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到二樓的時候,薑綰停下腳步,朝著拐角處那間屋子看去,暗暗記下裴柯所在的屋子的位置。


    “怎麽,看見什麽熟人了?”五三注意到薑綰的視線,同樣停下腳步,探究的眼神朝拐角處看去,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他雖是隨口一問,薑綰卻一瞬間心跳如鑼,她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幾分,兩手緊緊攥起。


    她麵上並沒有任何慌張的神色,恍若波瀾無驚的一灘碧水,沒有一絲漣漪,悠悠然收回眼神,“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我哪能見到認識的人。”


    她一手放在隔著衣衫的小腹處,一手扶著木扶手,細眉微蹙,有些虛弱的說道:“我就是感覺不舒服,肚子疼,趕了這麽幾天路,我可是有身孕呢,可別出什麽意外了。”


    五三仔細打量著薑綰的神色,看她皺眉不舒服的模樣不像是在作假,這才信了薑綰的這一番說辭,打消了心頭的懷疑,“那你這兩天在驛站好好休息一番。”


    說完這話,他不再搭理薑綰,徑直上去三樓。


    看著他上樓的背影,薑綰心頭的大石塊消失,輕輕呼出一口氣,方才一直繃著的腰杆不由得放鬆下來。


    她不再朝裴柯的屋子看去,緩緩沿著台階去往三樓。


    ——


    開封城這邊,亦是陰雨綿綿,出不去屋子,薑嬈便和遊玉在做一些胭脂、口脂。


    這些花是前一段時日薑嬈和遊玉一起收集的桂花、木芙蓉、薔薇花還有菊花等等,晾幹之後,用來做抹麵的胭脂和抹唇的口脂。


    案桌上擺著一些精致的瓶瓶罐罐,各類清甜的花香飄散,薑嬈望著方才做好的口脂,唇角揚起明媚的笑意,她用指腹點了一些,塗在自己的兩瓣朱唇上。


    “好看,小姐本就是佳人之姿,塗上這個口脂,更加漂亮了。”遊玉誇讚道。


    聽到這話,薑嬈雙眸彎成月牙兒,“遊玉,你的小嘴怎麽這麽甜,聽著你的話,一個不開心的人,心情都能瞬間變的開心起來。”


    “我都是跟著小姐學的。”遊玉笑吟吟的拍著薑嬈的馬屁。


    雨水衝刷掉枝葉上的塵土,讓枝葉愈發顯得青翠,天地雨簾中,一襲銀白錦袍,玉冠束發,身姿頎長,撐傘走在雨中,這樣的晏安,看上去更加君子溫潤如玉。


    晏安進去遇樂院,將油紙傘收起來放在一邊,到了門口便聽見了薑嬈和遊玉主仆倆的說笑聲。


    他朝著薑嬈走去,朗潤的聲音響起,“這麽開心啊?”


    遊玉一看到晏安進來,便識趣的出了屋子,將空間留給薑嬈和晏安二人。


    薑嬈看見他的身影,清澄的眸子笑意更濃,她指著自己的朱唇,“表哥,你看,這個口脂顏色好看嗎?”


    晏安在她麵前停下腳步,俯下身子,墨眸含笑,看著女郎水潤殷紅的唇,貼近她的麵,吻在薑嬈溫軟的唇角。


    這個吻輕輕柔柔的,時間並不長,等晏安再次直起身子時,他的唇因染上了薑嬈朱唇上的口脂而變得殷紅,好一個唇紅齒白、眉眼如畫的郎君,愈發顯得他俊美無比。


    晏安桃花眼微斂,清潤的語氣此刻有些低沉,“好看,也很好聞。”


    薑綰笑看他一眼,“你幹嘛親上來呀?口脂的味道很苦的。”


    晏安用指腹擦了擦唇,聲音慵懶又散漫,“嬈兒這麽甜,這麽好看,我一看見你,就忍不住了。”


    “油嘴滑舌。”薑嬈嗔看他一眼,將桌上的瓶瓶罐罐蓋上蓋子,去銅盆裏淨了手。


    這才坐到晏安身旁,她撥弄一下晏安骨節分明的手指,神色正經起來,沒有一分笑意,“表哥,說正經的,我這兩天總有種不好的感覺,心頭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也不知,是不是南陽那邊家裏人出了什麽事情?”


    晏安握上她的手,寬慰道:“別擔心,姑父姑母和綰綰不會有事的,你離開南陽這麽久,應當是想家裏人了,我明日陪著你去寺廟上柱香,為姑父姑母和綰綰求個平安。”


    “好。”薑嬈點點頭,應下來,希望家裏人一定不要出什麽意外啊!


    ——


    五三一行人加上薑綰,總共要了八間上房,薑綰的房間在最裏麵,是最後一間屋子,右邊是一堵牆,而左邊七間,便是五三他們住的屋子。


    也就是說,薑綰若是想要去到二樓見到裴柯,隻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不讓五三七人發現的情況下,悄悄的通過他們的屋子,才能去到二樓。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五三等人各自進了屋休息,他們特意留下五七,立在薑綰門前,監視著她的動靜。


    薑綰一進去屋中便借口不舒服,沒有多餘的心思打量房中的擺設,依靠床頭邊,神色嚴峻的思忖著對策。


    眼下不可衝動行事,她尚不知裴柯是孤身一人,還是和同伴在一起,也不知裴柯的同伴是多是少,若是貿然和五三等人起了衝突,能不能打贏五三等人。


    可若是今夜不將此事告知裴柯,不僅自己難以再有機會脫身,若是裴柯被五三等人撞見了,也會有危險。


    所以,薑綰必須抓住今夜這唯一的機會。


    客棧的小二麻溜的給五三他們幾個男的上了幾壺熱酒和鹵好的牛肉,還有其他一些吃食,當然也送去了幹淨的衣衫。


    在他準備將東西給薑綰送去的時候,五三叫住了他。


    五三扔給他一塊碎銀子,喝了一杯熱酒才開口,“向你打聽一件事兒,二樓拐角處住的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


    薑綰朝著二樓拐角處看去的視線,一直在他心裏揮之不去,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兒。


    這個小二接過碎銀放在懷裏,臉上帶著笑,“謝謝客官。”


    他腦子轉的很快,他雖是個店小二,可也見過不少南來北往的客人,練出了幾分眼力勁,知道麵前這群人恐不是什麽尋常的貨色,自然不敢將其他住店客人的情況如實說出來,唯恐惹出什麽禍端,那可不是他一個店小二可以擔待起的。


    可若是不說,拿了人家的銀子,這群人恐是不樂意。


    他麵上帶著三分笑,半真半假的對著五三道:“拐角處的客人是在你們前頭來住店的,看上去斯斯文文,應該是幾個讀書人。”


    小二拿起托盤,“客官,若是沒事的話,我將東西給那位小姐送去。”


    聽到小二這麽一說,五三連喝幾杯酒,不再想這件事,趕了這麽幾天路,今天又淋了一場雨,他早就又困又累了,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再操心這些事情。


    等到了盡頭薑綰在的屋子,小二看了門前監視著薑綰的五七一眼,腳還沒踏進屋,便被五七攔在外麵。


    五七接過店小二手中的東西,進屋送過去,並不給薑綰和店小二接觸的機會。


    看到這番情況,店小二不由得朝著屋內薑綰的麵上看去,卻很識趣的沒有多打聽什麽。


    一行人高馬大的男子之中,夾雜著這麽一個女子,還派人守在女郎的房門,看上去對這位女郎並不是恭恭敬敬的,反倒是在限製著這位女郎的行動。


    看樣子,這位女郎的處境有些糟糕,估摸著是被這幾個郎君綁架了,可他隻是一個店小二,早就明白一個道理,不要無緣無故的多管閑事,最後隻是自己倒黴。


    想到這兒,這位店小二將視線從薑綰麵上移過來,佯裝自己不知道任何事情。


    看到他這般作態,薑綰打消了依靠這位店小二幫忙的念頭,她本打算趁著五七不注意的情況的時候,讓這位店小二將她寫的書信給裴柯送去。


    可此刻看來,且不說有五七在一旁監視,即便五七不在,這位店小二是個滑頭的,應當也不會幫她這個忙。


    五七將吃食擺在桌子上,將幹淨的衣裙搭在一旁,便出了屋子。


    那店小二在門外道,“姑娘若缺什麽東西,盡管吩咐。”


    “好。”薑綰輕輕點頭,她淺淺一笑,“勞煩再給我送一壺熱酒來。”


    “好勒。”店小二利落的應下,下樓去拿酒。


    下樓的時候,想起匆匆一瞥薑綰的淺淺笑顏,店小二心中有些惋惜,這位女郎可真是好看,笑起來更是漂亮,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記,隻是可惜咯,不知怎的就落到了一群男的手中,還被人監視著。


    五一和五三幾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菜,好不熱鬧,猜拳聲在整個三樓聽的一清二楚,醇厚的酒香飄出來,薑綰門前的五七探著腦袋不自禁的咽了幾口口水,頗是豔羨。


    一路上趕路不易,好不容易可以在驛站休息一晚上,結果還要在這裏守著薑綰,憑什麽其他幾人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什麽都沒有,五七心中湧上一股不服氣。


    夜色漸漸加深,淅淅瀝瀝的大雨在地麵濺起一朵朵水花,薑綰朝門外的五七看了一眼,她捂著肚子,不著痕跡的在自己腰間掐了幾下,提高了音調,“哎呀,我肚子好痛。”


    五七聽到聲音走進去,看見薑綰趴在床頭捂著腹部,麵上愈發蒼白,“你怎麽了?”


    薑綰皺著眉頭,似是在盡力忍受著疼痛,“我身子不舒服,你快去給我請個大夫來。”


    “荒郊野外的,找家客棧都不方便,哪裏有大夫。”五七嘟囔了一句,“你等著,我去告訴大哥和三哥去。”


    五一和五三一手端著酒盞,一手拿著筷子大口吃肉,看見五七進來,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五七將薑綰的情況說了一遍,五三站起身,“我去看一眼。”


    等到了薑綰的房間,看著薑綰蒼白的兩頰和咬著的櫻唇,五三皺了皺眉,“你先忍一晚上,多喝點熱水,上床睡一覺,看看明天情況怎麽樣。”


    薑綰看他一眼,沒有吭聲。


    五三出了屋子,對著五七交代道:“今晚交給你了,打起精神看好她,別出什麽意外。”


    既然薑綰身子不舒服,料她今夜也不會刷什麽花招,五三還有他的同伴更加放肆的吃吃喝喝,又讓店小二送了幾壺酒。


    在趕了幾天路之後,猛一休息下來,再加上每人喝了不少酒,夜色沉沉,五三等人一腦袋栽在桌子上,呼嚕聲此起彼伏,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而這邊,薑綰拿起店小二送來的那壺酒,拔開酒塞,醇烈的酒香四散開來,一直飄到門外五七的鼻子裏,勾的他心癢癢。


    薑綰淺淺一笑,走過去,“叫了酒,我又用不上,不若你喝了吧,天氣這麽冷,你還要在這裏守一夜,喝杯酒暖暖身子。”


    這正合五七的意,他趕忙從薑綰手中接過這壺酒。


    薑綰沒再說什麽,關上了屋內,接著吹滅了屋中搖曳的蠟燭,上床休息。


    她雙眸闔上,卻沒有一絲睡意,一刻也不放鬆的注意著外麵的動靜。


    除了作響的雨聲,整個驛站一片靜謐,五七依靠在牆壁上,一邊喝著酒,一邊生起了困意。


    幾口下去,這一壺酒便沒了,五七有些不過癮,嘀咕著,“她都睡了,我就算不在這裏看著她,應該也沒事吧。老子今晚可沒吃到嘴裏什麽東西呢,不能隻有他們享福。”


    被酒香勾起的饞蟲讓他心癢癢,他起身去了五一和五三的屋子,拿了桌子上的幾壺酒和肉菜,然後去到薑綰門前,邊吃邊喝,好不快活。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酒壺落地沉悶的聲響傳進來,薑綰立即睜開沒有睡意的眸子,她從床上爬起來,摸黑悄悄去到門邊,貼在門上,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隱隱的打呼聲傳來,薑綰不禁麵上露出笑意,這下可好,這幾人都睡著了。


    她輕手輕腳地打開屋門,看著五七依舊閉著眼,趕忙從他身旁繞過去。


    接下來便是要經過五三他們幾人的房間,為了不發出什麽不必要的聲響,薑綰頭上沒有帶任何首飾,就連呼吸也是輕悄悄的,放輕了步子送過去。


    她心跳的很快,不過好在五三等人睡的很熟,薑綰沒有什麽阻礙的,便過去了這幾人的房間。


    她加快了步子,朝著三樓樓梯口跑去,隻要下了三樓,去到二樓裴柯的屋子,那她便脫離危險了。


    正在這時,屋內的五三緩緩睜開眼,其他幾人打鼾聲如雷鳴。


    五三肚子裏灌了幾壺酒,他急著去茅房解決三急,出門朝著盡頭看去,隻看到五七依靠在牆壁上睡的正香,一旁還躺著幾個空酒壺。


    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晃了晃腦袋,盡力讓自己更加清醒,大步跨過去,推開薑綰的屋內。


    聽到五三粗重的腳步聲,薑綰趕忙蹲下身,緊緊貼著三樓樓梯口的牆壁,盡力遮擋著自己的身子。


    等看不到五三的身影了,她顧不得心中的慌亂,急急朝二樓跑去。


    房間內黑漆漆的,五三直奔床頭,被子鼓鼓囊囊,看上去好似是有人在睡覺。


    五三輕輕喚了一聲,沒聽見薑綰回答,他皺著眉頭,毫不猶豫的一把掀起被子,裏麵空無一人。


    “上當了。”五三咬牙咒罵一句,急衝衝幾步出去屋子,蹲下身在五七麵上拍了幾巴掌,怒吼道:“給你交代過不能出意外,你怎麽辦事的?”


    可惜五七睡的很死,幾巴掌拍在臉上毫無反應,他咂了咂嘴巴,哼唧幾聲沒有睜眼。


    五三冷著臉,朝二樓對麵看去,隻看到薑綰因奔跑揚起的衣袂。


    他沉著臉,此刻早已沒了酒意,大步朝著樓梯口飛奔而去。


    薑綰可謂是用盡了力氣朝著裴柯的屋子跑去,可到底她的速度比不過五三,轉眼間,五三便到了二樓,與薑綰之間的距離不過幾步之遙。


    隻要一個箭步,五三便能追上薑綰。


    薑綰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她已經感覺到身後五三帶著酒氣的沉沉呼吸。


    薑綰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她很疲憊,渾身並沒有什麽力氣,雙腿也是酸酸軟軟的,踩在地上如踩在棉花上麵。


    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要克服著心頭的恐懼,大步的往前跑去,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能讓五三將自己再次抓回去。


    若不是找到裴柯的念頭在支撐著她,她根本就堅持不下去了。


    不行,不能被他抓到,不能落在他的手中,就快到裴柯的屋子前了,就快了,不能放棄的。


    薑綰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裴柯的屋子喚出聲,語氣中帶著哭腔和恐懼,“裴大哥!”


    “裴大哥,你快出來救我。”


    “裴大哥,原來裴柯在這兒呢!怪不得你急著要逃走,騙過了我們這麽多人。”緊追薑綰不舍的五三冷笑出聲,“這下可好,得來全不費工夫,可算找到裴柯了。”


    長身玉立在軒窗外,聽著窗外雨打聲,屋內雖然沒有點燃燭火,可裴柯莫名的沒有睡意。


    哪怕白日淋了雨,又急急趕路回開封,他還是沒有一絲困意。


    許是靜謐的雨夜可以勾起人心頭的最不舍的回憶,他思緒不禁飄到那個獨山下安靜的莊子中,女郎經常坐在爬滿藤蔓的架子下曬日光,還喜歡各種好看的花花草草,每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時,女郎便會給他帶回去一捧花,插在案桌上的白瓷瓶中,頓時清香四溢,令人神清氣爽。


    想到這兒,裴柯唇角溢出一絲好看的笑意,他搖搖頭,不再想這些事,剛準備入睡,便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裴大哥”。


    裴柯麵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自己方才在想著薑綰,這會兒便聽到了薑綰的聲音,可她怎麽可能在這裏呢?


    緊接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一聲裴大哥傳來,與以往薑綰軟綿的聲音相比,今夜的這兩聲裴大哥多了不少急促和恐慌。


    聽到這兩聲裴大哥,裴柯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聽,他麵色一變,快步朝門口走去。


    在薑綰即將到裴柯屋子的門前時,五三猛地竄到薑綰前麵,堵著她的去路,粗聲粗氣的道,“你死了這條心吧,裴柯在這裏也救不了你。裴柯與我竟然在同一個客棧,省了老子不少功夫,今夜就送他去閻王。”


    “你要是識趣的,眼下快快與裴柯劃清界限,我便將你送回南陽。好歹也是通過你才找到裴柯的,有你的一份功勞在。”


    “裴大哥,外麵的這個人要追殺你。”薑綰不在意五三的威脅,哪怕被堵著了去路,她也不畏懼,而是繼續朝著裴柯的屋門喊道。


    此刻的她,許是因為到了裴柯的屋子前,許是因為她知道裴柯就在屋子裏,許是因為她相信裴柯會再一次救她的,薑綰已經沒有了起初的害怕,多了幾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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