,她露出像是害怕著什麽的表情。


    “我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啊,而且我明明十分清楚這是過分的事,但是做的時候完全沒有過猶豫——我背叛了你們啊。”


    “但是……”


    將包放在腳下,豐花回答。明明並沒有患上感冒,卻感到自己的腦中有些發熱。


    “但是那個不是有正當的理由嗎,所以京介和我是不會憎恨你的。剛才也說了,從沒將禮子當做敵人看待過,更沒有害怕的必要。禮子完全沒有必要道歉啊。”


    “我曾經,將對你們的感情的全部舍棄啊。“


    禮子強烈地搖動了頭,及肩的頭發擦到了禮子的領邊。


    “我在那個時候,真的是因為覺得你們妨礙到任務才會殺你們。不殺死那個人的話就不能回到團體,傷害了他很多次。就算是有著理由,就算抱著厭惡的心情,那個時候的我,對你們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隻把自己的意誌放在首位。明明是這樣,為什麽能對著我笑。“


    像是將豐花的視線推回去,禮子發出尖銳的言詞。


    “為什麽打算這麽簡單就去原諒,為什麽還能像以前一樣接納啊。明明我這樣的人已經沒有那樣做的價值了。“


    禮子緊緊地咬住嘴唇。豐花無意識間握碎了手中剩下的最後的點心。被弄碎的包裝紙發出了令人悲傷的聲音。


    空調吐出了無機質的空氣。雨滴敲打著窗戶,節奏飄零無依。豐花眺望著窗外的雨雲,呆呆地嘟囔著。


    “雨,真冷呢。“


    禮子驚訝地抬起了臉。豐花雖然想歸納自己所想後繼續說下去,但是沒有想好的時候,嘴唇就隨意地動起來。


    “真是的,突然下了起來。出門之前也沒有看天氣預報,走在路上的人有沒有帶傘,完全也沒注意。我隻是一心在想,來的時候該買什麽禮物好呢。那個,這個睡衣,是我喜歡的花樣“


    視線回到被子上,豐花說道。


    “這邊,是我現在最喜歡的點心。因為全部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才會選擇這些。雖然後來有一點想過禮子也會喜歡這樣的東西,但是我也將自己的想法放在優先的位置,即使是我也幾乎沒有考慮過自己以外的事。”


    豐花將雙手按在被子上,床因為反作用搖動起來,禮子像是膽怯地看著豐花。


    仿佛是為了阻止禮子移開視線,豐花竭盡全力向禮子那邊探過身去。


    “所以當然,被禮子斬的時候覺得悲傷和後悔。被告知已經不是朋友的時候,也像聽到晴天霹靂一樣。會變得被你恨上麽——我也是一樣在想這些。”


    “這些,正是我不明白你每天都對我溫柔相待的理由。”


    凝視著豐花的眼睛,禮子說道。像是射在對方的強烈眼神,二年前的禮子是不會的。這是成為成員後學到的吧,豐花這樣判斷。


    “抱著怨恨的心情想來殺死我,隻是勉強對我親切吧。現在的我失去了住所和目的,說我淒慘也毫不為過。二年前,你和我是朋友。在這裏,我認識的人除了你以外就再沒有別人了,所以想打算對我做什麽而假裝什麽沒發生過。”


    “適合而止吧。我是不可能變得這麽精明的吧。”


    鼓起了臉,豐花反駁到。不知何時,自己瞪起了禮子。


    “我沒法變得那樣,我隻是一直表現著自己的心情。即使禮子打算不再執行任務,也不會有結果。打算舍棄感情,不正是因為無法舍棄嗎。我認識的禮子,正是一個有點不精明而不完美的人。我也隻是想普通接觸這樣的禮子,比起受到傷害時我所想的事情,我現在的心情要更加重要。”


    對著視線搖晃的禮子,豐花自然地露出笑容,說道。


    “想要扼殺感情,想要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我也不明白要怎樣去做好那樣的事,但是將這些拋開不管,那個時候腦袋就能夠漂亮地整理好。所以停止去想對禮子再做什麽已經沒有價值之類的事。


    禮子已經不用一個人痛苦了,現在的你隻要享受自由就好了。”


    禮子看著豐花,呼吸間透出痛苦之意,不久後,仿佛逃避 一般別開了視線。豐花已經決定不打算介意了,在反省自己在對待禮子的事情上顯得太過焦躁的地方。那個時候已經整理好了心中的想法,豐花想,如果禮子也能像自己一樣整理好心情,也就能解開這種僵硬的態度了吧。


    “今天就先到這裏,我回去了。”


    豐花將手從床上拿開,說道。


    “明明都在下雨了,洗的衣服也不能不晾曬。做家務的人入院了,這時候不方便呢。”


    豐花向著門的那邊走過去。一邊走起來,一邊向背對自己的禮子問道。


    “明天,我也可以繼續來看你嗎?”


    當然,就算被拒絕,豐花依舊打算明天照舊過來,但她總想聽些什麽。和預想一樣,禮子沒有回答。盡管如此豐花也再問了一次。


    “即使還把我當朋友也無妨哦。”


    禮子還是沒有回答,隻是放鬆了後背,接受著豐花的視線。那裏的她,沒有豐花麵對作為殺手的她時的那種冰冷的感覺。豐花牽動嘴角,笑著走出去。“豐花。”——豐花將手放在門上時,禮子呼喚了她。和今天開始對話的時候一樣,遙遠的聲音。但是僅僅是被禮子叫了名字,就讓豐花感到小小的喜悅。


    “那個門,打不開啊。”


    豐花回頭看過去。禮子好像一直背向這邊,再次凝視著玻璃的牆。是相信一直看著會發生什麽事嗎,還是說怎樣眺望對方也不會出現什麽反應,讓現在的禮子稍微感到輕鬆了嗎。豐花輕輕地發出了歎息,看向在牆上所裝上的門。


    如果通過那個門的話,能夠去到隔壁房間中的京介的身旁。禁止會麵的那天,豐花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嚐試過擰動把手。但是和走廊的門一樣,這邊的門也沒有被遺忘地牢固地鎖上。


    “聽說因為出於安全的考慮,除了醫生和護士以外沒有鑰匙。”


    “那麽果然,是夢呢……”


    “夢?”


    豐花反問道,禮子平靜地說。


    “在這裏一開始醒來的時候,京介曾來到了這邊的房間,不過他好像十分疲倦,靠著床睡著了。”


    “京介啊,就算在別人的夢中也能睡著呐,真是個悠閑的家夥。”


    雖然豐花打算逗禮子笑地這樣說,但是禮子隻是用冷清的聲音小聲說著什麽。


    下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身旁了。禮子好像這樣說道。


    回過神來,發現雨已經停了。


    停下了資料收集的手,女醫生隔著窗仰視著天空。在天空的一角,雨雲像是橡皮被用掉般變得小了。色調朦朧的天空下,有位長發的少女向著醫院門口走去。似乎是十多分前看到的那位來探病的少女,好像遇到了什麽好事,少女的走得像在跳似的。


    將資料放在桌子上麵,女醫生閉上了因為工作而疲倦的眼睛。然後聽到時針清澈的聲音。資料中的文字呈現在眼皮內,隨即又消失。組織的負責人給女醫生下達了新的命令,要她極密開發新的術式的效果。


    隨著沉重的歎息,女醫生睜開了眼睛。伸出手打開關上的窗戶。她感覺,隻要聽著那位少女不帶煩惱氣息的腳步聲,就能讓自己稍微轉換一下心情。


    少女的身姿已經變得看不見了。


    醒來的時候周圍盡是黑暗。明明醒來了,世界卻一片黑暗。冰冷的空氣相當沉重,一絲風都沒有,身邊的空氣凝重得像是石塊。


    難不成,自己已經死了嗎。某一瞬間,京介的心中閃過這樣的不安。不過死了以後在前麵等待的應該是明亮的大海,另外也可以確定這裏不是地獄。那麽究竟是哪裏。不安和疑問交錯的胸膛,下一刻又感覺到了難以忍受的痛楚,是治療中的傷口的痛。因此,總算確認到自己還活著。想來,明天的京介也會在考慮同樣的事情吧。


    在狹窄的視野的前方,有道細小的光芒在黑暗中閃過。十分細小,卻有著似曾相識的形狀。那個是星星的光芒,那是冬夜的星空中具有相當代表性的星座的形狀,不過要注意到這點都需要一定時間。即使是讓自己明白現在看的是窗外的夜空,也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也就是說這個黑暗是夜晚的黑暗。原來是這樣啊,隻是又在夜中醒來了。京介慢慢地眨了眼睛。病房幹燥的空氣刺激著眼睛。


    這副躺在床上的身體,沉重得血管中仿佛流動的是鉛。近一周前,京介差點被叫做泉見夏生的少女殺死,流失的血液甚至融化了身邊的冰雪,內髒也被緊緊抓住,心髒差點就被攥壞。京介也認識到現在正因為那時候受的傷而住院,也想起了最初恢複意識地時候,被正好在場的豐花告訴暫時絕對要靜養。從那以後,總覺得自己每一天都是以睡眠度日。


    睡著的期間,完全沒有看見過夢。總是一個人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也說不定這個黑暗正是夢的映像,一點變化也沒有渡過的景象,完全不能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在這段時間之中,多少是睡著,多少是治愈著傷勢。


    沒有表所有沒法正確確認,不過每次他醒過來的時候都是深夜,因為他聽不到走廊有傳來任何響動。大概自己正在醫院中進行深度睡眠,就算偶然醒來,也是獨自一人,確認到這樣狀況後,在意識無法維持的時候,京介又被來訪的睡意所吞沒,再次睡起來。然後再一次在夜晚中僅僅醒來數分鍾,再度對周遭的黑暗感到厭煩,然後抱著膝頭。這就是京介的一天。說起正常規律就是這樣吧,結果就算是自己也完全不理解為何一定要這樣度日。不明白為什麽每天要醒來。因為今天可以看見星星所以明天不會下雨吧,除此以外,無法把握這世上的任何事情。


    明明不是睡覺的時候,看著漆黑的天花板,京介發出了歎息。有著兩個原因。泉見夏生,那個一邊明亮地笑著一邊簡單取下人的性命的少女。和那個人的恩怨還沒有了結。將世上所有存在消滅,讓世界變成美麗的無的狀態,被稱為久畫均精的團體正秉持這個自古以來的目標而不斷行動。那個毫不懷疑地繼承著那個意誌,說著過去和未來的關聯是沒有意義的泉見夏生,自己和她定將再度相會。就算逃到這邊來,夏生肯定會再次出現在京介的麵前吧。還會再次見麵的——她用一點都不親切的語調笑著。若是現在是為即將到來的那一刻做準備,為了恢複腦袋和身體而一直持續著休養的話,就能夠理解。但是隻是睡著,身體的痛楚也沒有完全治愈。就算是現在,京介也完全起不來。


    以後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出院呢,就算想問下醫生,但是自己每次醒來的時候都是在夜晚,而且醒來的時間也太短了,這種樣子是辦不到的。一直靠著枕頭,隻是動著眼睛,京介確認到床邊什麽都沒有。已經很多天沒見過別人的麵容,也沒有和其他人說話了。雖然他原本就是比較封閉的性格,對此並不感到痛苦。但是現在想見個人,任何人都可以,想要問問,為什麽自己一定非得每天這樣睡過去不可?明明現在不能像那時那樣將時間浪費在睡眠上了。


    在這時京介突然,感覺到了與焦躁相似的感情。在這裏數天期間,是第一次有這樣的事。平時總是稍微醒過來後,在想到這樣的事情之前,就會再次被睡眠的世界吸了進去。


    今晚卻不知為何能夠保持清醒。


    或許是大腦判定已經睡夠了吧。這樣說來身體也該能動了吧。但是京介向手腕注入力氣,打算起來的時候,劇烈的痛楚穿過了內髒的裂縫,十分痛苦。


    一邊按著腹部一邊勉勉強強地翻身。身體麵向的那個病房的牆壁,整麵裝著透明的玻璃,開始習慣黑暗的京介的視野,隱約地捕捉到旁邊房間的樣子。樸素的房間中,有位少女睡在床上。那


    張許久不曾見到的側臉,就在前麵那裏。不想睡的第二個理由是,因為睡眠的世界外麵,有著活著的砂島禮子。


    禮子的睡臉被淡薄的黑暗所包圍,看上去十分安靜。想來並沒有在做噩夢,至於是不在做個好夢,在外麵的京介自然無法得知。也無法知道禮子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應該是什麽事也沒有,平和的一天吧。就算隻有一點,京介也確實體會到了幸福的感覺。那個時候的禮子終於回來了,京介一邊按著傷口,一邊由衷地祈願。然後,他對於禮子是否能偶然醒過來,也多少抱著一些期待。但是就算怎樣凝視著,禮子眼皮也一動不動。


    為什麽每天都要這樣睡著。有幾天能夠醒來的時候,有著很多事想告訴禮子。禮子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反擊而讓泉見受傷的事。一直都沒注意到禮子在獨自承受著痛苦的事。怎樣都好首先要道歉。已經不想再傷害禮子了。如果以後還有痛苦會降臨在她身上,他要將之盡數消除。京介禁不住將手伸向玻璃窗對麵的禮子。


    雖然明白到應該不會傳達到,但是也無法對著牆壁伸出手腕。纏著手腕的點滴的長長的管,妨礙著身體的動作。京介看著管線,管裏是空的。


    “抱歉了。”


    從頭上傳來女人的聲音。究竟什麽時候出現呢,在點滴台的旁邊,站著一位穿著白衣的中年女醫生。


    “我忙著做別的工作,所以那時候忘記了點滴的更換。馬上就換好。”


    俯視著京介,女醫生微笑著。她將新的管刺入了京介的手腕。透明的管中,慢慢地流著暗淡的液體。


    “這樣就沒問題了。”


    看著液體的流動,女醫生像是嘟囔著說道。


    “像這樣每天確實地輸藥,好好地睡著的話,這傷很快就能治好的哦。”


    明明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女醫生卻這樣斷言。直到現在,這位醫生都給京介留下了討厭的印象,不過此刻她的語調非常友善。說不出是違和感還是放下了心,在京介自己在心中糾結著對這位女醫生的看法時,頭腦中的一角,噴湧出強烈的睡意。


    傷口的痛苦、對禮子的渴望、要如何去思考——這一切都被高粘度的睡魔所包圍,全部衝到了遠方。那是和平常一樣睡眠的來臨,但是在被和平時沒有變化的睡眠吞沒時,京介一邊遲鈍地推測。


    為什麽我,每天都非得這樣睡下去不可?


    難道不正是因為這種顏色令人不快的藥物嗎?


    這個藥注射的理由,真的,隻是,為了治好傷嗎?。


    在答案出來之前,意識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啊,知道基路古斯星獸魔蒙蓋亞的大叔,你好啊。”


    十一月下旬,在一個像謊言一樣的暖和晴朗的日子,上午十時後。在陽光折射的醫院的走廊下,和部下走在一起的遠峰秋一的後背,傳來了開朗的小孩的聲音。


    看著天花板,走著的遠峰的臉雖然像是想著什麽,但是轉過身來,露出的是和天氣一樣晴朗的笑臉。


    “雖然打的招呼是一百分,但是我不是大叔,是哥哥喲。這段時間也說了吧。”


    “但是,你就是大叔嘛。”


    在遠峰背後的是穿著睡衣的男孩。現在一個人住在這間醫院的個人病房。男孩相當有精神拉著遠峰西裝的下擺,一邊翹起了腳一邊說。


    “大叔,是和我的爸爸差不多吧。一樣都是大人吧。媽媽對於爸爸總是這樣評價‘結婚前明明是那麽帥,什麽時候變成了像是普通的大叔’。”


    “是這樣啊,總覺得是難過的話呐。我也會在那個時候被這麽說吧,實際上也說不定已經被這樣說了。話說回來你,好好地用過去式來說‘說了’哦。”


    “過去式是什麽?”


    更加鼓起了柔軟的臉,男孩說道。


    “那個時候也是,被人告訴過去什麽,但是不怎麽明白。”


    “那是你的父親和母親所在地方,在那裏以外都不在。”


    “果然還是不明白啊。比起這樣的事情,大叔,再說下魔蒙蓋亞的話吧。因為又不能看電視,我都在意到睡不著了。”


    男孩舉起了手拿著的怪獸玩具,高聲說道。遠峰笑了起來,拉著男孩的手從走廊的中央移動到角落。部下也什麽都不說,在反方向的牆壁邊待機。拄著拐杖的患者和照料的護士對遠峰開朗地打了聲招呼。


    “魔蒙蓋亞的,那個宿敵尼加林呐”


    “嗯嗯。”


    “實際上,他們以前是朋友來的。”


    “說謊吧,那麽說為什麽現在會戰鬥”


    “因為魔蒙蓋亞忘記了尼加林的事喲。”


    遠峰的對著陽光而眯起了眼睛,開始說起關於男孩喜歡的電視節目的內容。男孩對於每句話都發出了巨大的反應,高興地專心地聽著。這個男孩是在前幾天的事件的時候保護的普通人。現在的他既沒有親屬,也沒有住處。作為本家,在確定如何對待前不能讓他從醫院出去。本人除了在意電視機的有無和雙親不在以外,對現在的生活好像沒有感覺到不滿。也不知是生性樂觀,還是太年幼沒有把握到現狀的力量。或許隻是無法察覺到煩惱吧。作為一個孩子,總有開朗的理由。遠峰來到這個醫院的時候,一定會成為談話的對象,也好像是其中的一個理由。


    “十分厲害啊,下次會怎麽樣啊。大叔,下回的內容也要好好告訴我呐。”


    即使談話結束了,男孩還是十分興奮地說道。“好啊”遠峰爽朗地微笑著。靠牆的部下打了下噴嚏。


    “即使是這樣,魔蒙蓋亞也有點蠢哦。”


    拿起了眼前的玩具,男孩眨著眼睛。


    “朋友的事,我全部都記住了。千尋君和實君和真菜醬和梓醬。每天都好好地記住。”


    “呃,了不起呐。但是呢,世上也有各種不記得反而更好的事情呢。”


    男孩將視線看向了天花板,遠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就算多麽重要的回憶,在看不見的地方會隱藏著刀刃和刺,在不知道的時候就會傷到自己。就算不存在刺人的東西,記憶有時候也會違背持有者的意思,因為它會幹擾主人的行事準則。就算不會傷到本人,也會傷到周圍的人。”


    男孩和手中的怪獸一起偏起頭來。


    “什麽事?”


    “沒有,算不了什麽。”


    遠峰隻是撫摸了一下男孩的頭,將雙手放進西裝的口袋。


    “那麽,因為哥哥有工作所以要先走了。”


    “呐呐,大叔是了不起的人嗎?”


    看著邁出走廊的遠峰,男孩問道。


    “在這之前,護士們說的喲。那個人是了不起的人哦,有多麽了不起?”


    “嘛,一般吧。”


    “了不起的人的話,什麽也能做到吧?”


    “嘛,一些事情吧”


    “在我的旁邊房間的大哥哥,什麽時候才能起來啊。”


    男孩低下眉頭說,看起來有些不安。遠峰停下了腳步。


    “我,在那個特別可怕的地方裏,那個大哥哥幫過我。我還沒跟他說謝謝,不過那個大哥哥,一直在睡著。而且,再隔一個房間的病房的大姐姐,總是看著大哥哥的房間。明明沒有起來,卻還一直看著。總覺得大姐姐好可憐。聽到護士說,讓大哥哥睡著是醫生的命令。醫生是聽負責人的命令這樣說的。負責人真的是心眼壞的人嗎?大哥哥比負責人還要了不起嗎?”


    這時保持靠著牆壁的姿勢的部下,眉頭和肩膀同時動起來。遠峰看向那個部下,隻是用眼神來製止他。患者坐著輪椅,響著嘎啦嘎啦的聲音,一邊在遠峰他們麵前悠閑地路過。


    “沒問題喲。”


    目送著輪椅,遠峰對著男孩笑起來。


    “隔壁的大哥哥,明天肯定會起來。”


    “真的嗎?”


    “真的,因為我還算了不起的人,所以那樣的事情還是能夠實現。”


    “厲害啊,大叔。就比魔蒙蓋亞差一點。”


    對表情變得明亮的男孩點了下頭,遠峰慢慢開始走起來。男孩心情愉快地,一直搖動著怪獸玩具。


    “很擅長對付小鬼嘛。”


    走在遠峰背後的部下,用事務性的語調說道。遠峰“是這樣呢”笑著。遠峰他們超越了輪椅上的患者。


    “對於那個小孩,不能決定去處的情況下,讓家長領走會怎麽樣。”


    部下用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的語氣對遠峰說道。關於男孩今後的待遇,部下好像也沒有推測到。


    “本人恐怕會很高興吧,感情和共同語言方麵應該沒有問題。”


    遠峰再次笑起來,笑了一會兒。


    “就算有感情和共同話題,我也肯定成為不了父母。就算怎樣擅長對付小孩,我也不明白要如何去愛。”


    因為我也沒有被父母愛著的經驗。


    最後的話被輪椅的車輪的聲音掩蓋上。


    那麽今天要進行怎樣的對話?說什麽會讓禮子感到高興呢。以砂島禮子的房間為目標。豐花輕快地在醫院走廊上跳著走著。和天氣一樣,今天的豐花的心境從起床的時候一直很清爽。和擦身而過的醫生有精神地打招呼,對護士比出v字手勢。在走廊的角落差點撞到住院患者,不過她巧妙的身體動作避開了,還壓著裙子下擺優雅地謝罪。


    首先要若無其事地從天氣的展開話題嗎?然後也說下經濟不景氣的話題嗎?但是豐花也對經濟方麵完全不熟。因為一直被最近的事情折騰著,以前緊跟的娛樂新聞也變得疏遠。但是豐花最多也就落後於這個世界的潮流兩個月。那麽在這兩年都呆在特殊組織裏的禮子最想知道的會是啥?豐花將“今天的禮物”抱在胸前,扭了下頭。


    今天的禮物是類似慰問用的花束。因為錢包正處於冰河期,所以豐花以“花就在附近摘”的方針進行了製作。但是因為季節的緣故,路邊除了枯萎的樹木以外什麽都看不到。沒有辦法隻能在醫院的附近花店竭盡全力還價,隻是用同樣的花弄成花束。這一束淡紫色的小花是店員哭笑不得地選出來的。對現在的禮子,想來現在這種花束更能讓她心平氣和吧,如此一來豐花也滿足了。


    凝視著花束,在想著要說什麽話題的時候,豐花總算注意到了。禮子沒有注意新聞報道的餘力,究竟在想什麽啊我。自己今後會怎樣,昨天禮子也小聲說了。今後會怎麽樣呢,禮子大概會怎麽樣,豐花直到現在才抱著這樣的疑問。晴朗的胸內迅速地覆蓋上了不安的迷霧,豐花的腳步變得遲鈍起來。


    禮子被本家帶回來,已經沒有繼續執行成員的任務的必要。但是豐花也沒想過禮子在今後仍然能夠作為普通的十六歲的少女來生活。禮子兩年前在冬天遭受到了交通事故,在那時候就已經死亡了——直到和作為久畫均精的成員的禮子再會之前,豐花和京介都毫無疑問地相信那個事實。葬禮和安放骨灰也在兩年前結束。今年應該是要舉行第三次法事了吧。豐花以外的朋友熟人也是,然後遺族也當然也是,已經接受了禮子的死。對於早已不存在的人,這世界能否像兩年前那樣接納呢?


    對應該不存在社會上的人,該怎樣處理呢。因為本家方麵還沒有做出決斷,所以才會將禮子留在醫院吧。也不是不可能如同禮子胡亂想象的那樣,將她作為敵人來作出處分。不對,那個絕對是錯的。豐花和花束一起搖了下頭。因為是家長將禮子帶回到虹原,放在京介旁邊的病房的。如果真的要進行處分的話,是不可能放置在那裏的。所以肯定不會這樣對待禮子,今後應該不會往壞的方麵發展。


    就是這樣,已經不會在禮子身上發生壞事。在走廊的角落一度站住,豐花深呼吸一下。在那個轉角轉過去,前麵就是禮子的病房。在病房中,就連豐花也帶著不安是不行的。沒問題沒問題,豐花向著花束豎起了大拇指,有氣勢地轉過彎。


    今天門前也有看守,有位客人已經先到了。是一對穿著西裝的青年和超過兩米高的巨漢中年的組合,豐花是認識的。家長的遠峰和副家長的石田。遠峰和擔任看守的職員說著什麽。豐花在迷惑要不要打招呼的時候,遠峰注意到了這邊。


    “呀,豐花醬,依舊那麽有精神呐。”


    遠峰舉起了一隻手,開朗地笑著。石田總是沒有變化,隻是以著不高興的麵孔稍微撇了一眼豐花。


    “這個花,名字好像是……”


    依次比較了豐花的臉和花束,遠峰稍微扭了下頭。


    “雖然在秋天就能經常看到,不過現在還在開呐。”


    “因為沉迷於討價還價,連名字沒有聽說。”


    “雖然這種花確實應該有著能讓心情變好的花語,但是是什麽呐。嘛這個就不說了,如果不是我的誤解,今天是星期二,並不是節假日吧?當然,離寒假也還早吧。”


    看著手表,遠峰點了一下頭。


    “時間是……快到上午十一點吧。”


    “你究竟想說什麽啊。”


    “本來的話,你是個現在應該接受授課的普通高中的學生,我在對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而感到不可思議。而且據擔任看守的人說,好像不隻是今天,豐花醬每天都會來到這裏。”


    代替回答,豐花鼓起了臉。似乎在說這樣繞彎子是想說什麽。逃課是想做什麽,豐花被這樣理所應當地指責,不過比起不愉快,豐花感覺到的是憤怒。對無視這邊的一切打開筆記本的石田的態度也總覺得不愉快。


    “我上的高中,是一所重視學生個人的主張,促進自主管理力的提高,以自由的校風為特征的學校。”


    豐花對遠峰突出了下唇,說起了在入學指導的小冊子所記載的話。


    “自己的將來由自己來決定開辟。因為比起學習,京介傷勢的恢複要更為重要,所以才會缺席。換句話說,我也是有著比授課還要重要的事情,所以以那個為優先哦。比起繩文時代什麽時候開始,二次函數的圖是怎樣的事情,更加在意今後我的朋友要怎樣變得幸福。作為術者工作的時候被抱怨我就認了,但是我可不想連高中生的生活也要被家長幹涉。”


    石田有些無聊地發出了鼻音,看守做著像是患上了突發性重聽的臉,遠峰輕輕拍了下手,語調中聽不出有什麽不悅。


    “完美的個人主張呢,豐花醬,好像上了個不錯的學校呢。”


    這不是當然嗎,豐花向後仰起了下巴和胸。豐花所選的高校正是在中學的時候,砂島禮子所選的學校


    “我知道我怎樣說都不能阻止你了,那麽,一起來探病吧。”


    遠峰簡單地停下了拍手,空手指著門。豐花重新將花束抱在胸前,觀察遠峰的表情。


    “家長也是找禮子的麽?有什麽事呢?”


    “恩,想稍微說一下話呐。”


    回答的遠峰的眼神始終很平和,豐花無法領會到他的意圖。


    直到現在,對於遠峰以“稍微說一下話。”來提出的內容,豐花沒有一點好的記憶。所以說這次也隻能預想到一些不好的話,讓豐花皺起了眉頭。什麽啊,究竟打算對禮子說什麽。感覺到不安,豐花慌張搖了下頭。已經不會發生壞事了,說起來,對已經不是敵人的禮子,家長也不需要無情地對待。


    “因為我和她,是第一次見麵。”


    遠峰沒有注意到豐花的心的起伏的樣子,眺望著病房的門。


    “說不定和豐花醬一起的話,就不會感到那麽緊張。”


    “連家長也會緊張啊。”


    “不是我,而是她那邊緊張喲。”


    這樣說著,遠峰將手放在門上,突然仰視著天花板,眯起眼睛。


    “啊,想起來了,那個花的花語。”


    “什麽?”


    “‘不會忘記你’”


    在豐花直眨眼睛的時候,遠峰打開了門。


    砂島禮子在床上,抬起了上半身,用和昨天豐花打開病房的門的時候完全沒有變化的姿勢,直直地凝視著築在旁邊的牆,精神集中到連誰進了房間都注意不到。


    或是說,意識過度分散了。可以說在封閉的世界中,對於現在的禮子而言不定隻有這樣的日課。豐花悄悄地歎氣,順著禮子的視線,旁邊房間的京介,今天也是靜靜地閉著眼睛。


    在從正麵的窗耀眼的陽光的照射出禮子的床和禮子的自身的輪廓。在這裏,豐花注意到。禮子穿著的睡衣是是昨天豐花帶來的。豐花握著花束,打開了口。但是先發出聲音的是遠峰這邊。


    “暫且算是初次見麵,是這樣吧,砂島禮子,今天是好天氣呐。”


    禮子向豐花那邊轉過頭來,眨了好幾次眼。看著遠峰眨眼的次數增加了,對巨大的石田稍微張開了口,最後像是猶疑地看著豐花垂下眉頭。豐花雖然想打招呼,讓禮子安心下來,不過還是遠峰這邊先動了。


    “據說每天都在看著旁邊的房間呢。”


    遠峰開始向著床的那邊,慢慢地走起來。豐花慌張地緊隨其後。石田在門的旁邊站著。以嚴峻的表情定睛看著窗。


    “又是沒有娛樂的房間,也沒有想到其他能做到的事,不過…….”拉開了床旁邊的椅子,遠峰隨意地彎下腰。因為椅子隻有一張,所以豐花隻能站在旁邊。


    遠峰在椅子上交叉著腳,輕輕地用下巴示意玻璃的牆壁說道。


    “你還在想著,如果有機會,能不能殺了他之類的事嗎?”


    禮子的表情僵住了,眉間刻著痛苦的陰影。是看到呢還是沒看到呢,遠峰繼續用輕快的語調說道。


    “如果是古代術的使用者的屍體來作為禮物的話,說不定還能被團體讚揚著迎接回去哦。”


    “喂,在說什麽啊。”


    豐花踢下地板,瞪著遠峰。遠峰向上看著豐花,“隻是玩笑哦”這樣笑出聲。


    “因為我們是第一次見麵,隻是想稍微開下玩笑讓氣氛融洽起來。因為我像是有著自知自明的大叔,和年輕的人說話的時候,還是先填補一下代溝比較好。”


    “一點兒也沒有填補,完全沒變成玩笑,好了,禮子,不要在意就好了,因為沒問題呢。”


    豐花窺視著禮子的臉,看著她和善地點頭。但是看著被子的禮子卻是一副害怕的表情。如果他說出了什麽更奇怪的話,就算是家長我也要把他趕出去——豐花再一次瞪著遠峰,但是遠峰悠然地抱著胳膊。


    “啊啊,還沒自我介紹了。我是光流脈統轄管理本局的負責人,那邊那個像堵牆的大叔是副負責人,請多多關照。”


    禮子沉默著,眼瞳不安定地搖動。因為遠峰作為組織的老大出現了,就算他的態度如何友好也是沒辦法。豐花把花放在床邊的架子上,氣勢十足地坐在禮子的旁邊,這樣就和禮子同樣的位置看著遠峰。


    “是你的話,應該能夠想到我們的工作正遇到什麽困難。”


    遠峰就當沒看到豐花的行動,開始緩緩地對禮子說道。


    “我們在調查久畫均精真正的所在地。上星期我們訪問的城市隻是有一部分簡易設施和下級成員的存在。沒有發現本據點,不將你們組織的幹部擊毀的話,這個事件是不會完結的。”


    “不過,我想‘你們的組織’這個說法是錯的”


    豐花鼓起臉插話。“那個就失禮了。”遠峰對著豐花笑了下,將視線移回禮子臉上。


    “暫且先確認一下,你應該是沒有回到久畫精均的打算吧?”


    豐花也看著禮子。禮子沉默著,雖然禮子沉默著,但是過了數十秒後深深地點下頭。遠峰也靜靜地點頭。


    “是那樣呐,如果有這樣的打算的話,早就會從這裏逃走出去吧,你們的成員能夠使用僅在短時間也能消去身影的能力。如果你認真起來的話,門外麵的看守也沒有意義。”


    “不過,我想‘你們成員’的說法也是錯的”


    豐花再次指摘, “又再次失禮了。”遠峰恭敬地笑道。遠峰一邊交替叉著腳,一邊看著豐花放置花束的地方說。


    “說起來在久畫均精的內部看來,現在是將你當做是背叛者處置吧。你是因為以阻止組織的目的為目標,假裝忠實地遵從任務的。現在回去的話,也會受到處罰而並抹消存在吧。就算不回去,也能想到團體為了處分背叛者,也有可能會派出刺客的吧。現在這個時候怎樣也不能動。”


    叛逆,抹消,處分。不穩的言詞一個接一個紮在空氣上,每次都讓禮子眉頭的陰影變得越來越濃。豐花變得忍不下去,向遠峰挺出了身。


    “呐,究竟想說什麽?就是明白禮子已經沒有回去的地方了,所以家長才會帶回來吧,這樣說的話今後禮子如何安全幸福地度過之類,該好好考慮的是這些事情吧。禮子的住院大概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有好好地去考慮喲。”


    分開了雙手,遠峰一隻手撫摸著下巴地說道。


    “但是她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對此,豐花醬不也是很清楚的嗎。就算治好了傷,也沒法馬上外出,因為她已經是死去的人類了。”


    “那樣的事情也明白哦,正因為如此家長……”


    “….我是”


    在豐花的旁邊,禮子張開了口。雖然禮子的視線一直這樣向下,但是眼神已經變得徹底鎮定下來。


    在平靜而緊張的心情下,禮子說道。


    “就算不用你說,對我來說已經沒有能居住的地方了,但是,阻止久畫均精實現目標的想法,還沒有消失。隻為這個,就算一直要玷汙自己的手我也不在乎。無法從組織的內部破壞的話,那麽今後就該去找尋別的方法了….隻要一直去尋找,就一定能夠實現。”


    隻是說了這些,禮子閉上了口。空調吱吱嘎嘎響的聲音,在天花板響了一次。


    那一刻,豐花在忘記了呼吸。在豐花的旁邊,禮子緊握著睡衣的衣袖。既沒穿著殺手的衣服也沒有拿著武器,明明好像稍微變回曾經的友人了,明明那樣接近,卻令豐花覺得她離自己很遙遠。禮子對遠峰的語調,是豐花不怎麽習慣的敬語。但是隻是說法沒有問題。


    想到這裏,豐花再次感到禮子真的離自己很遙遠。


    “大概,我的想法正如你所說的。”


    身體從椅子的後背離開,遠峰說道。也沒有挺直背部。遠峰無力地對著豐花和禮子笑著。


    “知道了你有這樣的想法,自然就會有保護你的人。因為我們的組織,也在考慮著同樣的事情。”


    “為了禮子的戰力而帶回來的事?”


    “並不是這樣哦。”對於豐花的問題,遠峰隻是嘴角笑起來,又再次將身體靠在椅子上。


    “就算隻是將一個原本的成員變成這邊的人,怎麽都不能說是可以對對方造成決定性的不利了。砂島禮子,雖然你好像相當優秀,但是也隻不過是下級成員。不過隻是容許了你的粗暴的行為。我也猜不到這樣的你在今後要如何一個人去戰鬥。說實話,我覺得有些不安,所以今天才會過來。”


    隔著玻璃看向旁邊的房間,遠峰揚起了嘴角。


    “如果不明白你的去向的話,這邊也會有個會放棄一切工作去尋找你的部下呢。”


    確實呐,


    豐花這樣點頭,禮子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你想說的就是這樣的事情嗎?”


    禮子張開眼睛仰視著遠峰,但是馬上移開了視線。是還沒有直視的勇氣嗎,禮子將視線停在豐花的膝蓋邊說。


    “現在的我,對於久畫均精而言是一個叛亂分子。就算再怎麽不起眼,說不定在我行動的瞬間,就能阻礙這邊組織的計劃。所以為了限製行動,拘束了我…….就是這樣的事情吧。”


    “你好像相當聰明呐。”


    遠峰柔和地笑著。禮子低下頭來咬著嘴唇。豐花比較著兩人的臉,對遠峰的挺出了身體。


    “限製行動,意思是會做什麽事?”


    “沒說那樣的事情喲。”


    輕輕敲了下膝蓋,遠峰從椅子站了起來。遠峰將視線從玻璃的牆壁移動到窗的方向,繼續說。


    “如果覺得會造成妨礙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帶到這裏。不是說了本家方麵要調查團體的真正的所在地嗎?因為希望她能夠協助這邊,所以才會帶她回到虹原。”


    “協助?”


    對於豐花的問題,遠峰隻是淡淡笑了一下,就回頭看向禮子。


    “雖然說是協助,也不是要她加入調查班的意思。雖然這邊情況惡劣,可是說實話,如果可以還真想一直把你關在這裏。我隻希望你將你所知道的所有關於你那個組織的情報告訴我,僅此而已。你平常就住在本家能夠觀察到的地方,有必要的話我會就調查問題向你谘詢,怎麽樣?”


    遠峰側過頭,豐花也受到影響,窺視著禮子的側臉。雖然豐花判斷遠峰隻是單單要求提供情報,但是禮子的目光卻有些僵硬。


    “如果我不接受這個條件的話……”


    禮子這次直直地看著遠峰說道。


    “我也就沒有繼續活在這裏的必要,也就是說會令我消失嗎。”


    “呃。”豐花禁不住呻吟出聲,遠峰卻還在笑著。


    “雖然說不定你很聰明,但是想法有少少地偏向了負麵的方向哦。這樣的事情不去考慮也可以呐。還是說,你還是討厭將久畫精均的情報賣給我們麽。”


    “沒有那樣的事,沒有,不過……”


    雖然禮子立刻回答,不久後語尾的氣勢遲鈍起來。禮子用驚訝的表情說道。


    “我也不知道團體真正的所在之處。我真的隻是個下級成員而已。我所知道的全部地點,就是這段時間被破壞的設施。所以,我認為我並沒有什麽你們想知道的東西。”


    “這樣啊,那也好,想起了什麽事情的話,能夠向我們告知就可以。除此之外的時間,你可以自由渡過。當然,希望能夠克製那種類似於堂堂正正逛街的行為。至今為止,你已經做得夠多了,所以希望後麵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遠峰說完話,無言地催促著回答,禮子的表情很複雜,終究還是點了頭。遠峰對靠著牆壁的石田示意。石田低下下巴,好像有什麽事,迅速走出了病房。


    石田動起來,也將這沉重堵塞的空氣也帶動起來,豐花在床上呼了口氣。禮子的待遇就這樣被定下來了,期間毫無豐花插嘴的餘地。雖然今後禮子很難再按個人意誌去行動,但是說不定比起遭受到危險要好一些,豐花樂觀地去想著。


    “那麽,就隻有出院後的住處的事了……”


    切換了語調,遠峰這樣說道。豐花從床上站起來。


    “禮子可以出院了嗎?”


    “可以了,畢竟身體方麵已經沒有什麽異狀了。”


    遠峰將兩手插進西裝的口袋,點下頭。


    “實際上在今天就能出院,手續都辦好了。但是就像剛剛說的,沒法隨便讓她住在哪裏。在哪裏好呢?本家的設施,普通的女子也能一個人住著的地方是……”


    遠峰看著天花板,開始嘟囔著。豐花回頭看向禮子,禮子在床上,用力地交纏雙手。隻要能將禮子帶離這個閉塞的地方,豐花就很高興了。但是想到要突然改變環境,本人也會感到困惑的吧。禮子的表情看起來比起以往還要更加不安。討厭禮子每天露著這樣的表情。果然不能這樣做。豐花轉過身來對著遠峰,強行拉起西裝的手肘。 “本家的倉庫怎麽樣呢,雖然日照不好,但是足夠安靜” 遠峰一直這樣嘟囔著。


    “呐,不能來到我現在住的公寓嗎?讓禮子和我一起住,很好吧。”


    豐花也沒有等待遠峰的回答,對著禮子笑道。


    “我和京介呐,直到事件解決之前,一直住在本家準備的公寓裏。居住的感覺意外不錯。也有空著的房間,平時有著結界在,安全方麵也沒有問題。呐,很好吧?”


    “不過那個公寓的結界,是抵禦術者以外的人呢。”


    遠峰的語調不是很痛快。豐花瞪著遠峰,迅速說道。


    “既然如此,將結界的種類變換不就好嗎。術者和禮子以外的人不能進入就好了吧。”


    “要做這樣的事,要花費相當的預算。而且那裏是集體住宅……”


    遠峰的視線對著石田剛才在的那邊牆壁,吞吞吐吐地說。總覺得從曖昧的表情察覺到遠峰的心境,豐花閉上了口。最初,京介移居到那個公寓的的理由就是防止從成員來的攻擊。就算事情有所變化,要讓原成員的禮子住在這裏也有些……遠峰在此說三道四並非為了預算。那裏是集體住宅,就算有豐花一人十分歡迎禮子,說不定也會有其他居民會反對。


    但是現在絕對不能讓步。因為在京介不能行動的時候,就隻有豐花能努力了。豐花拚命地連起對話。


    “家長允許的話,誰都不會有怨言的。因為,家長是很好的負責人。是決定升職的頭號人物,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就拜托你了。”


    豐花在鼻子前拍起了手。遠峰看著豐花,露出困惑的笑容。


    豐花也知道,做出懇求的自己的表情,因為投入了過多的氣勢而有些奇怪地歪斜著。就算遠峰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小動物似的,豐花也暫且沒有反駁。


    “那麽,在這回去之前先去打掃好房間。”


    終於,遠峰輕輕地歎著氣說道。


    “京介君在住院,豐花醬一個人住的話,在家時會感到害怕的吧。這樣的家,就算是你可以不在乎,說不定她也會討厭。”


    握起了攏在一起的手,豐花叫喊著多謝家長。離聖誕節還有一個月,卻總覺得現在眼前的青年,就好像複蘇在現代的救世主。然後救世主的的話裏當然有著真實,豐花想起了公寓中的確零亂到慘不忍睹。


    豐花迫不及待地就要跑出病房,卻又轉過頭來看向禮子,好像剛剛想起自己並沒有告訴禮子公寓在哪裏。不過就算說了,禮子也不能一個人走在外麵。對不明白該從什麽做起的焦慮的豐花,遠峰輕輕擺了下手。


    “她的話會有擔任看守的人將她好好送過去的,所以沒問題。”


    豐花點下頭,再次大聲地說了一次感謝的話後才打開了門。然後彈開了在外麵的看守,一口氣跑過走廊。


    經過旁邊的病房前的時候,豐花在心中激勵著患者。那人也會覺得,如果有禮子在旁邊的話,他也絕不想一直睡著的吧。


    如果恢複意識出院的話,就要他拍著手說豐花大人萬歲,然後為了我和禮子每天做著豪華的飯菜。豐花暗自在心中發誓,在藍天下跑著。


    在病房隻剩下了兩個人。少女窺視著負責人的側臉。負責人拿起了在架子放著的花束,以平靜的表情看著一枚枚花瓣。


    “出院。”


    少女慢慢地張開口,說話的途中聲音變得嘶啞,少女短咳著停下。


    “真的可以出院嗎?”


    負責人輕輕地點頭。


    “當然喲


    。“


    “和豐花他們一起住的事……“


    “當然喲,也就隻能這樣說吧。“


    凝視著淡紫色的花,負責人臉上的線條和緩了些。


    “因為一旦那個孩子說要幹些什麽事情,是不會那麽簡單就能阻止的,如果你也是她朋友的話,應該十分清楚的吧。真是的,真不明白哪個才是上司。“


    負責人在這時抬起了頭,看著少女。少女好像被什麽抱著,抓住自己的袖口。


    “怎樣都會有些不安的吧。“


    負責人問道。


    “還是說,這樣對這個不存在什麽娛樂的空間產生眷戀了?“


    少女僵硬地呼吸著,嘴唇沒有說出有意思的話。少女微微地搖頭,回答。


    “我隻是覺得今天就出院,有點急了。”


    “嗯,這真的是不久前就決定了的,隻是沒有馬上和你說。因為對於組織也有著麻煩的程序,對不起了。”


    負責人將花束伸給了少女。


    “雖然是被打算用來探病的,不過變成了出院的祝賀。”


    少女沒力地接受了花束,負責人點下頭。


    “就算要你做出院的準備,也沒什麽好做的吧。反正也沒有行李,移動起來也很輕鬆吧。”


    “我的行李……”


    “我們當然是處理掉了,包括全部的武器,難道你想一直帶著嗎?”


    不,少女重重地搖了下頭。


    “那麽,再問一次,你真的不知道久畫均精的總部所在?”


    少女再次用力地點了下頭。


    “知道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裏。”


    “這樣啊,那麽是時候出發了,外麵有車等著你呢。”


    “那個”


    少女握住花束,叫住了正要走出去的負責人,她神情緊張,在陽光下啊,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在這裏出去之前….我能……和那個人見個麵嗎?”


    負責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少女。在負責人的眼中,不帶一絲感情的波動。少女慌張地移開了視線。在負責人的手中,隻剩下一枚花瓣。將花瓣扔在床上,將視線投向玻璃的牆壁,負責人微笑著。


    “雖然我也感到很遺憾,我想,今天他大概是不會醒來的。”


    旁邊房間的少年一動不動。


    一動不動。


    “這裏是風紀一號。從現在開始信號測試,今天都是晴天,旁邊的客人是那位經常吃柿子的客人。縣立虹原高中風紀委員會萬歲,並且風紀委員會永久名譽委員長以及第一任助理萬萬歲。以上,結束測試。風紀二號,請報告接收狀況。”


    通過接收機,一邊的耳朵響起了像是發音練習的聲音。在樓梯的階梯下蹲著的塩原友子,嘴唇靠近發信機,小聲地將報告送回去。


    “這邊是風紀二號。接收狀況沒有問題,靈敏度也很好。”


    “了解,那麽快點開始作戰吧。”從收信機中傳來“風紀一號“充滿氣勢的回答,震動著塩原的鼓膜。


    “風紀二號,觀察‘敵人’的動作,簡潔地報告。許可前進兩步。“


    “了解“


    塩原迅速回答,按照指示,隻在階梯前進了兩步,靠著牆邊探聽樓下的情況。從塩原所在的位置,正好能夠俯視第二校舍的一樓走廊的終點部分。現在是午休,能遠遠地聽到從三樓那邊傳來的合唱部的發聲練習,在這隻是聚集著沒有使用的特別教室的一樓附近,顯得分外安靜。混雜著灰塵的空氣中,陽光透過走廊的窗口,悠閑地飄落在地板上。


    在走到盡頭的牆壁和樓梯之間,有著窄小的間隙。塩原確認到這個微小的空間飄起來了淡薄的煙霧。淡淡的黑暗的前麵有著三粒赤色的光芒,集中了嗅覺神經,能一直聞到明顯的燒焦味。側過耳朵,也能聽見像是男學生的會話。在這個時候,很好地看見。嘛,日常之間所產生的死角吸著。還是說,吃完飯後無法忍受地吸一下。啊哈哈哈。


    塩原一邊隱藏著腳步聲一邊回到原來的位置,將發信機移到嘴邊。


    “這是風紀二號,和預想一樣。‘敵人’在問題地點潛伏,現行犯數量大概是三。”


    “了解,風紀二號,和這邊的信號同時突入,‘槍’的狀態也沒有問題吧。”


    “當然。”


    塩原強烈地點頭,重新握住了充滿硬質感的物體。花費委員會的預算,前幾天從黑暗的渠道購入。對從風紀一號拜托管理和操作的槍,塩原在心中命名為‘水龍’。


    用這個水龍,驅逐在學校蔓延的黑暗。這是塩原的使命。我是正義的風紀委員,然後前幾天開始,成為了擁有著也能兼任風紀委員會永久委員長第一任輔助的能力的人。有水龍的話就是如虎添翼,對牛彈琴,那裏有著什麽錯誤也不害怕。就是,就算即使戀愛破滅了,工作也不能失敗。咀嚼著痛苦的想法,塩原銳利地定睛看著槍口。在熒光燈的光下,水龍冰冷地閃耀著。


    “突入,還有三秒”


    接收機低沉地震動,鹽原深深地呼吸。


    “二。”


    塩原抬起身體到腰中間,在哪都按照校規,恰好長到膝蓋的裙子下擺內,塩原的膝蓋充滿著緊迫感。


    “一!”


    塩原定睛看著前方,停止了呼吸。仿佛現在在眼前空間就是整個世界。


    剛剛聽到了接收機的命令“突入”的命令,塩原跳到地板上跑出去,發信機和收信機被扔地板上,發出了輕快的聲音。


    從樓梯跑下去,塩原一口氣跳入了走廊的死角。聚集在黑暗中吸煙的三個男學生,以同樣啞然的表情迎接塩原。塩原用雙手拿起了槍,槍口對著三人喊道。


    “縣立虹原高中風紀委員會慣例,冬季特別校內吸煙者消滅活動,全體人員處罰。發炮。”


    哈?塩原瞄準了目瞪口呆的校規違反者,瞄準的是敵人的嘴角,塩原毫不留情,竭盡全力按下了扳機。


    從水龍的槍口噴射出猛烈的水流,撲滅了吸煙者的煙草上的火。不隻是煙草,帶著餘勢的水流也打中了違反者的臉。“這個一直沉睡在倉庫哦,不過已經忘記了多少年前製造的。”在高校附近的文具店的老板這樣說著,用格外低廉的價格賣掉了水龍。對比價格,水龍是非常優秀的武器。塩原曾經試驗過,比起在正規渠道——也即是在鋪麵以一般價格買的水槍,它的性能要高出數倍。


    嗬,這是什麽好冷啊。冬天的時候受到了水槍的攻擊,敵人發出了當然的感想,對著他們,塩原沒有休止繼續水槍的攻擊。敵人的抱怨變成了哀鳴,在地板上產生的水窪,令違反者不斷地滑倒。確定勝利在握之後,塩原對上一層喊道。


    “風紀一號,請給上最後一擊。”


    了解,伴隨著這樣的喊聲,抱著水桶的男學生從樓梯上跑了下來。眼睛的鏡片閃亮地發出光芒的是風紀一號,即是風紀委員長的長穀常彥。水桶的側麵寫著的是“二樓男廁所用”的文字。長穀怒吼“風紀濺射”。對著違反者們將水桶的水倒盡。已經不能分辨了哪些是自來水哪些是淚水,三個男學生在哭著。


    放下了水龍,塩原發出了長長的歎息。敵人屈服以後,已經輪不到水龍出場了。長穀記下了違反者的姓名和班級,讓他們大聲複述七十次左右“我們向風紀委員會發誓,知道二十歲之前不會再接觸煙草。”,撿起了地板上的香煙頭,順便也將地麵的水拭幹淨。策劃這個撲滅行動的計劃的長穀說過“不能能夠懲罰了吸煙者,而且也能夠打掃幹淨。正所謂一石二鳥。”


    “今天的配合也是相當漂亮啊,塩原君。”


    對著離開的垂頭喪氣的男學生揮手的長穀,推了一下厚重的眼鏡回頭看向塩原。


    “但是給我最後的信號。不是通過通信機而是用人聲,有一點遺憾。就算是細小的地方,但是我們風紀委員會進行的作戰,結果和過程兩方麵都要重視。”


    長穀對塩原遞出突入之前掉在樓梯上的發送機和接收機。隻是用紙杯和線製作的這個簡單的裝置,有著線電話這個外號。因為節約出預算購買槍,所以這個由委員會來手製。


    “我覺得帶著它就這樣走著,途中線要不是斷掉,就是會纏著。”


    接過長穀一邊命名“超大型秘密武器”製作的通信機,塩原老實地述說了感想。


    “而且,風紀一號和風紀二號這些稱呼,也有點麻煩。”


    用手帕擦去在之前戰鬥的時候,反彈在自己額頭的水滴。塩原繼續說。


    “因為隻是兩個人在通信,沒有必要區別誰在說。而且在突入之前說那麽多各種各樣的話,也害怕敵人會感覺到。”


    “原來如此。盡早出現改善的地方,今年的撲滅運動也會達到非常的高的水平。就這樣的狀態的話,感覺到不隻是校內,撲滅運動校外版也能在近期實現。”


    長穀在手中揮動著空空的水桶,強而有力地指著走廊的前麵。


    “那麽立刻返回委員會準備室,開始今天的反省會以及開始擴大版的緊急會議,還有異議現在就說。”


    “了解。”


    “即使那樣,之前塩原君的攻擊實在新鮮。因為被任命為永久名譽委員長的第一任助理,是不是身心都變得銳利呐。”


    在走廊前進的長穀心情很好,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塩原走在他後方的步伐有些沉重。對著到處都是水的地板,塩原長長地呼了口氣。在委員會的工作中,塩原的確有自信能夠發揮出的相當的集中力。但是每次這樣結束工作後,會被莫名的無力感和厭世感所侵襲。理由很單純,她想起了對工作太投入而忘記的事情。有時候是勤勞優秀的風紀委員。但是有時候是被單戀所折磨的悲哀的少女,塩原一直無法判斷,現在自己是失戀之際嗎,還是說已經失戀了。


    一邊含糊應付走在前麵的長穀,塩原一邊將水龍放在製服的口袋,拿出學生手冊。然後一直看著夾在筆記本的照片,這是幾個月之前,從有偷拍癖好的那個學生手裏買來的照片。那裏映視著一個在樓頂午睡的男學生的身姿。塩原最後看到那個陰沉懶惰的同班同學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前的事了。不明白因為什麽事,從那時以來,他就一直無故缺席學校。


    那個時候——塩原咬著下唇,陷入了痛苦的回想。那個時候的塩原隻是,隻是打算向對方傳達自己的感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話題偏離到奇怪的方向,注意到的時候,話題已經涉及到同班同學過去的戀人了。


    你又能明白什麽——想起了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地說的一條京介的臉。塩原對著照片,在口中嘟囔著不是不可能明白的嗎。塩原沒理由知道和自己出身於不同的中學,而且在二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女學生的事情吧。不過她也不知道,能讓那位對他人完全沒興趣的同班同學所如此思念的究竟是何方神聖。所以塩原在前幾天,從認識的友人旁邊的家住的後輩的前輩的朋友們,通過十分複雜的人脈,入手了一張照片。對於委員會活動必要的——對用著這樣理由的塩原,完全是陌生人的對方沒有特別懷疑,讓出了二年前拍攝的照片。對方是和一條京介一樣的虹原東中學的畢業生,映在相片中的,正是一條京介的戀人。


    塩原從學生筆記本之間,抽出了那張引人注目的照片。穿著東中學製服的十數名女學生,在巨大的觀覽車前麵露出了開朗的笑容。將照片交給塩原的對方,回答是在中二郊遊拍的照片。


    一開始隻是打算拍攝一半人,架起了相機的時候,那個人的小組跑到前麵。那人苦笑著這樣說。對方指著的“那個人”的是在中央附近張大了嘴的長發女學生。塩原立即就認出她正是現在虹原高校一年三組的一條豐花。


    塩原想知道的人物,就在一條豐花旁邊溫柔地微笑著。名字是砂島禮子。好像是這樣。塩原靠近著照片,近視的雙眼慢慢眯起來。少女樣貌一般,身材也可以。哦,這是因為在旁邊有著水桶般的一條豐花,隻是這樣看的話就能肯定。就是這樣,塩原對著照片點頭。就算塩原詳細去看,砂島禮子隻是普通的女學生。看起來甚至無法讓冷淡的男子的心產生波動,大概並非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有個性的女生。實際上塩原有一點害怕。


    普通的女子。塩原想象自己和照片中的少女同一個班級。不是想被稱讚而成為風紀委員的優等生,也不是令人棘手的問題兒,果然還是普通的人。實際上,也不是令人注目的學生,提供照片的人也說了。但是抱著孤獨陰沉的人生觀的像是幹枯的不良,也會被這種隻是稍微耐看的女生所治愈嗎。這樣述說著沒有責任的感想。所以就算說了什麽,塩原現在也能反駁。治愈也是什麽也是,死了的話就全部都成灰。而且明明在兩年前死去,現在還在誰的心裏棲息著。太狡猾了。


    “塩原君哦,從剛才開始就對著照片露出像是醜女的表情,是什麽修行啊。”


    突然被長穀撘話,驚訝的塩原突然拿出了水龍,全力按下了扳機。以極近距離被擊中的長穀發出了長長的哀鳴倒在後方。走廊發出了響聲。總算恢複自我的塩原,扔下了學生筆記本,跑到長穀的前麵


    在驚慌失措中,塩原在腦的角落想著。醜女的話不就是確實在黃泉的國家的女鬼嗎。總覺得被這樣比喻很過分,在黃泉之國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女學生。


    從兩名風紀委員騷動的地方,相隔數米的的走廊的角落,在那裏的人影伸出了手腕,撿起了在腳下滾著的學生筆記本。隻是拔出了裏麵夾著的照片,放下了筆記本,人影背向風紀委員離開了。


    玄關的鈴響起來,在客廳中間站著的豐花,代替回答發出了低沉的呻吟。想著已經來到了嗎,才意識到回來後為了打掃公寓已經過去了相當的時間。


    還沒打掃好的地板顯得十分混亂。吃到一半的點心的袋、速食食物和豬扒拉麵的容器、一次性筷子、塑料瓶、陽台拿出的洗過的衣服、折彎的衣架、脫了就亂扔而忘記放進洗衣機的衣物、雜誌、電視機的遙控器。還有的是自己不清楚的垃圾。認識到這些的確都是自己製造,豐花在想應該從哪裏開始下手才好。比起掃除,不是準備招待來訪者的茶比較重要嗎。不不,因為快晚飯的時間,應該做好飯菜的準備了。這樣想著進入了廚房,忘記收拾的碟子、嫌洗起來麻煩的玻璃杯和吃剩的飯菜在那裏聯合組成戰線。向著豐花展示著慘狀。總覺得到哪裏都是走投無路,這個時候,已經過去了相當多的時間。


    鈴再一次響起來。就算呻吟也沒有辦法,豐花走向了玄關。比起幹淨的房間和茶,招待客人是最重要的,首先是心意。這樣想著在門前用力地點了點頭,你來了,歡迎。還是歡迎回來嗎。一邊對最先該說什麽猶豫不決,一邊打開了門。伴隨著外麵的寒氣,豐花首先看到的臉是在病房前也在的看守的職員。職員露出了往日的事務性的表情回看著豐花的笑容。禮子在職員的後方,低著頭站在那裏。肩膀披上了一件較薄的開襟毛衣,不過在裏麵是和在醫院時候一樣的睡衣。右手拿著細小的花束,空著的左手握著睡衣的下擺,好像除了花束就沒有其他行李。


    “這樣子就過來了?”


    代替準備的寒暄的話,豐花問道。 “因為是乘車來” 職員用和臉一樣毫不親切的語調回答。


    “而且,也沒有其他能穿的衣服。”


    毫不親切,而且好像也令人不快。雖然豐花提起了眉毛,但是因為沒有發怒的時間,所以對著禮子笑。豐花伸出手推開職員的身體,拉起了禮子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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