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廷微怔,“你還是為他著想了,你心裏是不是已經不恨他了?”


    瑾寧苦笑,“恨,怨,可到底,他是我的生身父親啊,他在東浙,也救了我一命。便不說這些,他是武將,咱也是武將,武將的歸宿,不該是這樣慘淡。”


    “可若不說,隻怕你就得吃苦了,我不忍心。”靖廷歎了一口氣道。


    “我不怕吃苦,前世今生,吃的苦還少?總之這一次你聽我的,不可求情,也不可讓師父他們去求情,這事會慢慢過去的。”


    靖廷心中揪痛,成親的時候,他說過,不會叫她吃丁點的苦頭,不會叫她掉一滴眼淚,這才成親幾天?他已經做不到了。


    他伸手撫摸著瑾寧的臉,眼底有沉痛之色,“好,我聽你的,但是你放心,這口氣我會為你出的。”


    “嗯!”瑾寧衝他一笑,盡量看起來笑得鼓舞一些,卻不料竟紅了眼圈。


    靖廷一把抱住她,幾乎把她揉入身體裏,喃喃地道:“我怎麽忍心讓你一人去受苦?我本想打他一頓,陪你進去,我們說好了甘苦與共。”


    “不,不!”瑾寧連忙掙紮開,看著他,難忍淚水,“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來,我隻怕外婆去的時候,我還在牢裏,你得幫我去探望她,跟她說話,她說什麽,你記著,到時候告訴我。”


    這是她最痛的,嬤嬤說要走的時候,她想過逃一陣子,等婆兒去了再回去請罪。


    但是一旦她逃去,皇上一定震怒,遷怒於侯府和甄府,若驚擾了婆兒,反為不妙。


    “你放心,我會入宮求太後拿藥,一定讓外婆撐著,等你出來。”靖廷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道。


    “好,好!”瑾寧胡亂地也擦了一下臉,“我該走了。”


    靖廷牽著她的手,“嗯,我們走!”


    陳侍郎看到瑾寧出來,鬆了一口氣,揚手下令道:“帶走!”


    側門,查端明看著這一幕,揚唇笑了起來。


    人一旦有了弱點,哪怕隻是小小的弱點,都能致命。


    陳瑾寧,你的弱點在於你太過堅持,太過執拗。若圓滑一點,能屈能伸,不至於有這一場災禍。


    她笑著走了,昂首挺胸,除掉陳瑾寧,對她而言,便是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瑾寧直接被帶到了禦前,皇帝聽得她寧可抗旨也不去磕頭,大為震怒,命先關到刑部大牢去。


    瑾寧抗旨被抓走的事情,也傳到了國公府和大將軍府。


    嬤嬤前去告知大將軍府的人,讓他們保密,不可驚動大將軍和老夫人,也不可代為求情。


    大將軍府的人自然不敢告知老夫人,但是若說不求情,可就做不到。


    甄士安馬上便去找平安公主,平安公主又去找靖國候夫婦,連同江寧侯一起入宮。


    但是,皇帝本來就在盛怒之中,陳瑾寧是先因不孝而抗旨,如今竟還有這麽多人為她的不孝抗旨求情,他發話下去,誰敢求情,馬上以抗旨大不敬之罪把瑾寧處斬。


    此舉,嚇退了求情的人。


    初三叔本來是不告知陳國公的,但是聽得說求情的人引得皇上再震怒,他驚慌之下,便進去稟報了。


    陳國公沒有真的重病,他的傷勢幾乎都好了,但是,因為傷勢而引發的一些病根卻侵蝕著他的身體。


    聽了初三叔的話,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國公爺,您說該怎麽辦?”初三叔很是擔憂,那刑部大牢豈是三小姐能待的地方?如果連侯府那邊都沒辦法,可真是叫人擔憂啊。


    陳國公靜靜地想了一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抗旨,皇上肯定震怒的。”


    “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初三叔哎了一聲。


    “沒有,沒有別的辦法。”陳國公慢慢地走出去,看到外頭一片飄白,怔了怔,“下雪了?”


    “下了,下了好一會兒了。”初三叔扶著他,“回去吧,外頭冷。”


    “這刑部大牢,我去過!”陳國公慢慢地走出去,站在冰天雪地裏,回頭衝初三叔笑了一下,“那刑部大牢就和如今一樣的冷。”


    初三叔不知道他笑什麽,有些氣惱,“這麽冷,三小姐哪裏受得住?”


    “聽說,青州的冬天也很冷,瑤亭莊子在山上,到了冬天,厚厚的冰覆蓋著山上,寒風嗖嗖,人在外頭走上一陣子,都得把耳朵給凍掉了。”


    “倒沒這麽誇張,不過山裏冷是肯定的。”初三叔不知道他說這些做什麽,回屋取了件披風,給他搭上。


    “聽說,山上冬天的時候燒炭,沒熱炕,在屋裏燒炭取暖,有一天晚上,門窗都關嚴實了,瑾寧和齊媽媽睡在裏頭,都暈過去了,差點丟了性命……”他又笑著說。


    初三叔聽得難受死了。


    陳國公看著院子裏凋落的花木,道:“我們國公府,暖和,每到冬天,厚厚的棉襖皮子衣裳裹了一層又一層的,陳梁柱和陳瑾瑞兩人屋裏都有火牆,有暖炕,冬天的衣裳棉被,隻有多餘沒有不夠的,出入都做暖轎,去哪裏都有暖手爐子,若下雪了,他們在外頭打雪仗,回來定能喝上滾燙的薑湯驅寒。”


    初三叔怔怔地看著他,他這些話聽著人心裏哇涼哇涼,又絲絲地抽痛。


    陳國公忽然轉過身來,又是衝他一笑,“但是,唯有她,才是我的女兒,才是這國公府的千金啊,我沒護過她一日,我十六年來,隻護著另外兩個不是我親生的孩子,讓他們溫飽富足,讓他們無憂無慮,為他們籌謀未來,而我的女兒在很遠很遠的青州,在那冰封一片的瑤亭山上,你說,十年前今日這樣的冬天,她在做什麽?十一年前的冬天,她在做什麽?那我不知道的十四年間,她在做什麽?”


    “不要說了,說得我這心裏怪難受的!”初三叔哽聲道。


    陳國公卻又是一笑,“但是,縱然這般,你看她今日,多出息,多出息啊!”


    他這笑,滿足,卻又悲涼。


    默默地站著,任由寒風吹襲,頭上,肩膀上,落了點點白雪。


    良久,他轉過有些凍僵了的身子,道:“我這身子,隻怕再不能為朝廷效力了,我上個折子,你拿去給李大人,讓他幫我送抵禦前!”


    “什麽折子?”初三叔問道。


    “辭官!”陳國公慢慢地走回去,腳步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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