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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士們釘子一般矗立殿門兩旁,刀劍出鞘,寒芒閃爍。


    長風繞旗,獵獵作響,寂靜中帶著肅殺。


    暖融融的晨陽照下來,這些朝臣卻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有人忽然意識到,若是剛才反對皇上的土地策略,會不會立時被抓起來……


    剛落下去的汗又出了一身。


    再看李誡,威風凜凜按刀而立,哪有半點囹圄之苦的模樣!


    難道他根本就沒進詔獄?可他明明被錦衣衛抓走了。


    每人都滿腹疑問,然左瞧瞧右看看,愣是沒人敢出口質問。


    詭異的安靜中,孔大儒長袖飄飄,淡然自若走出大殿,看見李誡,也是晃了下神,訝然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學生拜見先生,”李誡先是作了一揖,起身笑道,“學生奉旨去了三大營,今兒早剛回京。”


    孔大儒睃了他一眼,冷聲道:“白讓老夫擔心一場。”


    李誡滿臉嬉笑,抱拳道:“先生莫怪,待學生向陛下繳旨交差後,陪您好好在京城逛逛,好吃的好玩的,這京城就沒我不知道的地兒!”


    孔大儒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捋著美髯,一步三搖去了。


    此時,便是最遲鈍的官員也回過味來——皇上根本就沒打算治李誡的罪,他依舊聖眷隆重。


    合著人家君臣唱了一出大戲!


    演給誰看……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幾個極力主張處置李誡的人,還有,剛剛被太醫紮醒的溫鈞竹。


    溫鈞竹不可置信地看著李誡,呆然片刻,忽失聲叫道:“你……你們在做局?緩兵之計,你們在故意誑我?非君子所為!簡直有失天家風……”


    虧他還尚存一絲理智,及時咬住話頭,把“風範”給吞了回去。


    甲胄霍霍,李誡走到他的麵前,笑容十分的冷,“溫大人慎言,你在指責皇上的不是?雷霆雨露皆為君恩,與其氣急敗壞跳腳罵街,不如想想怎麽讓溫家免遭抄家滅族之災。”


    李誡一歪腦袋,調皮地笑了下,“好好求求皇上,畢竟你也是有功之臣,若不是你瘋魔了似的上下鑽營,怎會讓那麽多歪心思的世家們浮出水麵?嘿嘿,放長線,釣大魚,皇上這一網,可撈上來不少魚!”


    原來是借著自己的手,扯出後麵一長串的人,皇上當真好算計!


    溫鈞竹猶自掙紮道:“不行,皇上是在玩火,世家、權貴、還有大地主們,聯合起來,他根本對抗不了……”


    李誡聽了,看傻子似的看著他,嗤笑道:“真是讀書讀傻了,本總督告訴你——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你以為我這一個多月玩去了?三大營早被齊王殿下和我收拾利索,山東河南等地武將都曾在我麾下作戰。權貴?世家?哼,他們都在溫柔鄉裏舒服慣了,誰舍得眼下的榮華富貴和朝廷真刀真槍的幹?沒有兵權,狗屁不是!”


    “你以為皇上不會撕破臉,告訴你,你們都看錯了皇上!”李誡傲然盯視著他,“皇上心性堅毅得很,寧願把固有的條框打個粉粉碎,也不會受任何人的威脅。”


    他言語中全是鄙夷,“你還好意思說‘君子’?你連小人都不如。還用世家逼迫皇上,你且睜大眼睛好好瞧著,看皇上怎麽對付這些世家。”


    溫鈞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渾身僵硬冰冷,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徹底擊垮了他。


    他的心直直墜下去,沉入一個又黑又深的無底深淵,腦中隻二字“完了”。


    若說孔大儒帶給他的是絕望,那麽李誡的出現,帶給他的是無邊的黑暗,再沒有一絲的光明。


    夏太監從殿內出來,衝李誡微一點頭,“李大人,請去禦書房見駕。”


    接著他笑眯眯地對門口一幹朝臣說道:“列位大臣還沒走呢,正好,省得咱家跑兩趟了。吳大人、柳大人……”


    一串點名,皆是朝堂上附和溫鈞竹的人,卻沒有提到溫鈞竹。


    隻聽夏太監言語溫和說道:“幾位大人,皇上請您們喝茶。”


    話音剛落,便見錦衣衛蜂擁而至,不由分說,“請”走了那幾個朝臣。


    其他人不由渾身起栗,這幾個人,隻怕是有去無回了。


    這一瞬,不知有多少人在心裏給孔大儒磕了十個八個響頭:幸虧您老人家有先見之明,又是勸導又是講學,諄諄教導,才讓我等沒有盲目跟風,保全身家性命。


    人群慢慢散去了,原地隻撇下溫鈞竹。


    微涼的風打著旋兒,從他身邊繞過。


    溫鈞竹到此時才醒悟,景順帝,與其祖父的溫和寬容、與其父親的柔中帶剛都不同,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強權鐵血皇帝!


    李誡說得對,隻要握有絕對優勢的兵力,景順帝根本不在乎什麽世家權貴。


    若有不服,殺了便是!


    自家,又會迎來什麽結果?


    溫鈞竹扯扯嘴角,發出幾聲似哭似笑的聲音,拖著灌鉛似的腳步,一步一挨離開殿門。


    他真是不懂了,為什麽李誡看人這麽準,他一個卑賤的小廝,怎會有如此遠見?莫不是孔大儒指點的?


    他迷迷糊糊想著,不留神腳下一步踏空,跟頭咕嚕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了下去。


    昏過去之前,他還在琢磨,誰給孔大儒引薦的李誡,為何自己就沒這般好命……


    禦書房,齊王和李誡坐在下首,一五一十稟報三大營的收獲。


    景順帝邊聽邊點頭,含笑道:“肅清了三大營,這下朕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你們兩個差事做得不錯,尤其是老三!朕知道李誡肯定不會出岔子,你這次倒是讓朕刮目相看。”


    齊王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般頹廢,人也有了精神氣。


    他滿臉的驕傲自滿,卻又拚命忍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膚淺,哼哼唧唧說:“本王大小也是個親王,從小威風到大,別的不說,拿架子唬人還是很有一套的。”


    李誡笑道:“如果沒王爺親自坐鎮,單憑微臣一人,絕對壓不住那幫兵油子。陛下,您是沒見當時那情形,有個參將不服,王爺抄起馬鞭就是一頓抽,把那人打得哭爹喊娘,直接揍趴下了。”


    齊王不免謙虛幾句,“嗨,我那算什麽啊,你手起刀落,一刀砍了人腦袋才叫厲害!——皇兄,差事辦完,我能不能回家了?”


    景順帝失笑,“能能,你媳婦兒接二連三進宮,張口閉口就問你,她再來,朕實在是找不到借口搪塞了。”


    “那……我回去該怎麽說,要不要繼續瞞著她?”


    “不必,你立下功勞,也該讓她替你高興高興,去吧……誒,你等等。”景順帝叫住齊王,略沉吟了下,緩聲道,“三弟,父皇臨終前說的話,哥哥一直記在心上。”


    齊王低下頭,揉揉鼻子,甕聲甕氣答道:“……我也記的。”


    景順帝頗為欣慰地笑了,“走吧,放你三天假,回來去禮部當差。”


    禦書房伺候的人同樣悄無聲息退了下去,隻留下李誡一人。


    李誡便知皇上有話單獨說,果然,景順帝問道:“齊王一下子轉了性兒,是你勸的?”


    “微臣倒是勸過幾句,但王爺好像沒聽進去,許是王妃的功勞。聽微臣媳婦兒說,齊王妃摸準了王爺的性子,他二人似乎很合得來。”


    “嗯,隻要這人心中有了掛念,就不容易走極端。”景順帝從書案下頭翻出個小匣子,往李誡這邊一推,“你的夫人也很厲害。”


    李誡不明所以,打開匣子一看,登時臉上變了顏色,翻身跪倒,叩頭道:“微臣有罪,不該隱瞞皇上。”


    景順帝把玩著那枚龍紋玉佩,毫不在意道:“起來,朕的器量沒那麽小,不至於因此怪罪你。”


    李誡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冷汗,起身賠笑道:“那個……先皇賞賜的時候,說逼不得已的時候用來保命,微臣想著大概一輩子也用不著,就……嘿嘿。”


    “誰說用不著,這不就是發揮作用了?”景順帝把玉佩遞給李誡,“收著吧,老實說,朕剛看到心裏確實不大舒服,但一想,先皇給你自有給你的道理,朕,這輩子最相信的就是先皇。”


    提起老皇帝,李誡不由鼻子一酸,幾乎墜下淚來,忙低頭偷拭了。


    景順帝瞥見,目光也變得柔和幾分,因笑道:“剛才說到哪裏了,哦,你夫人,她可真能耐,居然請來了孔大儒!這位老先生巧舌如簧,不止說服了儒生翰林,還說動了世家子弟,硬是把京城的風向給扭過來了。”


    “今兒早朝,朕本打算殺上一批,也準備好做個‘暴君’,哪知道老先生一通臭罵,那些朝臣們都不敢發聲,朕的刀都舉起來了,卻落不下去。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大開殺戒,保全了朕的名聲。”


    李誡笑嘻嘻說:“皇上仁慈,是萬民的福氣,趕明兒把土地分給百姓,家家戶戶都得給您立長生牌。”


    景順帝擺擺手,“這是後話,先把蹦躂歡的世家處置了,還有那幾個宗親,一概奪爵,貶為庶民——叫他們吃吃老百姓的苦,這些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東西!”


    隨即君臣二人商議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快到晌午,景順帝笑道:“你回去擬出個章程來,報給內閣。朕還有個事想問問你……”


    他猶豫了下,好像難以啟齒一般問道:“孔大儒從不收弟子,你是怎麽拜到他門下的?”


    “這個啊,”李誡笑了,瞬間眼中波光流轉,帶著幾分得意幾分炫耀說道,“微臣是沾了媳婦兒的光!她續寫的殘譜,讓孔太太大為讚歎,一來二去,兩家關係越來越近。孔先生見微臣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才,索性就收為弟子!”


    景順帝愕然,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你小子命可真好!先皇曾幾次請他給我們……嘖,滾吧你!”


    不知不覺,景順帝竟用了和先帝一樣的口吻。


    李誡握著玉佩的手輕輕抖了一下,重重給皇上磕了頭,轉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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