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趙老爺四十多歲,略長的國字臉,漆黑的八字須修得整整齊齊,一雙不大的眼睛微眯,嘴角下吊,看上去就像學館裏的教書先生。


    李誡和魏士俊給他行了晚輩禮。


    趙老爺客氣幾句坐到上首,眼光上下掃著李誡,似是在考量什麽。


    李誡泰然自若任他打量,絲毫不覺得別扭。


    魏士俊左右瞧瞧,便笑道:“本來我父親要親來討杯媒人茶喝,但天不亮就被皇上叫到宮裏去了,現在也沒回來。李兄的婚事要緊,小侄就臨時擔了這樁事。喏,官媒也請來了,我當不了媒人,做個見證應該可以。伯父您可別怪小侄孟浪。”


    趙老爺堆起笑容,“魏大人是我朝肱骨之臣,日夜為國事操勞,焉能為這等小事浪費精力?若他真的前來,倒是老夫的罪過了。說起來魏家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父子四進士,一門三狀元!想當年老夫也曾與魏大人共事……”


    他呷口茶潤潤嗓子,大有和魏士俊暢談之意。


    李誡無意聽他說廢話,給官媒使了個眼色,官媒會意,逮了個空檔說起親事來。


    趙老爺收了笑。


    趙奎想嘲諷他幾句,礙於同科在場,他不願失了風度,隻板著臉冷冰冰地瞪著李誡。


    官媒幹巴巴地說著頑笑話,試圖讓氣氛不那麽沉悶。


    在尷尬的說笑聲中,趙老爺終於發話了,“成吧。”


    什麽成?成什麽?趙奎一頭霧水看著父親。


    卻見李誡從椅中一躍而起,喜笑顏開衝趙老爺一拜,“多謝嶽父大人成全!”


    趙奎驚得瞠目結舌,指著李誡,看著父親,結結巴巴道:“他、他……”


    魏士俊摁下他的胳膊,笑道:“他是你妹夫,今後也許還是你同僚。”


    趙奎叫道:“什麽?!”


    李誡抻了下袖子,撫平上麵的折痕,笑道:“不過一個縣令而已,嶽父您老可別嫌小婿官兒小啊。”


    縣令?而已!趙奎嘴角抽搐一下,春闈後,他沒考中庶吉士,隻好在吏部候缺。他一心想做京官,然而等了小半年也沒等到遞補。再去吏部活動時,卻是連外省的實缺都沒了。


    可李誡竟然得了七品的縣令職位?他連秀才都不是,功名都沒有,說不定連字也不認識,憑什麽當官?


    趙奎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睃了李誡一眼,卻沒說話,隻重重吐了口粗氣。


    趙老爺畢竟比兒子多幾分城府,吃驚過後須臾便鎮定下來,正色道:“你一介賣身奴得了此般天大的恩典,定要將皇上高厚之恩銘記於心,竭忠盡智辦好朝務,不得有任何諂媚奸惡之舉。否則不待別人如何,老夫先要參你一本!”


    他甚是嚴厲,完全是訓誡的語氣。


    魏士俊愕然不已,這是幹嘛呢,老丈人給女婿的下馬威?瞧這架勢倒像是主子對奴才訓話。


    李誡也不著惱,翹起嘴角一笑道:“嶽父想多了,正因為我忠心良善又能辦好差事,王爺才讓我外放做官。所以您那些什麽奸什麽惡的,和我挨不著邊兒。再說我無論是官身還是下人,都是王爺手裏使出來的,如果我犯了錯,不待您動手,王爺早發落我啦。”


    一下子就把趙老爺的話堵回去。魏士俊聽了,使勁忍著,好歹沒笑出聲來。


    趙老爺臉色變了變,口氣一轉,又變得溫和,“你心裏明白就好,我是把你當自家人才說的。”


    李誡笑著說明白。


    趙老爺一表態,親事很快定下了,因李誡著急上任,是以趙家美名其曰為女婿的仕途經濟著想,八字也沒和,直接挑了最近的吉日。


    魏士俊的下巴差點掉地上:三天後辦喜事,這是著急趕人走?


    從趙家一出來,魏士俊就提醒李誡:“時間太緊根本來不及準備,急匆匆地出門子,未免讓人看輕了趙大小姐。”


    李誡腳步一頓,攢眉擰目思索半晌說道:“酸書生這話有理,你幫我個忙,這樣……”


    魏士俊聽完,失聲笑道:“虧你想得出來,那趙家豈不是要氣死?”


    李誡的笑透著幾分壞,“怎麽會氣死,他應該感謝我才對!”


    久違的笑聲也在趙瑀的小院響起。


    “瑀兒,”王氏一掃之前的悲苦,滿麵春風說,“沒想到姑爺還真有點兒本事,竟謀了個官身!哎呦,我以後可以放心嘍。”


    也許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她噗嗤一笑,湊到趙瑀耳邊說:“老太太因為前天的事惱恨姑爺,囑咐老爺晾一晾姑爺。可是老爺早早就回來,接著二話不說應了親事,老太太氣得不得了,正在屋裏發脾氣呢!”


    趙瑀奇道:“難道父親對李誡改觀了?”


    “什麽呀!”王氏嗔道,“今兒個老爺在國子監碰到了晉王爺,王爺問了句你家什麽時候辦喜事,老爺這才急急忙忙回來。”


    “沒想到姑爺在王爺跟前這麽有麵子!”王氏喜滋滋道,“他雖是個奴仆出身,也算得上王爺親信了吧,日後肯定能飛黃騰達。”


    趙瑀卻道:“他必是花了許多心力才求動王爺。”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王爺先是給他放籍,再是給官,現在又壓著父親答應婚事,必定是交與他十分艱險的差事。


    王氏歎道:“這說明他對你上心,唉,話說回來,能娶到你這樣的千金小姐,他不上心才怪!不說這些,你看母親給你帶什麽來了。”


    王氏拿出個雕花紅木匣子,“母親給你的陪嫁,收好,別讓老太太他們知道。”


    匣子裏是一千兩銀票,還有一間鋪麵的房契,並一套頭麵。


    趙瑀不想要,正推辭間,趙玫怒氣衝衝闖進來。


    她一進門就向著趙瑀哭喊道:“都怪你,如今我都成笑話了!”


    王氏忙把小女兒摟在懷裏,溫聲安慰道:“玫兒乖,別哭,不許亂發脾氣,有什麽難事告訴母親。”


    趙玫委屈極了,“我給小姐妹們下帖子,她們說我有個奴仆姐夫,和我來往會丟麵子,誰也不來!都怪大姐姐,平白連累了我。”


    王氏歉然看了趙瑀一眼,意思讓她別和妹子計較,又勸趙玫,“別聽她們胡說,你姐夫不是奴仆,他現在做了官,也……”


    “我才不管!反正現在沒人肯理會我。”趙玫一把推開王氏,氣呼呼說,“你就知道疼她,從小你就偏心,在你眼裏她什麽都好,我什麽都不好。我受委屈你還說是我的不是……你幹嘛要生我?幹脆隻要她一個算了!”


    王氏輕聲嗬斥小女兒,柔聲安慰大女兒,還得給小女兒擦淚打扇,很有點手忙腳亂。


    趙瑀沒分辯,起身端來一盆水讓妹妹洗臉。


    王氏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瑀兒,你坐著,讓下人去幹。”


    趙玫一聽,母親這時候還心疼姐姐受累,頓時火氣蹭蹭地漲,霍地站起來,手一揚掀翻了銅盆。


    銅盆砸在地上,兀自轉著,聲音極其刺耳。


    一盆水全潑在趙瑀身上,她擦掉臉上的水珠,隻有默然。


    她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但沒想到來得如此快。


    王氏急了,打了趙玫幾下,“那是你親姐姐!”


    趙玫本來還有點害怕,這下反而沒了,隻覺得委屈,哇一聲哭出來,擰著身子嚷道:“你打!打死我好了,誰都幹淨。”


    王氏是真拿她沒辦法。


    趙玫瞧見桌上的匣子和東西,一把抱住,“你偏心!為什麽給她不給我?”


    “快放下,那是給你姐姐的嫁妝。”


    “偏不!祖母說了,她成親家裏不給陪嫁,母親你敢不聽祖母的話,我這就告訴她去!”


    王氏臉色蒼白,聲音都開始發顫,“玫兒你要幹什麽?”


    趙瑀忙道:“妹妹,我不要母親的東西,你也別告訴祖母去,難道你願意看見母親挨罵?”


    此時趙玫隻想讓姐姐倒黴,根本聽不進去,抱著匣子不管不顧跑了。


    果然,老太太怒了,劈頭蓋臉罵了王氏一頓,至於趙瑀的嫁妝,她自會安排。


    夜幕一口鍋似的扣在大地上,但見一片漆黑,不見星月。


    時辰不早,王氏還呆在趙瑀的院子裏。


    “老太太說給你準備嫁妝,不過是為了麵子上好看,她肯定弄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充數,抬出去明閃閃的氣派,卻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叫人吃個啞巴虧,可憐我兒連副像樣的嫁妝都沒有。”


    說著,她的眼淚已走珠般滾下來。


    趙瑀安慰她,“我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李誡也不是看重女方嫁妝的人,我隻求順利離開趙家,其他的也無所謂了。”


    王氏隻是哭,沒有辦法。


    窗外梧桐樹枝輕搖,趙瑀心中一動,探身去看。


    樹影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她悶悶發了會兒呆,扶著母親去內室歇息。


    李誡坐在樹椏上,托腮冥思苦想:如何給她一份體麵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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