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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天,雨水特別多,七月裏一場大雨連下三天,濟南大街小巷積水如潭,豆大的雨點砸下去,激起一個個渾濁的黃水泡。


    便是巡撫後宅的院子都存了積水。


    趙瑀一邊做針線,一邊和母親聊天。


    王氏正在小女兒發愁,“得空你說說玫兒,我昨兒個提醒別太過了,她還跟我發了頓脾氣。唉,那個曹大人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被她呼來喝去地使喚,讓不知情的人知道,還以為她借著姑爺的勢胡作非為呢!”


    趙瑀不禁笑了下,“他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別人能說什麽?玫兒心裏憋了口悶氣,等她發出來就消停了。”


    為了得到趙玫的諒解,曹無離真的給尋了六條黃河鯉魚,六斤六兩,片鱗不缺,條條金黃閃光。


    趙玫卻說,魚好看,舍不得吃,要養起來觀賞。


    黃河鯉需用黃河水圈養,這可苦了曹無離,隔三差五就吭哧吭哧運一車黃河水,刮風下雨,從不敢延誤。


    不過這段時日堤岸的差事要緊,李誡抓著曹無離巡堤固壩,他來的次數明顯少了。


    看母親著實擔心,趙瑀溫言安慰道:“我一會兒勸勸她,您放心,這點事不會影響到李誡的官聲。”


    王氏卻隻是搖頭,“還是多注意的好,我前幾日上街,竟聽到不少姑爺的閑話……”


    “都是那起子小人鬧的,姑爺兩袖清風,竟然還有人彈劾他貪墨!”想起上個月的官司,軟和脾氣的王氏也有點生氣,“這樣的天氣,姑爺還親自去巡堤,真該叫那些人看看,哪個貪墨的官兒能做到這一步!”


    “都過去了,他現在不也好好的?”趙瑀安慰道,“彈劾他的小禦史,反倒被查出受賄賂,就是溫家也沒落著好,前些日子聽說溫首輔被皇上申斥了一頓。”


    王氏不大明白朝堂的事,一個勁兒替李誡抱不平,“雖說平安無事,可到底於名聲上有損。”


    趙瑀也頗有感慨,有些人不明所以,隻會說蒼蠅不叮無縫蛋,準是你自己有問題才查你。


    就算查無實據,貪墨的罪名沒扣下來,他們也會認為是有人故意包庇,給李誡洗脫罪名。


    目前李誡在全省推行官員自報家財製度,又有皇上全力支持,表麵上看,可謂來勢洶洶不可抵擋,暗地裏,還不知道多少官員對他咬牙切齒。


    關於李誡的各種謠言,隻怕會愈來愈多。


    趙瑀眉頭微蹙,輕輕歎了一聲,李誡毫不在意外界的看法,隻悶頭辦差,她卻是替他心疼,隱隱還有些不值。


    王氏誤以為小女兒的所作所為,給大女兒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暗自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摁住小女兒那顆折騰的心。


    外頭雨勢不減,雨聲如緊密的鑼鼓點子一般,劈裏啪啦打在窗欞上,擾得趙瑀心煩不已。


    她放下手中針線,推開窗子,一陣涼爽的風帶著雨氣颯然吹過,但覺胸中濁氣散去不少。


    簾子似的的雨幕中走來一人,鬥笠蓑衣,赤腳芒鞋,不是李誡又是誰?


    李誡也看到她,遠遠的就招手笑道:“我回來啦——”


    趙瑀又驚又喜,跑到廊下迎他,“怎的突然回來了?今兒晚上不用再去堤上巡查了吧?”


    李誡脫下蓑衣遞給旁邊的小丫鬟,因笑道:“不去了,晚上有貴客來訪,我要好好接待!”


    “是誰?”


    “魏士俊!”李誡大笑起來,看得出心情十分的好,“皇上把他從南直隸叫回來了,讓他複核官員自報的家產。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有這小子在,我查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王氏在屋裏聽見動靜,忙出來說:“即是魏大學士的公子,咱們萬不可怠慢,瑀兒,你先服侍姑爺歇息,廚下我盯著。”


    趙瑀的確想和李誡說說私房話,找出家常袍子給他換上,悄聲囑咐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查他們的家底兒,難免有人記恨。你在外頭一定要小心,身邊多帶幾人,袁大袁二一定要跟著。”


    李誡點頭,口氣卻是毫不在意,“真有人敢刺殺我倒好了,正好有理由清一清這泥潭。”


    再看趙瑀臉色不大好,似有惱意,忙轉口道:“娘子說得沒錯,為夫記下了,放心,我進來出去都帶著袁氏兄弟,我的功夫也不是花架子,決計不會出事。”


    接著他得意地笑笑,神神秘秘說:“查了大半個月,我還真找到點好東西,下月十六是溫老頭壽辰,我定要給他送份大禮不可!”


    趙瑀忍不住問:“難道你查到他貪墨?”


    “不是不是,我還沒那能耐查溫家的家底……現在說為時尚早,等我拿住確鑿證據,嘿嘿……”李誡眼中閃著賊亮的光,笑道,“不就是彈劾麽,溫家會,老子也會,這次非彈劾溫老頭口鼻冒火,七竅冒煙!”


    他信心十足,趙瑀立時心中大定,打趣說:“看你笑的,就跟戲台子上白臉的奸臣一樣。”


    李誡爽朗一笑,“管他奸臣忠臣,隻要能當好差事,就是能臣。這也是我用人之道,寧可下頭人有小心思,我也不養沒能耐的草包!”


    趙瑀忽然想到楊知府,李誡對他是又拉又打,也不知會怎麽用他。


    但這話再說下去就說不完了,她及時截住話頭,讓李誡歪在塌上歇一會兒。


    查案、巡堤,連日的勞累,李誡頭剛挨到枕頭,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趙瑀坐在旁邊給他打扇驅蚊,看著他略顯憔悴的臉,心裏著實不是滋味。


    不由自主,她又埋怨了溫家幾分。


    雨一直下,天空始終陰沉沉的,剛過酉時,外麵已是黑如鍋底。


    蓮心躡手躡腳進來,輕聲稟報:“太太,潘知府求見,說有急事找老爺。”


    趙瑀一怔,他剛睡熟……


    李誡卻好像聽見了,猛然睜開眼睛,“老潘來了?”


    趙瑀點點頭,長歎一聲,從衣架上取過他的常服,“走吧。”


    李誡從塌上一躍而起,“好事!我交代他的事情肯定是做成了。晚飯送到外院,我和老潘、魏士俊好好商議下一步怎麽辦。”


    他潑風一般消失在雨夜當中,屋裏頓時空落下來,趙瑀倚窗而坐,望著淙淙大雨兀自發愣,直到王氏過來,才回過神來。


    王氏臉上笑眯眯的,令小丫鬟將食盒擺上,“瑀兒,母親親手做的魚,嚐嚐味道如何。”


    趙瑀挾了一塊,細嫩鮮美,果真好吃,正要誇幾句,忽心裏咯噔一聲,“母親,我沒記得廚下買魚,這魚哪裏來的?”


    王氏笑道:“家裏就有現成的,買什麽買!我做了兩條黃河鯉,一條給姑爺他們送去,一條咱們用。”


    趙瑀訝然道:“玫兒沒和您鬧”


    “沒!”王氏不無欣慰說,“這丫頭別看平日裏刁蠻,接人待物的也不是全然拎不清,你看,我說家裏來了貴客,她特意挑了兩條最肥的!”


    趙瑀眼皮跳了跳,“你告訴她來人是誰了?”


    “告訴了,不是魏公子嗎?”王氏有些莫名其妙看著大女兒,“當初你出門子,她還遠遠看見過魏公子,所以我一說,她就同意了。”


    有那麽一瞬間,趙瑀覺得自己多想了,可到底不放心,吩咐蓮心說:“告訴二門落鑰,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開門。”


    蓮心猶豫了一下,問道:“那老爺要回來呢?”


    趙瑀失笑:“放心,他今兒晚上肯定在外院呆一宿!”


    這話一點兒沒錯,李誡果真徹夜未眠,和潘魏兩人足足謀劃了一夜。


    臨近卯時,魏士俊揉揉發酸的眼睛,看著一桌子的案卷歎道:“我原以為鹽道上的事務就夠繁雜的,沒想到查個貪腐,竟然更複雜。”


    李誡舒展了下身子,也是滿臉的疲倦,“先查咱們圈出來的幾個人,他們絕對隱瞞了家財,光是田地,就不知私藏了多少。”


    “老潘,辛苦你連軸轉,等開了城門就回兗州,馬上帶人查他們,必須來個出其不意。”李誡叮囑道,“若是有人阻攔,別客氣,直接抓大獄裏。記住,不止府裏頭的賬冊,還一定要捉住那幾個莊頭!”


    潘知府抱拳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魏士俊搓搓手,臉上浮現雀躍之色,“李誡,我呢?我幹什麽?”


    “你啊,”李誡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他幾眼,“當然是發揮你的特長,人見人愛的狀元郎,備受人尊敬的大學士之子,你爹的門生故舊也不少,你去套套近乎吧。”


    魏士俊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嘩一聲,抖開泥金折扇,瀟灑地搖了搖,“說,你想策反哪一個?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能不費你一兵一卒,管教你大勝而歸。”


    “楊知府!”李誡一字一頓說道,“我之前已經給他心裏種了個種子,現在,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得讓那顆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徹底讓楊家和溫家產生間隙!”


    魏士俊一聽瞪大了眼睛,“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好吧,我看溫家也不順眼很久了,咱們一起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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