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夜深了,趙瑀實在擎不住,早已沉沉睡去。


    李誡沒有去外間睡,屋裏燃著燈,火苗跳躍,他的影子也跟著搖曳。


    他懶懶散散地斜坐在安樂椅上,單手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的趙瑀。


    方才她不好意思當著自己麵兒睡,又不忍心趕自己出去,想起她窘然的樣子,李誡不由笑了。笑過之後,臉上泛起一絲苦楚。


    他忍不住坐過去,離她的人更近些。


    她的呼吸很輕,輕到需要仔細聽才聽得到。


    燈光下,她的睡顏溫馨可人,叫人看了心裏就平靜下來。


    李誡沒有猶豫了,他想要護著她,想讓她平安順遂的過日子,不想要她受丁點兒的委屈。


    無辜受害的人可憐,可他不能因為同情那些人,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他要讓任何人都不敢對她起歪心思。


    濠州不安寧,他就要這個地方變得安寧,他要讓濠州,成為他踏入朝堂之上的第一個台階。


    他要給她,一生榮華!


    李誡雙腿放到床上,慢慢躺了下去。


    趙瑀睡在中間,邊上的地方很小,他便緊貼著床沿兒躺著,手偷偷攥住她的衣角,像是握住了整個天地。


    李誡臉上是滿足而幸福的笑容,漸漸睡著了。


    翌日起來,一夜的細雨已經住了,滿室的陽光,一切都金燦燦的,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趙瑀起得晚,李誡早已上衙,床側的被褥上有一個淺淺的坑,趙瑀看見,愣了半晌沒說話。


    自己的衣角也皺巴巴的……


    趙瑀便是再遲鈍,也能想到昨晚李誡睡在哪裏了。


    沒有預想之中的別扭難堪,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身邊有李誡的存在了?


    看著燭台上堆得老高的燭淚,趙瑀歎息一聲,妙真的案子要怎麽判才好啊。


    她本以為李誡會為難好久,然沒過三日,這案子李誡就斷明白了。


    慧心、淨空等幾大主犯以穢亂謀殺罪名問斬,其餘尼姑僧眾等從犯或徒刑、或收監、或鞭笞,逐一論罪處罰,被脅迫的幾名尼姑定為無罪,可還俗或者去別的庵堂掛單。


    明因寺、攬玉庵的田產財物全部罰沒,充入國庫。


    不知如此,李誡扣押了十多名書吏,準備參劾石縣丞等三十多名官員貪墨通匪,看那意思還要窮追到底,甚至還牽扯到知州、知府,還有臨縣幾位官員。


    他竟要一網打盡整個濠州官場!


    石縣丞坐不住了,李誡沒有革職的權力,他現在還是縣丞,他還能有麵見李誡的資格。


    他當下就衝到縣衙裏頭,一不求情,二不告饒,開誠布公講道:“聽說大人想要據實明報,上奏朝廷。可大人也要想想,這種官場齷齪肮髒事一旦大白於天下會怎麽樣?”


    李誡笑嘻嘻道:“會怎麽樣?當然是摘了你的烏紗帽,打你的板子嘍。”


    石縣丞胡子抖了兩下,冷冷道:“下官知道大人惱恨我,沒關係,大不了這官兒我不當了便是。大人細想想,寺廟、官員、後宅,真要一條藤地扯出來,老百姓的嘴你控製得住?雜七雜八的流言一出來,朝廷就會顏麵掃地!”


    “皇上身子骨不好,上頭早有吩咐,諸事報喜不報憂。皇上以子民之心待我等,我等也應多替聖上想想,你一兜子進去這麽多官員,皇上看了還不得氣昏過去。而且皇後也是信佛的,你讓她今後如何禮佛?事情到此為止,隻處置僧尼就結案。”


    李誡耷拉著眼皮,也不看他,漫不經心說:“你的意思是欺君?嗯,你又多了一條罪狀讓我彈劾。”


    石縣丞立即臉色大變,陰毒地盯視了李誡一眼,冷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倒要看看你的這封奏章能不能送到禦前!”


    下頭官員的折子,都是層層遞交,最後到內閣,由內閣票擬了呈皇上禦覽,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點差錯,皇上都不會看到李誡的折子。


    李誡哈哈一笑,滿不在乎道:“那你就睜大眼睛看看吧!”


    他猛然起身,厲聲吩咐道:“張貼布告,明日午時三刻,僧尼穢亂一案,衙門口當中行刑。”


    石縣丞倒吸口氣:“你要在衙門口砍人?”


    “對!”李誡說的話極其囂張,“就在衙門口,扣押的書吏,還有濠州縣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得給我來觀刑!”


    他拍拍石縣丞的肩,嬉皮笑臉道:“老石啊,你可要來的,你不來,我就讓王五把你綁來。”


    趙瑀自是不敢去看行刑的,蔓兒膽子大,硬是拖著榴花去看熱鬧。


    榴花回來的時候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慘白慘白的,口中反複喃喃道:“太嚇人了。”


    蔓兒還好些,勉強支撐得住,還笑話榴花,“別看你平時趾高氣揚的,一看這種場麵就成了軟腳蝦,怎麽的,怕了吧?以後用心當差,小心老爺的大砍刀伺候!”


    榴花愣了會兒,“哇”一聲大哭起來,捂著臉就跑出去了。


    趙瑀無奈道:“她連殺雞都沒見過,更別提殺人了,回去你多看著她點兒,別嚇出病來。”


    蔓兒應了,旋而繪聲繪色描述當時的場麵,“哎呦,太太您是沒見,老爺穿著官服往大堂上一坐,啪一怕驚堂木,真是威風極了!砍頭的時候,血流了一地,淨空慧心的腦袋是在地上骨碌碌地亂轉啊,慧心的腦袋還滾到石縣丞麵前了,他兩眼一翻就暈過去了!哈哈。”


    “可咱們老爺麵不改色心不跳,看落地的頭就跟看球兒差不多,這份鎮定自若的氣度,也是整個縣城獨一份了!”


    趙瑀笑笑,盡量不去想象人頭落地的畫麵。


    “太太——”榴花失魂落魄地飄進來,“林太太自盡了,這是訃告。”


    趙瑀手一抖,茶杯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粉碎。


    蔓兒安靜下來,和榴花一起,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輕手輕腳的出去,虛掩上了門。


    林太太並未留下一兒半女,她的喪事辦得很潦草,趙瑀去拜祭的時候,林家人都是一臉的淡漠,沒有絲毫悲痛之情。


    趙瑀甚至從林主簿的臉上看到了如釋重負的輕鬆。


    天空飄起了雨,李誡撐著傘接她回家。


    趙瑀沒有坐轎子,她破天荒地拉著李誡的袖子,“你真的很難。”


    “笑話,我有什麽難的?”李誡笑道,“現在下頭那些官兒見了我就兩腿發抖,聽話得很。哈,我叫他們親眼看著人頭落地,看得他們晚上做噩夢,再過來當差,就得掂量掂量怎麽幹了。我一下子震懾了整個濠州官場,我差事順手著呢!”


    他裝著得意道:“等皇上批了我的奏折,你看著吧,我非叫那些個一肚子壞水兒的貪官汙吏都給我滾蛋。”


    道旁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驚得二人都是一顫。


    緊接著是幾聲嬰兒的啼哭,還沒發展到最高處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硬生生截斷一般。


    趙瑀顫抖著,緊緊抓住李誡的胳膊,未語淚先流,“回家,我們回家。”


    李誡沒動,他輕輕抹去趙瑀的淚水,“我在縣城西邊學堂旁邊,設了個善堂,專門收留孤兒或無處安身的婦人們。告示已經四處張貼,怕有人不識字,讓王五幾個挨家挨戶去宣講。如果有人送孤兒到善堂,或者有人自願到善堂幫忙的,可酌情減免稅賦或給賞銀。雖不能救助所有人,可總能減少點兒慘劇的發生。”


    趙瑀訝然道:“減免稅賦,你可以做主嗎?”


    李誡望著巷子盡頭,陰沉的天空簌簌下著雨,細細的雨絲在地上濺起濕蒙蒙的霧氣,道路看上去模糊不清,盡頭處灰沉沉的暗成一團。


    趙瑀見他麵有鬱色,忙安慰道:“你是絕沒有錯的,沒有他們做錯了事情反倒要你遮掩的道理。你是官,當官就該為民做主,不能官官相護粉飾太平。”


    “你還記得咱們去夜市那晚碰見的三個人嗎?我總覺得那個矮個子背影看著眼熟,如今想想,應就是妙真了。若妙真在天有靈,也定然會感謝你為她伸冤。”


    李誡笑笑,“我想做個好官。”


    “你定會是個好官,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李誡籲口氣,說:“我密信報給了王爺,他的意思也是要徹查大辦。……他說這案子就像毒瘡,總遮著捂著,表麵上點藥是不可能好的,必要要把疤瘌揭開,用刀子把腐肉一點不剩全剜出來,這樣才能徹底好。”


    趙瑀忽然有點擔心,“王爺用意是好的,可所有的壓力全在你身上,你抗得住嗎?”


    李誡低頭一笑,“必須扛得住。”


    善堂的消息很快傳開了,送來的大多是嬰孩,也沒幾個婦人投奔,倒是有不少人自願過來幫忙的。


    縣裏也沒鬧出一波又一波辦白事的,趙瑀算是稍稍鬆了口氣。


    出乎一眾人的意料,李誡的奏折很就批複下來了。


    是皇上的禦筆親批:責令大理寺、刑部、順天府等衙門,徹查此案,依律擬罪,不可存姑息之心。


    末尾朱砂狂草,血淋淋兩個大字“欽此”,一看就知是執筆人狂怒之下寫的。


    李誡不識字,奏折是劉銘代寫的,讀也是劉銘讀的。


    劉銘便說:“大人,這案子轟動朝野,你是名聲大噪啊,這下該升官了吧?”


    李誡不屑笑道:“你當誰都和你一樣隻盯著官位?我啊,給我娘子要個敕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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