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捏捏 輕輕盈盈 幹幹脆脆


    全體集合


    平平堂


    不管是頑皮小鬼還是好朋友


    大家跟在媽媽的後麵一起來


    開開心心地


    一起來購物


    平——平——堂——


    擴音器正播放著「平平堂」的主題曲。


    平平堂是滋賀縣民的禦用超市,不知為何,滋賀縣內的jr線車站前麵一定都會出現這家超市。


    大家都說平平堂的商標——紅鴿與黃鴿於綠地上展翅——跟伊藤洋華堂【譯注:隸屬於7&i控股的零售企業,曾為7-eleven便利商店的母公司。】的商標十分雷同。


    七月上旬,再過兩個星期就放暑假了。


    我是個十七歲的在室男。


    處男so young【譯注:日本樂團「going steady」於2002年發行的單曲。】的我蹺掉了母校今天舉行的文化祭(又稱長政祭),跑到平平堂長濱站前店。


    我生長的湖北地區,屬於滋賀縣東北部米原到西淺井的這塊區域(滋賀習慣將縣內分成湖東、湖西、湖南、湖北四個區域來稱呼)。


    湖南鄰近京都與大阪,平常就給人一種大都市的氛圍。


    而湖北給人的印象,則是充滿文化氣息的落後地區。名字裏有「北」字的土地總給我一種陰暗沉悶的感覺,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字麵上會讓人聯想到「敗北」兩個字。


    湖北是一塊與北陸之間的連係遠比京都或大阪來得強的土地。jr北陸線與北陸公路仿佛像是在證明這項事實般,南北縱貫湖北地區的平原。


    從地理位置來看,地圖上用以劃分太平洋側氣候與日本海側氣候的分布曲線剛好就通過這一帶。整年總是灰蒙蒙的湖北天空,正是這塊區域屬於北陸一部分的最佳寫照。


    這個交錯著眾多街道的交通要地,在曆史上也是進行過多場戰爭的土地。許許多多造訪此處的外地人燒毀民家、踐踏田地,然後行若無事地離去。


    據說似乎就是這樣的風土民情,使得湖北人對於外來者的態度相當古板,而且個性陰鬱沉悶,總是在瞪別人。畢竟是戰國時代傳承至今的內在氣質,我也常被人指摘個性有點陰沉,不知道頭腦在想些什麽。


    我就讀的縣立淺井高級中學是湖北首屆一指的升學名校,像文化祭這類與課業無關的活動都會集中在第一學期舉行。換句話說,第二、三學期才是用來努力學習的。


    淺高並沒有體育祭或運動會,而是改為舉辦「夜間健行」。聽說這個活動是源自於舊日本軍的軍事訓練,學生得在一個晚上走三十公裏以上的路程,某位暢銷作家也因為把類似的例行活動拿來當成作品的題材而聲名大噪。當然,早在我成為高中生之前,這項活動就已經存在,而親子兩代都是淺高出身的家庭,也有不少監護人會來當義工協助活動進行。


    我老爸也是淺高畢業的,不過記憶裏,我們不曾談論過夜間健行的話題。


    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原因是我父親不僅對兒子漠不關心,還是個極端沉默寡言的男人。


    父親是學生運動的餘黨,典型的馬克斯主義者。聽說他從高中時代就參與左翼運動,在這個領域算是小有名氣。大概是因為夜間健行遺留戰前精神,與他的思想信條不合,他才會無法讚同吧。


    第二個原因是我沒有參加夜間健行的經驗。前兩次的夜間健行,我都隨便扯個謊蹺掉了。


    鄉下的明星高中,其向心力之緊密是都市人不太能夠想像的。縣政府與市公所的高官絕大多數都是這所高中的校友,還出了不少當地經濟界與政治界的人才,因此推動這個地區發展的都是這所高中的學生。


    向心力是從日常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逐漸加深的。比方說……


    如果有高中學長姐在縣政府任職,當天之內就能夠拿到平常得花一星期左右才會下來的公文。


    如果市長候選人是母校的畢業生,學校就會在選舉期間前寄出彩色印刷的明信片,介紹這位校友有多麽優秀。


    這類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加深鄉下升學高中的向心力,並使同伴意識變得越來越牢固。


    想成為團體中的一員,最重要的就是同伴意識——大家共同擁有的青春回憶。


    「參與那場傳統活動辛苦得要命,但還是克服了。」


    這種共同的回憶話題,能將陌生的人們連係在一塊,一步步植入同伴意識。因此,那場愚蠢的活動是必不可缺的。


    我借由不參加夜間健行一事,抗拒這種向心力。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常有的、反社會的態度。


    我要反抗全盤否定十幾歲孩子該有的感情、鄉下升學高中特有的考試教育。


    在探討年輕人的情緒不穩定時,學校會用教刊式的解釋帶過:對於自身未知的攻擊性所產生的恐懼。


    不管怎樣都能夠說明,無論冠上什麽理由,都能獲得基本的認同。但說得極端一點,這種玩意兒根本就沒有必要加以解說。


    鄉下小鎮升學名校的同調壓力,用盡一切手段使年輕人的感性逐漸鈍化。


    盡管形式不同,老師們同樣運用類似學生運動中用來煽動年輕人的短文標語手法,灌輸我們扭曲的優越感。


    考上好大學。


    等著你們的是幸福的未來。


    如果是別所高中,想提升學力還是有限度的。


    看看學長姐們的升學成績。


    去年考上京大的有十個人呢。


    升學高中裏那些不知懷疑為何物的少爺們與小姐們,輕而易舉就遭到洗腦。心靈控製這玩意兒比字麵上的意思還要更加難纏,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解開的。


    話說回來,淺高的標語中最極致的,莫過於「長政魂」口號了。


    淺高位在長濱市隔壁的淺井町,而長政魂則是起源於曾在湖北地區築城而居的戰國大名——淺井長政。


    說到長政,有人認為他是一位殉義忘身的武將,但也有不少意見批評他隻是個誤判戰局的庸才。大人們叫我們「要有昏庸武將的精神」,到底要我們如何是好?


    盡管如此,一提到淺井長政,校長總是會講到感動落淚。


    每當校長在全校集會上談及長政魂時,他的聲音就會顫抖,臉上則是布滿了眼淚和鼻涕。


    「啊,淺井長政公……唉,長政公他咻嚕(吸鼻涕),讓阿市夫人及三名女兒逃出重圍咻嚕(同上)。所、所以各位同學咻嚕(同上),也要有長政魂咻嚕(同上),勤學努力咻嚕(同上)。」


    校長本身也是淺高的校友,綽號假發男。


    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他戴著假發。不用說,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說到底,以為真相沒人發現的就隻有當事人而已。


    假發校長很愛炫耀自己的賓士(c級)愛車,總是刻意把車停在距離停車場有一段距離的新校舍裏。


    停車場就位在操場旁邊,看樣子校長大概是怕棒球社成員擊出的球打中愛車吧。


    這種傍晚六點就結束練習的升學名校棒球社,自然是不可能出現從操場的一端把球打飛老遠的強打者,校長那種疑神疑鬼的態度實在很讓我火大。


    不過周遭也是有不少受到長政魂感化的家夥,他們似乎對校長頗有好感。像那種會把英文單字本當朋友、戴著銀框眼鏡裙子很長的女生,包準就是這類人士。


    我在這間將偏差值【譯注:日本對學生學力的一項計算公式值,用來判斷進入理想學校的可能性,類似台灣的落點分析。】的高低與人的價值劃上等號的鄉下升學高中裏,算


    是個不會念書的爛學生,鄉下升學高中的吊車尾實際上是相當悲慘的身分。


    在關西,大學不如首都圈多,排名製度更不含糊。在這所學校,連關關同立【譯注:關西大學、關西學院大學、同誌社大學、立命館大學的合稱,為關西地區知名的一流私立大學。】或march【譯注:明治大學(m)、青山學院大學(a)、立教大學(r)、中央大學(c)、法政大學(h)的合稱。】等幾所大學都拚不上的學生,其價值是不會受到肯定的。這種人就像是空氣一般,隻是單純存在於教室而已。


    如果隻是不會念書也就算了,偏偏我天生個性陰沉,倒是很享受在班上當個無名小卒。


    總之,乖僻的我隻是一個勁兒地把自己關在自我意識的牢籠裏。在此同時,又把身體交給別扭到極點的心靈,厭惡那些歌頌青春的人們。原因非常簡單,看到那些每天過得很快樂的家夥,就會讓我的心發炎化膿。


    乖僻兩個字聽起來是很酷,可是簡單來說,那不過是高如聖母峰的自尊心,聳立在隻有一丁點大的狹小心腸上罷了。


    考完期末考開始準備長政祭的時候,還是有幾名同學派給我一些工作。可惜我對這種出自同情、光有表麵工夫的體貼很反感,所以文化祭的準備工作我全都蹺掉了。


    前幾天班上一位雞婆女還打電話到家裏來,說是通知我假日要參加文化祭的準備工作。


    雞婆女的親切讓人聯想到宗教團體的傳教,反而使我的心如同蚌殼般緊閉。於是我也沒事先聯絡就溜掉,不去參加文化祭的準備工作。


    我踐踏了雞婆女的好意,結果惹惱了班上的女生,完全被屏除在所有與文化祭相關的事物之外。如今回想起來,我一直都在堅持走孤僻的路線。


    所以,我才會沒去參加長政祭,跑來長濱車站前的平平堂。


    說得更清楚點,我正在四樓的「快樂書房」站著看免錢書。


    再說得更詳細一點,我看的是一本叫作《歡迎光臨巨乳小姐》的a書。


    「(瞪瞪瞪瞪?)感謝各位光臨平平堂長濱站前店。今天是七月四日,紅利點數增加兩倍。敬請各位top卡會員,一如既往地在平平堂享受購物樂趣。(瞪瞪瞪瞪?)」


    店內響起廣播聲。


    top卡是平平堂發行的集點卡,聽說絕大多數的滋賀縣民都有一張。


    購物隻要滿一百圓就算一點,累積一千點就能換成一千圓現金。換句話說,隻要累積千倍的點數,就能換回跟點數等值的現金。


    令人敬畏,平平堂,真是一家大方的超市。


    扭扭捏捏,輕輕盈盈,幹幹脆脆,大家應該都會聚集過來。


    接下來,


    就在店內播放第n次平平堂的主題曲時——


    「田中,你不是田中嗎!」


    店裏響起了一個聽起來有點傻氣卻又低沉的粗聲。一開始我沒想到對方是在跟我說話,此時我正配合平平堂的主題曲晃動身體,手上仍拿著a書。


    「喂,田中!」


    一隻粗得像圓木材的手臂勾住了我的長脖子。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對方就這麽猛地收緊手臂。


    「我、我不是田中。我姓新城、新城啦!」


    「哦……歹勢,是新城喔。好久不見,我都忘記了。是我啦,我是你的小學同學橫澤。」


    對方的語調比一般的關西人要平了一點,不過說話方式確實屬於湖北腔。


    手臂鬆了開來,我看向聲音的主人。


    對方穿著琵琶農業高中——農高——的深藍色西裝外套,這間學校的小混混比例之多,在湖北的高中裏可說是超群拔類。


    當時,真心以農業為誌向的奇特年輕人並不多,幾乎可以說等於零。


    保留田園風景……應該說四周隻有田地的湖北地區也不例外,進入農高就讀的學生當中,有許多是來自各國中的不良少年少女。


    「新城,好久不見啦,你的聲音還是一樣尖耶。噢,這件製服……你讀淺高啊。這麽說起來,你以前在班上可是第一名的高材生哩。」


    鬼扯。


    我國中的成績頂多排全校第五十名左右。至於小學時代,雖然沒有笨到不會念書,但成績也隻是徘徊在全校中上的程度。


    之所以能夠擠進湖北的名校就讀,要歸功於國中時去的補習班裏一位兼差的講師(滋賀大學經濟係的學生)。他是個熱血老師,在我準備考試的那一年出了異常多的作業給我寫。


    一個星期兩次的課程,他每次都在下課後出得花三個小時才能寫完的習題。


    相當意外的是,我居然都老實地寫完這些作業。


    並不是因為我認真,而是那位講師參加的是空手道社團,如果不做作業就等著接受鐵拳的製裁。而高中入學考試程度的準備,隻要反複練習,就能發揮超越實力的水準。


    那些作業也展現了成果,就在逼近公立高中考試的期間,我的成績提升到不錯的程度。


    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拜此所賜,我得以進入淺高就讀。


    眼前這位農高生個子相當高大,看起來應該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頭發染成金色,發質有點受損。五官分明,眼睛很大。


    而這位農高生最大的特征,則是那淺黑色的皮膚。


    硬要舉例的話,就是那種漁夫型的美青年。滋賀縣位在內陸,理應沒有人玩衝浪,不過眼前這名小混混的氣質讓我聯想到衝浪玩家。


    「對了,高材生新城,我下回要在『gajyuma-ru【譯注:衝繩語,「細葉榕」之意。】』開演唱會。」


    摸不著頭緒的我帶著土俑似的表情注視著青年。


    「啊……你不知道地點嗎?不要緊啦,門票背麵有地圖。」


    我不知道的是自己目前所處的狀況,不是那個叫什麽「gajyuma-ru」的地方。


    「喏,門票。」


    男人從lv長皮夾裏掏出一張圖畫紙製成的門票。


    「拿去,別客氣啦。」


    最後,我聽話地收下了門票。


    live at gajyuma-ru


    演出/寂寞巴塔哥尼亞海豚


    時間/七月二十一日 晚間六點開場,六點半開演


    地點/gajyuma-ru


    門票寫著上述內容。


    「謝啦,來。」


    農高生把右手伸到我眼前。


    「呃?什麽東西?」


    「這還用問,當然是門票錢呀。」


    慘了,這是「那個」——假借賣門票的名義向人勒索。我之前聽說過,這裏的小混混們都會在長濱車站前的鬧區做壞事。他們會以巧妙的手段來搶錢,而勒索的對象,則是淺高或西高那種看起來很老實的學生。


    我懂了。現下這種情況看在周遭人的眼裏,隻是兩個同學在聊天罷了。


    「兩千圓。」


    金發的農高生得意一笑。


    「沒、沒有,我沒錢。」


    「嘿,少騙人了。」


    他麵帶笑容這麽說後,相當熟練地從我的製服褲後口袋裏抽出錢包。


    「搞啥啊,你還真窮耶,隻有一千……和五百圓左右喔。」


    不良少年的表情有些為難。真正的壞人是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吧?弱者的直覺這麽告訴我。


    可惜十七歲的我似乎沒有看人的眼光,農高生接下來說了這句話。


    「噢,你有top卡啊。」


    五分鍾後。


    我們來到平平堂長濱站前店的服務台,讀取top卡的點數。


    一〇〇四點。


    那是


    我小六的時候纏著父親幫我辦的top卡,卡片上有鴿子與綠地的商標圖案。


    無論刮風下雨我都會去平平堂,紅利點數就這樣一點一點累積下來。


    與交換證一同遞過來的全新千圓紙鈔,就這樣被那名自稱「橫澤」的農高生給搶走了。


    「掰啦。我叫成俊,橫澤成俊,是個鼓手。」


    假同學橫澤成俊高聲宣告後,隨即走進平平堂長濱站前店的破爛電梯。


    西裝外套的背麵用綠線繡了一個阿拉伯數字的「4」,大概是去小混混的服飾專賣店訂製的吧。不用說,製服褲當然也改成了大泡褲。


    好啦。


    我仔細看了一下門票,發現上麵寫著「一千圓」,對方用兩倍的價錢強迫推銷給我。


    不再恐懼後憤怒湧上心頭,我氣衝衝地把垃圾桶踢飛,鋼製垃圾桶「鏗!」的一聲。


    正在采購的大嬸轉過頭來看我,一臉「怎麽回事」的表情。


    繼續待在平平堂隻會讓我不舒服。不用花錢就能納涼的地方,我隻想得到市立圖書館,圖書館也跟平平堂一樣位在車站附近。


    平平堂、圖書館、琵琶湖岸公園。


    我蹺課後會去的地方就是這三個選擇之一,有錢的話偶爾也會去咖啡廳裏坐坐。升學高中的學生都不打工的,可是他們也鮮少有這樣的悠閑時光。客觀想想,我這真是健康的逃學行為。


    踏出平平堂的瞬間,我的身上出現了某種異狀。


    那就是——下腹部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個不停。


    我是那種隻要感受到壓力就會拉肚子的體質,也就是連江州長濱出身的石田三成都曾為此煩惱不已的神經性腹瀉。


    大白天就碰上勒索,當然會對我那脆弱的下腹部造成負擔。


    還有,描述得太直接也很惡心,接下來就用「塊狀物」來代表噴出的東西,而行為本身則以「逃脫」來表示。


    我也有考慮要衝進平平堂的廁所裏,最後仍決定作罷。我可不想再遇到橫澤。


    (努力忍到圖書館吧。)


    捧著肚子走了大約五分鍾,圖書館近在眼前。一走進館內,我十萬火急地往廁所直奔。


    這時,我遇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是同班的女同學。


    女同學——吉川由希子——看到我,露出驚訝的表情。


    要去廁所就得經過大廳,而吉川同學正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看著米歇爾,恩德的《吉姆波坦的火車頭大旅行》。


    「哈、哈羅。」


    我們雖然是同班同學,我卻從沒跟她說過話。


    我自己的內向個性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這並非我們兩個沒有接觸的決定性因素。


    吉川同學是升學高中裏難得一見的不良少女。


    那頭深褐色的頭發,在陽光底下看起來近似紅色……部分學生都在背地裏皺著眉頭叫她「紅毛」。


    出席天數少得幾乎無法畢業。


    裙子異常地短,底下露出兩隻又白又細的腿。


    還有傳聞說她並不打算繼續升學。


    吉川同學是鄉下的升學高中裏處處不合規定的少女。


    而她在學校被當成特殊存在的另一項重要因素,就是她的美貌。


    她有著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與直挺的鼻梁,細長的雙眼充滿理性與智慧,有時還會給人冷漠的印象。


    來學校上課時,她常常趴在桌子上睡覺。紅色短發下的後頸白得如蠟一般,又細又長。


    那些把河合塾的偏差值排行榜當成朋友的男生,絕大多數就讀淺高,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很有可能都在幻想自己與吉川同學發展出下流的戀愛故事,甚至每晚都在玩糟糕的遊戲(應該啦),我當然也不例外。


    那位吉川同學,此刻人就在市立圖書館裏。也就是說,她跟我一樣沒去參加文化祭。


    吉川同學沒有回應我的招呼聲,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是因為她正在聽隨身聽的關係。我沒有在戶外聽音樂的習慣,耳機流泄出細微的沙沙聲。


    近在眼前的吉川同學美得讓人驚豔,就連取下耳機的動作都惹人憐愛,我不禁張大了眼睛。


    「哦……你今天也蹺頭喔。」


    吉川同學開口道。


    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想起自己國二時,曾親眼看到一對南高的情侶結伴走進身障廁所裏,印象中地點就在湖岸停車場的廁所。當天是初秋的周末,我去快艇停泊場釣鱸魚,事情就發生在回家的路上。


    我還記得當時自己想像著廁所裏的情形,情緒異常興奮。


    那時才國二的我克製不住猶如伏流水般泉湧而出的好奇心,於是走到門邊豎耳細聽,耳邊傳來皮帶金屬扣發出的「喀啦喀啦」聲響。


    心頭突然一陣恐懼,我拔腿就逃。


    長濱南高中是一間盛傳「男女關係混亂」的學校。


    我也聽過一個很扯的謠言,說體育倉庫是淫亂性關係的溫床。經過這件事情後,我便相信了這個說法。


    這間圖書館裏也有身障者專用的廁所。


    要是演變成像那對南高情侶一樣的情況該怎麽辦?


    不不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這種事是不可能會發生,但我的心髒卻越跳越快……,呃,這也多半包含了即將逃脫的塊狀物的刺激。


    「啊、我要去廁所。」


    吉川同學點了點頭。


    我盡可能故作平靜往廁所走去,塊狀物開始在為逃脫倒數計時了。


    冷汗沿著胳肢窩滴落下來。


    打開單間廁所的當下,塊狀物的頭已經突破通往外界的門了。


    可能是安心導致情緒鬆懈,才會害我的肛門括約肌鬆弛下來吧。


    (啊,還好。)


    塊狀物並沒有全部脫逃成功。塊狀物亟欲逃脫的猛勁隻要稍微釋放一點,就能讓狀況暫時穩定。


    「唉,我就知道……」


    檢查之後發現,我的內褲沾到了塊狀物。


    (隻得扔了吧。)


    我慢吞吞地脫下製服褲,然後扯下內褲揉成一團,丟進廁所裏的垃圾桶。


    雙腿間涼颼颼的,我就這樣走出廁所。回到大廳時,吉川同學不見了。


    我到處尋找她的身影。


    能夠巧遇全年級最美的少女:心裏自然覺得高興,沒道理不好好利用這場偶過,我想跟吉川同學聊一聊。


    不過,原因不單是這樣。


    同班同學之中也有人蹺掉文化祭跑來圖書館殺時間,這一點令我喜不自勝。說這種話很自私,可是我希望她也像我一樣是個抑鬱寡歡的人物。


    會在非假日的白天看書的人,隻有時間太多的老爺爺老奶奶。看樣子,長濱市立圖書館的使用者幾乎都是閑到發慌的老頭子與老太婆,老人的體臭就像是死黏在柏油路上的口香糖,頑強地占據著圖書館內…….我這個高中生沒那麽勤勞,請假跑去京都或大阪玩。蹺課後能夠殺時間的地方,就隻有街上的圖書館或平平堂之類的場所。明知道會讓心情鬱悶,我還是不得不往這裏跑。


    不知不覺中我來到了兒童文學區。想找個沒有老人味的地方,雙腳自然而然就往這裏走了。再怎麽說,老頭子與老太婆是不會踏進這一區的。


    擺放兒童書籍的一隅十分寬敞。


    那裏有扇高至天花板的窗戶,正下方則是鮮綠色的沙發。一坐下來,便可看見大小不一的書架上擺放著色彩繽紛的兒童書刊。


    吉川同學就站在陳列兒童文學全集的書架前。


    「不好意思。」


    我叫了一聲,但是她沒有回過頭來。


    「吉川同學。」


    這次我用稍大的音量叫她。吉川同學總算注意到我的存在,此刻的她沒有戴耳機。


    「哦……是你啊。」


    「你不參加長政祭嗎?」


    「不去。無聊死了。」


    吉川同學望著窗外回答。


    遠方可以看到因采掘石灰而變得坑坑窪窪的伊吹山。那雙凝視著棱線的眼神,看起來有一點寂寞。


    「就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果然沒錯,吉川同學也有這種感覺。


    然而情況跟我預想的相反,吉川同學麵露詫異的神情。


    「啊,時間到了。我待會兒要去京都喔。」


    她將書放回書架上,看似慌張。


    「去、去京都做什麽?」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她。


    吉川同學還是老樣子,以一種像是看到怪東西的奇妙眼神望著我。我是不是惹她不高興啦?搞不好,她覺得跟我說話很煩吧。


    「去看演唱會。地點在『磔磔』,六點開始。」


    磔磔是京都市區一家老字號的live house -由於這家店經常出現在大櫬賢二的隨筆作品中,店名我曾聽過。


    原來是這樣,吉川同學要去京都看演唱會。


    我看待吉川同學的目光頓時徹底改變。


    不一樣。


    我和她,完完全全不同。


    京都這個城市對於住在關西偏遠鄉下的高中生而書,印象就是如此強烈。


    出生於湖國【譯注:滋賀縣的別稱。】的人最早接觸的都市就是京都,沒有例外。搞不好這座城市帶給我們的影響,遠超過東京或大阪。


    湖北人並不認為京都是座古都。對我們來說,京都是朝氣蓬勃的現代都市,是首都。


    那座城市是一塊讓人不好意思造訪、十分嚴肅正經的土地,給人一種「必須要有特殊資格才能進入」的印象。實際上也有不少人因為想住在京都,於是舍棄國立大學轉而就讀同誌社或立命館。


    「我二十一號也要去看演唱會呢,地點在長濱,我有朋友在玩樂團。」


    我想跟吉川同學再多聊幾句,這個念頭促使我吐出了這句話。當然,裏頭也包含相當程度的虛榮。


    我稍微扭身,從口袋裏掏出剛才遭人強迫推銷的門票。


    不知道為什麽,吉川同學的表情越來越奇怪。


    「我說你,繼續穿著製服會被抓去輔導的,小心一點。掰,我走了。」


    她正眼也不瞧門票一眼就離開了現場。


    經她這麽一提醒,我才發現吉川同學穿的是便服。她一身t恤搭配迷你裙的打扮,的確是便服沒錯。


    吉川同學的深紅色t恤背麵印著一個搔首弄姿的貓熊臉。貓熊的眼睛閃閃發亮,就好像原智惠子老師筆下浪漫少女漫畫中的公主一樣。


    (貓熊在「嗯哼」。)


    目送吉川同學走出圖書館的出口後,我跑進廁所。


    正想小便時,我才察覺到一項重大的事實。


    褲子的拉鏈全開。


    裏麵沒穿內褲。


    毛露了出來。


    我猜,吉川同學一開始的困惑,就是起因於拉鏈全開這件事吧。


    緊接著她的表情凝重,應該是看到冒出來的黑森林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長濱市立圖書館的男廁裏回蕩著淒厲的粗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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