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湖畔圍觀的數萬人,那道上驚恐的數人,那癱躺在地上等死的沈九龍,以及那站著,形如不可撼動神話的秦未央,都不由轉頭,循聲看去。


    少女那雙美眸,凝視著秦未央。


    少女很美。


    這般姿態出現,誰人不憐惜,誰人不被她的姿容撩動心魄?


    但秦未央的視線,卻僅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就落在了她手持的紅傘之上,因為那傘他認得,因為那傘之上,有他提的一首詩。


    那首詩,在那年,是他贈給心上人的。


    夜月一簾幽夢


    春風十裏柔情……


    此刻這傘出現,將那年的諸多記憶再次勾起,他掌心那凝聚的劍芒,與一身濃烈的殺機,在這故人紅傘之中,漸漸消散。


    一切謎題,似乎忽而在心中了然。


    那癱躺在地上等死的沈九龍,仰頭癲狂而笑!


    “秦未央,有種你殺我啊!!你不是很厲害嗎,你現在怎麽成了一個孫子,你殺啊!快殺我啊!!!我想死,你成全我啊!!你忘了你那五萬被殺的將士,忘了那半城濃血,滾滾人頭了嗎!!”


    肆意的咆哮叫囂中,秦未央轉頭再次看向了沈九龍。


    他確實很想殺了對方。


    但他,更想庇護心中那個人。


    哪怕一切都是錯的,就如五年前,那一場衝動造成的突兀決戰一樣,他也將義無反顧的再錯一次。


    念頭一動,一道勁氣從他手中飛出,擊中了沈九龍的脖頸,對方應聲昏倒,再無囂橫之言。


    而下一刻,那眾人視線緊盯的小舟,已經到了湖心島,那持紅傘的少女,婷婷而來,俏臉含笑,最終站在了秦未央的麵前。


    秦未央伸手,少女微微彎身行禮,恭敬將一封書信遞上了。


    牛皮信封,打開後,是一張折疊的白紙。


    秦未央打開紙,上麵僅有一行字,“我眼中無淚,心中有淚,我手中無刀,心中有刀,你知我何故心中有淚,你知我何故心中有刀。”


    字跡,映入眼簾,腦海中就浮出了一個身影。


    熟悉的字跡。


    熟悉的人。


    何故有淚,何故有刀。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主子讓我帶走沈九龍,大人可同意?”


    少女小心問道。


    秦未央緩緩將紙疊好,然後裝入了牛皮信封之中,“為何不同意,滾滾人頭我都為她做了,何況這一個賊子?”


    “那就多謝大人了。”


    少女忙行禮道。


    秦未央看向那血紅的油紙傘,眉頭微微一皺,問道:“這傘上可曾有過兩句詩?”


    “有過。”


    “現在為何沒了?”


    “主人曾說,那時的風月溢滿柔情,但她乃福淺之人,終究錯過了一切,所以她將傘留下,將那兩句詩抹去了,正如那人的記憶還在她心中,但對於那人的奢求,她已不敢再有了。”


    少女說完,走過去拎住了沈九龍的腰帶。


    看似柔弱的她,竟輕易拎起了沈九龍,溫柔一笑,轉身而去。


    不久後上了扁舟。


    在眾人視線之中,不帶一絲煙火氣息,卻又帶走了這場驚世大戰的餘熱。


    任誰也沒想到,最後會是此種結局。


    在少女上了岸,進入一輛白色賓利離去時,秦未央已朝那八大王族少主,與五大疆主世子走去,當然還有那緊張站立的兵部尚書朱華陽。


    待他站在這幾人的麵前,這幾人的身形已經顫栗猶如成了秋中落葉。


    “你們,是來為我捧場,搖旗呐喊,打氣助威嗎?”


    秦未央淡淡的道。


    “是……是的,你代表了我們的心聲,我們早就見不得神武協再亂國了!”


    “對,我們是來為你助威的!你贏了我們真是太高興了!”


    “高興!我都忘了要鼓掌!”


    嘩嘩啦啦的掌聲,響起。


    幾人都笑的那般生硬,卻又使勁想要表現的激動與高興,這是一場完全不情願,卻又想傾盡才華的表演。


    隻是,伴隨秦未央的又一次開口,所有人不由僵在了原地!


    “你們,當我是傻子?”


    ……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的耳光聲後,秦未央踏水而去,身姿如來時一樣,從容而淡然,仿佛並非這場大戰的主角之一,更像是一個走馬觀花的遊客。


    他是實至名歸的王,他於人間走過。


    誰也不配領略他的霸絕。


    他也不曾順應誰,去成全某個故事。


    也沒那個故事,有資格讓他去搭戲……


    上岸,鐵塔走來,為王撐起黑色的大傘,眾人紛紛敬畏退避,讓出一條康莊大道,兩人邁步而去。


    那湖心島上,數萬人圍觀下,被秦未央挨個打了耳光的幾人,此刻仍舊癱坐在地!


    不是他們不願意站起,而是那人一巴掌,就將眾人心中的膽魄,如數粉碎!即便心神都墜入了一種極度的恐懼之中!


    直到那人離去,都無法掙脫這恐懼!


    更無法恢複往常的膽魄!


    但這並不妨礙,一道道如刀似劍的濃烈恨意,從這幾人的眼眸之中瘋狂的湧出!


    他們每個人,都是顯赫至極的貴人,今日在這,卻被數萬人目睹了恥辱的一幕,秦未央你何德何能,敢一連羞辱了我們!沒放過任何,也沒便宜任何!


    你!!等著吧!!


    ……


    回到老宅的時候,莫唐正在門口等著他。


    見秦未央從車上下來,他才微微一笑,仿佛放鬆了下來。


    走近之後,秦未央道:“你早知,她是神武協背後的主人?”


    “知道,隻是我不能說,換做你,也不會說。”


    莫唐笑道。


    “她要走了沈九龍,你猜她會如何處理?”


    秦未央朝裏邊走邊道。


    莫唐道:“古代帝王,每每陵墓建好,都會將參與的工匠殺害,因為有些秘密要埋葬,因為陵墓已經建好了,也再無需工匠了。”


    聞言,秦未央緩緩點了點頭。


    心中所想所猜,與莫唐想的一致。


    那豔比鮮血的紅傘,是長公主的,那信上的字跡,是長公主的,而要走沈九龍的,自然也是長公主。


    你知我心中何故有淚,你知我心中何故有刀。


    那淚,是對與秦未央過往的眷戀與不舍。


    那刀的寓意,不過是當初帝統一道聖令,將她遠嫁北魔王的怨恨,若沒那場屈辱的聯姻,怎有後來那一場人頭滾滾,踏破萬人城的大戰。


    若沒那場大戰,哪有五萬一去不返的將士。


    兩人也不會被拆散……


    那一場十裏紅妝半城血的大戰之後,秦未央心中滿是愧疚自責,斷絕了這段情愛,而被帝統當做棋子聯姻,失去了最愛的長公主,則在無盡的悲傷之中,被迫成熟。


    她學會了拿起刀,保護自己。


    她再不想成為某人的棋子,她想要做的隻是自己。


    所以當初,她在千軍萬馬衝殺之中,鋌而走險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沈九龍,而後又百般幕後籌劃,一手建起了天下第一武道勢力,神武協!


    神武協就是她自保的刀!


    此刻神武協大勢已成,沈九龍已可有可無。


    真如陵墓已成,工匠在帝王眼中,便成了棄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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