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公追了出去,但是一騎駿馬迅疾而去,馬背上的那人,背影絕然,哪裏還追得上?


    不過,看著這個背影,陳國公隻覺得心頭忽然被什麽重重地擂了一下,又痛又酸。


    那背影,像極了瑾寧。


    其實他沒怎麽正經地看過瑾寧的臉,因為那張臉酷似甄依,看一次,痛一次。


    看得最多的是她的背影,每一次她來請安走的時候,他才會抬頭看她的背影一眼。


    他收回眸光,慢慢地回了書房。


    看到桌子上那寧三留下的東西,他沒有立刻看,而是坐下來作了一會兒畫,抬起頭的時候,一眼又瞥見了,他想起寧三說的話,心浮氣躁,便站起來走過去看她到底留下的什麽證據。


    拿起來,卻有好幾張紙,且底下壓著一本紅契。


    他一怔,打開紅契看了一下,紅契蓋著京兆府的印章,看了看地址,竟然是棗莊。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抽出最底下的那張紙展開。


    開頭的稱呼,就讓他整個人呆若木雞,呼吸好幾度缺失,好不容易才能穩住心神看下去。


    “父親,我得算一下,這是我第幾封寫給您的信?從小時候在莊子裏頭到如今,算起來應該有三十多封了。隻是在莊子裏頭寫的,我都燒了,沒讓人給您送信,我七歲那邊,其實是叫人送過一封信給您的,我等了一年,沒等著您的回信,自打那之後,我便繼續給您寫,也不會叫人給您送信了,您大概不知道,等待的滋味是有多煎熬,那一年,但凡聽得說有人從遙遠的京城過來,我都跑過去問,從滿心期待到滿心失望,這滋味實在不大好受。


    是不是特別奇怪我現在還能給您寫信?畢竟我都死了。不過我也有奇怪的疑問,我在死的那一刻,大概也沒有想過你會為了我到江寧侯府去鬧,您是如此忌憚江寧侯府的人啊,且您也沒把我當成是您的女兒,所以,聽說你為了我去江寧侯府鬧,我便決定回來見您一麵,本想親自問問您是否還記得我是您摯愛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可我覺得我們一輩子都沒怎麽說過話,這問題我也問不出來,隻得作罷。


    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不說這些傷感的也罷,母親的嫁妝,我叫大舅媽給我拿回來了,那是屬於母親的東西,不能便宜任何人,尤其是害死母親的人,我知道你與母親都很喜歡棗莊,所以棗莊給給您留下,哥哥那邊您也不必擔心,我會給他留一些莊子鋪,讓他就算是仕途不順,也有安身立命之所。我為哥哥做這些,是因為他性情敦厚,重情孝義,他定會奉養您天年,替我盡孝,如此我在不在這裏,在不在這個世上,都再沒有牽掛了。


    雖知道您未必願意聽,但是我說的都是事實,陳瑾瑞和陳梁柱確實不是您的骨肉,也不是我的姐姐兄弟,他們的父親是長孫拔,長孫拔與長孫氏並非親生兄妹,且您那位嫡母曾說您與長孫氏的長姐有過婚約也是騙您的,目的是要離間您與母親的感情,她憎恨母親,正確說她是憎恨您,因為您比她親生的兒子出息,您為朝廷立功,被封侯爵之位,更娶得郡侯世家的千金小姐為妻,她這麽驕傲的人,豈能忍受?所以,百般離間您與母親,可您與母親情比金堅,她便下了殺手,母親懷我期間,她給母親下藥,慢性的毒,無聲無息,母親生我之時毒發身亡,並非真的難產,這事您要調查不難,證據我都給您留下了。


    本來我想親自手刃殺母仇人的,但是我覺得這事還是您辦吧,母親最愛的人是您,您來為她報仇是最合適的,我唯一祈求的,是您不要寬恕,不要原諒,否則無法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我要說的便是這麽多了,其實舍不得就此擱筆,無論前世今生,這是我最後一次與您說話了,許多話想說的,可我想說的您如今聽不明白。最後一句,我想告訴您,我不恨您了,曾恨過,可如今不恨了,保重!您和甄依的女兒陳瑾寧上!”


    整封信字跡潦草,但是字字他都看得清楚明白。


    他把信捧在胸口,淚流滿麵,身子無法自擬地顫抖。


    瑾寧,他和甄依的女兒。


    心如刀割,這種痛,甚至不亞於甄依離開時候的痛。


    許久,他才低喝一聲,“初三!”


    門被推開,初三叔大步走了進來,“國公爺。”


    陳國公拿了另外一張紙給他,“去找這幾個人,他們是當年甄依生產時候的大夫和穩婆,還有當年伺候甄依的奴婢,不管用什麽方法,找他們來。”


    初三叔拿了紙條,臉色微沉,應聲道:“是!”


    “還有,到各大客棧裏頭打聽一下,之前在府中住了幾天的寧三可有投棧,如果有,請他回來。”陳國公說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她回來了,沒死,卻不願意與真麵目示人。


    她要說的話說完了,可他還有話沒說啊。


    瑾寧離開國公府之後,便到了平安街一家比較隱秘的客棧裏投宿。


    靖廷有給她做了一份過所,所以投宿很方便。


    價格便宜,服務周到,這裏自從被紅蓮教襲擊過之後,沒有權貴的人在這邊居住,宅子多半租了出去。


    外來的人在京中營生,什麽人都有,龍蛇混雜,倒是最好的掩飾。


    翌日,她便在附近找房子,她不能一直住在客棧。


    找房子不費勁,主要是她出得起銀子,一個小房子,兩間房,一個小廳,二錢銀子一個月,她交了倆月的房租。


    因是租房子,裏頭很多東西都缺,雇了一個小廝為她購置所需物品,也花費不大。


    小廝需要幹的活兒也不多,每日打掃,做一兩頓飯,因為瑾寧從明天開始就是早出晚歸,基本一天管一頓飯,小廝覺得撿了便宜,十分開心。


    小廝叫錢多多,很嘮叨,一個勁地跟瑾寧解釋他為什麽叫錢多多。


    說是因為他祖上十八代都窮,不曾當過有錢人,父親目不識丁,找了識字的先生給他起名字,父親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發財。


    所以,先生按照他的心願,給了幾個名字,父親一下子就挑中了錢多多這個名字。


    小廝說著,咧嘴笑了起來,說瑾寧給的工錢很高,若能幹個幾年,就有銀子回去娶媳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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