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人真的會把自己嚇死。


    但不會把我嚇死,因為我早就日夜盼望這一天到來。


    你們大概覺得我身世淒慘,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苦逼日子,隻願解脫出這悲慘世界。


    其實,你們錯了。


    我叫海美,來到世上的十八年來,頂多就是打遊戲打到手指發麻,吃海鮮吃到急性腸炎--如果這也算是吃苦的話。雖然我的爸爸隻是個微不足道的科長,這職位卻是區政府裏掌握關鍵圖章的肥差,家裏常有生意人來訪,留下一條鼓鼓囊囊的中華煙,或一隻沉甸甸的廉價皮包。不到幾年,我家就在市中心買了豪宅,在郊區添了獨棟別墅,更為我去澳大利亞準備好了移民條件。在閑得沒鳥事的文化局上班的媽媽,已經開上了奧迪A6。她知道爸爸在外麵有別的女人,但從不吵架,我也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不在乎爸爸有小三,隻要每個月照常給我零花錢,我就可以買好看的衣服,換iPhone手機,去機場追五月天......有時我也會想,如果沒錢了,如果爸爸鋃鐺入獄(可能性幾乎為零),如果爸爸媽媽不要我了(除非親子鑒定確認我是在醫院被抱錯的孩子)......甚至,如果世界末日來臨。


    就像吃不飽飯的農村孩子天天想著怎麽掙錢養家糊口,給我家打掃的鍾點工整日想著怎麽從東家揩點油帶回自家,學校門口掃大街的外地人時常期望撿到一個手機或錢包--因為他們一無所有,而我生來就不缺這些東西,我缺的隻有一樣--冒險。


    爸爸把我十年後的人生也安排好了。高考全砸了也沒關係,反正肯定要被送去國外讀書。大學不畢業也沒關係,他會把我安排到一個旱澇保收的企業上班。上不了班也沒關係,他會把我的老公也提前預定了--女孩子嘛,嫁得好就OK了。


    我討厭這樣的未來,卻沒有能力改變。我無法離開爸爸給我的錢,無法離開他給我的舒適生活,甚至無法離開因為爸爸的權力而得來的別人對我的羨慕。我生怕一旦失去這些,一無所有,會被所有人無情地嘲笑,終日背負那些輕蔑的目光--因為我也以這樣的目光看待別人。


    如果我變成了窮光蛋,丁紫這個富商千金小姐,會立即從骨子裏瞧不起我。雖然我們是高中三年最好的死黨,平時互稱老婆,我相信她表麵上會百般安慰我,信誓旦旦無論貧窮富有都一定要與我做朋友--可她又能堅持幾天?說不定隔一兩個禮拜,就會漸漸冷落疏遠,嫌我身上的衣服廉價,嫌我用的手機山寨,嫌我吃不起哪怕是最普通的餐廳,嫌我不陪她一起去買演唱會的票,接著就以厭惡的目光看我,最後幹脆把我從她的世界裏刪除,即便我就站在她的眼前,也隻當我是悲催的路人甲或死屍乙。


    4月1日,星期日,夜,點19分。我跟丁紫一起逛未來夢商場,正在乘自動扶梯往下走,對麵上來一個跟我們同齡的少年。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他。


    這是我除了五月天的阿信之外,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


    該死的,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對誰一見鍾情!


    可是,我盯著他的眼睛,他卻在看丁紫的臉。


    這讓我怎樣的無地自容啊,雖然隻有短短的幾秒鍾。丁紫卻也隻顧著看少年的眼睛,沒有注意到我變得蒼白的臉。


    突然,大地震發生了--要是早走一分鍾,說不定我倆就死在外麵的世界末日了。自動扶梯斷裂成了兩截,我本能地跑到四樓,丁紫與少年卻被留在了扶梯上。當時亂作一團,再回頭扶梯上已空無一人。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死活,隻能隨著逃難的人群到了底樓。很多人在挖掘逃生之路,但我毫無興趣,我已想到了世界末日的可能性,或者說希望這個想象成為現實。於是,我開始未雨綢繆地尋找末日生存的空間。


    當底樓中庭發生坍塌與踩踏,無數人瞬間死於非命時,我卻在地下二層的超市深處,找到了理想中的末日生存室。太完美了!就跟網上說的一樣,這樣的結構和環境,加上超市裏那麽多東西--如果人類還能多活二十四小時,我絕對會撐到最後一秒。


    我不關心上麵那些人的死活。如果真如我希望的那樣,整個世界都已陷入末日,那麽無疑我的爸爸媽媽也都死了--確實有些悲傷,我還很愛他們,不僅僅因為他們也愛我。但這並不怪我,不是嗎?難道我是上帝?難道我說我想要世界末日,地球就立馬GameOver?總之,我也是個受害者。雖然既有些悲傷,也有幾分興奮,大概我天生就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我按照末日生存手冊的指示,獨自守著這個小房間,不斷儲藏各種食物和必需品。當我確認這些囤積的物資至少可以夠我生存一個星期,便放心地拿起iPad,玩起了植物大戰僵屍,直到丁紫帶著那個少年找到我。


    與好友重逢的喜悅隻維持了半分鍾,就被滿腹憂傷取代,雖然我臉上絲毫未曾顯露。小光--我是多麽喜歡這名字啊,我才不管這是不是真名,也不管他到底姓什麽,我隻在乎他喜歡的女孩是誰。可地震發生時,他與丁紫在一起逃生,兩個人亡命天涯的冒險,多半會產生愛情最起碼也是好感吧。而我呢?一個可憐巴巴地躲在末日生存室裏的精神病人--小光會這樣想吧?


    當大家都努力在末日活下去,丁紫和小光替我保守了秘密,沒有讓別人知道我在這裏有個秘密基地--否則到了危急時刻,那些SB們肯定會搶占我的新家,就像住在破房子裏的窮鬼們,整天做夢都想搬進我爸買的豪宅與別墅。不過,丁紫還是邀請我住到三樓去,她說有一家女裝店寬敞又幹淨,很適合我們兩生花居住。我卻拒絕了她的邀請,雖然這樣也就更難以見到小光了,但那本來不就是奢望嗎?我無法離開我的末日生存室,我給自己搭建的末日裏的天堂。


    世界末日的第一個淩晨,我在地下二層的小屋安然度過--我沒有夢見爸爸媽媽,但願他們在天堂裏安息,我隻夢見了小光,夢見他細碎黑發下的眼睛。


    第二天,丁紫與小光一起來找我。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也知道就算我悄悄地問丁紫,她也不可能對我說實話的。


    小光說他並沒有選擇某個餐廳或店鋪住下,而是整夜都在未來夢商場四處閑逛,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即便世界末日也沒辦法調整過來。我盯著小光的眼睛,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因為這是我淩晨夢中出現過的情景。


    我們三人一起閑逛,主要在超市"采購"食品。我順便把超市裏所有的口香糖都囤積到了地下堡壘。口香糖是我從小的最愛,但媽媽說吃口香糖會把牙齒弄壞,爸爸說隻有壞女孩才嚼口香糖,要是讓同事看到會丟盡麵子。他們沒收了我所有的口香糖,每次回家都要檢查我的書包,口香糖是唯一的違禁物品。我隻能在外麵大嚼一頓,實在吃不完就送給丁紫。現在,我擁有了幾年都吃不完的口香糖,各種品牌各種味道,我一口氣嚼了三條,這是末日裏唯一幸福的事。


    雖然,我有了自己的末日生存室,但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在裏麵,我還是要被迫與許多人相處。二十來個幸存者當中,必然有我喜歡的人,也會有我討厭的人--比如那個叫郭小軍的富二代,第三天就被人亂刀捅死,至死還穿著他的迪奧西裝。


    死得好!是哪個好漢為民除害?我真想送給凶手一麵錦旗。


    不過,小光卻在一邊歎息,我從他的眼神裏發現一種寒徹骨髓的悲哀。我真想悄悄對著他的耳朵說:為這種人渣,值嗎?


    就在這天晚上,洗頭妹阿香不知為何發瘋了。她在底樓的哈根達斯店連續殺死了四個重傷員,之後逃到地下一層的超市持刀頑抗,結果被正當防衛的周旋殺了--這種從山溝溝裏出來的人,從小沒受過教育的野蠻人,不就天生擅長幹殺人放火的勾當嗎?就算是個女人也不例外。同時,人們在地下三層的車庫,發現一輛撞毀的雷克薩斯SUV,保安楊兵死在車裏。男人們艱難地搬出他的屍體,扔到了地下四層。


    一夜之間,連死六人!幸存者人人自危,並很自然把楊兵與阿香的死聯係在一起。不過到底什麽原因,大概隻有看過地庫監控錄像的羅先生才知道,反正我是到死也沒挖出什麽八卦。


    我發現一個奇怪現象,丁紫身邊除了小光,經常會出現另一個人--女清潔工。這個女人四十來歲,一看就是鄉下人,她為什麽總是要接近丁紫呢?我了解死黨的脾氣性格,丁紫平時也最看不起窮人,尤其是打掃衛生的女人,似乎接近她們就會被弄髒。然而,當她麵對這個女清潔工時,臉上卻有複雜的表情。我不相信世界末日會讓人轉性,定有某種隱情。因此,隻要離開地底堡壘,我就會悄悄地觀察丁紫,偶爾也會跟蹤一下女清潔工。


    這是從前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我居然會去跟蹤這麽低賤的人!在我的辭典裏,女清潔工就屬於第四等人。


    什麽?你問我的辭典裏,第一等人又是什麽?


    當然是未來夢大廈的主人羅先生,在他永遠冷漠的眼神裏,我發現了一種高貴--骨子裏血管裏的高貴,起碼幾代人才能養成,豈是郭小軍這種暴發戶能比擬?他有內斂、沉靜、堅忍的氣質,我打心底尊敬甚至崇拜這個男人。如果我爸站在他跟前,必然感到無地自容。不錯,羅先生才是真正的貴族。


    吳教授也可算作第一等人,他來自大名鼎鼎的學術世家。要不是因為他的理論,我也不會迷戀上末日生存。雖然,他的財富與權力無法與羅先生相比,可話語權不是更大的權力嗎?他能一呼百應,微博上短短幾句,就引來全世界上千萬關注。從這個角度而言,他也是一個權貴。


    第二等人,就是我這樣的--父母條件不錯,雖沒有腰纏萬貫,但至少這輩子吃喝不愁。丁紫也是如此,她爸爸做進出口生意,在世界各國飛來飛去,每做一單就能淨賺一輛保時捷。雖是高中三年死黨,我卻從沒去過她家,聽說是每平米十萬元的房子--與真正的豪宅相比,我家隻能算農民房了。跟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的同學們相比,也隻有丁紫才配跟我一起玩。我常對她羨慕嫉妒恨,因為她比我漂亮,家裏比我有錢,但我必須跟她交朋友,否則會被這個社會淘汰。


    第三等人,比如那個三流作家周旋。我從沒聽說過他的推理小說,與我們家小四相比,他簡直就是一塊廢柴!不過,他到底還是出生在本市,聽說在這附近長大,多年前畢業於我正就讀的四一中學。念在學長舊情,我將其歸入第三等人--白領也屬於這個等級,比如那個叫許鵬飛的猥瑣男。還有莫星兒也是這樣。


    第四等人,超市員工陶冶、保安楊兵、洗頭妹阿香、中年女清潔工。不僅穿著、打扮、氣質、膚色,我相信城裏人與農村人連基因都是不同的,就算脫光了混在一起,也能一眼分辨出來。陶冶讀過些書,整天跟周旋泡在四樓書店,可每次他經過我的身後,雖然什麽都沒聞到,我心裏卻總泛起一股大蒜味,不敢讓他靠近一寸。想起小學時坐公共汽車,每逢春運就擠滿了提著大包小包甚至扛著扁擔的農民工,我快要被那些人的氣味熏暈過去--陶冶、楊兵、阿香、女清潔工,從哪來回哪去吧!


    其實,還有第五等人,卻沒人記得住他!好吧,我也懶得說,免得髒了我的嘴。


    幸存者中還有一對日本母子,不在我列舉的這幾等人中。玉田洋子身上有股特別的氣質,對兒子照顧得無微不至,大概我以後做了媽媽,也不會有她這麽細心認真--白癡!世界末日還想這些幹嗎?沒有以後了!在堅固的末日生存室中,我撫摸著我的小腹,十八歲的小腹漂亮而緊繃,它再沒有機會隆起孕育寶寶了。淚水不禁從雙頰流下,是不是又想太多了?再說說玉田洋子的兒子正太,我覺得他像吸血鬼!沒錯,雖然長得還算可愛,但蒼白的臉龐,還有奇怪的眼神,都讓人很不舒服。


    最後,我還漏了一個人,我是故意要漏掉的。


    小光,我不知道他應該算哪一等人,但我相信,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被歸到某一個等級中,他也一定有自己的歸屬--希望是我尊敬並羨慕的那一等。從他那憂鬱深邃的目光來看,我相信自己的願望會是真的。


    是,我喜歡他,可我不能接近他,因為我的死黨也喜歡他。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他,偶爾趁著丁紫不在,跟他套近乎說幾句不著邊際的話。而他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視線的焦點不知道放在哪裏,也不曉得有沒有聽見我的話。我也試探著問過他的來曆,而他隻說自己是個殺手--真他媽的酷!


    在地底的第五夜,我頭一回沒待在我的堡壘裏睡覺,而是一路跟蹤著小光,直到四樓的日本料理店門口。不知道這裏是誰住的,但裏頭亮著燈光。小光遠遠地縮在一個角落裏,而我躲在更遠的一個櫃台後麵。不久,日本料理店門口走出一個年輕女人,但是又遠又黑看不清楚。


    小光蹲在原地不動,我隻能遠遠看著他。一分鍾後,日本料理店裏又出來一個男人,在門外抽煙--紅色的火點亮起,卻照不出他的臉。顯然,他違反了羅先生的規定--嚴禁吸煙,為防止任何可能的火災。小光一直盯著他,直到那個人又接連吸了好幾根煙,每根煙頭都被塞入一個容器,估計是他帶出來的煙灰缸。就這樣過了大約半小時,那個男人又回到日本料理店裏了,小光依舊潛伏在外麵--難道他要這樣耗上整個通宵嗎?


    我撐不住了,正要下去睡覺,卻撞到樓上衝下來的一個人。對方發出悲傷的哭聲,還是個女人的聲音。我以為撞到女鬼了,趕緊轉身逃跑,卻被一把抓住了。我感受到了她的體溫,還有劇烈的顫抖,這才打開手電,發現居然是莫星兒。她滿麵淚痕,頭發散亂,眼圈發紅,衣服也不整齊,像從集中營裏逃出來的。


    "我......我......被......強......暴......了......"


    一開始我沒聽懂,但再看看她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我不是小女孩,我知道這是女人最悲慘的遭遇。


    扶著她下到三樓,大部分人都住在這層樓麵,我大喊起來:"有人在嗎?"幾分鍾後,差不多所有人都出來了。玉田洋子幫助莫星兒清理身體,男人們則各自抄起武器,上樓去追捕可恥的強X犯--聽說竟是那個叫許鵬飛的白領。怎麽可能是他?看他那副萎靡不振的衰樣!


    我嚇得逃到地下二層,躲進我的末日生存室,祈禱不要再見到那個色魔。再也睡不著了,熬到清晨六點多鍾,我悄悄走出堡壘,經過地下一層時,卻意外地撞見了莫星兒--她的頭發重新梳過,臉龐雖被擦幹淨了,膚色卻蒼白得嚇人,眼眶紅紅的,目光呆滯。我不敢跟她說話,也不知道她為何下來,隻能從她的身邊繞過,獨自來到底樓大堂。


    仰頭看著中庭上的九層樓,隱約傳來男人們的聲音,看來通宵都在搜捕許鵬飛。忽然,我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在底樓某個角落。我無聲無息地過去,在女廁所的門口,看到丁紫與那個女清潔工--靠,怎麽又跟這個下等人在一起?


    我發覺丁紫臉色憔悴,嘴唇在發抖,眼角還掛著淚滴。鄉下女人欺負她了?


    "你不要管我!"丁紫向女清潔工吼了一聲。


    那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我做不到。自從被困在地下以後,我每天都在擔心你。"


    "滾!你給我滾!"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出現在你麵前。"


    女清潔工委屈地低頭,丁紫卻報以更猛烈的回擊:"你為什麽不早點在地震中被壓死呢?"


    "你......你......居然......說出......這種話......"


    終於,她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其實,丁紫也說出了我心中的話,這種人在世界末日活下來幹嗎?還要浪費地下有限的空氣、水和食物,早點死了才幹淨!


    沒想到,女清潔工的這番話居然刺激到了丁紫,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飛快地衝向走廊另一端,通過一道小門,跑到未來夢大酒店的底樓。女清潔工在後麵追趕著,但因為她剛剛受過傷,所以跑不快。我更不敢被她或丁紫看到,隻能跟在她的背後。


    來到酒店大堂,女清潔工舉著手電向黑暗中照射。這時,前台後麵的小房間傳出某種奇怪的聲音。她立即衝了進去,不到幾秒鍾的功夫,裏麵便響起一陣尖叫聲,我聽得出那是丁紫的聲音。轉眼間,一個男人從小房間跑出來,竟然正是許鵬飛!這個強X犯渾身都是鮮血,驚慌失措地飛奔而出,從我隱藏的大花盆旁邊經過,逃回了未來夢商場的底樓中庭。


    我當然不敢去跟蹤強X犯,徑直衝入酒店前台的小房間,隻想知道丁紫怎麽樣了。


    地上滾落著一支手電,照亮了屍體--我確信女清潔工已經死了,這個中年女人死不瞑目,至死還看著丁紫。胸口插著一把刀,鮮血已染紅全身,也包括丁紫的雙手。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細節--丁紫手裏握著一張吊牌似的卡片,像是女清潔工的工作證。我也發出了尖叫。丁紫卻完全無動於衷,盡管衣衫淩亂,似乎被那個變態欺負過,卻像一座雕塑跪在地上,癡癡地看著女清潔工,大滴淚水從眼眶滑落,滴在死去的女人的臉上。


    當我那長達兩分鍾的斷斷續續的尖叫停息下來,丁紫這才抬頭看著我的臉,而她沾滿鮮血的手,卻將那張女清潔工的工作證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也許是我的尖叫聲太過慘烈,引來了周旋和陶冶,小光也跟在他們的身後。他們都被這場景震驚了,小光緊緊摟住丁紫的肩膀--我的眼前像多了一個玻璃罩,再也不敢靠近曾經的死黨。


    其他人將女清潔工的屍體拖到地下四層去埋葬。幾分鍾後,聽說他們在經過地下超市時,意外發現了許鵬飛的屍體,一把電鑽還留在他的眼睛裏,估計鑽頭已戳穿了他的大腦。


    我和小光仍然留在原地陪伴丁紫,可她始終低著頭掉眼淚,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們說。還是我告訴了小光--當女清潔工剛進小房間時,強X犯許鵬飛和丁紫都在這裏,顯然殺人凶手就是許鵬飛。


    忽然,我覺得自己有些卑鄙。我是故意要讓小光知道,強X犯曾與丁紫單獨在一起過,而丁紫看上去衣服又不整齊--邪惡的暗示。


    果然,這句看上去漫不經心實則不懷好意的話,讓小光產生了強烈的反應,他猛然回頭盯著我的眼睛,迫使我心虛地後退半步,又低著頭說:"我沒有說謊。"


    沒錯,我是沒有說謊,小光也相信這是真話。他又看了看丁紫,微微歎息了一聲。然後,他竟然當著我的麵,毫不嫌棄地親吻她的嘴唇!


    終於,丁紫把頭埋到了他的懷裏--我感覺她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這一幕深深刺激了我,眼前這個迷人的少年是我唯一愛過的男子,卻絲毫不顧忌我的感受,隻當我是空氣嗎?


    我無地自容地退到旁邊,就在我抹著眼淚要逃出去時,身後卻響起他的聲音:"海美,麻煩你再照看一下丁紫,我去拿些水和食物,還有毛巾和衣服來。"說罷,一陣風般地衝了出去。


    我走到丁紫身邊,看著這個坐在地上的悲傷的女孩,仿佛剛剛失去了對自己極為重要的人--我隱隱猜到了一些。我與她之間已生隔膜。我感到深深的羞恥,既為自己也為了她。死黨?閨蜜?金蘭?還能有什麽詞匯?我隻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欺騙了整整三年,就像個SB被人耍了!


    "丁紫,我問你一個問題。"


    她卻低著頭不敢回答半個字。


    我緊追不舍:"你跟那個剛才死掉的女人是什麽關係?"


    丁紫有了反應,顫抖著抬起頭,目光怨恨地盯著我,還是不說話。


    "你不敢回答是嗎?"我向來得理不饒人,今天非得問出個結果,"三年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也知道我最討厭哪種人了!一種是窮人,另一種是騙子。告訴我,你沒有騙過我!"


    她還是不回答。


    "高中三年來,你一直說你們家很有錢,你也一直刷信用卡買各種值錢的東西,經常給我送貴重的禮物。可是,你從沒帶任何一個同學去過你家,我也從沒見過你的爸爸媽媽,連你家的車也沒見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編造的,是不是?"


    丁紫依然雙唇緊閉,沉默地戰栗著,怔怔地看著我,似乎眼睛裏要迸出血水。然而,她的這種從未有過的眼神,卻更激起了我的憤怒--


    "你一直在騙我!其實,你是一個出身低賤的下等人,竟敢冒充有錢人跟我交往!人怎麽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我看到丁紫一聲不吭地抄起什麽東西,等到接近我眼睛,才看清是原本在地上的玻璃花瓶。


    根本沒有躲閃的機會,花瓶已砸到了我的頭上。疼......


    玻璃花瓶重得出奇,撞擊到我頭骨的瞬間,化作無數堅硬的碎片。其中,最鋒利的幾片,如同刀尖深深紮入太陽穴,又鑽進我的大腦......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鮮血,如同紅色香檳,飛濺到對麵冷酷無情的臉上,那是丁紫十八歲的臉。


    紅色,淹沒了我的眼睛......


    地獄是紅的。


    我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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