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想了很久,不明白。


    程紹珊今天下午沒來,她在家裏懊悔。


    阿衍問行止,“湘湘?是湘湘嗎?”


    江行止點了點頭,好像點頭也耗費了很大的力氣一樣。


    大家都明白了,不是別人做的東西不好吃,是喂他吃飯的那個人不對。


    江延成看了高子吟一眼,意思非常明顯:怎樣?


    高子吟也白了他一眼:裝什麽蒜?


    江延民昨天剛剛去過高子吟的家,他心裏就覺得這是孽緣。


    彭懿也不是那麽喜歡高子吟,可現在,非常時期,行止需要人照顧。


    “我現在給她打電話,她的電話,你知道嗎?”阿衍問。


    江行止用盡全身的力氣,指了指掛衣鉤上,他的西裝。


    阿衍便從他的西裝裏,拿出他的手機,翻到了田雨湘的電話號碼,用自己的手機號打了過去。


    阿衍的手機號是美國號碼。


    現在是下午兩點,田雨湘正在枇杷園裏忙碌。。


    不過沒過多時,就傳來了田雨湘的聲音,“喂。”


    “是田雨湘嗎?”阿衍問。


    “我是。”田雨湘又看了這個手機號一眼,是美國的,她不記得她有美國的關係,她剛開始以為是因為田森的關係打來的。


    “我是江行止的堂哥江行雲,他出車禍了,腦部出血,非常嚴重,昨晚剛動了手術,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我們全家做的東西,他都不吃,餓了一天一夜了,這種情況,打葡萄糖也是杯水車薪,能不能拜托你來一趟?”阿衍說到。


    長久才傳來田雨湘的聲音,“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董山走的時候就已經出車禍了,半夜動完了手術,今天江家所有人做的飯,都不對他的胃口,他可能就是想見你,你,來嗎?”阿衍問。


    在阿衍的印象裏,田雨湘該是一個特別難搞的角色,他都很怕田雨湘拒絕。


    長久以後,田雨湘說了句,“嗯。我—我現在在枇杷園,我回家安頓一下兩個孩子。大概到了就—就得晚上了,行嗎?”


    “行。我代表我們全家謝謝你。”阿衍說完。


    病房裏所有江家的人,都在屏息,想聽聽田雨湘到底來不來。


    她同意來,他們都長籲了一口氣。


    田雨湘掛了電話以後,一直很平靜地看她的這片枇杷林。


    腦海中一直回蕩著一句話:吾妻死之年所手植,吾妻死之年——妻死——


    腦子裏空空如也。


    腦出血,不能動,不能說話,很嚴重——


    田雨湘在枇杷園裏坐了很久,她不是不想走,而是,她根本走不動。


    她的腿站不起來。


    她並不曉得自己的腿為什麽站不起來,就是站不起來。


    她方才覺得,聽到這個消息,無悲無喜的時候,她以為,對江行止,她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一刻,腿不是她的了。


    好像她的身體背叛了她的心。


    董凱死的時候,她已經整夜地睡不著,這已經是人世間的大悲痛,再也不能夠有的大悲痛。


    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真正的大悲痛是:無悲無喜,渾然覺得人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能動,不能悲,也不能喜。


    她一直在那裏坐著,緩和了好久好久,才站起來。


    腦子裏一片空白,看什麽東西都是黑的,什麽都看不見,這種情況持續了好久,她想起七年前,他們在一起,七年前,他們在一起——


    所有的畫麵,都襲上心頭。


    曾經,她以為那不過是年少的青春愛戀,誰都有的,誰也都能放棄的。


    想起,她身上的口子,想起,她曾經刺過他一刀。


    曾經的刻意忘記,現在正在撲麵而來的記起。


    田雨湘想哭,上下唇在抽搐,可她就是哭不出來,腦子裏非常空白。


    她上車以後,握不住方向盤,她便先給阿姨打了個電話,可按鍵盤的手一直在哆嗦。


    她手上沒勁兒,根本按不住上麵的數字,按了好幾次,都按錯了。


    最終阿姨接了,她發現,她竟然一句話都不出來,好像一切都梗在心裏,是剛才一直壓抑在心裏的,憋著的,她放聲大哭了出來。


    阿姨在那頭聽著,“怎麽了,小田?”


    田雨湘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掛了電話。


    她的手還是使不上勁兒,勉強地給阿姨發了一條微信:收拾行李,給我。


    想起她今天還要趕到豐城去,她雙手搓了搓,有點兒熱了,也有知覺了,開始開車。


    回到家,行李阿姨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她又拿了幾件內衣,都裝好了,讓兩個阿姨照顧好兩個孩子,她要出去幾天,就跟孩子們說,她去江行止爸爸家裏了,別的不要說。


    田雨湘現在說的都是特別特別短的句子,兩個字的,三個字的。


    她好像失語了,說不出來很完整的話。


    她再次開車踏上了去豐城的路。


    她覺得這條路這樣長,真好,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理順自己的情緒,平複自己的情感,很多的情感,便被壓抑在這條路上了,多好。


    下午七點,田雨湘到達了醫院,很多的感情也都被壓下了。


    江家所有的人,也都看到田雨湘進來了,都側目。


    為了怕田雨湘尷尬,所以,也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進病房的時候,醫生剛要給江行止剃頭。


    因為動手術的緣故,他後麵一小部分的頭發都剃掉了,別的地方的頭發,還留著。


    天氣很熱,醫生說為了避免傷口感染,最好把頭發都剃了。


    江行止生平,根本沒剃過平頭。


    正好要剃的時候,田雨湘進來了。


    江行止本來很平靜的,可是田雨湘一進來,他便像瘋了一樣發怒,臉漲地難受,用眼睛示意阿衍,因為他的不配合,護士隻能拿著剃刀站在後麵,無法下手。


    “是讓湘湘給你剃?”阿衍問。


    “我先出去。他剃完了,我再進來。”說完,田雨湘便出去了。


    她坐在走廊裏,江行止的意思,她大概明白。


    江行止看到田雨湘出去了,便對剃頭沒有那麽大排斥了。


    阿衍也大概明白了江行止的意思,大概是覺得,自己剃了平頭,便不那麽好看了,怕被田雨湘看到。


    “給他剃好看點兒。”阿衍交代護士。


    “知道。江總的頭頂不高,剃出來應該比原來更精神。”護士說到。


    “聽見了?會比原來更精神。”阿衍對著江行止說到。


    江行止這才徹底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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