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淚是血,很容易就會流完。


    林煌背過身去,輕輕拭了拭眼角,再轉過身時,已經神色如初。


    “是個漢子!人頭做酒杯,飲盡仇讎血,大男人就得這樣!”張大彪重重地拍了拍林煌的肩膀。


    王劫一撇嘴,嘲損道:“喲,還背上詩了,也不是誰,因為五十萬就要跳樓,要死要活的,比娘們還娘們。”


    張大彪尷尬地一咧嘴道:“劫哥,人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哪有你這樣當眾拆台的。”


    林煌無聲一笑,歎口氣道:“兄弟過譽了,其實遠沒有你說的那麽豪邁,這三年我過的日子狗都不如。我就是幹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幹的事而已,我總要給我那兄弟一個交代。”


    三年前,西南邊境某山區縣的邊防站,林煌是七個邊防民兵小隊的隊長。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邊防部隊工作,檢查除主幹線之外所有非法越境線路上的過往行人和車輛。


    那天黃昏,他們順著卡瓦格博山緣從西朝東巡邏,走到飛狐澗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在他們駐地三裏外,有個少數民族村落,正好在伊洛瓦底江的岸畔上。這個村子多次遭受泥石流的襲擊,考慮到這次暴雨降水量奇大,林煌就派其餘五個人回去支援去了,隻有自己和另一個叫做紮西的小夥繼續朝東檢查。


    兩人返程又路過飛狐澗的時候,突然發現山澗的一條小路上,困住了一個彝族打扮的男人。這人背著藥簍,進退兩難,望著腳下的伊洛瓦底江不敢動了……


    紮西也是少民,十八歲,黝黑的麵堂,才來邊防站一個多月,見有老鄉受難,二話不說,拿出安全繩,掛在了一棵大樹上,就要上去救援。


    林煌知道這一帶有很多藥農,可是一般都是苗族、白族居多,想到附近好像沒有彝族聚居點,便有點心生芥蒂。他一邊囑咐紮西小心點,一邊也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紮西是本地人,對走這種山間小路很熟悉,所以輕鬆就到了那藥農的身邊。


    由於雨勢很大,為了確保安全,紮西還將自己的安全繩讓給了這個藥農。


    這藥農也不說話,啊呀啊呀地做了幾個手勢,好像是說自己是個啞巴!然後這人拉扯著安全繩,就快速走了過來。林煌站在小路的端點打量著這個藥農,見他走的很快,好像並無怯意,近一點的時候,忽然發現這人被雨水打濕的上衣下麵,好像有一個突起,極像槍的形狀……


    林煌心中一驚,不過,考慮到紮西還小心翼翼跟在後麵的山路上,便沒聲張。何況,他們這些並非正規邊防部隊的民兵是不配槍的,隻有一根自衛的警棍,還有一把橡膠棍。所以,林煌盤算了一下,想著等這人過來到了身邊時,自己再突然下手……


    越來越近,林煌的心髒不禁砰砰有些狂跳。


    其實以前正麵毒.販的時候也不少,可自己那會沒有後顧之憂。現在不同了,紮西在後麵還不知道怎麽回事,處理不當就有可能打草驚蛇,害了紮西……


    一步一步,就在兩人相距不足三米的時候,林煌握了握電棍,剛要出手,誰料紮西在身後忽然疑惑道:“老鄉,你受傷了?袖子上怎麽都是血啊……”


    這藥農聽言,突然一怔。


    林煌暗叫一聲不好,放棄了較短的電棍,掄起橡膠棍就撲了上去。


    不過,雨下的太大了,水滑的青苔限製了他的速度,還沒到跟前,這人已經將槍掏出來了!


    “砰!”


    林煌的橡膠棍掄了出去,槍也響了!


    橡膠棍打在了這人的麵門上,吭哧一聲,這人的鼻梁骨斷了。可林煌也中彈了……


    不過,由於紮心突然反應了過來,從後麵撲上來一把抱住了這人,子彈這才打偏了,擦著心髒打穿了林煌的肋骨。


    一陣劇痛傳來,鮮血迸濺,林煌身子一斜,順著隻有一尺多寬的小路滾了下去。


    他隻聽見紮西喊了一聲“隊長”,接著迷迷糊糊又聽見了一聲槍響,就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自己沒有掉進伊洛瓦底江,而是掛在了一棵鬆樹上。可紮西卻永遠的走了,其他的隊員說,紮西中彈後掉進了江水裏,被下遊防汛人員撈起來的時候手裏還握著一個人的耳朵……


    王劫低頭看了看,那個叫蝙蝠的家夥帶著帽子,但仔細看,確實隻有一個耳朵。


    林煌嚎啕大哭,他知道,如果不是紮西死命扯住了那個毒.販,那自己一定是心髒中彈,必死無疑。


    後來,林煌從上級那裏知道了,這個打扮成少民的家夥綽號蝙蝠,是個販毒團夥的餘孽,那天他偷偷入境,殺了一家彝民四口之後,打算趁著大雨化裝潛入。結果碰見了林煌和紮西,發生了最後的一幕……


    林煌發誓要報仇,可是他們的身份隻是邊防民兵,不要說辦案權了,就連案件的知情權他都沒有。領導告訴他,會有警方繼續追查蝙蝠。可他還是不甘心,一宿一宿的睡不著,每天夜裏他都看見紮西那張十八歲的麵孔朝自己喊隊長……


    再後來,林煌離開了邊防站,進入了內地。從西南自己偵察,一路北上,在大小二十多個城市落過腳,和蝙蝠幾度交手,幾度失之交臂,最後終於在雲城找到了他蹤跡。


    這一次,他告訴自己要有足夠的耐心,要等待最佳的時機,最終,他得到了這次麵對麵的機會。


    “我不是什麽英雄,我就是不想讓我兄弟白白的死。我知道,壞人總會有懲罰,可既然有懲罰,為什麽要懲罰他的那個人不是我?我的事,我得自己來辦!”林煌握著那軍功章喃喃道。


    王劫有些觸動,歎口氣道:“難為你了!不過,你追查他可以有很多身份,為什麽非要撿廢品呢?”


    林煌苦笑道:“沒辦法,我一路跟著他,不知道哪天就得離開一個城市,所以我不想騙那些用人單位。撿廢品至少自由,而且還能接觸那些底層的癮君子。當然了,還有一個現實原因,撿廢品在保證我自己生活來源的同時,還能給我帶來一點點積蓄,郵回西南去……畢竟,紮西的老阿爸老阿媽隻有他那點撫恤金過活……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沒一會,警察來了,帶走了蝙蝠和那長頭發的家夥。


    林煌作為當事者,還要做筆錄,調查事情的來龍去脈。


    王劫和張大彪、昝喜川全程陪同,一直到了深夜,才一起從警局裏走出來。


    “林兄,下來準備去哪?”王劫問道。


    林煌這三年來,心裏想的全是抓住蝙蝠,此刻突然完成了心願,卻沒了目標,眼中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西南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我也做不了邊防民兵了,一看見紮西的墓,我就感覺自己的肋骨疼的厲害。”林煌有些傷感道:“或許是回老家吧,一個人,也挺好……”


    “林兄,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胸膽正酣時,豈能放馬還?”王劫正色道:“煽情點說,你人品貴重,又有鋼筋硬骨,要是回鄉歸隱那就是最大的浪費。不如,你跟著我幹吧,一句話,人這一輩子,總得有紮西那樣為你擋彈也能叫你擋彈的兄弟吧?否則,那得多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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