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日光灑在薑綰的身上,她的長發如雲,柔順的搭在細肩,在日光的沐浴下泛著燦燦的光,恍若流光溢彩的綢緞。


    女郎眉眼如畫,鴉青的細睫好像一把小扇子,潤秀的氣質又似溪畔的蘭花,花姿婀娜,靈動沁人的幽香不濃烈,卻無處不在,餘香嫋嫋,讓人無法忽視。


    望著這樣的薑綰,裴柯握盞的掌不由得收緊,將眸光從薑綰身上移過去。


    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身上背負的任務太多。


    可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麵前的女郎含笑,他也會心中歡喜許多:麵前的女郎蹙眉,他會忍不住想要逗她歡快起來。


    在莊子上待了近半個月,朝夕與他相處在一起的,隻有薑綰一人,在不知不覺中,薑綰似無痕的碧水,已然融進他的生活之中。


    裴柯的目光又移到薑綰麵上,這樣的女郎,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她是侯府小姐,出身高貴,日後應該在南陽城找一個家世相當的郎君,閑適安穩的度日。


    而他養好傷後,便會繼續去完成身上肩負的任務。


    他與她的交集,隻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隻在這個偏僻寧靜的莊子裏,似浮萍般散去,此外,再無其它。


    感受到裴柯的視線,薑綰將信放進信封裏,她並不知裴柯心中所想,軟糯的道:“好想姐姐快點回來啊,我與姐姐已經四個多月沒有見過麵了。有人謀害姐姐,希望早日找到背後之人,也希望姐姐不要再遇到這些危險,平平安安的,也不知姐姐在開封過的怎麽樣。”


    說著她短歎一口氣,嘴角垂下去,“姐姐與二表哥定了親,日後都要留在開封城,我與姐姐相距這麽遠,見一麵都不方便。”


    薑綰單手托腮望著裴柯,水盈盈的眸子中有些好奇,“裴大哥,你說,開封城是什麽樣子的啊?”


    裴柯的視線落在女郎身上,“開封,看上去金碧輝煌,每個世家郎君、貴女都是光鮮亮麗的,可是,有些人私下裏宛若渾濁的髒水,隻要有權有勢,便可以為所欲為,將他人的生命踐踏在腳底。你姐姐遭人謀算,背後之人必定勢高權重。”


    裴柯修長幹淨的手指放在石桌上,握著的茶盞中,細嫩青翠的茶葉尖兒蕩起漣漪,打著漩兒遊來遊去,“不過你也無需太過憂愁,你姐姐是侯府小姐,如今又是陛下親自封賞的縣主,你外祖家晏氏,在開封亦是頗有威望。誰想要拿捏你姐姐,總要好好掂量一下才行。”


    薑綰點點頭,鬆了一口氣,她眼波掃上裴柯的麵,趁機問道:“裴大哥,你對開封這般了解,你是開封人士嗎?”


    裴柯默了片刻,養傷的這一段時間裏,薑綰從不曾問他任何私密的問題,也不曾向他打探家住何處、如何謀生、因何受傷。


    哪怕對他一無所知,薑綰還是不曾對他有什麽防備之心,總是笑吟吟的叫他一聲裴大哥。


    他薄唇吐出一個字,“是。”


    “那你何時回到開封?”


    裴柯回道:“養好傷後,我便與同伴一起離去。”


    薑綰倏地心中一沉,原來裴大哥是開封人,不會長久的留在南陽。


    薑綰咬著唇,繼續試探著問道,“那,裴大哥,你家中可還有其他人?”


    說完這話,她的兩頰唰的一下染上紅暈,靈動的眸光也有些掩不住的羞意。


    裴柯心頭一動,深邃的眸子注視著薑綰,終是回答道:“家中隻我一人,家父家母已逝去多年。”


    薑綰猛地抬眸看著裴柯,她濃長的睫毛眨了眨,有些歉疚道:“對不起,裴大哥,我不應該提到這個話題的。”


    “無妨,我又不會像你這般哭鼻子。”裴柯搖搖頭,他難得的說了一句玩笑話,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


    隨著這一笑,裴柯眉眼的清峻淡薄一掃而光,整個人顯得柔和起來。


    “我才不愛哭鼻子呢!”薑綰趕忙否認道,她澄淨的眸子滿是笑意,笑盈盈的看著裴柯,“這才對嘛,裴大哥,你應該多笑一笑,笑起來更好看。”


    聽到這話,裴柯輕咳一聲,他垂下首,視線到處遊離,耳尖忽的泛起紅。


    難得看到裴柯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薑綰眸中笑意更加明顯,裴大哥害羞啦。


    這座莊子比較安靜,平日無人上門打擾,除了那些管事和伺候的下人,便隻有裴柯與薑綰兩人。


    他們經常坐在爬滿紫藤的架子下,眼下已是深秋,紫藤蔓上自是無花,但仍舊青蔥一片,偶或有蜂蜜和蝴蝶在上頭嬉鬧。


    旁邊石桌上擺著茶盞、果脯和糕點,裴柯手中捧著書,薑綰依在靠椅上,閉目養神,聽著裴柯低沉的聲音念出書上的內容,有時是一些詩經,有時是一些遊記和話本子。


    閉著眼的時候,會放大其他感官,郎君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含著磁性,低醇又清透,一字一句進入薑綰耳畔。


    她白皙的耳珠一下子生了熱意,每一個字好像觸碰在了她的心頭。


    郎君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薑綰的注意力不在話語中的內容,她的心口好像揣了一隻小鹿,怦怦跳的很快。


    她在腦中勾勒著對麵郎君的輪廓,裴大哥長的好看,聲音也好聽,又驍勇偉岸,這樣的郎君,能給女郎安全感。


    也不知,裴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天色昏暗,裴柯回了房間,他在床頭看到了一隻玉白的明月璫,應是薑綰不小心落在這裏的。


    寬厚的大掌撿起那隻明月璫,冰涼的觸感傳到他的手心,他眸光一閃,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薑綰耳畔的耳墜微微搖曳的模樣,耳墜通體瑩潤,卻比不過女郎頸項和臉頰白嫩的肌膚,那長長垂下的玉墜,每一下都能晃花人眼。


    裴柯收斂心神,將瑩白的明月璫握在手心,他去往薑綰的房間,想要歸還於她。


    屋門前的侍女不在,不知去向了何處,裴柯輕輕叩了兩下門,沒有聽見什麽應答聲,他思忖片刻,抬腳走了進去。


    牆角的銀爐發出幽幽的香,沒走幾步,郎君長身玉立的身姿呆愣在那裏,女郎曼妙的身姿透過玉刻雕花屏風顯露出來,屏風後麵水煙嫋嫋,看樣子女郎剛剛出浴,正在穿衣。


    纖細的柳腰,修長的如春筍般的臂腕,雖然看不真切,但有著這一層屏風的遮掩,反而更增添了幾分朦朧美。


    氤氳的水汽,精致好看的女郎,好像畫中仙一般,讓人忍不住上前看個究竟。


    裴柯墨色眸子加深,好似滴進去了一滴墨汁,他握著明月璫的大掌收緊,半闔著雙眸,轉身朝外走去。


    隻是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紫檀木小幾,發出沉悶的一聲響,裴柯腳步一頓,隨即又加快了步伐,出了薑綰的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屏風後的薑綰穿好衣裙,襦裙貼身,勾勒出她的細腰,鬢發有些濕潤,披在後背,發尾綴著晶瑩的水滴,兩靨泛著沐浴後的微紅,好像春日的桃花般嬌美。


    她聽到聲響,趕忙從屏風後出來,卻看不到任何身影,她又走到門口往外探著身子看了幾眼,仍然看不到什麽身影。


    薑綰搖搖頭,沒把這聲聲響放在心上。


    裴柯快步回到屋子中,他拿起茶盞猛灌了幾杯涼茶,燥熱的心頭這時才得以冷卻下來。


    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在腦海中揮散不去,手中冰涼的明月璫此刻也變得有些燙手。


    沁涼的秋風透過窗欞鑽進來,盡數吹在裴柯的心頭,裴柯閉上眼眸,將心中的雜念散去,他暗暗下了個決心。


    “裴大哥,你在嗎?”薑綰軟甜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


    裴柯睜開雙眼,走過去開了門。


    薑綰端著藥碗進了屋,麵上帶著笑,“這是今天的湯藥,剛剛熬好的,裴大哥快喝了吧。”


    裴柯接過來一飲而盡,他輕輕頜首,“麻煩你了。”


    麵前的女郎鬢發有些水潤,沐浴後的水汽還未散去,肌膚愈發水嫩,好似剛剛被碧水蕩滌過的花骨朵,更顯得清純靈透。


    “裴大哥別客氣。”薑綰笑了笑,她清澄的眸子看著裴柯,晃了晃手中的藥膏和繃帶,狡黠的道:“裴大哥,我來給你包紮。”


    裴柯一愣,“還是等王叔給我包紮吧。”


    裴柯口中的王叔便是莊子上的管家。


    薑綰一本正經道:“王叔家裏有事,他兒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王叔回去看孫子去了,明日才能回來。張大夫交代了,每日都要換藥。若是裴大哥不願意我替你換藥,那我喚別的侍女來為你包紮?”


    裴柯沒了聲音,不再出聲反駁。


    薑綰不由得偷偷輕笑。


    頓了一會兒,裴柯終是解開上衣,露出腰腹間白色的繃帶,還有那勁瘦的胸膛。


    薑綰傾著身子靠近裴柯,她輕輕解開裴柯腰間的繃帶,小心翼翼的為他塗抹著藥膏。


    像哄小孩子似的,鼓著嘴朝著裴柯的傷口吹了吹,好讓藥膏盡快揮散。


    被她這麽一吹,裴柯隻覺得傷口處突然有些癢癢的,抹上去的藥膏恍若沒了作用。


    薑綰接著又為他換上新的繃帶,一圈圈的繃帶環過裴柯的腰。


    兩人離得最近時,薑綰清幽的呼吸噴灑在裴柯身上,而她也可以聞到郎君身上清冽的氣息和藥膏的清苦,這兩種氣息摻雜在一起,並不難聞,反而有種特別的感覺。


    薑綰不禁兩頰泛粉,絢爛緋紅的好似夏季半邊天的晚霞。


    冰涼的藥膏貼在傷口處,裴柯心中的燥熱又起,剛剛喝進去的涼茶沒了效果。


    鼻息間是女郎身上好聞的幽香,裴柯不禁深深吸了幾口氣,女兒家的沁香不濃烈也不讓人覺得甜膩,是種很自然、很舒適的橘子味果香,微甜又清新。


    他垂下眼簾,就可以看到女郎修長白皙的脖頸,香肌玉膚,在燭光下好似上好的羊脂暖玉。


    他克製著自己盡量不去看薑綰一眼,克製著盡量忽視身旁薑綰的存在,可在這一刻,他所有的意誌力好似成了笑話,他無法不去注意到身旁的女郎。


    換藥的時間並不長,可在裴柯看來,卻好似過了很久很久。


    他突然有些後悔答應讓薑綰來為他換藥,應該讓莊子上其他小廝來為他包紮的。


    薑綰去淨了手,兩頰的梨渦又露出來,對著裴柯道:“裴大哥,你傷口恢複的很是不錯,待再過半個月,應該就能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再請張大夫過來,讓他再替你診治一下,看看用不用重新換一副藥。”


    “不用了。”裴柯突然出聲。


    “為何?”薑嬈看著裴柯,有些不解。


    裴柯薄唇動了動,墨色的眸子盯著薑綰的玉麵,猶豫片刻,終是道出聲:“我傷好的差不多了,是時候離去了,我還有事情要去處理。”


    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薑綰的笑意凝在唇角,她想過裴柯會離去,但沒有想過他會這麽早就離開。


    薑綰腦袋空空的,她直直的看著裴柯,盡力的挽留,“裴大哥,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利落,若是再遇到當初傷了你的人,可怎麽辦?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事情要去做,可在我看來,什麽事情都比不上你的安危重要。”


    她咬著唇,期待的看著裴柯,“你,你可以在莊子多待一些時日的,我也交代過王叔,不會有人透露有關你的消息的。”


    看著女郎明燦如滿天星辰的眸子,裴柯滯了片刻,克製著心頭複雜的感覺,終是拒絕道:“你能留我在莊子上養傷,處處將我照顧的很周到,我已很是感激不盡。我留在莊子上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再者,你是女兒家,若是日後事情傳出去,有損你的聲譽。我明日一早便離去。你的恩情,裴某永記心中。”


    “裴大哥,你一定要走嗎?”薑綰不願就這麽讓裴柯離去,“名聲什麽的,我不在意的,再說你是為了養傷,即便傳出去,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麽閑話的。你養好了傷,我才放心讓你離開呀。”


    裴柯沉默了片刻,他的聲音少了幾分清冷,有些柔和,可說出口的話仍是再一次拒絕,“綰綰,我很幸運能遇到你救了我,不過,我早晚都是要離去的。你有你的日子,我有我的事情。再者,指不定那群人什麽時候就找到了我,我拿走了他們重要的東西,我多留在這裏一天,你便多一分危險。”


    薑綰櫻唇張了張,最後卻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她想告訴裴柯,她不在意什麽名聲,她也不在意什麽危險不危險的。


    可這段時日與裴柯的相處,讓她明白,裴柯既然能說出這番話,那便是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可能再有所更改。


    裴柯的聲音又傳來,“綰綰,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薑綰呆呆的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她心亂如麻,出了裴柯的房門。


    她想要挽留裴柯,可她沒有立場和資格來挽留,裴柯有句話說的很多,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薑綰無法讓他就這麽留在莊子中。


    月色如水,沁涼的晚風打在身上,薑綰並沒有急著回去自己的房間,她站在爬滿紫藤蘿的架子下,清冷的銀輝映照她頭頂,看著裴柯經常坐的那個石凳,腦海中思緒複雜萬千。


    外麵一片寂靜,侍女和小廝也沒什麽動靜,除了幾聲啾啾的蟲鳴,院子裏隻有她一個人。


    她知道,她喜歡裴柯,裴柯救了她兩次,是那麽的強大巍峨,可以讓她覺得安心:裴柯話雖然不多,可她喜歡和裴柯待在一起:裴柯的聲音好聽,她一聽見裴柯低沉的聲音就紅了耳廓。


    哪怕她對裴柯了解的不多,不知他之前經曆了什麽事,不知何人要追殺他,可這都不妨礙她對裴柯的喜歡。


    裴柯明日就要離去了,此去一別,不知她與裴柯何時才能再相見。


    她本不欲挑明自己的感情,原本打算過一段時間,確認一下裴柯是否也對她有意,若是裴柯不喜歡自己,她便把這份感情深藏於心,不點明出來,不告訴任何人,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可現在,她不這麽想了,她想要親口告訴裴柯,她想要讓裴柯知道她對他的情意。


    人的一生就這麽長,有些人一旦錯過,可能以後一輩子便無法再見麵了,薑綰不願讓自己留有遺憾。


    藤架下女郎曼妙的身姿動了動,潤秀麵上的神情越發堅定,她下定了決心,朝著裴柯的屋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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