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本,有一種叫做準日本人認定的製度。


    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以後,從歐洲爆發的世界規模的經濟危機,讓各國的政府機能基本上處於崩潰狀態。


    為了從激化的國際矛盾中尋求自衛,日本切斷了與他國的建交。


    因此,外國人的入境受到了嚴格的限製,但是在滿足一定條件的情況下,外國人也允許在本國生活。


    這就是準日本國民認定製度。


    首先,希望入境的人會要求在九州設置的特別地區停留。


    在承諾願意接受西比拉係統管理,並接受psycho-pass測定之後,需要在指定的教育及管理機構學習日本的語言、習慣、法律並取得一定的學分之後,才能作為準日本國民進入國內。


    準日本國民盡管在參政權和公開活動方麵受到一定的限製,但基本上與其他日本人享受同樣的生活保障,西比拉的恩惠也能平等地接受。


    但是,入境的準日本國民中,很少有人從事西比拉所指定的職業。


    在世界經濟體製崩潰的現在,能夠遠渡來到日本的人極為少數,而來到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是帶有巨大資本的人。


    有些人是因為興趣,有些人是為慈善事業。為求安全來到日本的這些人,每天的日常隻是緩緩地消費著自己的資本度過餘生。


    阿貝雷·阿爾多洛曼吉也是這樣的準日本人之一。


    阿爾多洛曼吉來到日本已經二十幾年了,一直從事於廢棄地區的無戶籍兒童的救助事業。


    他的活動受到其他的人權派準日本人們的眾多讚譽,他所經營的npo團體,已經成長為國內最大的人權維護組織。


    年終年始的冷冷的風,似乎要將阿爾多洛曼吉薄薄的頭發吹掉似的,猛烈地吹過。


    他搖晃著充滿脂肪的肚子,穿過藤間學園的大門。


    藤間學園——阿爾多洛曼吉所參與運營的私立兒童養護設施。他過去所保護的若幹名兒童,從這間學園走向社會。恭敬地低下滿是白發的頭,迎接阿爾多洛曼吉的女性,就是這個學園的園長。


    她的身後,跟著年齡各異的數十名兒童,全都擺出一副想要得到什麽似的表情。


    阿爾多洛曼吉想到。


    這個國家是由西比拉係統所完成的,超越了差別的社會。


    所有的經濟都在國內完成,而財富在西比拉係統的職業適應性考察這個概念下,被幾乎平等地分配給國民。任誰都能均等的過著富足、享受的生活。


    但是,這指的是處於西比拉係統的管理之下。


    西比拉對於處在其懷裏的人們會不惜一切地給予慈愛,但對於不在此範疇的則沒有任何興趣。


    在廢棄地區長大的無戶籍兒童,就屬於不在範疇內的人。


    他們在沒有戶籍的同時,也沒有將其存在向西比拉係統登錄。對西比拉來說,這就跟無法看到其存在一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完全享受不到任何大多數國民當做理所當然的西比拉的恩惠。而在無法想象的環境中生長也是無可奈何的。而且,幾乎所有的國民對此現狀都不知道。


    對於西比拉寄予信任和期望的國民,對於西比拉係統以外的存在完全想象不出來。


    所以阿爾多洛曼吉想,這個社會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已經完成了的。


    在任何人都不希望這個狀況發生改變,這個意義上。


    阿爾多洛曼吉為了將盡可能多的無戶籍兒童帶到太陽下,享受西比拉的恩惠而傾注了心血。定期前往廢棄地區視察,並要求政府將其解體。


    盡管在人口顯著減少的現代日本,大規模的解體作業進展是十分緩慢的,但在無戶籍兒童的保護這一點上,自己還是非常自豪地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對於擁有這些成績的阿爾多洛曼吉,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稱讚他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但他自己很清楚這是錯的。


    他會熱衷於人權維護活動的理由隻有一個。


    因為太閑了。


    阿爾多洛曼吉在他剛到三十歲的時候就來到了日本。對於在安全的場所裏度過餘生這一點來說,他有些過於年輕。


    阿爾多洛曼吉對於無戶籍兒童的救濟活動,就好像獵狐狸一樣享受著。


    走在學園裏的阿爾多洛曼吉被學園裏的兒童們包圍著。大家都說著感謝的話,比如說自己是在哪裏哪裏被保護的,是否還記得自己之類的,盡管都感恩戴德地熱情講述,但這些對阿爾多洛曼吉來說全都是無所謂的事。


    他所傾注心血的說到底隻是在廢棄地區裏捕獲兒童,對於捕獲之後他們的去向,他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實際上,這次拜訪藤間學園距離上次也有十幾年的時間了。今天也不過是因為“學園運營十周年(說好的十幾年呢)紀念聚會,請務必光臨”的園長的請求,才不得已出席的。


    被小孩子們拉著走入講堂,裏麵準備好了豐盛的自助餐,已經有若幹位認識的準日本人在談笑風生。他們的旁邊堆著事先準備好的零食或是玩具,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聚在那裏。


    看到這幅光景,阿爾多洛曼吉後悔於自己的失策。如果這些人在的話,自己也會事先準備一些禮物的。剛轉過身打算打電話叫人現在準備的時候,那些人中有人率先向阿爾多洛曼吉打了招呼。


    暗自咂了一下舌頭後,阿爾多洛曼吉擺出一副完美的有愛的笑臉麵向他們,這是喇叭裏播放起音樂,聚會正式開始。


    在茫然的事件流失中,若幹組的小孩子登上舞台表演起遊戲,阿爾多洛曼吉自己也卻之不恭地上台發表了簡短的祝詞。“不要歎息自己的境遇,要加油”,“恩情就向社會回報”之類的固定的場麵詞很從容地說出了口。


    演講就讓舌頭負責,自己則漠然地環視整個講堂,一個青年人進入了阿爾多洛曼吉的視野。


    明亮的頭發整齊地修整著,臉上帶著柔和的笑容。十分沉著的樣子,看著這邊的姿勢很有貴族的風範。


    也許是npo相關的準日本人吧。


    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號人物。


    年齡大約是二十五歲左右。要說是園內兒童的話又顯得有些年長。


    一直看著不可思議的青年直到結束演講走下講台,園長小跑過來滿臉堆笑地對阿爾多洛曼吉說。


    “他,是今年畢業的!”


    對於園長的興奮多少感到一些不快,但阿爾多洛曼吉仍舊滿麵笑意地反問。


    “今年,嗎?不過他這個樣子,多少有些年長啊……”


    聽到他的話,園長的臉上多少掛上了一些不快,但馬上又擺出滿臉堆笑的樣子。


    “啊呀,您不記得了嗎?他是十年前,您所組織的扇島視察時保護下來的男孩子呦!”


    緊接著她補充了一句“我馬上給您叫過來”之後,就向那個青年小跑過去了,然後硬是拉著他走了過來。盡管事出突然,但那個青年沒有顯示出一絲的狼狽,就那麽被園長牽著手,走到了阿爾多洛曼吉身邊。


    阿爾多洛曼吉細細地打量著走近自己的青年,頭腦裏的記憶很快就將他與“十年前”、“扇島”這兩個關鍵詞聯係到了一起。


    阿爾多洛曼吉腦海裏一下子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況。青年的臉龐與當時少年的臉龐相互重合,這讓阿爾多洛曼吉倒吸了一口氣。


    的確是他。


    過去阿爾多洛曼吉所保護的無戶籍兒童中,所處環境最為淒慘的小孩子。但是,比起他曾經所處的惡劣環境,阿爾多洛曼吉對心中所想到的某件事更為印象深刻。


    來回看了看對麵站立的阿爾多洛曼吉和青年,園長開始了說明。


    “他是聽說您要出席這個聚會,才提出無論如何想要參加的。明明至今為止都沒有跟學園有過任何聯係的說。”


    園長的話讓青年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稍顯尷尬的笑容,然後他伸出細長的手臂握住了阿爾多洛曼吉的手。


    “初次見麵,我叫藤間幸三郎。”


    與外表不一樣,他的握手十分有力,這讓阿爾多洛曼吉稍微有些吃驚。


    “我一直都想見您一麵。想見一見,將我從那個扇島中帶出來的人。”


    得體的言談舉止,加上整潔的裝束。看到現在的他,估計沒有一個人能夠想象出他曾經是廢棄地區的無戶籍兒童。阿爾多洛曼吉對這個青年的變化感到欣慰。


    “剛才您的講話,讓我很感動。特別是‘恩情就向社會回報’這句話……實際上我現在,也正為了向社會展現出自己,進行了某種嚐試。真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協助。”


    “哎呀!幸三郎,那還真是厲害。”


    藤間的話,讓園長高興地拍起了手。


    “如果,您能允許的話,下次能去您家拜訪您嗎?那個時候我會就我所進行的嚐試,詳細地向您講述的。”


    阿爾多洛曼吉的腦海裏,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件事。


    這讓自己實在無法歡迎藤間的到訪。


    “不是我家的地方不行嗎?”,這句話到了嘴邊,但想到自己和藤間周圍聚集的準日本人,阿爾多洛曼吉又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任誰都期待著兩個人“感人”的再會,這是明擺著的。如果這時不給藤間麵子的話,就會給自己的人權維護者的名號上抹黑。這對阿爾多洛曼吉來說是一定要避免的事態。


    藤間來拜訪自己的家。關於這件事的猶豫,被自尊心給壓了過去。


    “當然,不會介意的。過了年什麽時候就可以。”


    “非常感謝您。關於我所做的嚐試,屆時我會一五一十地講給您聽的。我想您一定會讚同的。”


    說著,藤間露出了一個完美的笑容。


    2)


    “我就說啊!這個叫藤間的家夥絕對有問題的!”


    雙手按著霜村監視官的辦公桌,佐佐山高聲喊著。他的怒吼,讓二係的刑警房間裏充滿了緊張。


    狡齧和佐佐山,為了能夠讓自己對藤間幸三郎進行調查,直接來到霜村監視官麵前建議。但是,對於將搜查對象限定在醫學藥學相關者的霜村來說,這些無理的來訪者的建議完全是聽不進去的。在口角了幾個回合之後,佐佐山終於忍不住發作了。(這段槽點滿滿)


    “你這家夥……說話語氣給我注意點……”


    “還不是因為說什麽你都不聽。說那些不習慣的敬語,讓我下巴都累了。”


    二係的所有刑警,為了不讓霜村和佐佐山之間飛濺的火花燒到自己,全都裝作一副埋頭工作的樣子。神月和青柳也不例外,拚命地敲著鍵盤。刑警房間裏打字的聲音此起彼伏。


    “下巴累了是我該說的台詞,佐佐山。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這次的事件如果沒有相當的醫學、藥學的知識是不可能實現的。你說的那個藤間,隻不過是一個社會課的教師而已。”


    “我——就——說——”


    佐佐山用力地搖了搖頭,將臉直接擺在霜村的眼前。橫飛的唾沫讓霜村的臉頰不住後退。


    “就是找那種專家,你們才會沒有任何頭緒的吧?調查本部設立以來已經過了多長時間了啊。”


    的確,調查本部設立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任何成果也是事實。但是,人在被告知事實的時候最容易感情用事。特別是像自尊心很強的霜村這樣的。


    非常熟悉霜村性格的二係的人,全都在內心對佐佐山的輕率言行搖了搖頭。


    也許是察覺到了這種氣氛,狡齧拉了拉佐佐山套裝的下擺,對他耳語道。


    “喂,佐佐山……”


    “狡齧,你也對他說兩句。這個死腦筋的老大!”


    刑警房間裏所有人都憋住沒有笑。


    “佐佐山,你先閉嘴……”


    狡齧一催促,佐佐山十分不服氣地退了下來。


    “狡齧監視官,明明有你跟著怎麽還會鬧成這個樣子。”


    霜村有些尖銳的聲音,讓二係的所有刑警全都緊張起來。現在如果在這裏讓霜村不高興的話(雖然已經讓他十分不高興了),受到波及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二係的人全都帶著祈禱的心情,希望狡齧能夠冷靜地對待。


    “失禮的事情我道歉。但是,藤間在被害者發現的前一天,在廢棄地區周邊被目擊到這一點也是事實。眼前,改變一下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失為一種解決方法。”


    不是這樣的啊!二係的刑警們內心呐喊著。他們現在希望狡齧做的,是迅速地謝罪和走人。雖然迅速地謝罪是做了,但緊接著竟然據理力爭地對霜村提出建議,這下事情看來是沒完了。狡齧這個男人,對於職務十分的忠實,也正因為如此,完全不會柔軟的處世方法。二係的刑警們全都痛恨起他的年輕不懂事來。


    “目擊情報?狡齧監視官,我記得我給你們下達了確定被害少女身份的命令吧?這邊的調查還不夠忙活,竟然去收集可疑者的目擊情報,你們還真是能幹呢。”


    “當然,那件事我們也傾注了心血。”


    “這種話留到有了成果之後再說。”


    就像霜村訓斥的那樣,狡齧閉上了嘴。


    “而且這個叫藤間的男人,原本不就是個無戶籍兒童嘛。如果毫無證據地用支配者指向他的話,人權團體可就有話說了。如果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就不光是刑事科的問題了。你們也要負上責任的。”


    果然在這個問題上,年齡和升遷壓力下的霜村更為明白。以為狡齧閉嘴之後事態就能停下來,二係的刑警們全都送了一口氣,而就在這個時候,佐佐山再次大聲說道。


    “那麽,隻要有證據就行了吧!”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讓你們不要在命令以外行事。”


    “無論是多麽荒唐的命令,都得默默地聽從啊。”


    刑警房間裏再次充滿了不安分的空氣。一如所料,霜村激動地站了起來。


    “對於監視官的違逆是違反職務規程的!你想被扔回矯正設施裏去嗎!”


    這樣一來就無人能阻止霜村了。想到佐佐山執行官可憐的下場,所有人都遺憾地低下頭的時候,狡齧走到了霜村的麵前。


    “失禮了!”


    高聲喊著,隨後猛地彎曲上身。


    “跟以往一樣,一係會負責少女的身份確定的!”


    霜村麵對自己也很少見到的狡齧的後腦勺,他視線遊移地坐回了座位。


    “你明白就好……”


    “但是……”


    “什麽?趕緊給我出去。”


    “等到確定完身份之後,藤間的事,請再仔細考慮考慮。”


    麵對仍舊亮出後腦勺的狡齧,霜村感到有些不自在,小聲地“知道了”的答應了。


    刑警房間裏的空氣回複了平穩。


    神月輕輕地拉了拉喘著粗氣正要離開房間的佐佐山的套裝下擺。


    然後他雙手大拇指向上,作出一個推倒什麽(青柳監視官嗎)的姿勢,佐佐山一臉不愉快地點了點頭。


    今天晚上打麻將。


    3)


    “不行啊!你們那邊的老大,頭腦太頑固了!”


    說著,佐佐山打出了一張麻將牌。執行官休息區裏,回響著打麻將的聲音。


    “就算你這麽說啊~”


    神月苦笑著附和了一句,摸了張牌之後打了張牌。


    “霜村是什麽事


    都想自己來做的人。像你們那樣突然就衝到他桌子前麵,喊叫著,‘藤間這個家夥有些可疑,調查一下’,他是完全聽不進去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啊!”


    說著佐佐山生氣地撥動著桌子上的牌。


    “喂,別拿麻將牌撒氣。”


    被一臉苦笑的征陸指摘,佐佐山撅起嘴巴。內藤看著他的樣子感到好笑,附和著征陸說道。


    “就是的。真是行為不端。”


    “煩死了,內藤你個混蛋。”


    “好疼!佐佐山先生你剛才踩我腳了吧!”


    “誰讓你這家夥太張狂了的,你這混蛋。”


    “我這可是新皮鞋啊!”


    “你這就叫張狂。你是人妖嗎。”


    “哇!你這是歧視——”


    “小子們,別光動嘴,手也跟著動。”


    爭吵起來的兩個人,征陸一句話就讓兩人老老實實地開始碼牌的樣子,好像古老的家族電影的一個場景似的,場麵的氣氛變得十分和諧。


    “不過啊,還真是吃驚。”


    神月一邊抓拍打牌,一邊開口說道。


    “監視官竟然會那樣低下頭啊。是吧,狡齧先生。”


    說著,神月打出一張牌,然後轉身看向身後。好像跟神月同步了似的,圍坐在麻將桌上的四個執行官的視線全都看向狡齧。


    聽說今天晚上也要舉辦麻將大賽,狡齧拜托佐佐山、征陸、內藤、神月四個人,希望能讓自己參加。他覺得來到這裏就能聽到以前那些執行官對於事件調查的毫無忌諱的意見。對於人手足夠的狀態仍表示要參加的狡齧,四人一時間全都浮現出詫異的表情,但感受到狡齧真摯的視線,最終還是接受了他。


    所以狡齧就作為“見學者”的身份,參加了這次的麻將大會。


    狡齧以為自己突然變成了對話的眾矢之的,不禁眼睛瞪得溜圓,曖昧地“啊啊……”地附和著。


    “那完全就是在保護佐佐山先生呢。為了保護執行官而低下頭的監視官,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回想起今天上午自己在霜村麵前所做的一係列行為,狡齧輕輕歪了歪頭。


    “是嗎?”(死傲嬌)


    對於這個十分不幹脆的回答神月不滿地皺起眉頭,佐佐山則喘著粗氣十分自豪地搶先說。


    “狡齧他啊,跟你們那邊的禿頭是不一樣的。”


    察覺到這是對自己的讚美之詞,狡齧的臉不禁紅了少許。


    “反正,我們的老大是個頭腦頑固的禿頭——”


    神月撅著嘴巴嘟囔著,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放在一旁的罐裝啤酒。桌子上擺放的各種各樣的牌,形成一副非常獨特的馬賽克圖案。從擺好的牌中摸牌,再將手裏的牌打出一張,當這個過程重複了好幾次之後,這次征陸開口說話了。


    “那麽,結果要怎麽辦呢?”


    狡齧回答了征陸的問題。


    “現在首先,就按照霜村監視官的吩咐,趕緊確定少女的身份。這條線索說不定也能明白些什麽。”


    這個回答讓內藤手忙腳亂,滿眼含淚地抗議著。


    “哎!沒戲的沒戲的!你以為已經打聽了多少人了啊!我的腿都快成棍了的說。最近聽到打聽這個詞就肚子疼!”


    肚子疼,聽到這種小孩子鬧別扭一樣的申訴,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顯得非常無奈。


    “我說你啊。以前的事件調查可完全不是打聽這麽一點就算完的。”


    “征陸先生,別說那些好像老爺爺時代的事情了。”


    “老爺爺?”


    征陸皺起眉頭。內藤的搜查能力雖然平凡,但在惹他人不快的能力上,無人能及。而且他的行為全都沒有任何惡意,所以同伴們都稱呼他“等級社會的破壞者”或者“官僚結構的新波濤”,並對他致以異樣的敬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已經不是警視廳所屬的幾萬人齊動員,滿大街刑警的時代了。”


    “倒也沒有滿大街都是的程度……”


    刑事科的教父,在等級社會破壞者麵前,也無法發揮神通。神月和佐佐山,來回看著教父和破壞者。而這個時候,唯有狡齧絲毫不受麻將桌氣氛影響地陷入思考。


    “不過啊,現在的打探消息的確是有點走進死胡同的感覺。”


    狡齧冷靜的聲音,讓氣氛緊張了一些。休息區陷入了沉寂,隻有各自打牌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總覺得……也許是突破口選錯了。”


    狠狠地盯著抓起來的牌,佐佐山沉吟道。


    “具體說說?”


    “我也說不清楚。”


    說著,他把牌嘩啦嘩啦地(打麻將怎麽還嘩啦兩次)打出去,點上了一支香煙。


    “將範圍再擴大之類的?”


    聽到神月的提案,內藤忍不住發出了“啊——”的悲鳴聲。


    “別說那麽可怕的事情!別覺得自己不用去到處打探消息就這麽胡來!”


    “我說,我們這邊也在挨個地排除日本所有有關醫學藥學的人呢。要說範圍的話我們二係才更大呢!”神月非常不服氣地說道。麵對著神月和內藤你來我往的眼神,佐佐山一臉凝重地沉吟道。


    “範圍嗎?感覺問題不在這裏……”


    休息區再次陷入沉默。


    距離上一次幾個人聚集在麻將桌上,差不多已經過了半個月了。在這期間,在座的所有人全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進行了調查。對於各種可能性全都進行了挨個排查的作業,到現在大家難免會有鑽進死胡同的感覺,實在是沒有心情像上次那樣輕鬆地打麻將。


    好像為了掩飾自己鬱悶的思考似的,執行官們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遊戲上。狡齧的思考也進入死胡同,隻是抬眼看著他們。


    在沉寂和酒精味道,還有騰起來的煙霧當中,桌上打出牌的聲音以毫無規律的節奏一下一下地響起。而和這個節奏不同的,麻將牌相互碰撞的聲音則成了連續的背景。


    一看之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在碰撞摩擦著麻將牌。狡齧不可思議地尋找聲源。


    是佐佐山。


    他為了把牌藏在右手背上,把手裏的牌好像傳送帶上似的來回移動,改變牌的排列順序。在這個動作的過程中,牌發出了互相碰撞摩擦的聲音。


    看來隻是他的習慣動作,就在狡齧這麽想著失去興趣的時候,輪到佐佐山摸牌了。


    佐佐山摸起一張牌,然後將這張牌也像傳送帶一樣,滑入手牌中。然後若無其事地打出一張另外的牌。他的動作很快,如果不注意看的話,還以為他直接將摸來的牌打出去了呢。


    “佐佐山你,在做什麽啊。”


    感覺到佐佐山動作的可疑,狡齧出聲問道。


    其他三個執行官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了佐佐山身上。


    佐佐山一臉疑問地“嗯?”了一聲。


    “剛才,你把摸上來的牌放在手裏的牌中奇妙的位置上了吧。”


    聽到狡齧這麽說,執行官們全都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開口非難起佐佐山。


    “佐佐山你啊,別老做小動作啊。”


    麵對征陸的職責,佐佐山帶著尷尬的笑臉回答說。


    “哎?哎?我沒有啊?”


    他的樣子實在太過可疑,神月和內藤也站出來罵佐佐山。


    “哇,受不了呢!”


    “故弄玄虛!無聊!”


    “就說不是啦!”


    狡齧看到自己投下的小石頭,竟然引起這麽大的波瀾,感到十分吃驚,慌忙加入到他們的對話當中。


    “什麽小動作啊?”


    這個問題,佐


    佐山得意地回答說。


    “隻不過是最簡單的障眼法。像這樣將摸來的牌一瞬間放進手裏的牌中,打出別的牌。這樣一來看起來就好像打的是摸來的那張牌似的吧?”


    說著他靈巧地在手裏來回倒騰麻將牌,向大家展示他對此的熟練程度(這不打自招…)。


    “啊——你果然搞小動作了呢!”


    “這是個毛病,抱歉了。”


    原本隻要裝出一副什麽也沒做的樣子來就行了,佐佐山難道是笨蛋嗎?狡齧(和我)不禁這麽想。


    “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嗎?”


    征陸接著應對著另外兩人非難,嘴巴騰不出來空的佐佐山,對狡齧說明道。


    “我們呢,要從打出的牌來推斷對手手裏的牌。比如說這張一餅。”


    說著征陸從自己打出的牌中,取出一張僅僅畫了一個簡潔的圓的麻將牌舉起來。


    “是摸上來馬上就打出去的牌,還是在手裏拿了半天最終打出去的牌,對於這兩種情況,我們所下的判斷是差很多的。”


    也就是說,如果剛摸起來就打出去的牌的話,就說明一餅對這個人的重要性很低,如果是拿了半天打出去的牌的話,一餅對這個人的重要性就相對要高。


    “你這是出老千,出老千!”


    “哪算得上是老千啊!”


    內藤和佐佐山爭論的完全不同的主張,讓狡齧產生了疑惑,見此,征陸繼續注釋說。


    內藤和佐佐山爭論的完全不同的主張,讓狡齧產生了疑惑,見此,征陸繼續注釋說。


    “雖然算不上是出老千,但也是攪亂應該大家共有的情報的行為。是不被提倡的。”


    聽到教父的教訓,佐佐山沉下了肩膀。


    “將剛摸到的牌替換掉,讓原本的牌看起來就像是剛摸到的牌。”


    狡齧的思考中,好像什麽地方產生了火花似的。然後這個火花將籠罩在思維上的烏雲撕裂,讓更大的光亮照射下來。


    “狡齧?”


    看到瞪著眼睛一動不動的狡齧,佐佐山十分擔心地招呼他。


    在這期間狡齧的思考也在無限的光明下繼續奔跑。


    “我們認為最初發現的橋田是第一被害者,但實際上是這樣嗎?”


    “啊?”


    大家的視線全都注視著狡齧。


    “如果實際上少女實在橋田之前被殺了的呢?由於過激的殺害方法,還有橋田死亡現場的強烈印象,讓我們認定那個少女也是和橋田一樣,是在被殺死之後才做成標本的!”


    狡齧的話讓執行官們都為之一震。佐佐山手指間夾著的香煙上,掉下了很大的一塊煙灰。


    “我們一直都在收集遺體發現之前的少女的目擊情報。這樣是不行的!”


    說著狡齧冷不防地站了起來跑了出去。


    “狡齧!”


    佐佐山慌慌張張地將香煙在煙灰缸裏掐滅,跟著狡齧也跑了出去。


    剩下的三位執行官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風暴,互相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也跟上二人跑了出去。


    公安局綜合分析室,通稱實驗室中,濃鬱的薔薇香味飄蕩著,六合塚彌生在裏麵打著盹。


    漸漸遠去的意識中,傳來些許的敲打鍵盤的聲音。是唐之杜誌恩在工作。


    這裏是分析官唐之杜的城堡,同時也是六合塚休憩的場所。


    對於周身打扮十分在意的唐之杜,對於古龍香水的選擇當然也十分注意,會定期改變全身的香水。現在唐之杜所中意的,就是一款名為薔薇顏色的陰影的有名香水。


    六合塚在全是男人的工作現場累了的話就會到這裏來,經常沉醉於唐之杜所喜愛的古龍香水的味道裏。


    如果唐之杜心情好的話,會一起喝杯茶,或是一起談論喜歡的化妝品的話題。但像現在這樣兩人不去理會對方,不進行任何對話的時間,對六合塚來說也是十分滿足的時光。


    感受著唐之杜的氣息和唐之杜的氣味陷入沉睡,這對六合塚來說是非常奢侈的嗜好。


    就在唐之杜敲打鍵盤的聲音越來越遠,六合塚馬上就要完全睡著的時候,分析室的門打開,幾個男人踏著亂哄哄的腳步闖了進來。


    “唐之杜!”


    不速之客大聲喊著。


    六合塚橫躺在沙發上睜開眼,興奮得滿臉通紅的狡齧慎也站在麵前。


    奢侈的時光被打擾,她感到十分火大,眉毛皺了起來,這時佐佐山靠得很近來窺探她的臉。


    “啊?彌生正睡著呢嗎?那就來個醒來的親……”


    不等佐佐山說完,六合塚就給他臉上一拳,然後站起身。轉過身,隻見除了狡齧、佐佐山之外,征陸、內藤還有忘記名字的二係的執行官也站在那裏。


    “怎麽了?一個個的在這個時間跑到這裏來。非常抱歉,我沒辦法一次應付你們這麽多人。”


    唐之杜坐在辦公椅上,從麵對著巨大屏幕的姿勢轉過身來,開口對狡齧他們說道。


    “不,抱歉現在不是陪你開玩笑的時候。”


    沒有一絲客套的狡齧,六合塚無奈地看著。無聊的男人。唐之杜也不禁聳了聳肩膀。


    “那麽,有什麽事?”


    “想請你尋找一下與被害者少女的臉部照片一樣的圖像。”


    “什麽啊。我不是說過沒有嗎?最近可以閱覽的圖像數據中,沒有與她一樣……”


    狡齧打斷唐之杜的話。


    “不是最近的。”


    “哈?”


    “能追溯多久就追溯多久,希望你檢閱一下所有過去的圖像數據。”


    “能追溯多久就追溯多久,慎也君你是認真的嗎?”


    “啊啊,少女的殺害,很有可能比橋田的殺害要早。”


    聽到這句話唐之杜的表情為之一變。


    “的確如此……真是的為什麽會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呢!明明犯人就是屍體防腐專家的說!”


    “無論多麽細枝末節的情報也沒關係。隻要能夠掌握到一些……關於她的信息!”


    唐之杜迅速地轉回辦公椅,麵向巨大的屏幕。


    “能追溯多久就追溯多久的所有過去的圖像數據……好的……我會以讓我家的電腦係統當機的氣勢來努力的!相對的慎也君……”


    “什麽?”


    “如果真的有什麽發現,你可要記得還這個人情呦!”


    “不用擔心。”


    分析室裏大大小小的屏幕一口氣全都點亮,六合塚感覺地板似乎都發出了嗚咽。剛才甜美的空氣為之一變,分析室裏充滿了硬質的氣氛。


    這種氣氛也並不討厭,六合塚想到。


    “有了!”


    聽到唐之杜的喊聲,男人們一起看向屏幕。


    “十年前的官方報道。‘對扇島廢棄地區的無戶籍兒童的保護’……這個照片上的男孩子的臉,和這個女孩子幾乎一致(可愛的男孩子噗)!他的名字叫……”


    藤間幸三郎——


    那份官方報道上說,在扇島被保護的少年平安地進入了兒童養護設施,獲得了藤間幸三郎這個新的名字,他的照片也一起被刊載了出來。


    充滿少年年幼氣息的那張臉,與偶像舞台上吊著的那個少女的臉一模一樣。


    4)


    被四方形的窗框切割下來的天空上,積著厚厚的灰色烏雲,細雪左右紛飛著落了下來。


    東京的降雪是很少見的。雖然在很久以前這完全不是什麽稀有的光景,但瞳子自身至今為止見過雪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的。


    抱起枕邊的單反相機,從取景器中看去。


    透過窗框和取景器,雙層


    的間隔看過去的雪意外的沒什麽意思,瞳子很快就把相機放了下來。


    現在,學校裏同年級的朋友們應該正在庭院裏為降雪而大喊大叫吧。想到這裏,對於自己禁足的狀況多少有些悔恨。盡管寒假已經結束,但瞳子的禁足期間還剩一些。希望雪能夠一直下到自己接觸禁足……瞳子懷著少女情懷許下願望。


    至少希望能在自家的庭院裏拍攝雪落下來的照片,想到這裏她站到自己房間的門前,但原本應該自動打開的門現在卻嚴守著沉默。房門是被上了鎖的。


    她歎著氣躺進床上。


    禁足之前,在扇島見到的公安局的叫做佐佐山光留的男子,他教瞳子如何擺弄相機的時候,說過“首先從自己身邊的東西開始拍攝”這樣的話。雖然當時是認同了他說的話,但現在像這樣被關在房間裏的話,果然還是覺得這有些不夠。瞳子的視線,現在實在是太過於局限了。


    所謂自家禁足的命令,就是說瞳子除了上廁所和洗澡之類的要是之外,都無法出房門。當有需要的時候,需要給樓下的父親發送事情概要的郵件,讓他接觸門鎖。然後瞳子才能離開自己的房間。洗澡也是一樣。而且父親會一直站在一旁監視自己。


    將身體鑽進柔軟的羽毛被當中,瞳子的身體抖動起來。


    這有些異常啊。


    原本父親就是一個嚴厲的人。由於母親早早離開人世,他對於女兒的教育就十分神經質,這些事情瞳子當然多少是明白一些的。但就算這麽說,給自己的房間上鎖,上廁所和洗澡的時候都在旁邊監視著,感覺多少是有些偏離常軌。簡直就像是矯正設施裏對待潛在犯那樣呢。


    實際上父親這種過剩的管理並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從瞳子還十分年幼的時候,她在家庭裏就是這樣度過的。年幼的瞳子把這當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在進入櫻霜學園初中部與學園裏的其他少女接觸的過程中,才知道自己家庭的這些事情與其他人家是不一樣的。為什麽父親要像獄卒一樣看守自己呢,瞳子一直不明白。


    “你比一般人要肮髒。”


    這是父親斥責自己時候的口頭禪。你比一般人要肮髒,我這是為了不讓你繼續肮髒下去而關心你,可是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年幼的瞳子非常害怕身形巨大的父親如此斥責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隻是被嚇得將身體蜷起來。但是她一直都在想。


    自己到底什麽地方肮髒呢?


    柔軟的羽毛被是非常高級的。除此之外的瞳子房間裏的各種東西也全都是高級商品。完全沒有懷疑父親對自己的愛的餘地,但是——


    一股無以名狀的欠缺感在瞳子的心裏來回翻騰。


    自己真正的歸宿不在這裏。這種想法,與對藤間的思念重合到了一起。


    看向手機終端,收到的郵件數量為零,這讓瞳子的孤獨感更為加速。與佐佐山的郵件交流,隻有一次。瞳子原本想要得到有關攝影的建議,可得到的回複卻是“不要接近藤間”,這種讓人摸不到頭腦的內容。


    到最後,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就沒有一個人會真正麵對自己,想到這裏,她的胸口就感到很憋悶。


    站起來,向窗外望去。


    以前也曾經看到過這種被截取的雪景。


    “我的,歸宿……”


    雪花飄舞的樣子勾起她鄉愁一樣的感情,瞳子再次將臉沉到杯子裏。記憶的斷片浮現又消失,消失又浮現,將瞳子的思考引誘到深處。


    記得以前,也看到過像這樣被截取的雪景——


    乘上純黑的汽車,被溫柔的大人們包圍著,瞳子看著車窗外的雪景。父親溫柔地撫摸著,落有雪花的瞳子的頭。


    父親,咱們這是去哪兒?


    是去工作。


    工作是什麽啊?


    去拯救那些可憐的孩子。


    在年幼的瞳子的頭頂上,大人們對於父親的讚美之詞不絕於耳。這讓她覺得十分的自豪。


    瞳子的父親,可是做著非常了不起的工作呦。


    現在一起去看看吧,肯定能夠學到很多東西的。


    但是呢,瞳子你要記住,千萬不要離開父親的身邊。


    記憶一口氣雪崩式的落下來,瞳子慌忙坐起身。


    自己以前被父親帶去過廢棄地區。看著少見的雪景和沒見過的風景,心情十分激動,將不能離開父親身邊的話忘在了腦後,最終與大人們走散了,進到廢棄區裏迷路了。


    然後就看到了。


    深深的,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空間裏,被裝飾的光彩奪目的夢想一樣的房間。


    房間的中心,是一把沒有主人的寶座和站立在一旁的少年。


    在那個一切的一切都充滿光輝的地方,那個少年展現出更為燦爛的笑臉,對瞳子說。


    “這次,能讓你成為我的公主嗎?”


    那不是夢。年幼的時候見過幾次的這個場景,的確是自己曾經體驗過的。突然的醒悟讓自己內心的悸動變得十分激烈。


    那就是說,那個少年,並不是夢中的登場人物。而是實際上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他現在到底在哪裏呢?


    坐立不安的,瞳子在房間的中間來回踱著步。像是被什麽驅使似的雙手捧著照相機,手掌裏的汗水將照相機弄得很滑,瞳子慌忙將吊帶掛在脖子上。


    樓下響起門鈴聲。


    說起來,父親今天有客人要來。說是以前曾經保護下來的一個人。


    瞳子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不安,靠近窗戶向外張望。


    隻見藤間幸三郎站在那裏。


    瞳子心中無數的點連接聚集起來,然後爆炸開來。仿佛天啟一樣的想法讓她一陣目眩。為什麽一直以來都沒有察覺到呢。細細的下巴,滲出黑暗的眼瞳,還有眼睛下麵的淚痣,這些全都與那個少年是一樣的……


    藤間老師——果然,老師就是那個時候的。


    “老師!”


    為了聲音能夠傳遞到對麵,她用力地對著隔音玻璃叫著。


    “老師!”


    奢華的拳頭打在玻璃上。老師,老師,老師。老師就是,在那個下雪的日子對著自己微笑的人。老師就是,將我從那裏帶出來的人。在他身邊的話,我肯定就不會迷失在無處著落的想法中裏。


    “這次,能讓你成為我的公主嗎?”


    對於這個問題,年幼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有件事是確定的。也許現在就是要履行當時沒有完成的約定的時刻。各種念頭湧上心裏,十分心酸,瞳子的聲音也含著眼淚。


    什麽地方都好……希望能帶我去,不是這裏的地方。


    瞳子的聲音,讓藤間抬起了頭。


    兩人的視線在飄舞的雪花中相遇。


    藤間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浮起一個非常懷念的笑容。


    “這樣啊,你就是那個時候——”5)


    細雪落到地麵很快就溶化,形成讓人討厭的泥濘。一邊跨越著這些,狡齧和佐佐山一邊在扇島前行。


    被害少女和少年時代的藤間的長相一模一樣這個事實,讓以霜村為首的刑事科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如果能夠證明藤間和這個少女之間有某種血緣關係的話,調查就會得到飛躍式的進展。但是,霜村卻沒有同意對藤間和少女的dna進行解析。他拿出了藤間是被人權團體保護的無戶籍兒童這個理由,實際上隻是害怕調查的船舵會被狡齧奪走而已。他仍舊命令確認少女身份為狡齧他們的最優先事項,而與藤間相關的資料則埋進了他無數的文件當中。


    但關於少女的目擊情報,即便追溯過去,也沒有什麽新的發現。而連續對扇島居民中的年長的人進行打聽的結果,


    則發現了幾個見過那名少女的人物。


    至少在十年以前,與被害者少女長相相似的人物存在於扇島。但想要斷定她就是被害少女,還缺少決定性的證據。但是,狡齧和佐佐山將這作為最後的安全網,緊緊地抓住不放手。


    “可惡,竟然下雪了。千萬可別下大了啊……”


    佐佐山一邊走一邊凍得抖著肩膀。狡齧也將外套的領子豎起來,包裹住脖子。


    “哦,應該就是這附近吧?”


    佐佐山看著堆積起來的一大堆的罐子,裏麵有一個裹著毛毯被凍得夠嗆的初露老態的男性。


    “請問,你是鬆田先生?抱歉,有些話想問問你。”


    突然有人毫不客氣地踏入自己的地盤,鬆田提高了警戒心。


    “你,你們是什麽人。”


    狡齧出示公安局的身份證明全息圖,鬆田一看就扔掉毛毯想逃跑。佐佐山一把抓做他的後脖領,用可怕的聲調說道。


    “不要害怕。今天是不來抓你的。隻要跟我們敘敘舊就行了。如果你肯協助的話,我們肯定不會拔出支配者的。但是,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擺出一副不合作的態度的話,情況可能就不一樣了。”


    鬆田當場四肢脫力,癱在了地上。


    “你看看這張照片。”


    狡齧為癱在地上的鬆田顯示出少女的全息圖給他看。這一連串的配合,可謂天衣無縫。


    “你有印象嗎?”


    鬆田好像努力回想似的抬起視線。


    “不非得是最近。十年,或者更早之前在扇島有見過跟她長得相似的人嗎?”


    十年這個詞,讓鬆田睜大了眼睛。


    “我記得……”


    狡齧和佐佐山探出身。


    “以前曾經買過一個,這個樣子的女人。”


    “買過?”


    “就是賣春啊。她當時活動的範圍很廣的,所以這附近的人應該都受過她不少照顧吧。”


    賣春,這個詞讓狡齧皺緊了眉頭。而回過神來的鬆田慌忙辯解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已經過了時效了吧!現在早就不幹了!而且真的隻是一時的!那麽可怕的女人,怎麽敢抱啊。”


    “可怕的女人是什麽意思?”


    聽到佐佐山的問題,鬆田苦著臉回答說。


    “最開始,隻是一個很平常的賣春的人。雖然是很平常的,但由於是最年輕的,所以大家都喜歡找她。但是很快,這家夥就染上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壞毛病。”


    盯著一邊說,一邊手指不住抖動的鬆田。佐佐山不耐煩地怒吼道。


    “別廢話趕緊說!”


    “說!我說!這家夥在某個時間,將做完之後的男人全都殺掉了……真是趕上是誰就殺誰。然後將其身上所有值錢或是不值錢的東西全部拿走。所以到了後來,找她的人就隻有新來的,或是喝醉酒的笨蛋。後來應該是混不下去了。不知什麽時候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狡齧和佐佐山互相看了一眼。少女賣春並殺人——在外麵的世界讓人難以忍受的犯罪,在這裏竟然好像理所當然一樣發生並被人置之不理。從這件事上感覺到扇島歪曲的磁場,狡齧不禁渾身顫栗。


    “其他還知道什麽?她住的地方,或是她的家人。”


    “不知道,據我所知,這家夥一直都是一個人。”


    盡管搞清楚了一些有關少女的新信息,但卻沒有找到能夠確定她身份的情報。看到肩膀下垂的兩人,鬆田提議道。


    “可以去煉鐵廠那邊問問。據說那裏住著資格最老的家夥。據說還是以前這附近的領頭人,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麽。”


    說著,鬆田指了指鐵塔林立的扇島中心的地方。


    6)


    即使是設置了完美的空調設施的公安局裏,到了夜晚,還是會充滿了寒冷的空氣。(在動漫裏麵明明隻有吊扇)


    昏暗的走廊上,映照著刑警房間裏那讓人覺得靠不住的光亮,時不時還傳來值夜班的刑警們疲勞的歎息聲。


    就好像撕裂這些歎息似的,佐佐山一個人走在走廊裏。


    他的目標是綜合分析室——唐之杜誌恩的城堡。


    分析室的門前,紅色的“lock”的文字,拒絕著佐佐山。


    當然,情報分析的女神現在並不當班。對此,剛才一直與她在一起的佐佐山當然十分清楚。


    佐佐山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唐之杜的id卡,在門旁邊的認證機器上一劃。門上紅色的文字馬上改變,敞開大門歡迎來訪者。


    佐佐山剛踏進房間一步,室內的照明自動全亮了,填滿整個房間的機器一起開始工作。那樣子就像是等等主人回家的寵物狗一樣,這讓佐佐山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道。


    “抱歉啊。你們的主人,現在,在我的房間裏睡覺呢。”


    酩酊大嘴睡著的誌恩的樣子浮現在腦海裏,佐佐山不禁身心感覺到一股針紮一般的疼痛。今天晚上的佐佐山,將並不當班的唐之杜叫到自己的房間裏,並把她灌醉,然後從她胸口裏借走了她的id卡。


    佐佐山好不躊躇地關上身後的門。就像被關門的聲音推動似的,他直接向分析室的寶座走去,然後深深地坐在上麵(然後菊花一痛)。


    上方兩麵,左右四麵的屏幕一起點亮,照耀著臨時的王。一邊眯起眼睛抵禦這種光亮,佐佐山一邊開始敲擊鍵盤。


    “zhendao。”


    他在公安局的數據庫中,從街道掃描器所監測出的有輔導記錄的,還有矯正設施出來的人中檢索名叫“zhendao”的。盡管得到幾個人的照片,但都與佐佐山在扇島見過的那個人不一樣。


    佐佐山短短地歎了口氣,從胸前口袋裏取出香煙點上火。


    會得到這種結果也是預料到的。其實,佐佐山已經用自己的終端調查過了。但以執行官權限能夠訪問的數據庫裏,沒有“zhendao”的痕跡。所以佐佐山才會用不太正規的手段來到分析室。


    他從官方配發的終端,向分析室的巨大演算機器,傳輸了從瞳子那裏得到的“zhendao”的照片,然後進行圖像處理。盡管照片很模糊,但多少也能整理出輪廓,這與佐佐山的記憶鮮明的聯係在一起。


    “‘zhendao’呢……”


    話語帶著煙霧,從嘴裏吐出來。


    這個銀發的男子,為何會如此牽動自己的心,對此他也說不出來。


    自從前幾天打麻將時狡齧的靈機一動開始,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標本事件和藤間幸三郎有某種奇妙的聯係。雖然狡齧和自己的調查都將焦點對準了藤間,但是佐佐山的內心卻有一種事情沒那麽簡單的確信。


    有關塑化劑的入手過程也是一樣。無論怎麽想,一介社會課教師都不可能有得到那種東西的門路。恐怕是有人輔助藤間作案的。而且那個人,是掌握著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門路的,特殊的人物。


    佐佐山雖然對這個叫做“zhendao”的男人感到十分可疑,但卻沒有任何將這件事公開的確實證據。


    這件事當然也沒有對狡齧提起。


    這跟以前的那種,對於狡齧的不信任才閉口不言有本質不同。


    佐佐山的腦海裏,浮現起在霜村監視官麵前低下頭的狡齧的樣子。


    不能再讓自己的想法強加給狡齧了,佐佐山並不希望狡齧的立場變差。狡齧是十分優秀的,將來肯定能夠登上在這個組織中自己無法企及的高度,而且佐佐山也強烈的期盼著這個結果。而這種可能性,不能因為自己這個不良執行官而被毀掉。目前,還是應該先對藤間和被害者少女周邊進行嚴密的調查,有關“


    zhendao”,就先自己一個人秘密地探他的底吧,佐佐山在心裏打定了這個主意。


    在掌握更為確鑿的證據之後,再將“zhendao”的事情告訴狡齧吧。


    以清晰了一些的“zhendao”的圖像進行搜索。以這種程度的模糊畫像,能否檢索出正確結果,佐佐山非常的懷疑,但總比什麽也不做要強。


    檢索的範圍是日本全境。不僅限於公共設施,將私人領地上設置的個人放到攝像機的影像也加入檢索範圍。將圖像的檢索範圍擴大到不僅限於潛在犯的一般民眾,這是佐佐山這種一介執行官所不被允許的事。能夠進行這種範圍檢索的,隻有得到監視官權限的分析官。


    點擊“開始”之後,佐佐山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彈出窗口,顯示出警報。


    “公共地區以外的圖像檢索,由個人情報保護法而被限製。請輸入實行者的密碼,以便進行認證手續。”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佐佐山將叼著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馬上就又點上一根。伴隨著這個熟練的動作,他很快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理所當然的,記錄這密碼的便條之類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存放私人物品的抽屜,這個分析室裏也沒有。在稍微地猶豫了一下之後,在垃圾箱裏找了找,除了幾個零食的包裝和六合塚所喜歡的茶包之外,沒有任何線索。


    剛點上火的香煙上已經燒出一大截煙灰,幾乎很快就要塌落下來似的,僅僅依靠尖端的部分支撐著。


    “別著急。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這麽說給自己聽,然後緩緩地將煙灰彈落在煙灰缸裏。佐佐山的煙灰和唐之杜的煙灰,在一個煙灰缸裏混合起來。佐佐山閉上眼睛,在腦海裏描繪出唐之杜的樣子。


    需要看的是人——


    這是自己曾經對狡齧說過的話。這是自己在並不算漫長的刑警人生中所找到的二、三條的真諦的其中之一。如果能夠正視,並去感覺對方,那裏麵必然會有提示的。


    就唐之杜的性格來說,與其說是認真,到不如說是熱情奔放的堅強女性,但她的奔放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隨性,而是從對自己的自信中來的。這種類型的人最信任的就是自己自身。無論與其走得多麽近,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她都不會對其他人張開心扉的。當然,將密碼記在什麽地方存放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可能的。但話說回來,將密碼設置為單純無意義的數字的排列,這種玩笑一樣的內容則是完全可能的。


    佐佐山越是思考就越覺得憋悶,他將身體靠在辦公室的靠背上深呼吸了一下。


    自己吐出的煙霧中混雜了一種令人舒心的味道衝進鼻腔。這是唐之杜的古龍香水。


    年輕的時候以帥氣的樣子勾搭女人的佐佐山,對於女性的香水有獨到的見解。現在分析室裏飄蕩的香味,他多少有些印象。


    芬芳的薔薇中混有些許的愛利斯。這種名叫“薔薇顏色的陰影”的古龍香水,的確與唐之杜很相配。


    就在這個瞬間,佐佐山突然來了靈感,他猛地一下坐了起來。


    在密碼輸入的地方點入光標,輸入了這種古龍香水的名字。


    “bingo!”


    屏幕上顯示出“正在檢索”的文字,表示檢索進度的進度條也一點一點增長。注視著進度條增長的佐佐山背後的分析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佐佐山慌忙將顯示器的電源關掉轉過身,因為值夜班而一臉疲勞的宜野座伸元站在那裏。


    “佐佐山……你在幹什麽?”


    身著高級套裝,並將上麵的口子認真地全都扣上宜野座的樣子,讓佐佐山不禁在內心苦笑起來。就算加上狡齧,麵前這個男人也沒有一絲瀟灑的樣子。在這種狀況下告訴他“zhendao”的事情或是將自己對狡齧在刑事科內的立場感到擔心的事情告訴他,恐怕他也不會接受吧。恐怕會因為id的盜用和單獨調查的事情被非難,鬧不好自己的刑警生命還有與狡齧的信賴關係也都被這個男人給毀掉。


    宜野座的認真自然是沒說的,但是與佐佐山的本性是合不來的。佐佐山慎重地措著辭,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看到唐之杜的id卡掉在那邊。”


    “唐之杜的?真不像話。”


    看到緊縮眉頭的宜野座的表情,佐佐山的良心感到很疼。下次送一身不太適合唐之杜的連衣裙當做賠罪禮物吧。


    “是的。然後呢,覺得機會難得就鑽到分析室裏來想要檢索工口影像——!”


    聽到佐佐山的詭辯,宜野座的臉頰一下變得通紅。雖然同樣作為男人,雖說是在西比拉係統中被純真培養長大的,但沒想到他會這麽害羞,這讓同樣作為一個男人的佐佐山感到有些擔心,而這種想法更加刺激了佐佐山的施虐心。


    “可以的話,宜野先生也一起看怎麽樣?”


    “別說傻話了,趕快給我回到你的宿舍去!”


    不出所料,宜野座激動地讓佐佐山離開。佐佐山看到慌亂到甚至沒有精力去驗證自己的話真偽的宜野座的樣子,在感到放心的同時不禁苦笑起來。


    自己的這兩個上司,該怎麽說呢,真是有愛的青年啊。自己已經不知道丟到什麽地方去的東(jie)西(cao),他們全都具備。雖然這不能完全就認為是好事,但在共事的過程中,他們的這些有愛的地方也充分地發揮了效力。一係的執行官們,肯定對這兩個監視官都恨不起來。可能的話,真希望這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心性作為監視官繼續成長,但對於從事刑警這份工作的他們來說,是不太可能的吧。想到這裏,他就更加對宜野座的純真感到尊敬。但同時,也感到不安。比狡齧更加頑固且純真的宜野座,是不是也會在某一天,因為類似金屬疲勞那樣的損傷而一下折斷啊。而且那是緩緩變化的同時,更是一種絕望的變化。


    佐佐山看著既是上司也是自己後輩的宜野座。宜野座整了整落下來的眼鏡,對著佐佐山的視線說。


    “怎麽了?”


    “宜野先生,您下次不當值是什麽時候?”


    “下星期二。”


    “哎呀,對不上啊。你是故意把你和我還有大叔的值班時間錯開了的吧。”


    “哈?你說什麽呢?”


    宜野座說“哈?”的時候眼神有些飄忽,佐佐山明白自己是說中了。


    “算了無所謂了,最近找時間陪陪我。”


    “陪你幹什麽?”


    佐佐山做了一個往杯子裏倒酒的動作回答他。


    “酒我不太……”


    “所以我這不是請求您陪我嘛。”


    你這哪是求人的態度啊……想到這裏宜野座撅起了嘴巴。


    “偶爾也該聽聽年長者的話才對。”


    “心理谘詢的話我不缺的。”


    “真是笨蛋呢。宜野先生你。”


    笨蛋這個煽動性的詞讓宜野座的臉頰明顯地鼓了起來。這個青年因為有一個過於優秀的同期生,所以旁人對他自己的評價都有些低。這讓他形成了對於自我過分的批判,這會導致視野狹窄和感情容易衝動的負麵螺旋。每當佐佐山看到他神經質般整齊的發梢,都會產生“讓自己過得再高興些嘛”的想法。但是,他十分理解自己的這種態度會更加刺激宜野座感情的逆鱗。再惹宜野座不高興,最終導致他的色相蒙上陰影的話自己也於心不忍。於是,佐佐山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我是想告訴你比心理谘詢更有效的東西。比如說套裝的穿著方式。”


    一邊隨意地說著,一邊伸手將宜野座套裝最下麵的扣子給解開。


    “你看,這樣一來,套裝的形狀才更好看吧。”


    “別多管閑事


    !”


    佐佐山被慌忙將扣子重新扣好的宜野座斜眼瞪著,走出房間。離開房間的時候,“找時間一起喝一杯”邀請的回答,被自動門關閉的呻吟打斷沒有能聽到。


    關於“zhendao”回頭再調查就可以了。


    既然藤間這個男子已經出現在調查的線索裏,如果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話,“zhendao”也肯定會被牽扯出來的。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佐佐山內心所考慮的事情,已經集中在從明天開始的針對扇島煉鋼廠周邊的打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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