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由憐生愛


    “提親?”


    裴寓衡微側著頭,眼神落在宣月寧身上,沒來由讓她心虛了一刻。


    轉念一想,她有什麽好心虛的,察覺出庫狄蔚文的心思之後,她可是除了必要交易能不見就不見的,而且出於的愧疚,還給了他不少實用的建議,足以讓他躲過後來的不少彎路。


    她倏地從炕上滑到地麵,“我去看看,讓他將東西拿走。”


    “等一下。”


    久不作聲的裴寓衡冷著一張臉,“哪裏有被提婚的小娘子親自去見人的,你且在這等著。”


    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帶著王虎出了門。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宣月寧咬咬唇,還是追了上去。


    院子裏,庫狄蔚文抬來的十個箱子盡數被打開,玲瓏珠寶、錦衣布匹應有盡有,甚至一個箱子裏擺放的全是金子,在眾人驚歎又癡迷的目光下,散發著絕對誘人氣息。


    從送來的東西,就能看出庫狄蔚文是認真且下了血本的。


    貿易區的建立,不說讓他富可敵國,也足以讓他充實了身家。


    屋內宣夫人正同庫狄蔚文帶來的媒婆說話,委婉拒絕了庫狄蔚文要同宣月寧成親之意。


    媒婆裝作聽不懂的意思,讓人把箱子打開,喋喋不休說著宣月寧嫁給庫狄蔚文一輩子不愁,又含蓄向宣夫人表示,庫狄郎君那般俊秀一人,興許宣月寧是喜歡他的呢。


    你看宣月寧經常穿著男裝出去行商,若說她不識得庫狄蔚文那也是不可能的,話裏話外她都含著看不起宣月寧經商的意思,還道她要是嫁過去,享不盡的富貴,多少女子都求不來。


    宣夫人連忙厲聲止住了她的話,她從小教養出的女兒,豈是那種會同外男私定終身之人,當即就怒了,著人要把媒婆給送出去。


    媒婆連連掌嘴,衙役們對一個求饒的半老徐娘,又是庫狄蔚文請來的媒婆,害怕日後兩家成了自己裏外不是人,一時間不好下手,幾人就僵在了那。


    裴寓衡到了後,隻掃了一眼,便一甩寬袖,“你們愣在那作甚?夫人的話都聽不明白了?”


    他輕飄飄一句話,讓那些衙役紛紛白了臉,二話不說就將媒婆給擰著胳膊壓了出去。


    宣夫人被氣得不輕,淚花都差點被逼了出來,宣月寧經商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想讓這一家子日子過的好些,一直知道女子行商會遇到各種貶低,可當明晃晃的不屑擺在她麵前,還是讓她難受的快要背過氣去。


    裴寓衡沒有上前去哄,心髒傳來的陣陣絞痛,足以讓他知曉自己現在正在盛怒之下,“庫狄郎君何在?想娶我阿妹,總要當麵見過我們。”


    焦灼不已的庫狄蔚文一直在縣衙外徘徊,等到媒婆被衙役夾著胳膊扔出來,他還沒回過神,那媒婆見了他,便向他道盡壞話。


    他一直如同春風拂過的綠眸此刻暗藏冰封,他該想到的,家中長輩找予的媒婆又怎會如他所願,隻道:“阿婆,等我從縣衙出來後,我們再詳談。”


    見了宣夫人和裴寓衡,他先行道歉,將媒婆是自家長輩做主讓他帶來的盡數告知。


    裴寓衡坐在高位打量著他,今日他好好收拾了一番,小辮上還纏著金絲,乖順地放置在臉兩側,確實是位極俊秀的男子,他不是第一次見了,兩人往常也沒有少打交道,但今是頭一次他想將宣月寧從自己身邊搶走。


    “庫狄郎君,你們族人排外,這才登門提親就已經開始用些下作手段,這讓我們怎能放心將月寧交到你的手上。”宣夫人不客氣的嗆了他一句。


    庫狄蔚文真誠道:“是我之錯,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我是真心愛慕七娘的,在越州我就想鼓起勇氣登門提親,但沒想到你們會直接搬離越州,錯失一次機會,得知她在鹹滿縣,我立即就趕了過來,夫人,我願將她放在心裏,日後後宅隻她一名女眷。”


    他大膽的向兩人表露自己對宣月寧的愛意,期盼用真心來打動他們。


    可裴寓衡聽見他惦記宣月寧那般久,露出果然如此之意,他早就發現庫狄蔚文對宣月寧過於照顧了,見母親十分中意他所說的後宅無人,便道:“你如何能保證?”


    庫狄蔚文直視他的雙眼,絕不退縮,“我對七娘愛之,敬之,保證隻是一句空話,我會用行動來證明,七娘喜歡經商,婚後我依舊可以讓她同我一起出門,她想去哪裏,我們就是哪裏做生意。”


    他是真的喜歡宣月寧,裴寓衡和宣夫人都感受到了,可喜歡有什麽用。


    “她不喜歡經商。”裴寓衡一句話就將他後麵的說辭堵的說不出來。


    “經商隻是最快的賺錢方式,與其說經商,不如說她愛錢,不,是愛錢能帶給她的安全感。”你連她最愛什麽都不了解,就口口聲聲會帶給她幸福?


    宣月寧在門口聽見他這句話,臉上神色幾變,最後還是忍不住鬆開了被她咬白的唇,輕輕笑了起來。


    庫狄蔚文慌亂起來,連想好的說辭都忘了,怎會如此,他明明是了解七娘的,她那麽喜歡擦拭文涯閣的首飾,還在貿易區有自己的攤位,可,貿易區的攤位也確實沒有迎來自己主人多久,便一直在那裏空著。


    他的一腔熱情被裴寓衡打擊的隻剩一半,但他不甘心放棄,便道:“我們這一族求愛向來大膽濃烈,我欲見七娘,詢問她的意見,若是按我族規矩,姑娘同意,就連父母都是不得阻止的。”


    何況你也隻是她的兄長,他早就打聽過了,七娘父母已經去世,現在同他議親的一位是她的姑母,一位是她的表兄,他們憑什麽替七娘做主!


    “我要見七娘,我要迎娶的是七娘,理當讓她來見我才是。”


    門外的宣月寧已經做好準備進去,她這一世不就是為了償還裴家恩情而來,在庫狄蔚文和裴家之間做選擇,毫無疑問她會選擇裴家。


    一隻腳都抬了起來,卻在聽見屋內那壓低聲音的嗤笑時,立馬驚悚地收了回來。


    世人常道,裴相一笑,浮屍千裏,血濺三尺。


    嗤笑聲中混合著他的聲音,“我不許!”


    她透過縫隙朝屋內看去,裴寓衡已經走到了庫狄蔚文的身旁。


    庫狄蔚文怒道:“裴縣令就算你是縣令,七娘的婚事也不是你能阻撓的!我對七娘的愛蒼天可見,我現在就能發出毒誓來!”


    他生氣,裴寓衡怒火燒得更旺,旺得他心髒陣陣抽疼,恨不得立馬昏厥過去,他一身銀白寬袖長袍,宛若君子,可那紅唇不屑開啟,衝淡那抹高高在上之氣,奢靡起來。


    他道:“我不信。”


    不信你會一輩子對宣月寧好,當你發現她的母族給不了你助力反而會成為拖累,當你發現她看似表麵鎮定,實則壓抑天性,當你發現她不是宣家人而是鄭氏族人。


    貪婪、欲望如影隨形,當那份隔著月光的朦朧愛意消失殆盡,她又怎麽辦?


    看著門外偷聽的那道身影,他在庫狄蔚文耳邊,用隻有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世上男人皆渾濁,除我外再不信其他,故而不許。”


    什麽壓抑,什麽克製,在這一刻他那時時在耳中盤旋,同他道宣月寧是你阿妹,你應該給她找一個好人家,不要拿著病軀拖累她的聲音,驟然破碎。


    她本不是宣家中人,如何算是他的阿妹。


    他心儀她,為何要將她嫁給旁人,是,他已然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心儀她!


    除了他,其他人的話如何可信,怎知他們得知她的身世不會利用她,將她推進火坑。


    為何他不能娶她?


    他願為了她喝下苦澀藥汁,延長這具軀殼的存活時間。


    禁封著的東西衝出囚籠,他那不為人知的另一麵鮮血淋漓的展示出來,就如同他會為了給父親翻案而一直偏執堅持下去。


    他若愛一人,縱使粉身碎骨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別說庫狄蔚文,就是王子皇孫又如何,他裴寓衡的,不要妄想拿走。


    庫狄蔚文猛地抬起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不,他不是早就有所懷疑,才會火急火燎帶著聘禮前來。


    同他相比,他似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裴寓衡退後一步,“庫狄郎君,抱歉。”


    宣夫人狐疑的看了裴寓衡一眼,這才在兩人交鋒中出來打圓場,“庫狄郎君自是優秀,是我家月寧沒福分,還望郎君將聘禮帶回,這門婚事,我家應不了。”


    庫狄蔚文嘴唇蠕動,看向裴寓衡那如深淵一般的眸子,心中一顫,隻道:“我不會放棄的。”


    出了門,來不及躲藏的宣月寧同他打了個照麵,她緩緩蹲下身給他行禮,歉意道:“郎君,抱歉。”


    和裴寓衡一模一樣的說辭,庫狄蔚文眼裏全是痛惜,痛恨自己在越州時為何不上門求親,苦澀問道:“七娘,可有心儀過我?”


    她麵上為難,他揮手,“不必說了七娘,我,我可還有機會?”


    “郎君……”


    那一雙翡翠綠眸水光瀲灩,心知大勢已去,深深將她刻進眼中,“七娘,就此別過。”


    “郎君,保重。”


    衙役們幫著將那十個箱子抬了出去,庫狄蔚文帶著人和箱子離去,一直在觀望的百姓們見他們箱子都抬了出來,無不開懷,就說七郎怎麽會同意。


    庫狄蔚文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去,宣月寧的音容相貌輪番在他腦海中上映,她在鋪子裏擦著金簪笑眯眯的模樣,她低頭認真畫圖的模樣,她叫他郎君時的模樣。


    精神恍惚之下,迎麵撞至一人,脫口便道:“抱歉。”


    抱歉,又是抱歉,他不想要抱歉,他為什麽要抱歉,七娘竟是連個機會都不給他。


    被撞之人揉著胸口,尤著自己向其展露惡劣一麵,擦肩之際道:“郎君何必沮喪,還不知曉吧,被你求親的七娘可是官人身份,也就是裴家給你麵子沒當麵挑明,如你這般的商賈還妄想娶她,癡人說夢。”


    庫狄蔚文心神劇震,連忙轉身,隻得見那黑衣男子一個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從到這鹹滿縣,就渾身不適的蕭子昂,心情愉悅地朝客棧走去,既然隱藏了身份,便也不做那清冷之狀,吩咐自己貼身小廝道:“去,盯著縣衙。”


    不肖片刻,小廝匆匆歸來,“郎君,裴縣令病了,請了不少大夫。”


    蕭子昂執起酒杯一飲而盡,“裴淳元啊,裴淳元,當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收拾馬車,我們先去拜訪一下林州長,看看他還想不想在自己位置上多待兩年,對了,繞道從縣衙門前過,讓我先看個熱鬧。”


    縣衙門前聚集了不少操心的百姓們,他們對著衙役道:“裴縣令究竟如何了?病得嚴不嚴重?”


    人們越聚越多,不少人拎著自家的老母雞,要塞給衙役,衙役們被他們逼得臉都紅了。


    往常縣衙門口,蒼蠅都沒有一隻,可自從裴寓衡來這當了縣令,又將藺濟安和藺主簿齊齊抓去了大牢,贏得百姓之心,還竟做些利民之事,縣衙門口都有擺攤的人了。


    吃食小攤是最多的,他們都想裴縣令出來的時候能吃一口自己做的東西,可奈何裴縣令自己家裏有廚娘,他們沒這機會,如今裴縣令病了,他們當然得送些東西進去。


    外麵的喧鬧引得宣夫人出來,她處理這些事情得心應手,在越州她家兒郎也這般受歡迎,可這次裴寓衡犯病,還來勢洶洶,她眼眶都是紅的,讓他們收下這些東西,便讓大家散去。


    隻說他需要安靜,那些百姓就不再說話,默默將自己手裏的東西遞了上去,然後擔憂地望著縣衙內。


    蕭子昂坐在馬車中,放下車簾道:“記上,路過鹹滿縣縣衙,發現裴縣令收受百姓之物。”


    那邊處理好這些事,宣夫人就急匆匆返回了後院,宣月寧正問著大夫,“他怎麽樣?平日裏他都是藥不離身,每燉藥都看著他喝的,怎麽會突然犯了病?”


    裴寓衡緊閉雙眼,正躺在宣月寧今日剛鋪好的火炕上,此時火炕已經燒熱,蓋著被子的他理應出上一身汗水才是。


    可他膚色蒼白,別說汗水,伸手一摸人都是涼的。


    當時送走庫狄蔚文,她見了他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隻道他看她目光怪異,他就又在自己麵前昏倒了。


    嚇得她哪裏還能想得起自己被求親了,趕緊讓住在縣衙的大夫過來把脈。


    鮮豔的紅唇擦去顏色,露出裏麵紫色的唇來,滲人的緊,後悔不疊向她襲來,他那麽勞累,她該再對他多些關注的。


    成日裏惦記著番薯賺錢,他從洛陽到鹹滿縣大半年都沒犯病,她竟也沒發現不對。


    看他躺在炕上,她伸手抹了把眼淚,懊悔不已。


    兩個孩子也聽說了兄長犯病,脫下鞋子爬到炕裏,待在他身邊。


    宣夫人回來,趕緊讓他們下去,兩個孩子心中害怕,搖搖頭,裴璟驥磕巴道:“阿娘,我,我們陪著阿兄,不然他會孤單的。”


    她扭過頭,逼退自己眼中淚水,四五個大夫和一直調養裴寓衡身體的大夫交流,迅速確定了藥方。


    家中有病人,這些藥材縣衙內都留有一份,將藥方交給王虎,讓他趕緊去熬煮。


    一碗藥灌了下去,見他氣色有了好轉,眾人才鬆了口氣,宣月寧親自送被請來的大夫回去,又每人給包了大紅包。


    而後才聽一直住在縣衙就為了裴寓衡調養身子的大夫騰出空來同他們解釋,“裴縣令這是氣急攻心,加之連日操勞過度,才犯了心疾,日後可得小心調養才是。”


    連連應了下來,大家草草吃了幾張王虎特意從外麵買回來的胡餅,宣夫人出去又同縣衙外的百姓說裴寓衡無事,好說得說讓他們散去。


    裴璟驥和裴璟昭人小,精神不濟,兩人躺在裴寓衡身邊,已是昏昏欲睡。


    宣夫人為裴寓衡掖好被角,這才拉著宣月寧坐在炕沿,“今日忙活了一通,阿娘本想同你說說心裏話,庫狄郎君你如何想的?”


    宣月寧被裴寓衡嚇得自己心髒都快不跳了,哪裏還能羞澀的起來,“阿娘,我早在越州的時候,就同你說過,我對庫狄郎君沒那方麵的心思。”


    庫狄蔚文是個仁義的商人,最初接近他也是想著拉好關係,倒時候他吃肉,她喝湯就行,哪知他會喜歡上自己。


    讓她反而要和他疏離起來,看著他日進鬥金,她說不嫉妒都是假的。


    “阿娘,月寧這輩子啊,就待在裴家哪也不去,天不早了,你先帶著驥兒和昭兒回去睡吧,我在這守著他。”


    宣夫人拍拍她的手,叫來兩個婢子,將孩子抱回屋,這才問:“月寧,你對我可有怨?是裴家拖累了你,讓你拋頭露麵出去行商……”


    “阿娘!”宣月寧打斷她的話,“要不是阿娘,月寧早就餓死了,阿娘說的哪裏的話,難道我不是家中一份子?”


    宣夫人摸著她的臉,釋然道:“是阿娘想左了,阿娘去眯一會兒,稍後過來換你。”


    “好,阿娘去吧,到時我叫你。”


    裴寓衡的病頭天晚上最為凶險,身邊離不了人,他又是個不喜旁人碰他的主,隻得自家人陪著。


    宣月寧搬了個小凳過來,屋內放了火盆根本不冷。


    除了火炭的燃燒聲,就連他的呼吸都弱的幾乎聽不見,屋內安靜的很,她這才有心思去想今日發生的種種之事。


    想起大夫說裴寓衡是急火攻心才誘發的心疾,她不禁懷疑,是因為她嗎?


    庫狄蔚文過來提親,所以他生氣了?


    可是怎麽可能呢,他是屍山血海裏闖出的裴相啊。


    但這樣的人,就躺在自己麵前,氣若遊絲,差點見了閻王。


    卸下一身重擔的他躺在那裏,眉目如畫,紫色的唇也有了紅潤,一頭墨發披散開來,軟的不可思議,哪裏還有往日的棱角。


    記憶中的這人盛氣淩人,談笑間殺人於無形,麵前這人拚著一口氣也要入朝為官,不顧身體,執意翻案,為了父親的案子嘔心瀝血,掙紮沉浮。


    她怕那個手握重權的裴相,但更多的是憐惜他,他本可以當他的長安才子,花團錦簇,日日寫詩赴宴。


    他該有多苦啊。


    看著他,她臉上表情倏然僵硬住,她竟然托腮看了他一個時辰?


    為什麽?


    腦中突然響起鄭亦雪曾同她說的話,“你知道你輸在什麽地方嗎?你太要強了,由憐才能生愛,親情如此,愛情亦如此。”


    鄭亦雪會哭手段也層出不求,隻讓人覺得她是身不由已。


    她不哭,倔強的認為那些都應該是她的東西,所以被人討厭。


    可她現在,對裴寓衡憐惜起來了。


    由憐生愛……她看向裴寓衡的目光頓時閃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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