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時間轉眼就到了一月份,臘八節這一天佳慧他們從省城趕了回來,學校開始放寒假了。


    “該準備的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彈了六床棉絮,兩個雙喜熱水瓶,鴛鴦瓷盆痰盂枕巾,彩禮錢都讓她帶著,另外再添一百八十八的壓箱底,還有針線盒鏡子梳著這些零碎小物件。”


    季家給的彩禮錢不少,是個吉利數,八百八十八,錢呢,張巧兒不準備留下,還有自行車手表什麽的自然也給美香帶回去,隻有煙酒糖這些留著自家使。


    這些帶回頭的彩禮錢,再加陪送的壓箱底和其他物件,美香出嫁的行頭,絕對是全村數一數二的。


    要知道在好多人家,娘家是要把彩禮錢扣下來的,畢竟很多人家不富裕,家裏孩子多的,一個個輪著結婚辦喜事,家底都掏空了,能留下一點是一點。


    “我從省城買了呢子布料,回來給美香做件外套,另外呢,這對龍鳳雙喜耳環,也是我們送給美香的結婚禮物。”


    本來佳慧想買個手鐲或項鏈的,這時候也不流行這些,耳環剛剛好,不過分張揚,也挺有意義。


    這年代的金子價格實惠,佳慧自己倒是趁機買了些首飾,以後款式不好看還能拿去熔了重新做。


    “哎呦喂,這耳環做工真好,上麵還刻著畫兒呢。”


    “可不是,龍鳳雙喜,寓意吉祥。”


    美香從佳慧手裏接過,拿在手裏看了又看,特別喜歡。


    “謝謝嫂子,謝謝哥哥,又讓你們破費了。”


    “結婚一輩子就一次,得讓你高高興興出嫁,不過呢,嫁給振峰,沒有這些你肯定也是高興的。”


    “哎呀嫂子,你就別打趣我了。”


    “怎麽,聽的不好意思了?”


    張巧兒也嗬嗬笑了,“大姑娘,臉皮薄,聽不得。”


    “那還得習慣習慣,這陣子打趣你的人肯定不會少。”


    美香嘟著嘴撒嬌道,“別人我不管,嫂子別打趣我就行。”


    “可以啊美香,當了老師後比以前能說會道了。”


    “那可不,進步老大了,以前就是個小孩子,現在總算有點大人樣子了。”


    對於小閨女能在縣裏當上初中老師這件事,張巧兒一直都是引以為豪的。


    時間很快就到了臘月十八那天,天剛蒙蒙亮趙家人就起了,這天是美香出嫁的日子。


    美香屋裏暖烘烘的,放了一個火爐取暖,美香正給美香裝扮呢。


    塗上麵霜,擦上粉底,還有大紅色的口紅,頭發用發簪盤起,耳上戴著龍鳳雙喜耳環,手腕上是對銀手鐲,身穿大紅色呢子外套,下配紅色長裙和黑色粗跟皮鞋。


    那對銀手鐲是趙彩霞夫妻倆買的,他們在縣裏開飯館掙了些錢,日子跟以前比好太多,另一個,開店後,美香跟振峰時常來店裏幫忙,這對手鐲呢,一是來自姐姐姐夫的祝福,另一個也有感謝的意思在。


    張巧兒趙彩霞都在屋裏,看著佳慧一點點把美香裝扮起來,等妝化好了,張巧兒看著閨女,心中滿是驕傲。


    “我們家美香真好看。”


    佳慧是按著自己的審美來裝扮的,妝化的極淡,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而美香呢,也被鏡子裏的自己震驚到了。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麽好看,或許每個女孩都曾幻想過出嫁的那天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以前隻是不切實際的想一想,但今天,她感覺自己的夢想實現了。


    “嫂子,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她身上穿的裙子是嫂子給她做的,還有耳環、發簪都是嫂子買的,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嫂子對她的好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想到這裏,美香眼睛開始發酸,今天她就要嫁給季振峰了,他是個好男人,她一直期盼著兩人像王子公主一樣過上美好的生活,可她也明白,嫁人後就不能像現在一樣常跟嫂子見麵,那種感覺很糟糕,哪怕哥哥嫂子說,嫁了人還是趙家姑娘,但不住在一個院子裏,就成了兩家人。


    就像大姐,她曾經也是趙家的大姑娘,但如今呢,難得回一趟娘家,終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美香的伴娘是學校的同事秦青,也是今年分配到學校的一位年輕老師,秦青在愛情上缺乏一點美香這樣的運氣,暫時還沒有等到一位踏著七彩祥雲而來的“至尊寶”。


    她到趙家的時候美香已經打扮好了,看到美香簡直不敢認。


    縱使美香底子好,化妝跟不化妝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美香,我真羨慕你。”


    “羨慕什麽呀?”


    “你嫁的好啊,你家人對你也好,我還沒見過身邊誰結婚比你還氣派的呢。”


    秦青說的完全是實話,她是真心羨慕美香,但這種羨慕裏沒有一絲一毫不恰當的情緒。


    美香笑著點頭,“我家人對我是挺好的,但你也不用羨慕,我嫂子說了,什麽鍋配什麽蓋,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總會有一個人在等著你。”


    秦青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樂不可支道,“你嫂子可真逗,她怎麽知道一定有個人在等我呢,肯定是安慰人的。”


    美香對她眨眨眼,用狡黠的口吻說,“因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嫁不出去的姑娘,你現在不過是沒遇到合適的而已。”


    秦青歎了口氣,美香說的不錯,她確實不缺人給她介紹對象,畢竟她是個教師,有穩定的收入,也受人尊敬,但那些人裏沒一個讓她滿意的,起碼沒有一個像季振峰那樣,又英俊又正直家世好性格好的男人。


    當然,她也不是非得找個樣樣都好的,比如她自己吧,長的就沒有美香好看,但對方用得有一兩樣拿的出手的,比如長的不好看工作得好,或者家世差點人得出色。


    “我還是慢慢等些吧,但願別讓我等成老姑娘。”


    說完,兩人齊齊笑了。


    “好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提我的事了。”


    “沒事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咱們就聊會兒天。”


    ……


    今天董家人也來了,作為大兒媳,佳慧也要幫著招呼客人。


    “你小姑子這婚禮,辦的還挺體麵。”


    董家來的是大哥董愛華跟大嫂周銀娣,主要是過來出人情的。


    “是挺好的,畢竟嫁到縣城,夫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


    周銀娣娣點頭,“這上了學的果然不一樣,連嫁人都嫁的更好些。”


    要是美香沒考上大學,是不大可能找到這樣的夫家的。


    “這就說明了多讀書的好處。”


    “對了,家裏地怎麽樣了,蔬菜收成好不好?”


    說到家裏的地,周銀娣的話就多了。


    “白菜蘿卜長得挺好,你哥聽你的,你已經跟幾家飯店談好了供貨,另外,家裏的雞已經開始下蛋了,一天四五十隻雞蛋,供銷社全收了,說咱家的雞蛋吃起來就是比別家的香,蛋黃可肥了,還有雙黃蛋呢。”


    之前挺擔心的,現在蔬菜長得不錯,雞養的也挺好,河裏的魚也越養越肥,家裏抓了十隻小羊崽子,雖然今年見到的回頭錢有限,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全家人都覺得生活越來越有奔頭。


    “等第一批果樹到了,家裏還會更忙。”


    “忙怕什麽啊,越忙越有奔頭。”


    全家一起算了筆賬,一天五十隻雞蛋,一隻雞蛋供銷社收是五分錢一隻,一個月光雞蛋就有七十五塊錢收入,一年下來就是九百塊。


    這還隻是初期,等以後雞越養越多,這筆收入還會繼續增加。


    另外,等那十來頭羊長大了也是筆不菲的收入,僅此兩項算下來,一半的租金就能賺回來了。


    周銀娣是真佩服自家姑子,當初是她建議家裏搞承包,一下子簽了三十五年的合同,當時自己還嫌簽的時間太長,現在回頭看,恨不得簽上十年才好。


    季振峰是開著汽車來的,穿著嶄新的製服,左胸別了躲小紅花凸顯他新郎官的身份,伴郎是同隊的一位小同誌,為了不奪新郎的風采倒沒有穿製服,穿了一身藏青的中山裝。


    同行的還有隊裏其他幾個同誌,開著另外兩輛車,給副隊長撐場麵。


    “新郎來啦,新郎來啦!”


    大人孩子俱是滿臉的笑意,孩子們拍著手圍著他們唱童謠,“新郎官,騎白馬,胸口背朵大紅花,新娘子,穿紅衣,頭上蓋著紅蓋頭……”


    伴郎同誌笑著在門口四處分糖,孩子們停了唱歌,都一股腦兒的跑過來搶糖吃。


    “哇,娃娃糖,這糖可好吃了。”


    “我吃過一次,是我爸從城裏給我帶的。”


    還有拿到糖迫不及待往嘴裏塞的,瞬間就被那甜甜的味道征服了。


    趙東林趙東河在院子裏,季振峰走過來,趙東林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


    “謝謝。”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堂屋裏,佳慧陪著張巧兒跟趙滿柱,老兩口翹首以盼的看著屋外,聽到季振峰到了,張巧兒就坐不住了,左顧右盼等著這未來女婿,待季振峰走近,穿著製服,氣宇軒昂,那就是閨女下半輩子的依靠,多麽般配,張巧兒心裏有高興又不舍,眼淚不受控製的出來了。


    “媽,您是不是太高興了,都哭了呢。”


    “可不是,就是太高興了。”


    季振峰帶著笑意走進來,對著張巧兒跟趙滿柱鞠躬道,“爸,媽,我來接美香過門。”


    話音還沒落,張巧兒的眼淚又飆了出來。


    “哎,好,美香在屋呢。”


    趙滿柱握著煙杆,不知道是高興的還是難過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跟沙啞。


    屋裏,美香緊張的坐在床畔,伴娘秦青盯著窗外看,看到季振峰進了堂屋,又看到季振峰從堂屋出來往這個屋子裏來了。


    “美香,他來了,他來了。”


    趙彩霞抱著琳琳笑著站到窗邊,回頭笑著說,“今天振峰可真是夠帥氣的,你們兩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這句話多少緩解了美香緊張的情緒,等季振峰推門進來時,美香正低頭淺笑著,這一刻,季振峰的眼裏隻有眼前的美麗新娘,再也看不見其他。


    “哼哼。”


    秦青咳嗽一聲,把季振峰的思緒來回到現實中,美香也羞紅了臉抬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再一次怔住。


    眾人捂著嘴笑,還有直接出言打趣的。


    “新郎官該是看到新娘看傻了。”


    “這麽好看的新娘子,要我我也傻了。”


    “這新郎官也帥的很咧。”


    秦青忍著笑意站到兩人麵前,對著季振峰說,“這喜娘呢不是那麽容易帶走的,你得有所表示才行。”


    季振峰點頭,“那當然,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側頭看向伴郎徐知意,徐知意立刻會意的從中山裝口袋裏掏出一把紅封,塞到了秦青手裏,秦青愣了,季振峰也無奈的搖頭。


    “誰讓你這麽給的,你得一個一個的給啊。”


    “這娃可真實誠。”


    “可不是,哪有這麽一股腦給紅包的。”


    “看他虎頭虎腦,也不像個傻的。”


    徐知意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傻,可也不能從伴娘手裏再拿回來啊,他尷尬的摸了摸後腦勺。


    “吉時快到了,新人趕緊去給父母敬茶。”


    季振峰扶著美香往堂屋走去。


    張巧兒的眼已經哭紅了,趙滿柱也在不停的抽著旱煙,看到女兒女婿過來,趙滿柱忙把煙杆子滅了。


    敬了茶後,季振峰就要帶美香走了,母女兩依依不舍的拉著手。


    “我就是舍不得,從小我最疼你,你在我跟前的時間也最長……”


    張巧兒握著美香的手,萬分不舍的叨叨著。


    “以後跟振峰好好過日子。”


    “恩,媽,你放心吧,我們會把日子過好的,你跟爸在家也照顧好自己。”


    媒人看時間不能再耽誤,再三催促,美香終於上了車,佳慧跟趙東林作為送親的,也要隨車一塊兒過去。


    車子緩緩開動,美香不舍的看向窗外,張巧兒跟趙滿柱也不停的揮舞著手,直到出了路口看不到人影,美香才轉過頭擦淚。


    “等會兒下車再給你補個妝,臉都哭花了。”


    幸好沒有睫毛膏什麽的,那一哭可就真成大熊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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