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女郎軟綿的聲音停止,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靜謐的隻有薑綰和裴柯兩人的呼吸聲。


    薑綰趴在床頭睡的正熟,靈動的雙眸此刻闔上,小腦袋枕在交叉的雙臂上,露出如雲鬢發後那段修長白皙的脖頸。


    許是因著姿勢不太舒服,再加上從窗欞裏鑽進來的沁涼秋風,即便在睡夢中,她仍然遵循著身體的本能,湊近溫暖的地方。


    她閉著眼換了姿勢,待距離裴柯更近以後,透過錦被感受到裴柯身上的熱意,蹭了蹭裴柯搭在床頭的大掌,她這才心滿意足的不再有任何動作,沉沉睡去。


    裴柯看著她那小小的一團,手背上傳來細膩柔滑的觸感,小姑娘那瑩潤的側臉緊緊貼著他的右掌,蹭了幾下,好像跳入主人懷抱裏撒嬌的小貓兒一樣,又好似一根輕羽劃過手背。


    裴柯垂下眼瞼,濃黑的睫毛隨之翹動,手背上的觸感無法讓人忽視,他那骨節分明的大掌不由得伸回來,指腹輕輕摩挲了幾下。


    他看向薑綰嫻靜的睡顏,在自己身旁熟睡的小姑娘,沒有一絲防備,她很信任的依賴著自己。


    恍若他們二人是非常親近的關係,親近到可以讓薑綰對他沒有一點點設防。


    裴柯心頭湧上一股異樣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跳也比以往快了幾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這種感覺對裴柯來說,非常的陌生,他不明白為何會生出這種異樣的感覺。


    裴柯掀開錦被,翻身下床,屋子外的侍女不知去了何處,他猶豫片刻,俯身將薑綰抱起。


    懷中的小姑娘輕飄飄的,即便裴柯腹部受了傷,還是可以輕易的、不費什麽力氣的,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


    裴柯動作輕悄的脫去薑綰的繡鞋,又小心翼翼的去掉她發髻上的珍珠珠簪,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女兒家的首飾,不由得呼吸輕了幾分,時刻注意著,唯恐弄疼了睡意正濃的小姑娘。


    他又將錦被為薑綰蓋好,感受到被窩裏濃濃熱意的小姑娘,滿足的閉著眼蹭了蹭,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輕緩。


    做完這一係列動作,裴柯撿起地麵上的古書,輕輕的將窗欞關上,依靠在椅背上翻起了書籍。


    偶或他的視線會飄到熟睡的薑綰麵上,恍惚間生出一股非常溫馨的感覺。


    好似他身上背負的任務、那些費勁心思追殺他的人都不複存在,天地間隻他與薑綰二人,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中閑適溫暖。


    隨即,裴柯自嘲一笑,將這股錯覺擠出腦海,他這樣的人,生活在刀光劍影、勾心鬥角之中,他有他的任務,他有他的仇人,他手中的那把劍,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漬,他有什麽資格,去打擾這樣一個善良的小姑娘平靜的生活呢?


    等薑綰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暖洋洋的,鼻息間是藥膏的苦香和錦被上殘存的郎君身上的清香。


    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眸,看向窗欞旁垂頭看書的裴柯,他那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的側臉,周身籠罩一層柔光。


    裴柯披著發,一身白色的寬袍,身姿挺直,即便是在如此舒適的環境中,也無半分散漫。


    麵如冠玉,明目朗星,皎如玉樹,此時的裴柯,看上去少了幾分清冽淡漠,眉眼多了幾分溫文爾雅。


    薑綰不由得看直了眼,她貪婪的用眼神描摹著裴柯的一眉一眼,突然有些懊悔自己不擅長作畫,不然就可以畫一副裴柯的肖像,珍藏起來。


    睡足了的薑綰小臉兒紅撲撲的,她下塌穿好繡鞋,打破了一室的靜謐,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裴大哥,我睡著了,還占了你的床鋪,你現在快去床上躺著吧。”


    裴柯漆色的眸子看向她,輕輕搖頭,“不礙事,在床上躺了這麽多天,下來坐一坐舒展一下身子。”


    薑綰的眸光移到他的腹部,潔白的繃帶上此刻滲透出點點血漬,她一下子細眉微攏,有些自責和擔憂,“裴大哥,你的傷口裂開了,都是我不好。你快去床上躺著,我去請張大夫過來為你包紮。”


    裴柯低頭看了一眼,應是當時將薑綰抱上床時動作幅度比較大,牽扯到了傷口。


    他不在意的搖搖頭,安撫道:“無妨,沒事的。”


    “怎麽可能沒事?我不想看著你受傷又流血,我想看著你好好的。”薑綰水盈盈的雙眸看著裴柯,裏麵滿滿的都是裴柯的身影。


    聽著這話,裴柯一愣,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看到薑綰紅著臉敏捷的出了屋子。


    裴柯待在原地,看著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他心頭再次湧上那股奇怪的感覺,酥酥麻麻的,又如一股熱流流過一般,全身上下都是暖暖的。


    張大夫很快就到了,重新為他包紮了傷口,語重心長的交代道:“年輕人,不將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你看看你身上,除了這一次的傷口,還有多少陳年舊傷。即便你自己不在意,總要為身邊關心你的人考慮一下!”


    裴柯半闔著雙眸,他不由得跟著重複了一句,“關心我的人?”


    張大夫撫著胡須,點點頭,看向屏風後的薑綰,“是啊,關心你的人。”


    裴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停頓了片刻,他收回目光,不知是在對張大夫說道,還是純粹想要告誡自己,“大夫您誤會了,我與薑小姐並無什麽幹係,我們萍水相逢,待我養好傷離去,許是以後都不會再見麵。”


    張夫子輕笑一聲,在莊子上待了幾日,他自是知道薑小姐和裴柯並不是什麽小夫妻倆,起初是他誤會了。


    他好笑的搖搖頭,“老夫這麽多年見過不少人,眼力勁總是有的,年輕人有時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不過無妨,慢慢的往下走,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萍水相逢也好,日久生情也罷,能遇上一個在你人生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姑娘,就不要輕易的錯過。”


    說完這話,張夫子又仔細叮囑裴柯幾句,拿著藥箱出了門。


    薑綰並沒有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她送著張夫子離去後,站在牆角的桂花樹旁,對著枝頭簌簌米粒似的桂花,有些懊惱方才脫口而出的那一番話太過莽撞。


    裴柯救了她兩次,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個相處過的、讓她覺得不一樣的郎君。


    在嶺南時,在那個雖然貧窮但是溫馨的小村莊裏,鄉下人不講究什麽男女大防,薑綰和鄰居家的哥哥們在一起上過山、爬過樹,可她從來不曾有過什麽異樣的情愫。


    見到裴柯的第一眼,那個一把攬上她的腰、救她於危難之中、颯爽利落的躍上馬背製止瘋馬的少年郎君,何等的巍峨,如青鬆般偉岸,似蒼鷹般勁然,是黑暗中最亮的光。


    第二次,裴柯又救了自己,她對這樣驍勇有力量的郎君懷有好感,她欽佩這樣如鬆如竹般清峻卻仁善的郎君,用自己力量,幫助了許多人,就像一個大英雄一樣。


    薑綰吐出一口氣,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不過,她不後悔。


    她知道自己對裴柯的好感有些荒唐,相處了這麽幾天,她還不知道裴柯家住何處、因何受傷、追殺他的人又是誰。


    然這又何妨,如果她能陪在裴柯身邊久一些,再久一些,那他們兩人之間,會不會有她想要的結果呢?


    想到這兒,薑綰梨渦盈滿笑意,她突然又有了力氣和希望,折下了幾枝桂花,走進屋裏。


    屋內,裴柯依靠在床頭,漆色的眸子看著前方,他正在思忖張夫子臨走前的那一番話,突然鼻息間傳入沁人的清香,他抬眸看過去,看到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俏麗的朝他走近。


    柔荑中握著幾枝桂花,薑綰遞到裴柯麵前,讓他看了幾眼,軟綿的出聲,“秋天了,莊子上的景致非常好,楓林盡染,金桂飄香,裴大哥你不能出去親眼看到,那我便將這些東西帶回來讓你看一眼。”


    說著話,薑綰將這幾枝桂花插在案桌上的瓷瓶中,她這才滿意的在床頭坐下,“裴大哥,你想要什麽東西、想看什麽東西,盡管說出來。”


    “還有”,薑綰接著道,原本笑吟吟的小臉兒收斂了神色,語氣認真起來,“以後傷口再裂開的話,哪怕是一點點輕傷,我都不想要你自己一個人忍著。”


    薑嬈看著他,即便你自己覺得無妨,可我會心疼的呀!


    裴柯漆色的雙眸直直看向薑綰,裏麵蘊藏著複雜的感情,宛若深不見底的湖水,極力的控製著自己,並不將紛繁的情感流露出來。


    這麽多年,他受過的傷不知有多少,比這傷勢嚴重的更是有許多,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咬緊牙關,隻要不倒下,就要咬緊牙關完成任務。


    這是第一次,有個軟糯的小姑娘來到自己麵前,告訴他,她希望自己好好的,希望自己不要一個人忍著。


    裴柯喉結滾動一下,迎上薑綰明媚的眸光,低沉的道出聲,“謝謝薑小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需要和我這般客氣呀。”薑綰淺淺一笑,“你比我年長三歲,我叫你一聲裴大哥,你若是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綰綰,父親、母親和姐姐都是這般稱呼我的。”


    “綰綰”二字在舌尖上滾了幾遍,裴柯在心裏默默的念了幾遍,這才道出口,“綰綰。”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裴柯嘴裏念出來,薑綰笑彎了眉眼,裴大哥念自己的名字,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感覺,她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但總感覺字字觸動了她的心,莫名的有些繾綣纏綿,她喜歡裴大哥這樣叫她的名字。


    ——


    晏府這邊,阮氏派人備好馬車,趕在晏安、晏池休沐的時候,帶著薑嬈與晏安兄弟兩個,準備去天清寺還願。


    “在你們兄弟倆會試前,嬈兒與我去上了香求菩薩保佑,如今你們進士及第、入朝為官,也該是還願的時候了。”


    晏池笑著回道:“母親,您帶著表妹與二弟一道去就是了,我跟著一起隨行,多打擾啊!”


    阮氏嗔看他一眼,“今日除了還願,還有一個正事,那就是要去月老廟前拜一拜。為娘可是為你的親事操碎了心,你比二郎還大上兩歲呢,趕在二郎成親前,為娘一定要給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姑娘。”


    晏池有些哭笑不得,“兒子去就是了,母親,成親一事急不得,隨緣就是了。”


    聽到阮氏那番話,晏三郎倒是興致勃勃,他吊兒郎當的說道:“伯母,大哥不願去就算了,伯母您帶上我去月老廟前拜一拜,侄兒也想早日覓得心上人。”


    晏三郎的母親王氏過來捏上他的耳朵,“你個混小子,還沒有入朝為官,就想著成家了,以後讓你妻子、孩子跟著你喝西北風啊?你看看你大哥、二哥,都是先立業再成家,你可別想著搞什麽例外。”


    “哎,哎,疼,母親你快鬆了手,省得自己手疼。”晏三郎齜牙咧嘴,揉了揉自己耳垂,討好的看著王氏,“母親,我就是隨口一說,開玩笑的。”


    晏三郎幽幽的看著晏池,再幽幽的看著晏安,難,太難了,有兩個“別人家的孩子”的兄長,他連在家啃老都不行,身上背負著艱巨的重擔。


    做上馬車到了天清寺,沿著蜿蜒的台階而上,阮氏沒有走慣山路,便讓人抬著轎子上山,薑嬈與晏安、晏池一起走路上去。


    哪怕是深秋,山風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可等走到半山腰處,薑嬈也不由得眉間湧上幾滴細汗。


    她依靠在山階旁的石椅上,揮著帕子扇了扇風,晏安拿起帕子輕輕擦拭去她眉間的薄汗,“還能堅持嗎?”


    薑嬈展顏一笑,狡黠的看著晏安,“表哥,我好累呀!人家身嬌體弱,怎麽能爬到山頂呢?”


    一旁的遊玉聽到這番話,默默的不做聲,後退幾步抬頭望天,當初那個跟著韓貴女爬山不喘一口氣的小姐不見了,如今在她麵前的是身嬌體弱、需要情郎親親抱抱舉高高才能爬上山的小姐。


    晏安輕笑一聲,寵溺的看著撒嬌的薑嬈,伸出手遞到她麵前,“表哥帶著你爬山。”


    薑嬈笑吟吟的將手遞到晏安的掌心中,俏皮的道出聲,“那就多謝表哥啦!”


    身後的晏池看著薑嬈與晏安,瞬間沒了爬山的衝動,他到底是為什麽要跟在表妹和二弟身後呢,他覺得此刻的自己好像成了孤零零的一條狗。


    等到了天清寺,阮氏帶著薑嬈去還願,隨即阮氏又帶著晏池去月老廟拜了拜,添了不少香油錢。


    天清寺裏有不少道行頗深的高僧,阮氏經常來這裏一聽高僧的講解。


    “嬈兒,弘一法師精通佛理,聽他講一講禪理大有裨益,你跟著舅母一起去吧。”


    薑嬈自是應下,開封這裏世家權貴多信佛理,貴女聚在一起,有時也會談論一下佛道之事,她多了解一些,以後旁人提起時,總不至於一無所知。


    薑嬈便跟著阮氏一起去弘一法師那裏,晏池也不知去向了何處,隻剩下晏安一人。


    最近幾日朝政事務繁忙,他也是不得閑,天清寺這裏鳥聲啾啾、滿目青翠,山風一吹,好似吹走了渾身疲憊,令人不由得神清氣爽。


    晏安沿著山道,隨意的走一走看一看,天清寺裏還有不少年幼的小童,穿著有些寬敞的僧衣,一個個像圓滾滾的小團子,看上去頗是嬌憨。


    晏安蹲下身,揉了揉他們的腦袋,派小廝拿來一些零嘴,給這些小僧分了。


    這些小僧看著各樣的零嘴,雙眼一下子亮起來,亮晶晶的看著晏安,一個個圍在他身旁,有模有樣的作揖道:“謝謝大哥哥。”


    這些小僧都是生下來便被人遺棄的孩子,天清寺裏的住持便做主收養了這些孩童,並不為他們剃發,待將他們養大成人後,便讓他們下山娶親謀生。


    晏安雖不信奉鬼神、佛道一說,但每次來寺廟裏總會給這些小僧帶點東西,有時是零嘴,有時是小玩意,有時是一些書籍,從來不空手。


    小廝在給這些小僧們分發零嘴,晏安起身隨意的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他來到一片楓林,停足欣賞著紅似火的楓葉。


    倏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他還未來得及轉身,緊接著腰間被人從後麵攬上。


    晏安麵上的悠閑神情消散,他眉頭一皺,大掌拉開腰間的雙臂,轉過身冷冽的看著身後的女子,冰唇吐出不含溫度的幾個字,“祁小姐,還望你自重。”


    這個女子正是祁瑜,她癡迷的看著晏安,柔柔弱弱的道出聲,“晏安哥哥,我愛慕你已久,每次從蜀地回到開封時,我便盼著與你見麵,我努力的學習琴棋書畫,也是想要成為一個配的上你的女郎!我不信,你對我沒有絲毫情意!”


    晏安後退幾步,拉開與她的距離,神色冷漠,“晏某從未做出什麽讓祁小姐誤會的舉動,我已與表妹定親,還望祁小姐自重。”


    祁瑜眼眶盈淚,她搖搖頭,語氣中帶著不易被人察覺的蠱惑,“晏安哥哥,你不能這麽對我。賜婚又如何?你若是願意與我在一起,我是陛下的親侄女兒,他一定會解除你與薑嬈的親事。你與我在一起,父親定會費心扶持你,到時你在官場上便是青雲直上。你與我才是最相配的,我才是能幫助你的女子,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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