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第一百五十一章(合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醍醐灌頂


    吃飽喝足的裴璟昭在宣月寧的懷中熟睡,小嘴吧唧吧唧,也不知說了句什麽夢語。


    宣月寧拍著她,還頗有興致的將耳覆到她的嘴邊,想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鄭梓睿在一旁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目,她懷中的小娘子分明與她沒有血緣關係,卻同她更為親密,直至今日,他都未曾聽過,她開口喚過他阿兄。


    “八郎,你今日找我,可是與世家繳稅一事有關?我是不關心朝中之事的,此事恐怕無法幫你。”


    “在你眼中,我尋你,便隻是為了這種事?”


    宣月寧默了默,除此之外,她還真的不知他為何來尋她,“八郎不是一向以族中利益為先,我知繳稅一事,對鄭家極其不利,你為鄭家找我,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大可,坦誠的告訴我。”


    鄭梓睿搖頭,因她的不信任,更添一抹愁緒,“我愈發覺得將你找回來,是個錯誤的決定,也許,讓你安靜的待在裴家會對你更好,我隻是,太久沒見你,想你了,你回門那天,我等你久不至,又聽聞你和淳元入了宮,便知曉你不會回鄭府,與朋友出城策馬,等我回來才知你鬧出那般動靜,之後,便再沒有見過你,明知你從小在裴家長大,還是忍不住擔心你,嫁給淳元好不好,他可有欺負你,我今日,隻是想問你這些,”


    宣月寧張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眸裏蓄了層淚,她可以將鄭延輝和李夫人當做不認識的人,可對他,感覺實在太過複雜。


    可唯知道一點,他們兄妹二人回不去了,過去的就過去了。


    隻道是,“夫君自是對我極好的,母親也頗為愛護我,我在裴家,若說有人敢給我氣受,隻有懷中的小丫頭了,實在調皮搗蛋的很。”


    “有你這句話,那便好,十一娘那邊,哎,十二娘那邊,你就不要走動了,逢年過節隻給鄭府送便是。”


    不讓她和鄭亦雪走動,鄭梓睿這話讓她詫異,他怎會這樣說。


    難不成還向前世一般,覺得她會對鄭亦雪不利,所以不準她接近鄭亦雪?


    當下火氣便起來了,“十二娘與八郎素來關係親昵,怎麽?八郎覺得我會害十二娘?”


    鄭梓睿怔愣,隨即笑了起來,“哪裏的話,是我怕她出手害你,鹹滿州的事我已不能自欺欺人,你二人身世,她也做過手腳,僅這一點,便能看出她心思不正,也不知她為何會長歪至此。”


    他說著鄭亦雪,臉上還有一些惆悵,是真不懂他乖巧的阿妹為何變得麵目可憎。


    “你們成婚後,我也沒再見過她,月寧,你是我阿妹,為何總認為,我會幫著十一、十二娘呢?我其實挺疑惑的。”


    為何?因為你上一世處處護著她,覺得我可惡啊!


    她低垂下頭,輕拍著懷中的裴璟昭,心裏既為他看清鄭亦雪的真麵目而感到高興,又為自己感到悲哀。


    前世她使盡渾身解數要求親情,求而不得。


    今生她不願回鄭家,便改寫了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再不是可有可無,反而想讓自己與其認親。


    也是,情況不一樣了,前世她回了鄭家,便如同入了鄭亦雪的地盤,可不是任她搓揉捏扁,可今世她遠離鄭家,反而讓鄭梓睿先一步發現鄭亦雪不為人知的一麵。


    加之洛陽城王小娘子對鄭亦雪的擠兌,已是讓鄭梓睿對其十分不喜了。


    可是,我隻能說抱歉了。


    抱歉,阿兄,這輩子,我不能再當那個喜歡粘著你的阿妹了,兄妹親緣便斷在此處罷,否則,她前世的一切又算什麽?


    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讓她當自己從沒經曆過嗎?


    原諒你,原諒鄭家,如何對得起那個雪夜生辰日病亡的自己。


    她將眼淚盡數逼退回去,“我總是覺得,自己與你的聯係隻有血緣是不牢固的,你拿十二娘當阿妹,當了十五載,感情深厚,怎會我是可比的,八郎,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是啊,強求不得。”鄭梓睿不願逼她,總歸兩人的關係是斷不得的。


    “我必須向你承認,十二娘我曾經是真心拿她當阿妹疼愛過的,然而她做的錯事,不僅令我失望,還讓我痛心。”


    說完,他轉移話題,“我想離開洛陽,隨便去一處地方造福一方也好,就如淳元那般,再慢慢回到洛陽,今日,也是想同你辭行。”


    宣月寧震驚的問:“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鄭梓睿默不作聲,隻看著蒼白無力的笑。


    她轉瞬就明白過來,最近的一切與他所受過的教育,背道而馳,顯然令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可那也不能說走就走,朝中動蕩,正是他大展拳腳的時候,怎能將機會讓與他人。


    “父親可同意?”


    “我還未與他言,想來他必不同意,我打算先斬後奏。”


    看他還有心情說笑,宣月寧簡直想拿酒潑醒他!


    多大的事,至於逃避?


    不過又想到她敢麵對,是因為她經曆過一遍,可鄭梓睿不同,他在迷茫、懷疑,他尚不能認清到底何對何錯,無人能夠給他解答,他輾轉反側,隻能想出讓時間告訴他答案的辦法。


    他要離開洛陽,誰也不見,慢慢思量。


    蠢!


    可也從側麵說明,他將她放在了心上,不然不會如此煎熬,一麵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和視若阿妹的人,一麵自己的親阿妹,他占在哪一麵都不對。


    再加之最近女帝打壓世家,想必鄭延輝給了他不少壓力,讓他匯聚更多才子對抗,隻怕不是他想做的。


    越想越氣,她與鄭家有著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糾葛,那都沒有說不敢麵對,他竟然想跑,簡直,有愧他才子名頭。


    紙糊的罷!


    諷刺道:“正人君子鄭八郎,你要逃避到何處?問題不會隨著你的視而不見就消亡,隻會隨著時間的延長,變得愈發醇厚,將你溺斃在其中。”


    她的話一說,鄭梓睿便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了,猛地喝下一杯酒,眼眶都是紅的。


    還以為他會聲嘶力竭的問她,他該怎麽辦,可他隻是又倒了一杯,緩慢地飲了下去。


    自嘲道:“正人君子?”


    宣月寧深吸口氣,“我認識的鄭八郎,是有著自己的目標,不被外力左右,堅持心中所想之人,我剛才的話,都是氣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除了我與鄭家關係,淳元提出的世家繳稅一事也讓你不知如何是好。”


    鄭梓睿被說中心事,放下酒杯看著她,世家繳稅傷極自身,但他與淳元看法一致,他也認為世家權勢太盛不是好事,理應繳稅。


    她道:“八郎,逃避永遠不是解決辦法,我隻問你,對與錯,你選哪方?”


    “八郎,做回你自己。”


    似是有一木棒敲在他頭頂,令他茅塞頓開。


    他起身雙手合上,給宣月寧行禮,眼中堅定,“月寧所言,令某慚愧。”


    “你,可還要離開洛陽?”


    “不,你說的對,我隻做自己便是。”


    她不希望他是腦子一熱的回答,問道:“鄭家族人?鄭家責任?”


    “鄭家兒郎眾多,不缺我一人,便是家族,也要有容納多種聲音的胸懷。”


    宣月寧便由衷的笑了。


    兩人好似第一次如同兄妹般認認真真的說了次話,做阿妹的給阿兄提建議,而阿兄欣然接受。


    隻願,他能守好本心,不像前世般踏入彎路。


    隻願,他能堅守住一切,得知家族汙垢,仍能麵對。


    因為裴父的案子,也要提上日程了。


    縱使和鄭家沒甚關聯,以陛下的性格,發現錯誤,絕饒不了他們。


    第一百五十章 誣告翻案


    裴寓衡自打病了之後,朝堂上都安靜了許多,新派和世家不約而同做出了暫時休戰的姿態,實在是每日吵一遍,精神頭能吵沒大半。


    新派沒有裴寓衡這個過目不忘之人諷刺世家覺得攻擊力不夠,世家則是沒有眼中釘,想消停幾日,看看能不能將裴寓衡拉攏過來,拉攏不過來又能不能走些旁的路子。


    是以裴府這幾日熱鬧的很,上門的官員一個接一個,都打著探望裴寓衡病情的幌子,實則跟他商議,告知這幾日的朝中風向。


    宣月寧本是想讓裴寓衡好好在家休養,她能不知道繳稅一事的重要性,但這件事非幾日功夫能夠解決,朝中這般多的官員,難道少了個裴寓衡還不轉了。


    當即去找宣夫人撒嬌,讓她下令裴寓衡生病期間誰都不見,他要好好養身體!


    裴寓衡一副聽之任之的姿態,宣夫人也很為他身子擔憂,幾乎是宣月寧剛提了個話頭她就同意了。


    再上門的官員,裴府就隻收他們的拜帖,承諾待郎君病好之後,會一一回訪。


    有官員覺得婦人多事,不過多言了幾句,被裴寓衡知曉,直接將拜帖退了回去,他口中的婦人,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妻子,容不得人詆毀。


    被退拜帖的官員自是好不氣惱,還在早朝時找相熟的官員說道此事,被崔棱聽見給訓了個狗血噴頭。


    有那好心官員給提點,“你們是剛從別地調到洛陽的,可能不知曉,裴少卿最是敬重其母,愛憐其妻,曾經為了他的妻子,連陛下都彈劾過,你們還敢說其二人不是。”


    被訓官員齊齊驚歎,竟連陛下都敢彈劾,厲害,但被退拜帖之人還不服氣,“那崔老怎的也為他們說話。”


    “裴少卿可是崔老的關門弟子,在越州時,崔老就住在裴家旁邊,和宣夫人、棲霞亭主關係非常好。”


    有路過官員聽見,接了一句,“與他們說這些作甚,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鑽研雞鳴狗盜之輩。”


    “你!”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各地學子都在就世家繳稅一事大談特談,而裴府仿佛遠離喧囂,寧靜的很。


    宣月寧這幾日連皓月坊都不去了,整日守在裴寓衡身邊盯著他喝藥。


    雪團匆匆走了進來,裴寓衡尚在軟塌上看書,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


    見雪團不斷的瞟裴寓衡,宣月寧道:“有何事,你說便是。”


    “今兒奴婢去皓月坊,裴夫人著婢女給奴婢塞了一張紙條,還再三叮囑讓奴婢千萬拿好,別讓郎君瞧見。”


    宣月寧接過紙條,上麵寫得是裴夫人約她相見的時間地點。


    嗤笑一聲,“裴夫人真是打的好主意,又來挑撥離間了。”


    隨即將紙條扣在桌上,“不用理她,想來她是想探你我虛實,且讓她多擔驚受怕些時日。”


    裴寓衡走了過來,撚起紙條,“夫人不妨去和她見上一麵,讓她放心之後再給予沉重打擊,不是更好。”


    宣月寧腦中思量,讓雪團先出去,問道:“你可是,可是要為父親翻案了?前幾日不是還說,證據尚不充足?”


    他背著手站在窗前,“證據都是要靠找的,現有的證據,足以說明父親案子存疑,可以重新調查。”


    “可,十一皇子畢竟是陛下的親子,若真牽扯上他可如何是好?”


    “那便讓陛下親眼所見十一皇子的狼子野心!”


    瓢潑大雨過後,空氣中充滿著清香芬芳。


    今日的朝堂上一改往日,每個人都鬥誌昂揚,因為,裴少卿他回來了。


    新派們打算跟在裴寓衡身後搖旗呐喊,有這麽一位上說古今的人才在,他們底氣都足了,世家們做好了準備,要和裴寓衡死磕到底,勢要把新派們踩在腳下。


    他們已經停戰太久了,每個人都摩拳擦掌。


    裴寓衡,他出列了,向陛下叩首了,來了,要開始了!


    “臣有事啟奏,臣任大理寺少卿以來,查清堆積舊案,在徹查過程中,發現三年前一樁舊案存疑,今特向陛下申請,將此案重啟,重新調查。”


    所有等待著裴寓衡向世家發難的官員們都愣住了。


    裴少卿這廝,又不按套路出牌,你得乘勝追擊啊,怎麽好端端的跑到別的案子上來了,你自己就是大理寺少卿,自己默默將其解決了不就好了。


    可有那對三年前裴家抄家一事記憶猶新的官員,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難道他要重啟的是他父親的案子?


    世家中有人嗬斥,裴少卿不該用此等小事麻煩陛下做決斷。


    裴寓衡背脊挺地筆直,像是一根要崩斷的弦,他不光要為父平反,還要讓所有人都知曉,他的父親,是被人冤枉的。


    他直視著陛下,可謂是大逆不道。


    女帝素來欣賞他,他父親的案子,她一直在暗中調查,便問道:“是什麽案子,愛卿不能親自處理,非要拿到朝會上言?”


    “陛下,三年前裴監察禦史被人舉報貪汙謀逆,臣在徹查此案時,發現中間的證據有偽造痕跡,諸多嫌疑之下,特向陛下申請重新調查此案。”


    涉及謀逆,此案確實得女帝點頭,才能繼續查下去。


    嗡嗡聲響起,朝臣們互相小聲交談。


    還真是為了他父親的案子!


    裴之行渾身冷汗唰的湧了出來,震驚的看向裴寓衡,他家夫人可是告訴自己,已經同宣月寧說了,他父親的案子同鄭家有關係。


    宣月寧還向她夫人承諾,自己已經偷偷將對他們裴家不利的證據銷毀,來換得他夫人的守口如瓶。


    裴寓衡他怎麽會?


    若真是此案被翻了出來,它重見天日的那一天,就是他裴之行的死期。


    他用餘光看向當初涉及的人員,果然看見一幅幅難看的麵孔。


    怎能讓裴寓衡如意。


    世家官員互相打了眼色,立即就有人出來反駁。


    “陛下,臣認為此案並無嫌疑,當時三司會審,證據無誤。”


    “陛下,裴少卿所言不過一麵之詞,不可相信。”


    “陛下,三年前的沉案,如今再調查,難免會有人重新製造證據,有失公平,臣認為,該案不可重啟。”


    世家們言辭鑿鑿,就用那些證據不充分為由,讓女帝打消裴寓衡重啟案子的念頭。


    裴寓衡在大理寺用自己的才能積累了不少官員的崇拜,見他被攻擊,那些大理寺的官員率先不同意。


    一個個站出來同世家嗆聲,若論比規定,比證據,誰會比他們大理寺的人更清楚。


    證據都明明白白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了,你們瞎了不是,要不是此事涉及謀逆,我們大理寺自己就有能力將其重啟。


    崔棱也出聲支援,“陛下,既然已經有證據表明此案存疑,大理寺的官員又一致認為符合規定,理當重新調查。”


    他話落,鄭延輝也代表世家開了口,他當年對裴父的案子內情,十分清楚,不管是裴寓衡跟隨女帝打壓世家,還是妄想重啟其父案子,他都不準許,拔出蘿卜帶出泥,若是查到他身上如何能解釋的清楚。


    眾人都說話了,裴之行再當縮頭烏龜反而引人懷疑,他反駁道:“證據真假都尚不知,怎能將一樁謀逆大案輕易重啟?”


    哪料他一張口,一直冷靜在旁聽大家爭吵的裴寓衡倏地就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為何不能重啟?害怕還是心虛了?”


    裴之行一張臉漲得通紅,“胡說,誰心虛了!”


    裴父的案子若真是有問題,作為舉報他謀逆,又獻上證據的裴之行怎能跑得了,第一個就要問責他。


    裴寓衡輕笑無聲,眸中是刻骨的仇恨,燃得裴之行如同置身烈焰汪洋,那裏有親生父親身亡之痛,有族人背叛之苦,有跌跌撞撞一路走至如今的艱辛。


    誰都不能阻他步伐。


    兩方人激烈的爭吵起來,一時間朝堂上是烏煙瘴氣。


    待裴寓衡將自己發現的證據一條條羅列出來,讓世家們自己從中找他們認為的假證,讓他們自己說、自己反駁。


    你們不要說車軲轆話,你們告訴我,我找到的證據,哪條不能用,哪條是假的,你為何說它是假的,你又可有證據。


    和審理千案百案的大理寺少卿講證據?


    一個人八張嘴都講不清,世家們嚐試片刻,落了下風,啞口無言。


    裴之行麵如死灰,看向裴寓衡目光宛如再看死人,他可知,他父親的案子背後站著何人。


    裴寓衡直接回看過去,甚至還將視線掃到了十一皇子身上,他怎的就不知道了,可他不怕。


    女帝見眾人安靜下來,問向從裴寓衡提出要重啟案子開始,就一直當沒聽見的十一皇子,“十一,你認為如何?”


    十一皇子出列,“兒聽母親的。”


    她目光幽深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裴卿既然提供了足夠的證據證明當年的案子有問題,依我看,重啟便是,有錯無錯,查查就知道了,眾愛卿的意思呢?”


    “陛下聖明!”


    裴寓衡跪在冰涼的地上,任由涼意侵襲,父親,兒要為你平反冤屈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見苗頭


    一聲壓抑至極,從喉嚨中發出的顫音,終是無法克製,悲喜交加的從胸膛中噴湧而出,化為嚎啕大哭。


    這個幹脆利落和裴父和離,帶著幾張嗷嗷待哺的孩子,從長安一路跋涉到越州,幾經生死,用瘦削的肩膀為幾個孩子撐起一片天的女人。


    在聽到兒子對她說,陛下已經同意重啟當年的案子,他的父親馬上就能平冤時,嚴母形象蕩然無存,化作了哭泣的女子。


    與夫君的琴瑟和鳴,恍若隔世,隻要兒郎們還在,裴家的香火就斷不了,她甚至已經接受了沒有夫君的日子。


    可在這時,裴寓衡告訴他,你的夫君身上冤屈馬上就能洗清。


    還不知孩子們做了多少努力,才能換來不易的機會,她淚眼朦朧,一時間隻有哭能抒發積攢的悲憤。


    裴寓衡默默從寬袖中拿出汗巾遞給宣月寧,宣月寧接過細心的替宣夫人擋住眾人的視線,不讓他們看見她的狼狽姿態。


    屋子的下人們全讓退下,裴父的案子有了重見天日的機會,就連昭兒都找了過來,小小年紀的她,也要知道,她的父親馬上就能平冤,她的父親本不是罪人,他們也不是貪汙謀逆之子。


    宣月寧站在宣夫人側麵,將她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家人耐心的等著宣夫人抒發自己的情感。


    昭兒還小,尚不能理解為何母親哭了後,連阿姊眼裏都水光浮動。


    再觀之她的阿兄,往常有人當他麵哭,他定是要恨不得離遠遠的,就怕淚水沾衣,現下卻嘴角含笑地盯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發現她在看他,他招手讓她過去。


    “昭兒,父親的案子已經被陛下斷定有疑,能夠重新調查便離平冤更進一步,開心嗎?”


    她再小也知道這是家裏跟父親有關的喜事,喜事她就開心。


    “開心!”


    男女有別,即使是裴寓衡現下都無法抱抱她,隻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嚇得她眼眸溜圓。


    她這阿兄怕不是假的。


    宣夫人哭得妝都花了,上氣不接下氣,已經連續哭了那般長時間,宣月寧心疼道:“阿娘,這是大好事啊,你快別哭了,且瞧將昭兒都嚇到了。”


    裴璟昭:“……”


    我不是,我不是被阿娘嚇得,阿姊你莫要護著阿兄就胡說。


    裴寓衡也道:“正是,阿娘,你的淚水應在父親平反那日再流,這才剛剛開始。”


    “是了,是了,”宣夫人也很不好意思地抬頭,竟讓孩子們瞧見了她如此哭泣的一幕,她用汗巾擦著臉,“阿娘,就是覺得跟做夢一樣,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定十分欣慰,我的兒,辛苦你了。”


    “兒不辛苦,阿娘與夫人要供我讀書,要照顧昭兒和驥兒才真的辛苦了。”


    “你這孩子。”宣夫人眼淚又控製不住的往下流。


    怎能不辛苦,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讓他做到了,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艱辛。


    “阿娘,”宣月寧給裴寓衡使眼色,“我送你回屋歇息一番可好,家裏的事情就放心交給我。”


    宣夫人應了,被宣月寧伺候著洗漱,上了床沾枕頭就睡下了。


    那邊裴寓衡已經請來了大夫,有他們二人看著,大夫為宣夫人診脈後沉聲問道:“夫人之前可大病過一場?”


    兩人對視一眼,均有些緊張,宣月寧回道:“正是,大約兩年前在越州,母親得了風寒十分嚴重,養了幾個月才好,大夫,我母親可是病得嚴重了?也不能啊,我母親瞧著十分康健。”


    大夫搖頭,“康健都是她表現出來的,實則內裏虧空的厲害,倒也是因禍得福,她心中堵塞全然紓解,身體一時受不住便沉睡了,待她醒來你們為她好好進補,便連那從前的暗疾也能補回來。”


    這可真是大好事,宣月寧回頭瞧裴寓衡抿緊的唇鬆了下來,開心道:“多謝大夫。”


    得了大夫的方子,她就要出去為母親抓藥,被裴寓衡攔下,將其交給了老管事。


    母親屋子裏有婢女伺候,比他們二人還要精心,又有大夫說她沒事,裴寓衡領著宣月寧就回了屋。


    “怎麽了這是?我還要去廚房給母親做些好消化的食物,往常都是專門給你做,這回換了,給母親做。”她的絮絮叨叨被打斷了。


    “夫人。”他這聲低喚,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


    “作,作甚?”


    他在家中也著著得體的雲紋白色銀邊寬袖長袍,白衣紅唇,如同雪上一枝紅梅,開得綻放豔麗。


    寬袖甩動劃過半圓的弧線,他鄭重地給宣月寧行了一禮,“多謝。”


    多謝你沒有放棄裴家,選擇鄭家。


    多謝你日日操勞,賺錢養家。


    多謝你替我上照顧阿娘,下養兩個孩子。


    多謝你一直支持我。


    千言萬語,到他這,隻匯成了兩個字。


    “你,快起來。”宣月寧被他唬了一跳,眼裏勾起了淚花。


    真是的,她沒想哭來著。


    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能讓她堅定,自己死守著裴家是多麽正確的決定。


    裴寓衡寬袖一放,便瞧了淚人般的宣月寧,指腹在猶豫半晌後還是落了上去,自家夫人,哭得醜了點,髒了點,也得寵著。


    “你哭甚?我是不是還得將大夫叫回來給你診下脈?”


    宣月寧即使哭著,也能瞪他,“我不跟說了,我去給母親做吃的,你今晚上就湊合著吃吧!”


    “怎的,夫人今日的飯是不算上我了?”


    “哼!”


    “好了,莫哭了,咳咳。”


    “怎麽了,怎麽了?你騙我!”


    裴寓衡長臂一伸就將人擁在了懷中,“夫人,月寧。”


    宣月寧自己嘟囔兩句,而後囑咐道:“你這次兵行險著,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待他們反應過來,且要小心,當年他們都能陷害父親,焉知不會用同樣的手段陷害你。”


    “放心便是,情況不同,我們家一共才幾人,他們可沒有人去煽動製造誣陷我的東西,何況我的字,非一般人可學的來的。”語畢,紅唇落在她的頭頂。


    分明是極溫馨的場景,宣月寧煞風景的問了一句,“你剛才有沒有把唇脂蹭我頭上?我瞧不見,你快給我看看。”


    裴寓衡:“……”


    他還真就低頭瞧了眼,烏黑亮麗的秀發上什麽都看不到,回過神來自己做了什麽,默默鬆開了自家夫人,“夫人,我今兒晚上能吃些重葷的食物嗎?”


    “魚和雞行,旁的免談。”


    “好。”


    裴家溫情湧動,可洛陽其他人家日子過得就不那麽美了。


    十一皇子回府後直接將整間屋子裏所有的擺件都砸了,而後處置了一批瞧見他這副作態的婢女小廝。


    裴之行回府後和裴夫人大吵一架,擔驚害怕的他看見屋裏原本屬於裴寓衡一家的東西,他都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讓人全撤了放進庫房。


    而鄭家,鄭延輝震怒於敢反抗他的鄭梓睿,鄭梓睿本就是和裴寓衡齊名的人物,他何嚐不聰明,從父親展現的痕跡便猜出了,當年的事,鄭家也有參與。


    回了家,便去書房詢問。


    得到了鄭延輝好一頓訓,更加讓他堅定自己想法,同時心中升起淡淡悲戚。


    “父親,你讓嫁到裴家的月寧如何自處?”


    “所以我才當初那般反對他們二人的婚事,是她自己非要嫁過去的!”


    “我們家,到底參與到何地步?”


    鄭延輝到底還是信賴鄭梓睿,鄭十九郎已經廢了,他最愛的兒子如明珠蒙塵,未來的鄭家還是要交到鄭梓睿的手中,當下便跟他說了。


    自家並未參與,不過是給了些便利。


    可像他們家一樣,為十一皇子提供便利的官員多了去了。


    人人自保的情況下,裴寓衡拿什麽翻案?注定是要失敗的。


    鄭梓睿像是頭一次認清他的父親,理解宣月寧對鄭家的排斥。


    他根本攔不下他的父親,隻能眼睜睜看他去裴府,勸說他們放棄翻案。


    鬧得轟轟烈烈的世家繳稅都沒有將鄭延輝招來,可要給裴父翻案,他卻出現了。


    世家繳稅不過是動了根基,可裴父案子一翻,牽扯人員甚廣,不少人項上人頭都不保。


    能讓裴寓衡打消此種想法,也算是他遞給十一皇子的敲門磚。


    聽見鄭延輝來了,宣月寧壓根沒讓裴寓衡出麵,他們家裴寓衡身子不好,可聽不得不中聽的氣話。


    鄭延輝等了半天隻等到宣月寧,往常在早朝能看見裴寓衡還不覺什麽,當她出現才驚覺父女兩人竟大半年沒有見過了。


    對自己曾想打壓她逼她向鄭家服軟一事,鄭延輝是從不後悔的。


    就如同宣月寧打定主意和鄭家遠遠的,誰都不培養感情是一樣的。


    中規中矩給他行禮,而後問道:“父親,夫君身子不適已經歇下了,有何話,直接同我說便是。”


    “想必你也知曉,裴少卿欲要給其父翻案,你還是多勸勸他,放棄這個念頭,為父是你二人考慮,你們還年輕,不知水深淺,他父親的案子牽扯甚廣,屆時,你二人恐有危險。”


    聽著到真像是為他們夫妻二人考慮,若她不知情,或是前世的她,隻怕父親一關心,腦子一熱就同意了。


    “我就是一個婦人家,不懂朝中大事,不管是對夫君還是對我,我們都希望還父親一個公道。”


    這話裏的父親說的是裴父,反而刺得鄭延輝如鯁在喉。


    他細細打量麵前的嫡女,她的相貌隨著年歲漸長,已同八郎有了分別,看著更女氣些,像自己他和夫人。


    心裏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悵然,這本應是他鄭家女。


    “如此,你二人便做好不會成功翻案的準備。”


    她落落大方的謝過,如此疏離更讓鄭延輝心中不適,甩袖便走。


    不止是他,不少官員都遞了拜帖要和裴寓衡一敘,下了朝還有人要同裴寓衡去酒樓喝酒聽曲,甚至有人等在裴寓衡每日必經之路上,鬧得王虎神經兮兮,總覺得有人要害他家郎君,寸步不離的跟著裴寓衡。


    有王虎在,宣月寧倒是能放心一二。


    不光裴寓衡那有人煩,她自己也沒消停了,送走了鄭延輝,來了個裴夫人,送走裴夫人又來個王夫人。


    凡是在她皓月坊定過衣裳的夫人們,都受自己夫君指示,點名要麵見她,嘴上說著自己要定衣裙,實則來當說客。


    裴寓衡是說他們家人少,沒有合適的可挑撥對象,可不就盯上她了。


    一個個在她耳邊念叨,給她灌輸翻案之事的難點,又說女人家也要替夫君分憂,她何不去勸勸裴寓衡。


    煩不勝煩。


    秉承著她們都是客人的緣故,宣月寧就當蒼蠅在耳邊嗡鳴了。


    後再來人行勸說之事,她就直接躲進亭主府,讓她們找都無法找。


    有人想阻礙他們,就有人相幫,崔棱對自己的關門弟子十分上心,裴寓衡要替父翻案,他立即就提筆寫信給自己不在洛陽的好友尋求幫助。


    裴寓衡收到了許多從別地傳來的信息。


    還有大理寺的官員,當聽說裴寓衡不惜在大殿之上提出翻案的人是其父後,一個個打了雞血,憋著一股勁要為他鞍前馬後,替他收集證據。


    大理寺的燈光整夜整夜的亮著。


    裴家後廚一鍋又一鍋燉好的菜,送進大理寺,犒勞這些辛苦的官員。


    見裴寓衡他們勢頭極猛,終有人坐不住了。


    首當其衝便是極好拿捏的皓月坊。


    雪團帶著掌櫃匆匆而來,“少夫人,皓月坊有三個畫工都要走!”


    “不止如此,有八成的訂單都要求退單,我們成衣、首飾都已經按照單子做好了,現在撤單損失慘重。”


    “門口有幾個無賴守著,客人都不敢進來!”


    “鋪子裏聘請專門試衣的小娘子也紛紛說不幹了。”


    “有官員來查稅,說我們漏水,要封了我們皓月坊。”


    “少夫人,這可怎麽辦啊?”


    早已做好準備的宣月寧也沒料到他們竟能使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幸好這鋪子是宮燕兒給她的添妝,不然他們定要讓她現在搬走,那才叫傷筋動骨。


    宣月寧思索片刻,此時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沒得惹了一身騷,還會牽扯到裴寓衡。


    “先處理想要離開的三名畫工。”


    掌櫃已是滿頭汗,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頭上,皓月坊這是要被逼著關門大吉啊,“可是,官府說要查封皓月坊,是不是應該先讓郎君去找找人?”


    “不必!”她斬釘截鐵回道。


    那些官員定是故意如此的,估計就等著她受不了吹枕頭風,讓裴寓衡出麵解決呢,他一露麵反倒增長他們氣焰。


    不能拖他後腿,不過是讓鋪子關幾天門,算的了什麽。


    等給裴府翻案後,她的皓月坊能重新再開起來,那時鋪子裏沒有女工才是要命的。


    本來就隻有五名,一下子走掉三名。


    隨即鎮定的一條條吩咐下去,“你先去同那三名女工說,來皓月坊她們就簽過合約,五年內不能離開,否則便要加倍賠償,這筆錢,務必讓她們吐出來,另外告誡她們,皓月坊裏的樣式,一個都不能帶走,讓我發現,就官府上見!”


    掌櫃皺眉應了,“少夫人,挖她們的就是對家,我看她們不會不用皓月坊裏的圖樣的。”


    “正好鋪子給關了,你們有時間把她們去的鋪子給我盯死了,凡是出現一樣的東西,就給我告到官府,鋪子裏所有的圖樣我不都讓你們重新描繪了一份,都留存好了。”


    “哎,好的。”


    “我就不信反複告個三四次,他們能受的住!”


    “可……鋪子沒了畫工如何是好?”


    宣月寧淡淡瞥了他一眼,“掌櫃要是不信皓月坊能夠重新開起來,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阻攔。”


    掌櫃彎腰,“少夫人說的哪裏話,我絕無二心,都是為了皓月坊好。”


    “鋪子沒畫工,那就去招,還用我教你嗎?”


    皓月坊的畫工都是她一手培養起來的,靠的是她前後活了兩輩子,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總結出的經驗,豈是學了幾個月的畫工能比。


    敢挖人走,就得承受的住被皓月坊死死碾壓的命運。


    “要走的試衣小娘子,給她們結算工錢,打發走,但提前說好,等皓月坊再開業,她們可沒有機會回來了,讓她們自己掂量清楚。”


    “要退單的客人那就退,不都提前收了定金,定金不與返還,訂單上的衣裳和首飾全當做我們再開業時的新品,將損失降到最低。”


    “鋪子前麵的無賴直接聯係官府,將他們送過去,他們敢動手,你們就比他們還狠!”


    “還有什麽,哦,對,官府說要封鋪子查賬。”


    這回連雪團都同情起掌櫃的,封鋪子這麽大的事,在你這就差點忘了是嗎?


    “他們想封就讓他們封,鋪子裏所有的東西都給我登記在冊,少一樣,到時候我讓他們十倍給我賠回來!好在洛陽的皓月坊沒有開幾個月,賬本不多,你們給我重新謄抄一份送到我這,另一份給我大張旗鼓送過去,務必讓百姓們都知道,這是官府要查賬!”


    “是!”


    等掌櫃走了,宣月寧眯起眼睛,手指在桌子上來回敲打,怎麽可能突然之間鋪子就遭遇那麽多事。


    那三名畫工是怎麽找到下家的?


    試衣小娘子怎麽就全都不幹了,之後是不是連鋪子裏的小廝都說不在皓月坊待了。


    官府怎麽就盯上賬本了呢?


    她冷笑,對雪團道:“你先去找王虎,讓他找幾個人把掌櫃給我盯死了,然後你用幫忙的理由,給我看好他,尤其是賬本,要是可以,你偷摸給我抄一本來,有什麽動靜就趕緊告訴我。”


    不怕他們動手,就怕他們不出招。


    隨即歎了口氣,這種活,應該讓裴寓衡幹才是,他掃一眼不就全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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