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農聽得可以發工錢,當下就靜下來了。


    瑾寧居高臨下,俯視著底下的地農。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瘦,黑。


    黑是正常的,但是瘦得這麽厲害,便很不正常。


    幹活的人,隻要吃食足夠,身體多半是會強壯的,但是,棗莊的地農沒有。


    陳瑾瑞是個有遠見的人,她至少不會餓著那些幫她幹活的人,所以,她給棗莊的夥食,應該是不會差的。


    隻有一種可能,便是夥食的錢,也被賬房和幾位管事克扣了。


    瑾寧沉了一口氣,才慢慢地道:“我知道你們要走,若有更好的去處,更高的工錢,我不會阻攔你們發財。賬房和管事的工錢,方才我在裏頭已經發過了,你們的工錢,我也會依照賬房上呈給我的賬本去發,你們的工錢,農忙時一千文錢一月,閑時五百錢,莊子的規矩是按月發放,所以,莊子欠你們一個月的工錢,都到海棠那邊登記一下,領取這一月工錢吧。”


    現場死一般寂靜。


    大家麵麵相窺,仿佛都不知道瑾寧在說什麽。


    良久,一名地農喊了出來,語氣比方才喊發工錢時候更激動了,“東家,您說我們按月發放工錢,一個月的工錢是一兩銀子?”


    瑾寧道:“沒錯,賬本上記載,你們農忙時一兩銀子,現在還不算農忙時候,因此,每人五百錢,加上棗莊每年夏季每月發放一百文的補貼,總共是六百錢。”


    賬房微微變臉,方才在裏頭看到賬本,他還是很篤定。


    因為賬本關於工錢的開支很含糊,且隻是寫在末頁,除非她把所有賬本都看完,才會看到工錢的數。


    而這麽短的時間地農便逼上來了,她一定會方寸大亂,哪裏還看得了賬本?


    沒想到,她竟真的發現了問題。


    他略一慌亂之後便鎮定下來冷笑道:“三小姐,你可別亂說,工錢是兩百文,哪裏來的一千文?”


    瑾寧揚手,讓陳大俠把賬本拿出來,放置在地上,“你們誰認字,便上前看看,這是賬房每月交給我我大姐過目的賬本,每月開支裏支出的工錢,是五百文,這是非農忙時候的工錢,我在青州也管理莊子,按照我的規矩,農忙時便會增加到一千錢,一天三頓,一天必須有一頓肉。”


    地農不認字,但是都紛紛上前拿起了賬本,橫著豎著看,最後,都看著瑾寧。


    海棠見狀便上前接過其中一個人的賬本,打開翻到了末頁,指著最後的數字給他們看,“你們不認識字,但是認得你們的名字嗎?認得你們名字後麵的工錢數嗎?”


    地農對自己的名字多半是認得的,對數字也認得一些,果然看到一個五百錢。


    馬山這個時候也換了衣裳過來,見大家圍在這裏,不知道情況,便笑著道:“大家都來收工錢了?東家說,沒有兩年白幹的事,進莊子第一個月便開始算錢了,算起來,我有好多銀子了。”


    十幾名後生瞪大眼睛看著馬山,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拉住馬山神情激動地問道:“你是說,進莊子第一個月便能收工錢?不是幹完兩年才能收工錢嗎?”


    馬山搖頭道:“不是啊,東家說進來莊子第一個月便收工錢了,隻要幹活,就有工錢收,而且馬上就是農忙了,咱還能漲工錢呢。”


    “不對啊,孫大娘和賬房說東家要減咱們的工錢!”有人爆喊了出來。


    他這麽喊著,便有一群人在底下跟著喊,群情激動洶湧。


    瑾寧高聲道:“我確實說過減工錢,但是不是減你們的工錢,我是要減賬房和管事們的工錢,他們一月三兩銀子,活兒卻不幹,難道不該減嗎?他們威脅我,若減掉他們的工錢,便帶走你們,讓棗莊無法維持,我不得已,才叫了孟大娘請了暫時的替工,我很歡迎大家留下來,但是,我也知道大家跟賬房和管事們多年感情,你們決定共同進退,我尊重大家,工錢我會照發給大家,諸位珍重,前程似錦。”


    全場一下子又轟動了起來,孫大娘和賬房見勢不妙,急忙想逃,初三叔和陳大俠麵無表情地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陳大俠長劍一伸,淡淡地道:“去哪裏啊?先交代清楚你們到底吸了多少地農的工錢。”


    地農們一擁而上圍住了賬房和幾名管事,有幾個性子暴躁的,已經上了拳頭,賬房是個文弱書生,挨了兩拳之後哪裏還敢囂張?當下便承諾說會退還工錢。


    地農們怒不可遏,想起被欺騙了這麽多年,哪裏是一句承諾能壓得住的?


    “真是太可惡了,克扣我們的工錢不說,還要哄我們一同離開莊子,今天就揍死你們這幾個惡棍!”


    “對,把我們的工錢吐出來。”


    “東家,我們不走,我們要留在棗莊!”


    “對,東家,我們都不走了,我們要留下來,您別找替工。”


    瑾寧躍下來,站在陳靖廷身邊,看著眼前這一幕亂局。


    “就這麽簡單?”陳靖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瑾寧淡淡一笑,“一個莊子,能有多複雜?”


    “你早知道有克扣工錢的事情?”


    “不知道,可莊子裏的門道瞞不了我,我是在莊子裏長大的,若無東家親自管理,莊子就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是克扣工錢,也總會有其他,賬房和管事們的做事方式,不是正派人所為,地農要的是什麽?是工錢和生活保證,隻要有了這兩樣,誰都帶不走。”瑾寧道。


    “既然你知道地農不會走,為什麽找人來?”陳靖廷問道。


    瑾寧看著他,道:“馬上便是農忙了,棗莊這點人手是忙不過來的,但是長期雇工不劃算,因為閑時功夫不多,沒必要,若是農忙時候找臨工來做,便可分擔一下地農的辛苦,也能為莊子節省開銷。”


    陳靖廷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你還懂得做生意?”


    “是以前瑤亭莊子裏的胡管事教的。”瑾寧笑道。


    陳靖廷很難想象一個大家小姐,她在莊子裏是如何過來的。


    她的生母甄氏,出身軍候世家,父親早年便立下功勳,被封國公之位,她算是陳家唯一一個嫡出的的女兒,可偏偏,她過得連個庶女都不如。


    陳大俠和初三叔看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賬房及幾名管事倒地不起,絲毫沒有同情。


    陳大俠淡淡地道:“你們的工錢,會悉數返還給地農,收拾好你們的東西,滾蛋。”


    賬房嘴巴都歪了,卻還指著陳大俠怒聲道:“除了大小姐,無人能趕走我們!”


    陳大俠哼了一聲,“給臉不要臉!”


    他一揚手,“來幾個地農,把這幾個不要臉的東西丟出去。”


    陳大俠一聲呼,便有幾十名地農應,七手八腳地把管事和賬房抬出去,然後丟在了路邊,呸了幾口,才恨恨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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