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大雪卷過它的眼睛,帶著模糊與迷惘的眼睛。我從它的利齒下逃了出來,手裏還攥著給媽媽救命的草藥。


    至今,我的肩頭還有一塊明顯的傷疤,帶著狗牙的印跡--很多人都說像是被老虎咬的。


    這年春節,為了讓大夥安心過年,村支書從縣城請來了武警,用帶夜視裝備的狙擊槍擊斃了那條大狗。


    當人們從山上抬下它的屍體,全村人都載歌載舞,擺了三天的宴席來慶祝。而肩膀上還裹著繃帶的我,卻流下了眼淚。


    幾年後,我的父母離開了小山村,進縣城擺攤做些小買賣。我也轉到縣城念書,雖然一直都是農村戶口。


    但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二毛。


    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二毛活到現在,就在世界末日的地下,它會不會攻擊我?也許,這個疑問將伴我到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


    生命中的最後幾天,我把大多數時間留給四樓的一家民營書店。我常與周旋各自占據半個書店--大家都叫他三流作家,但我不這麽認為。他被這個腦殘的時代低估了。我相信在二十年後,他的推理小說會成為真正的經典,不但占據暢銷書榜的第一名,還會走進純文學的殿堂,評論家們會爭先恐後地拍他馬屁,大把的文學女青年會為這個老男人主動獻身,說不定官方還會給他崇高榮譽並獎勵他一套別墅。


    哦,對不起,周旋,我忘了已到世界末日,沒有二十年後--可能連他媽的二十天後都沒有。我們能再多喘氣二十個小時就感謝老天了。


    在周旋幾經努力爭取來的燈光下,我經常坐在推理小說的書架前,閱讀日本推理小說大師鬆川古月的作品。記得大學裏讀得最多的書就是鬆川古月的推理小說,比如具有曆史背景的《武田信玄屏風殺人事件》,描繪中產階級惡趣味的《東京塔殺人事件》,還有經典本格推理的《十九時十九分殺人事件》......我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新書--說這本書新,隻是說它剛被翻譯為中文,因為鬆川古月已去世十幾年,死於著名的阪神大地震。這是他最後一部作品,也是在去世一年後才出版的遺作--《地獄變殺人事件》。我坐在書店的地板上,用了一天時間,讀完了這本書。


    然後,我做了一夜的噩夢。


    我讀過鬆川古月所有譯成中文的作品,這本果然是典型的鬆川氏風格。主人公風度翩翩,配角彬彬有禮,偵探聰明絕頂智慧超凡,情感線索饒有趣味,心理描寫細膩動人,確實是大師級別,將推理與市井溫情完美糅合。唯一讓人意外的是,上半部分的文筆,仍不失成熟老練,猶如川端康成語感。下半部分卻筆鋒一轉,非常口語與生活化,許多句子完全不加修飾,讀來更讓人印象深刻--相比於一如既往的上半部,我更喜歡全新風格的下半部,讓人暢快淋漓。是否大師有意突破自己,挑戰整個日本推理小說界?


    《地獄變殺人事件》結局令人震驚,所有令人尊敬與同情的人物都是偽裝的,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齷齪秘密,翻動書本同時,仿佛就有鬼魅站在身後。原來人生那麽黑暗,一點光亮都沒有,就連唯一被讀者寄托希望、看似最無辜的少女,竟也隱藏著惡魔般的心!我不願看到這樣的結局,但情節發展極其自然,書中人物不得不落到如此下場,作出如此卑鄙恐怖的選擇。


    讀完最後一字,我有種接近窒息的感覺,趴在地上幹嘔了半天,幾乎要把膽汁吐出來。幸虧是朝不保夕的世界末日,否則我真要被這黑暗氣氛吞噬,找個沒有痛苦的自殺方法,趁早脫離塵世的苦海--以前並非沒有過這種念頭。


    腦中回想《地獄變殺人事件》中的人物,其中一個年輕的女主角,被迫出賣身體的美麗的十三歲少女,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上,都酷似玉田洋子--書中這個人物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就當我坐在書店地板上,開始對她的性幻想時,玉田洋子卻出人意料地來了。她拖著七歲的正太,禮貌地向我鞠躬。我慌忙把《地獄變殺人事件》藏到屁股底下。不知她有沒有看過。我害怕讓她知道我正在看這本書,會因此懷疑我的內心是否與書中所寫同樣黑暗。


    地底下那麽多幸存者中,玉田洋子對我最為親近。而從她的穿著打扮與氣質來看,起碼也是個中產階級的闊太太。


    上班時常在超市遇到美女,而我穿著肮髒的藍色工作服,推著沉重的手推車,搬運著貨架上的商品,總不敢讓她們看到我的臉。我害怕會撞上蔑視的目光,或者幹脆被視而不見。隻要低頭看看自己這身低賤的裝扮,手上幹的低等辛苦的工作,再看看對方或是外資公司的女白領,或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便再無顏多看她一眼。


    玉田洋子沒有對我這個窮光蛋避之唯恐不及,我已感激不盡。她還是第一個讓我敢於正視的美女,從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我就不停地幻想她的身體--對不起,這隻是一個處於長期壓抑中的蟻族宅男正常的生理與心理反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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