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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錄入:忝龍9卦 紫色莎蘭


    1)


    深夜,在公安局刑事課一係的房間中,巨大的吊扇發著嗚咽聲,監視官狡齧慎也和執行官佐佐山光留正互相瞪著對方。不,正確的說是隻有狡齧在瞪著佐佐山。


    “喂。”


    還真是沒出息的聲音啊……狡齧心中獨白道。而他發出來的毫無底氣的聲音馬上就被巨大的吊扇發出來的聲音蓋過,根本沒有傳遞到眼前的佐佐山耳朵裏。


    “你所做的事可是非常嚴重的違反了職務規程的。”


    自己發出來的話語貌似在空中吹散,然後被排氣扇吸到了遙遠的彼岸似的。讓他不禁看著天花板發出了一聲歎息。


    類似這樣的交談,至今為止已經有過多少次了啊。


    盡管內心有股怒火,但這份情緒卻漸漸變成屍骸,自己也莫名覺得這股火有些裝模作樣的意味。旁邊的平麵熒光燈,成了這場鬧劇演出的優秀小道具。


    監視執行官,並為了履行職務而驅使他們,這是監視官的職責所在。


    剛剛進入公安局,在新人研修設施裏,狡齧是被如此教育的。盡管如此……


    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次都沒有按照狡齧的指示執行任務過。不,也許有那麽一次,所以該說是幾乎沒有。狡齧一直為這種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傷透了腦筋,到現在已經五年半了。


    狡齧一邊憤恨於“佐佐山光留具有執行官的適應性”這條西比拉係統的神諭,一邊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歎了口氣。


    “西比拉係統”——厚生省管轄的總括性生涯(斷句!)福祉支援係統的名字。


    通過將人類的精神性質進行數值化,而為每個人提供最優秀的社會福祉的巨大演算機構。心理狀態、性格傾向、興趣愛好、職業適應性等等。所有一切的精神特質在西比拉麵前全部被剝的一絲不掛,人類可以從這裏得到自己追求的最適合的職業、最適合的居住環境、最適合的人際關係和最適合的人生。


    對於人生選擇的苦惱,現在隻存在於古典的文學作品中了。


    “讓可能成功的人成功。這是西比拉係統帶給人類的恩寵。”


    就像這句話所說的那樣,西比拉所管理的世界中,任何人都具有適應的能力,成為社會構成的一種必要存在,一塊不可或卻的拚圖。


    當然,現在狡齧眼前的這個打著沉重哈欠的男子也是一樣。


    “總之呢,狡齧。你先擦擦頭發怎麽樣?”


    把狡齧的抱怨完全當作耳旁風,佐佐山毫無緊張感的回應著,然後遞過去一塊毛巾。


    對於這個多雨的城市來說,出門之後遇到突然降雨的情況並不少見。今天晚上也是出動執行任務之後突然下起雨來,讓狡齧的黑發增加了不少多餘的質量。


    佐佐山表示出意料之外的關心。像是已經對於斥責有所頓悟似的,遞出毛巾,但是他的手立刻就靜止了。


    遞出去的毛巾看起來破舊不堪而且散發著臭氣,模模糊糊的可以辨認上麵印著“大山溫泉supernd”。


    “佐佐山,你的那塊毛巾怎麽回事……”


    誕生以來,西比拉的精神性質測定的精確度一直在不斷提高,到現在為止,已經到達能夠分析個人今後是否會犯罪的預測值“犯罪係數”的程度。根據這個數字,持續保持高犯罪係數的潛在犯被從社會隔離出來,將犯罪消滅於未然。


    潛在犯中有的人接受了必要的治療回歸了社會。但犯罪係數超過一定的範圍,被判斷無法實施醫學措施的人,則會一生呆在矯正設施裏。在被送到這種矯正設施的潛在犯當中,有些人被西比拉係統做出適應性判斷,成為執行官,在嚴重的監視下為社會服務。


    這些執行官甚至沒有購買任何日用品的自由。當然,也不可能在閑暇時間去泡溫泉的。所以執行官手裏拿著印有溫泉設施名稱的毛巾這件事,是很不正常的。盡管覺得問也問不出個結果,但狡齧還是開口質問。與其說這是“監視執行官”自身的職責所在,倒不如說這是五年時間與佐佐山同處一個職場,自身培養出的某種條件反射。


    “剛才我撿到的,在扇島。掉在路邊的。”


    對於這意料之中的完全不靠譜的回答,狡齧深深的歎了口氣。他劉海上的水聚集成水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滲透了刑事房間裏的地板。


    “誒呀你看,把地板都弄濕了!趕快擦擦。”


    “不用!”


    “噢——”


    盡管狡齧表現出的拒絕有些過激,但佐佐山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似的,開始用那塊撿到的毛巾擦自己的頭。用力擦拭的頭發上水滴飛沫向四外飛出,濺到狡齧的臉上,這讓狡齧的心裏更加的不痛快。


    “執行任務的時候別撿那些東西!”


    “那要什麽時候撿啊?不當班的時候?在那種煞風景的官舍裏?那裏會掉落什麽好東西嗎?”


    “問題不在那裏……我不是給你說執行任務的時候不要擅自行動嗎!說到底——”


    說到底這根本就是常識問題。


    “你真不嫌髒啊,別拿廢棄地區路邊撿到的毛巾拿來擦腦袋!”


    狡齧的腦海裏回想起了今天晚上去的國內最大的廢棄地區——扇島的光景。


    在日本還存在海外貿易這個概念,主要的能源還是石油的時候。那裏還是各種各樣私人企業的工廠林立的工業區。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到了荒廢掉海外貿易、日本的人口減少到了最盛時期的十分之一左右、巨大生產線的需求減少的現在。這塊區域原本的職責也結束了,被官方標識成了無人的巨大廢棄地區。官方說法——意思就是實際上還是有人居住的。看來在任何時代,都有擅長尋找秘密場所的人種存在,而這些人就讓這些地區成為不融入西比拉係統的落後陰暗的人們的聚集地。


    就好像橫臥在東京灣的、巨大的怪物的影子。


    肮髒、陰暗、拒絕社會的人們的終點站。


    經這裏居民的手反複擴建之後,工廠群的原型已經無影無蹤。從鋼鐵的建築物中,無數的管道好像觸手一樣延伸出來,然後有些被切斷,有些連接到別的建築物中。經過若幹次的重疊,呈現出一副有機的陰影群。


    廢舊的油與煙塵混合,粘得到處都是,或是形成一股流到什麽地方。而這些泛著奇妙顏色的汙水上則漂著消瘦細長的老鼠的屍體。


    腳下躺著渾身嘔吐物的流浪者。


    是一個讓人一想起來鼻腔就會感覺到臭味的地方。


    而這個男人還用在那裏撿到的毛巾擦頭。更過分的是,他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打算借給我用。狡齧濕漉漉的頭發越發感覺沉重,果然潛在犯的心理真是難以揣摩。


    “沒有多髒的,也不臭。你聞聞。”


    說著他把毛巾遞到了狡齧的鼻子前,狡齧不禁小聲地驚叫了一聲。而佐佐山看到他這副樣子,好像被點了笑穴似的,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種缺乏緊張感的笑聲,讓狡齧膨脹起來的怒火爆發了。


    他用力敲打著身旁的桌子,聲音也失去了冷靜。


    “我命令你寫一份關於今天晚上執行任務的態度的檢討書!”


    “哎——!!”


    “你明不明白你在幹什麽啊?!”


    “服務社會的活動?”


    哼!狡齧大聲地發出了個鼻音,不過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太過演戲了。


    “真是聽不下去了。讓一個明顯表示出違法數值的潛在犯逃掉,這算哪門子社會服務啊?”


    “我可沒有打女人的興趣。”


    佐佐山立馬回答道。


    “你是想說,我是一個極度喜歡女人到墮落成潛在犯的男人吧。我都聽膩了。”


    廢棄地區長期以來都是禁止觸及的,但近年來將其解體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扇島也毫無例外地進行著解體的作業,但今天晚上進行解體作業的人和當地的居民之間爆發了小規模的衝突。


    狡齧受命前往現場平息事態,但佐佐山卻讓現場的潛在犯們逃跑了,而且僅限女性潛在犯。


    佐佐山重重地將身體靠在辦公椅上,蹬腿轉了一圈,用充滿了惡作劇的眼神看向狡齧,吐了吐舌頭。


    “因為啊——”然後用力站起身反駁道,“為什麽到現在才要解體扇島地區啊。那裏已經十幾年處於無政府的狀態了吧。我們無法解決幹淨的潛在犯,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被監禁在那裏。隻要在那裏存在就不會有害於社會。嚴格來說,公安也被扇島幫了不少忙呢,對吧?”


    的確,對於苦惱行動人員不足的公安局來說,零星存在的廢棄地區確實是故意不去觸碰的茬子。無論在那裏發生什麽都是職務外的事情。事實上,包含公安局在內的各個行政機關對於廢棄地區都是采取這樣的對策。


    “現在打算將那裏的人全都揪出來一網打盡,有能夠容下那麽多人的矯正設施嗎?”


    雖然佐佐山為人粗暴,但並不無知也不是個白癡。他的眼神中藏著知性的光輝,對此狡齧心知肚明。


    對於佐佐山正確的反駁,狡齧勉強地回應道。


    “這種事……用不著你或者我來思考。明知道對方是潛在犯還將其放跑,這種行為才是你的問題。你這就像在搶奪將潛在犯更正使其回歸社會的權利。”


    “更正並讓其回歸社會,啊……果然公安局的精英就是懷有崇高的信念呢。”


    佐佐山不屑地歎了口氣,從西裝的口袋裏取出了壓扁了的香煙,點上火。


    “你吸嗎?”


    “我不吸煙。要我說幾遍你才記得住啊。”


    “哦哦,想起來了。”


    吐出來的紫色煙霧,毫無任何意義地在兩人之間飄蕩。


    輕度的潛在犯是可以受到psycho-pass的治療並恢複的,而數值惡化到一定程度的話,更正幾乎就不可能了。到那種程度的潛在犯會被拘禁在矯正設施裏終其一生,或者像執行官這樣在嚴格的管理下進行社會服務活動。


    無論抬出多麽崇高的人權理念,潛在犯的下場就隻有這兩種。我是知道的,作為潛在犯的我……佐佐山的沉默如此訴說著。


    紫色煙霧被風扇一口氣吸走了。


    2)


    “我說,沒事的話我能回去了嗎?”


    來回巡視著互瞪著對方的兩個男人,桐野瞳子開口說道。


    好冷。


    眼前的男人們對於從製服的褶皺處流淌著雨水的自己,連一杯熱可可,一條毛巾都沒有遞過來。隻是在那裏爭論不休。原本就被十一月的冷風吹得身體冰冷的瞳子,碰到男人們之間冰冷的氣氛,覺得更加寒冷了。


    “話說凍死我了,能不能把空調溫度再調高點?”


    瞳子今年十六歲了,但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怠慢。


    從小就就讀於私立名門的櫻霜學園,被千金大小姐們包圍著,好像蝴蝶或花朵一樣成長起來的。就算是在學校之外,隻要身著那件設計稍顯簡潔的水手製服,旁人對待她都會帶著一定的敬意。


    而現在這個樣子。


    無論是她舊式端莊的水手服,還是她充滿自信的黑發,全都貼在身上。如果被嚴格的父親看到說不定會哭(這裏有點解釋不通……可能是氣?)昏過去。盡管如此,眼前的兩個大人卻完全沒有把她當回事兒似的。


    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


    也許是察覺到瞳子生氣的樣子,短發的男子擺出一副與剛才完全不同的笑臉轉過頭來。


    “哦,抱歉啊!把你晾在一邊。都怪這家夥的腦袋太死板了。”


    他扣了扣叼著香煙的下巴,用手指向另一個黑發的男人。


    從剛才的對話來看,黑發貌似是短發的上司,但短發對於黑發沒有一絲懼怕或是敬重的意思。


    瞳子奇怪於兩人的關係,覺察到她的視線的黑發難為情地聳了聳肩。


    “抱歉,我馬上把房間的溫度調高。順便給你拿擦拭身體的東西過來。”


    說罷,黑發轉過身,對著手腕上的終端開口說道,“兩塊毛巾……”,看來他沒忘了給自己也弄一份。


    那是隻配發給公安廳職員的特殊全息裝置。傳說與一般配發的在構造上有很大的不同,雖然不知道傳說的可信度,但被激發起好奇心,探身想要一看究竟的瞳子的視野裏,短發毫不客氣地插了過來。


    “真可愛。你這身製服是櫻霜學園的吧,那間超級大小姐學校的。”


    比起他毫不客氣的靠近方式,瞳子對於他擋住視線這一點更加感到生氣。於是就從很近的距離回瞪向他,但短發卻睜圓了眼睛笑了。


    “真是一個活潑的大小姐呢。”


    說著他很滿足似的吸了口煙,然後一下將煙吐了出來。


    香煙這種前時代的遺物,現在還有人喜歡啊。忠實於好奇心的瞳子瞪圓了眼睛,這次則盯著香煙來看。


    “嗯?怎麽了,覺得稀奇嗎?要吸嗎?”


    將揉的很爛的煙盒遞出來的短發,被黑發用手掌重重地打了一下後腦勺。


    “我已經聯係了你的學校了,你在這裏等人來接你。”


    黑發的這句話,讓自己的身體更加寒冷了。瞳子的身體不禁打了個寒顫。看到她這個樣子,黑發問道。


    “還覺得冷嗎?”


    冷。


    想到歇斯底裏的女教師額頭上會暴起的青筋,就更覺得冷了。她肯定會拉下那張仿佛幹枯在沙漠裏的滿臉皺紋的臉,這麽說的。“瞳子同學,又是你啊?!”


    “也不用的……我一個人也能回去。”


    “怎麽能讓未成年人在這個時間在街上亂逛啊。而且還有在廢棄地區被輔導的家夥就更不用說了。”


    麵對撅起嘴巴的瞳子,黑發叮嚀道。


    “大半夜的在廢棄地區來回遊蕩實在是不能不管呢。雖然現在你的psycho-pass色相沒有問題,但總這麽下去可就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了。”


    看到被斥責的人從短發轉移到自己這裏,瞳子的臉上更顯現出一副冰冷的表情。


    在十六歲這樣一個多愁善感的時期,被全住宿製度女子學校這樣一個巨大的牢籠束縛的健全的女孩子,隻是為了多追求一些自由而在街上閑逛,這到底有什麽不行的啊。


    雖然閑逛的地點是日本最大的廢棄地區,對於這點可以說是思春期的小小暴走,完全沒有任何可愛的要素在裏麵,她本人也很有自覺。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坦率地低頭認錯。


    她非常刻意地撇開視線,扭動把玩著自己的長發。


    對於大人來說這種態度是最有效的。


    如果貫徹這種做法的話對方就會自顧自地激動起來,看到那種情景的自己也就能找回自然的態度和冷靜。對於這種讓自己處於精神層麵的優越地位,並在內心蔑視大人的正確度過思春期的方法,瞳子是很清楚的。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不出所料,黑發對於瞳子滿不在乎的態度開口發出指責。


    瞳子非常滿足,一邊用手指玩弄著被打濕的發梢,一邊在心中吐著舌頭。


    旁邊傳來一陣強忍發笑的聲音。


    “看來就算是狡齧也得在女高中生麵前丟盡臉麵呢。”


    短發一邊抖著肩膀


    ,一邊看著瞳子。


    “算了,大小姐你恐怕是不了解呢,這個世界上可是有難以想象的壞家夥的。就比如我這樣的~”


    冷不丁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短發好像從上麵撲向瞳子似的衝了過來。瞳子一邊發出悲鳴一邊向上揮動書包。


    但是短發好像從最初開始時就知道書包會向上揮動似的,單手輕輕地撥開書包,順勢抓住瞳子的手腕,按在了桌子上。


    就像被手臂連帶著,瞳子的身體也倒在了桌子上。由於受到這股衝擊,書包的鎖子被震開,裏麵的東西拋灑了出來。


    “……!!”


    “誒呀,都發不出聲音來了嗎。看來你還是有很可愛的一麵的嘛——”


    話音未落,短發的手背被高高地向上扭起,然後身體被從瞳子的那邊拉走。


    “好疼好疼好疼!!”


    “我說你……差不多給我消停會兒。”


    一臉無奈的表情扭動著短發的手臂,黑發向瞳子道歉道。


    “抱歉……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這算什麽?


    瞳子的心中滿懷著疑惑,不禁笑出了聲。


    全身被淋濕,又被輔導,被說教(大概接下來還有女教師的那一關),雖然十分糟糕,但卻覺得眼前這一幕像是彌補之前的事情似的非常有趣。如果按照教師或是父親說的,在被嚴格保護的女子學校中自在地享受安全的話,是不可能有這樣的經驗的。


    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禁不住去窺探外麵的世界。


    一個男人的臉龐浮現在心裏。


    “那個人”一定也跟自己有一樣的心情——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她一邊擦著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這樣想到。


    3)


    麵對從剛才開始就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鬧別扭、一會兒又發笑,從不擺出同樣表情的瞳子,狡齧和佐佐山對望了一眼。


    今晚,她在下著雨的廢棄地區的一個角落裏,呆呆地站著。


    在一切的一切都很髒的那個場所裏,拿著黑色皮革材質的學生書包,穿著整齊的水手服加折痕清晰百褶裙的她,明顯的非常特殊。


    被雨水打濕的身影浮現在雜亂的霓虹燈群裏的樣子,不禁讓佐佐山想起曾經看過的某sf(這是啥?)電影的一個場景,停下了腳步。


    鮮花插在牛糞上,雖然是種比較古老的表達方式,但佐佐山卻認為那副情景就是這種情況。


    含著水分垂下來的黑發之間,可以看到白色的凍僵的皮膚,蒼白的皮膚又被染上霓虹燈的青色、紅色、黃色。這種更迭就好像顯示了少女內心的動搖似的,這一瞬間的光輝奪取了佐佐山的目光。


    現在的她,雖然被公安局的平麵照明燈所照著,但她不斷變化的表情,仍舊是綻放出複雜色彩的天然礦物似的。


    “嘛,總之我想說的呢,就是你要更珍惜自己!”


    寶石,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光輝映照在他人眼中的樣子的。


    那是充滿魅力,時而會將人的暴力傾向引誘出來(的色彩?)。


    “像你這樣的年齡,有些過於自信的傾向。你肯定覺得就算發生剛才的事情你也能有辦法擺脫吧。”


    佐佐山的話,讓瞳子立刻閉緊了嘴。


    “聽好了,也許你現在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自己做不到的,但支持你這份自信的,是無知。被自己的無知給弄哭,是最為悲慘的事情。作為大人的我說這話肯定沒錯。”


    “什麽啊……很了不起似的。明明就是個潛在犯。”


    “哈哈,你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佐佐山輕輕地笑了笑,輕輕地在瞳子的頭上敲了兩下(半夜兩點來找我?),然後開始收拾散落了一桌子的瞳子的私人物品。


    他像個女孩子似的將小物件一件一件認真地撿起來。


    裏麵有平板終端、數據棒之類的近代數碼機械,同時還有現在來看十分少見的紙質筆記本。恐怕是瞳子所上的櫻霜學園裏提倡使用傳統的記憶媒體吧。


    正是因為“古典端莊的名門”所以才會這樣吧,一邊感歎一邊將這些小物件收拾起來的佐佐山,對其中的一件東西產生了興趣。


    “這不是單反相機嘛……”


    粉色、黃色,在各種各樣的色彩中,一個發出黑色光澤的機械體和一個比男子拳頭還要大的鏡頭散發著異樣的存在感。


    “而且這不是nie(這是尼康?)d7000嘛!這可是不得了的名機啊!這是你使用的嗎?”


    佐佐山立刻舉起機器,去看取景器。


    “哦!真不錯呢,這種沉甸甸的感覺!”


    “住手!別隨便動我的東西!”


    佐佐山輕鬆地躲過慌慌張張伸出手的瞳子,繼續觀察著照相機的各個部分。


    “這台還能用呢!這可是幾十年前的產品了!那個時候日本還是一個產業國家呢!”


    瞳子急得蹦蹦跳跳地想要奪回自己的愛機,但是佐佐山卻毫不在意。


    “讓我看看裏麵的照片。”


    也沒等對方答應,就在官方配發的全息裝置上將照片顯示了出來。


    在瞳子慌張的吼叫聲響徹房間的同時,三人的眼前大量的圖片展示了出來。


    “竟然隨便看別人的照片,真是最差勁了!!”


    “怎麽了,難道裏麵有偷拍的照片嗎?”


    “偷拍……哎?”


    “那樣的話就更得仔細查看一下了~”


    “喂,佐佐山……”


    照片全都是與朋友的抓拍鏡頭,校舍或是吃飯時候的樣子。和平的、多少有些貴族風範的瞳子的日常風景。其中也有幾張廢棄地區的照片混在裏麵。


    “這些呢?是今天晚上拍攝的?”


    狡齧覺察到照片的不正常,問道。


    “沒錯!我覺得在廢棄地區也許能拍到有趣的照片!夠了吧,快還給我!”


    製止住滿臉通紅幾乎就要撲上來的瞳子,這次換佐佐山提問。


    “有趣的照片,你是認真的嗎?”


    “哈?”


    “調焦和曝光都一塌糊塗。就你這拍照技術離有趣的照片還差得遠呢。”


    瞳子原本就通紅的臉這下更紅了。看起來就好像透過有色膠片一樣。


    “所以說……那個是……還在學習中!”


    靠著憤怒和羞恥心,瞳子硬是從佐佐山的手裏奪過愛機,眼前的照片數據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刑警們還真是不懂得保護隱私的概念呢……瞳子一邊拚命壓抑著激動的心情,一邊這樣想著。


    嘭,伴隨著這一聲機械的聲音,玻璃窗的對麵一台雜務用無人機抱著毛巾無所事事地定在當場。佐佐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走到門邊拿起毛巾,然後扔給瞳子。


    高品質的編織物一接觸到皮膚,一股柔軟劑的香味散發了出來,讓人十分安心。剛才的激動心情一下子散得無影無蹤,而身體也終於感覺到了沉重。身體的反應讓瞳子感到了自己的年幼,不禁小小地歎了口氣。


    這種幼小會削減“那個人”對自己的興趣的。


    4)


    從那之後過了數十分鍾,瞳子被青筋暴起的中年女教師帶走離開了公安局。“瞳子同學,又是你啊……這次一定要向你的父親報告!”


    寶貴的睡眠時間被打掃,非常不痛快的女教師,好像要扯斷瞳子奢華(這裏似乎翻譯錯了,我個人感覺細滑一次更說得通)的手臂似的抓著她大叫起來。


    佐佐山對於女教師的那個“又”非常地在意。


    瞳子的深夜徘徊看起來是一種經常的習性。


    他預感到自己在不


    久的將來會與那個少女再會。


    因為,壞小孩是不知道懲前毖後這句話的。


    想到這裏,他內心不禁產生了一絲興奮。就好像發現了有趣的玩具似的,原始的動心。


    嘭的一聲,腳下碰到了什麽東西。是一個粉色的數據棒。應該是從瞳子的書包裏掉出來的東西吧。預感現在變成確信了。


    他揀起數據棒,哼哼哼地開心地哼著鼻音,點上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支煙,吐出紫色煙霧,這個時候背後響起十分刻意的咳嗽聲。


    是狡齧。


    眼睛裏冒出煙似的他,仿佛是在說,“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抱歉。”


    佐佐山用盡可能欽佩的口氣說道。


    狡齧含有嚴厲的眼神,漸漸變成了被自己養的狗咬了手的少年的眼神。


    佐佐山眼前的這位青年,是以公安局最為優秀的成績,受到熱烈的歡迎然後被分配到刑事科來的優等生。機智,有敏捷的判斷力,一身強勁的肉體更是讓他人望塵莫及。他出色的能力,內外的健全的精神,以公正、誠實為基礎,想要與佐佐山這樣的不良執行官成為職業上的同伴關係,並建立相應的信賴關係。也就是說如果被背叛了的話,是會非常受傷的。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家夥,佐佐山一邊透過紫色煙霧看著狡齧一邊想著。


    但是,正因為他清廉潔白的眼神,才會有漏看世界的黑暗部分的危險性。


    以為自己在光明的路上一路前進,但光明僅僅存在於眼前,自己可能已經投身於真正的黑暗當中。這個男人很可能就是這種類型。


    也就是說無知。對於人類身後卑劣的黑暗麵,他的了解還差得很遠。


    佐佐山並不討厭這個男人。雖然不討厭,但時不時毫無遮掩地遞出自己的黑暗一麵的感覺卻讓他覺得很不自在。


    在強烈的光源下才會浮現出來的,自己真正的黑暗麵。


    被他人直接指出這一點還會感到高興的人幾乎沒有。當然佐佐山也不例外。


    “我會按照職務規程將潛在犯抓住的。”


    看到狡齧聽到自己正兒八經的發言露出放心的表情,無論如何都想對他那清廉潔白的內心做點小動作,這種想法弄得佐佐山心裏癢癢的。


    當一起事件發生的時候,比起嚐試解決事件本身,不如去改善讓事件發生的環境,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風氣。


    在西比拉係統所管理的環境下,犯罪是不可能發生的。如果犯罪發生的話,那就是環境有所缺陷,這種思維模式成了這個社會的基本倫理觀點。


    但是,對經曆了一定曆史事件和特異文化的扇島進行解體並非一帆風順。最終,刑事科才像現在這樣被上麵催促著解決這起事件。


    一般來說,刑事科的一係二係三係分別負責的事件是被明確分開的,但對於這起被升格成廣域重要指定的眾議院議員被害事件,這種區分就要被打破。要求全部係總動員來解決事件。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佐佐山要被完全不認識的監視官來掌握他的監視權利。


    在沒有形成人際關係的狀態下,佐佐山如果出現了放浪行為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狡齧的擔心就在於此。


    狡齧的提醒,佐佐山撇了撇嘴。


    一邊將剛點上火不久的煙頭掐滅在香煙缸裏,一邊盯著狡齧。


    “喔。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是我在看著你所以才會放你一馬,感謝我吧’?”


    佐佐山挑釁般的回答讓狡齧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還沒容他反駁,佐佐山開口又說道。


    “就是這麽回事吧。‘如果不是我的話你早就被支配者一槍幹掉了。搞清楚情況然後乖乖聽我的話’,沒錯吧?但是呢狡齧,如果讓我說的話,這是你自己的怠慢。對於不服從自己的執行官就用支配者排除掉。狡齧,這才是監視官的職責吧。”


    “支配者。”


    隻有隸屬於刑事科才允許攜帶的特殊手槍。


    與西比拉係統在線連接,能夠瞬間讀取槍口朝向的人的犯罪係數,並對犯罪係數高的人執行鎮壓。


    對於犯罪係數在100以上300以下的人,它會化為電擊麻醉槍——麻醉模式,對於數值更高的人則會變成強大的殺人槍——終結模式。它的識別眼對於生活在西比拉係統下的民眾一律平等。當然,對於執行官的佐佐山也是一樣


    佐佐山緩緩地站起來,翻著眼睛一邊看著狡齧一邊逼近他。


    “也許清廉潔白的你已經忘記了,我可是個潛在犯。隨時有可能對社會露出獠牙。就連現在也可以。”


    說著,佐佐山伸手擋在狡齧的眼前,遮擋住他的視線的同時,用力地將他的額頭向後推去。狡齧突然受到強烈的衝擊身體站立不穩,而佐佐山又用力一拉他的腿。盡管狡齧身體強壯,但仍然簡單地就屁股著地倒了下去。佐佐山用右腳踩住打算起身的狡齧的胸口,將他踩在地板上,用手比劃出一個手槍的樣子指著他。


    “狡齧慎也監視官,任意執行對象,什麽的。”


    透過手槍的槍口看著狡齧的佐佐山的眼瞳裏,散發出凶暴的光芒,似乎在述說現在做的這些事與之前對瞳子所做的事完全是不同意義上的行為。


    由於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狡齧的思考完全跟不上,隻能像隻缺氧的魚一樣開合著嘴巴,也許是看到他這副樣子感到了滿足,佐佐山笑著慢慢地挪開了腳。


    “狡齧你啊,太缺乏實戰經驗了。”


    說著,佐佐山的眼瞳裏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眼光。即便如此,餘韻仍然讓狡齧心有餘悸。


    “你啊……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佐佐山意料之外的行動讓狡齧頭腦裏的血慢慢散開。自己駕馭的是潛在犯,是地地道道的瘋狗。這個事實卻被瘋狗本人提點了出來。


    “這可不是玩笑。我是說你這人太天真了。如果看不慣的話就朝我射擊,這原本就是你的工作。”


    佐佐山說罷,轉身背對著狡齧坐下,陷入了沉默。


    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聲音,全部都陷入了沉默似的。


    而在這當中,巨大的扇葉旋轉的聲音填滿整個空間,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對於多少有些自暴自棄的自己,佐佐山多少有些自覺。平時他也不會跟監視官如此對著幹。


    這是一個逆反行為直接與死亡連接的世界。


    為什麽自己會為了讓狡齧罷休而做到這種程度呢。稍加思考,一個陳腐的答案就浮現了出來,不禁然佐佐山苦笑起來。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一封發到自己終端的郵件。


    對自己來說最煩惱的事情寫在了上麵。能夠讓作為執行官的自己的立場產生動搖的,非常麻煩的事情。


    隻是一種單純的發泄。


    隻是自己將自己的這種沒出息樣子的焦慮直接發泄給了狡齧。但即便是明白這一點,卻仍舊沒有一絲想要阻止內心自暴自棄沉淪下去的意思。


    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死水一潭”的狀態吧,佐佐山內心自言自語到。


    假如狡齧現在從背後一槍殺了自己,自己也隻會心存感謝而不會懷有任何恨意吧?


    設想著這些無聊的事情,佐佐山陷入了沉默。


    在幾乎讓耳朵疼痛的沉默中,狡齧反芻著佐佐山的話。


    “你這人太天真了。如果看不慣的話就朝我射擊。這原本就是你的工作。”


    也許事情,就像佐佐山所說的那樣。


    自己也許是裝出一副寬容的監視官的樣子。但實際上,說不定隻是害怕將槍口對準執行官而已。


    當然,這是為了保護自己身為人的人


    性。


    看著跟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叼著香煙的佐佐山的背影。


    狡齧開口說道,


    “抱歉。”


    說出一句謝罪的話。


    也不知道是否聽到了這句話,佐佐山轉過頭。眼睜睜得圓圓的。這也難怪,狡齧自己也對自己剛才的話感到吃驚。


    自己為什麽要道歉,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狡齧自己也沒清楚。


    但是,支撐下意識說出的話語的理論卻十分明確。的確——


    “的確我的態度也許是有些怠慢。但是——”


    但是,自己想要的道歉並不是這裏。


    “我不想朝你射擊。雖然你是潛在犯但卻是同伴。我不想又朝同伴開槍的這種悲慘回憶。盡管是我個人的問題,但果然還是不想看到你亂來。”


    佐佐山瞪得圓圓的眼睛,漸漸地縮小成平時的大小。


    但是他的眼瞳裏,卻表現出一種既不是同意也不是反對的,十分複雜的神色。


    結果,那天夜晚狡齧和佐佐山的關係也沒能好轉。


    就算其他一科的人員結束任務回到局裏,將兩人之間的沉默打破,兩人期間的氣氛卻始終沒能改變。


    一科的另一位監視官宜野座伸元,打算開始對眾議院議員被害事件的廣域指定進行通告的時候,佐佐山也沒有擺出協助的姿態。


    “對這種智能犯罪一樣的事件進行細致入微的調查實在不合我的性子。要是有那種,將可愛的女主角從壞人手裏揪出來的那種場麵的豪華事件就好了。這個事件如果有女主角登場的話再來叫我。”


    說出了這樣一番不靠譜的話,讓宜野座監視官自豪的眼鏡蒙上了一層憤怒的烏雲。


    但是,佐佐山的“女主角登場”的這個願望,卻很快被實現了。


    隻不過遺憾的是,她已經落入了“壞人”的手裏。


    5)


    在冬日朝陽的柔和陽光中,她張開翅膀,從那裏飛了下來。


    不,正確地說是被吊著。


    千代田區神田公園裏,正在搭建的偶像演唱會的舞台上,少女的全身接受著陽光的照耀,搖晃於半空之中。


    她的後背有類似翅膀一樣的東西展開,腰部拖著可愛的波浪裙,那副模樣從遠一看,就像穿著舞台服裝,沐浴著燈光接受觀眾們聲援的偶像一樣。


    但是如果走近觀看,就不會有任何人給予她聲援了。


    給予她的,隻有恐怖所引起的悲鳴。


    她的翅膀,是後背完整撕下來的皮膚。可愛的波浪裙,是將肌肉組織解體並擴散成放射狀的,她自己的大腿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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