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董佳慧躺在床上,頭上裹著塊毛巾。


    她的臉看上去又幹又瘦,臉頰深凹,嘴唇泛白,眼睛直直的看著土黃色屋頂下的房梁,亮的有些嚇人。


    陳桂香掀開門簾端著碗雞蛋湯走進來,看到閨女眼睛直勾勾看著屋頂,已經哭紅了的眼眶再次落下淚來。


    “你說你這閨女咋讓人這麽鬧心呢,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尋死覓活!要不是你牛旺叔帶著強子經過,你早就死透了,哪還有命躺這兒!”


    陳桂香心裏又痛又氣,她潑辣慣了,說不了什麽軟化,語氣裏全是痛心疾首的味道。


    能不痛心嗎?好好的閨女,疼了十八年嫁人,本以為她會一生順遂,平安如意,誰知道嫁出去三年,毫無征兆就被婆家趕了回來,以三年無所出為由,不要這個媳婦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整個董家如遭雷擊,這年頭,農村人實心眼兒,隻要結了婚,不管好賴將就著都得過一輩子。


    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嫁出去三年成了破抹布,離婚的原因還是生不出孩子,這在講究“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的農村簡直就跟判了死刑一樣,以後還怎麽找人家!


    可再沒指望也不能跳河尋死啊,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隻要活著就有希望了不是?


    陳桂香把熱氣騰騰的雞蛋湯放在床邊的櫃子上,自己坐下握住了閨女的手。


    這雙手以前也是柔嫩嫩的,在家做姑娘時她心疼閨女,家裏三個兒子,勞動力足夠了,閨女也就是在家幫著做飯喂雞,打草澆菜,幹些簡單的活兒而已,可這嫁出去才三年,閨女的手已經粗成了這樣,可想而知這三年在盧家過的是什麽日子。


    陳桂香後悔自己沒有早些發現盧家的不是,自從閨女嫁過去,兩家不過二三十分鍾的路程,閨女除了逢年過節卻很少回娘家。


    她也後悔自己沒有早些給閨女撐腰,讓閨女白受了三年的苦。


    那天閨女背著個包袱回來,眼睛紅腫,頭發散亂,才二十出頭,本該像花一樣燦爛的年紀,卻形容枯槁,毫無生氣。


    她說盧家不要她了,當初陪嫁的東西盧家隔天讓人送回來。


    董家人哪受的了這個氣,董佳慧三個兄弟拿著家夥就去了小嶺村找盧家算賬,可盧家也是個橫的,直接拿董佳慧婚後三年沒懷上說事,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董佳慧結婚三年無所出,就是古時候也是被休棄的命。


    “你們董家可別仗著人多就上咱們小嶺村鬧事,這樣以後誰還敢娶你們董家的閨女?生不出孩子就算了,還非得讓人家絕了後才甘心啊!”


    這話不僅讓兩個村的村幹部不好意思再管,也讓董家人偃旗息鼓。


    嚴格說起來,盧家說的話也不是毫無道理,畢竟盧成元是盧家唯一的男丁,雖說把成婚三年的媳婦趕回去不大地道,但從來倫理上來說,香火傳承對農村人而言是一件頂頂重要的是,生不出孩子盧家就要絕後,真這樣那百年後誰給你摔盆,誰給你燒紙?


    “誰說生不出孩子一定是佳慧的問題?說不準過兩年就能生了呢,盧成元,你還是不是男人,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


    盧成元滿臉赤紅,躲在角落不說話,他媽也就是董佳慧的前婆婆叉著腰啐了一口。


    “呸,我們盧家已經算仁義了,要不是你們董家姑娘,我家成元至於浪費三年時間嗎,要是找了別家閨女,說不準我盧家的孫子都能提著壺出門打醬油了。”


    盧婆子說的難聽,小嶺村的人也跟著指指點點,董家幾兄弟臉上掛不住,黑著臉把董佳慧的嫁妝拉回了家,至此,董盧兩家就算徹底決裂了。


    兩人當初結婚沒領結婚證,這時候自然也就不用辦什麽離婚證。


    這事傳遍周邊的幾個村子,那些心好的為董佳慧唏噓一陣,感歎著她日後的不易,那些不安好心的,背後就開始冷嘲熱諷。


    要知道當初董佳慧嫁進盧家,人人都羨慕她的日子好,公公是生產隊隊長,盧成元又是獨生子,沒有妯娌跟著鬧心,等盧家老兩口百年歸天,盧家的產業還不都是他們小兩口的?


    盧家就這一個兒子,隻要能給盧家添上一兒半女,盧家能把她當娘娘一樣供起來,可人的命就是如此,當初人人羨慕的董佳慧,轉眼間就成了生不出孩子的棄婦。


    沒生出孩子是事實,縱然心裏再氣也有些氣短,鬧了一場董家人就回了家,因為這事,娘家人對董佳慧很是小心翼翼。


    哥哥不必說,從小都是疼她的,幾個嫂嫂不管心裏怎麽想,反正當著她的麵沒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


    可自家人不說卻管不住別人的嘴,這不,鄰居三嬸家的兒媳抱著孩子竄門時說了句不中聽的,董佳慧受了刺激,不聲不響的跑出去跳河,那通州河可是連著江的,要不是恰好被人碰見救上來肯定被水衝進江裏去了。


    三月份的天氣,河水還是挺冷的,人雖救上來了,跟著就發了高燒,燒了一天一夜,最後還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拿了山上挖回來的半顆野山參熬了參湯喂下,這燒才跟著退了。


    “佳慧,聽媽的勸,別再鑽牛角尖了,你還年輕,才二十一歲,花一樣的年紀,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問題,前村張家的媳婦你也見過,結婚六年才抱了第一個娃,之後接二連三的生,這都第五個了。”


    這時候醫療水平有限,不像以後有什麽b超彩超能做各種檢查,以農村人的老思維,隻要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錯。


    可生孩子這種事真得看運氣,有人一結婚就懷上了,有人就死活懷不上,還有那種,跟一個男人生不出,換個丈夫就懷上的怪事,反正陳桂香不相信自己閨女真生不出娃來。


    “這盧家是媽當初看走眼了,本以為盧成元是個好的,誰知道他就是個軟二耙,什麽都聽他媽的,說來說去都是媽害了你。你先把身子養養好,過陣子我去找找你六姨婆,她是遠近聞名的媒婆,這輩子湊成了不少好姻緣,十裏八鄉的小夥子她都認識,你六姨婆打小疼你,肯定會給你找個好的。”


    董佳慧這會頭疼的不行,身上也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原主跳河掛了,然後她就來了,醒來後她一直在整理原主留下的記憶,知道原主因為婚後三年無所出而被男方家休棄的,可好多事迷迷糊糊的想不清楚,特別是關於盧成元,連他什麽樣子都給忘了。


    哎,怎麽就攤上這麽個棄婦的身份呢,還是七十年代的農村,想想都知道以後要過什麽樣的日子。


    真不怪原主想不開要跳河,七十年代,離婚絕對算的上是醜事,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性格綿軟,有點逆來順受,在婆家被婆婆呼來喝去的使喚,加上婚後一直沒生出孩子,盧家人壓根看不上她。


    原主性子太軟,在婆家過的不好,回娘家什麽事都不敢說,每次她媽問她過的好不好,她都說盧家人對她挺好的。


    有時候“可憐之人也必有其可憐之處”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人都是欺軟怕硬,但凡原主在婆家表現的厲害點,她那個婆婆也不一定敢這麽對她。


    離婚後原主內心本來就很痛苦,她這種性格就是什麽不好的不痛快的都悶在心裏,本來自己就走著想不開,一受外界刺激,就做出了輕生的舉動,也是覺得生無可戀了。


    如果是她自己,這麽點破事確實沒必要跳河,離婚算什麽,二十一世紀離婚率比結婚率還高呢,可她不是原主,沒有經曆過原主的痛苦,肯定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來,把這碗雞蛋湯喝了,我特意加了兩滴芝麻油,香著呢。”


    現在是七五年,雖說過了了,但農村的日子並不好過,家家戶戶都得掙工分,一年下來除了吃喝剩不下多少,這點芝麻油還是過年的時候榨的,董家三個兒媳輪著生娃,芝麻油、紅糖、雞蛋,隻有幾個媳婦坐月子的時候陳桂香才舍得拿出來用。


    董佳慧身上沒力氣,她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這碗雞蛋湯從進屋開始就發著香味,她早就饞了。


    哎,一下子到了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雞蛋湯這種東西,二十一世界還有誰吃啊,董佳慧無比懷念那些現代美食。


    蛋糕、烤肉、奶茶,想的她直流口水。


    可一個一心尋思的人不該因為一碗雞蛋湯就餓死鬼投胎一樣,她忍到現在也是很辛苦的。


    陳桂香看著閨女把這碗雞蛋湯喝光了,心裏總算放心了下來,隻要吃東西就行,說明心裏已經緩過來了。


    看女兒瘦成這樣,臉上沒肉,手上也是皮包骨,心疼的不行,憐愛的看著她說,“你看你瘦的,家裏還有些白麵,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蔥花餅子,晚上我給你單做。”


    蔥餅做起來很容易,就是往麵粉裏和水呈漿糊狀,熱鍋刷一層油燒熱後把麵粉沿著鍋邊倒進鍋裏,用鍋鏟將麵糊抹勻,待麵糊呈半幹狀態後撒上蔥花,蔥花受熱後就散發出撲鼻的蔥香味,這是農村難得的操作容易的美食。


    這蔥餅用白麵做最佳,玉米麵做起來也香但不若白麵那麽綿軟,說是美食,其實是農村日子苦,沒什麽其他好吃的。


    董佳慧接收了原主零零碎碎的記憶,知道這年頭家家戶戶節衣縮食的,白麵隻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吃,原主娘家有三個嫂子五個侄子一個侄女,她怎麽好意思吃獨食。


    “媽,不用給我單獨弄,我跟著大家一起吃就行了。”


    陳桂香聽到這話眼淚又落下來了。


    “都怪我從小把你教的這麽實誠,我總跟你說一家人要以和為貴,嫁人後要知道孝順公婆,你就是太聽媽的話才受了這麽多委屈,說來說去還是我這個當媽的錯。”


    陳桂香這麽一說,董佳慧的眼淚也不自覺淌了下來,應該是原主殘留的感情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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