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颯拉那裏聽說了。為什麽?」
沒有回應。
「我……討厭這樣。來棲會長用這種形式和茸味同學結束什麽的,我絕對無法認同。明明就是一直一個人獨占著茸味,然而卻用這樣的方式……茸味同學太可憐了」
門的另一頭,千美繪的話語接連傳來。
「我討厭這樣。現在的來棲會長實在太醜陋了……如今的來棲會長,沒有喜歡茸味的資格」
雪拉仍然沒有回應。
大概,千美繪正為了讓雪拉的心緒動搖而拚命挑釁著吧。
但是,雪拉的時間仍然靜止著。
沉默中時間流逝,終於門外的足音漸漸遠去。
沒有一點感慨,隻是認識到了人離開這麽一個事實而已。
於是雪拉仍然維持著把頭伏低、埋入膝蓋中的動作,一動不動。
自拉薇妮亞和喬的那一戰之後,已經過了整整兩天。
既是姐妹、又是親密好友的那個栗色頭發的女孩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是的、已經不在了。
仿佛是為了證明命運鏡射理論一樣,拉薇妮亞死了。
名為水脈的少女是在十八歲頭上死去的、所以擁有同一靈魂的拉薇妮亞也會在十八歲上死去。就因為巴內特女士所提倡的這種無聊的推論,拉薇妮亞被殺死了。
就因為那麽胡來的理由而被殺害了。
完全無法相信。
也不願意相信。
能讓人相信的理由連那麽一丁點都沒有。
因為拉薇妮亞她,明明還沒有到十八歲。
沒錯。因為拉薇妮亞還沒有迎來十八歲的生日,所以雪拉一直都很放心。明明已經決定了大家要一起拚搏過這一年、離生日還有四天那麽久所以肯定不會有事、雪拉一直都毫無根據地這麽確信著。
不應該把目光移開的。
那個叫喬的少女前來發起挑戰的時候,就算勉強也應該阻止她們的。
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去戰鬥的。
暮春淨水……那位名為喬的紅發少女、正是收割拉薇妮亞生命的死神這一點,明明應該察覺到的。
結果,沒有守護好。
雪拉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整整兩天,沒有邁出過房門一步。
……麵對這樣的雪拉,茸味還是很溫柔。
在緊緊關上的房門的另一邊,始終靜靜地、堅定地等待著雪拉走出房間的那一刻。
明明茸味也很悲傷,卻沒有放聲大喊過,也沒有呼喚過雪拉的名字。
最初,應該是想著和雪拉一起跨越失去拉薇妮亞的悲傷的吧。雪拉能夠從氣息上感覺到,他一邊尋找著語言、有時又好像歎息一般地想要說點什麽的樣子。
然而……
……雪拉拒絕了茸味。
「不要、再來了」
麵對隻用一句話就幹脆利落地舍棄了茸味的雪拉。
「我還會再來的。請千萬不要放棄」
茸味隻留下了這樣的話離開了來棲家。
但是,隻有這樣而已。
沒有下一次。
雪拉和茸味,再也不能手牽著手一起散步了。
再也不能回複到戀人的關係了。
因為……拉薇妮亞死去的那一天,雪拉看到了。
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雪拉的茸味。
交互看著露出機械結構的拉薇妮亞的屍體和雪拉的臉,對雪拉的呼喚沒有任何回應,推開了雪拉嘔吐著的茸味的身姿。
已經,無法再被相信了吧。
從今以後,茸味也會變成那樣的表情吧。所有人都在和別人關係親密的時候隻把雪拉當作機械來區別對待,在見識到了雪拉和人類不同的一麵之後,茸味也會用和那些人一樣的眼神……
一定、會用那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待雪拉的。
無法忍受。
被茸味用那種眼神看著的話,一定會無法忍受的。
被最喜歡的男孩子說「反正你無非隻是不一樣的存在而已」、被他那樣的看待的話、絕對不會沒事。
所以和茸味見麵也變得很可怕。
看到茸味的臉、看到他眼中所蘊藏著的那一點畏懼和輕蔑的話,自己也一定會恐懼到無法承受。
不、應該說,其實是一直都在恐懼著的。
雪拉所喜歡的男孩子是特別的、茸味是不會把超鋼女和人類區別對待的特別的男孩子、雪拉心中始終無法這麽確信。所以,“茸味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一切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的想法,始終是雪拉心頭一直畏懼著的一根尖刺。
所以不想被他看到。
所以雪拉進入拉爾夫的研究所的時候,總是避著茸味。就那樣,在做定期維護的時候總是見麵、總是避免讓茸味看到自己身上和人類不同的部分、總是這樣持續遮掩著。
所以,那個時候雪拉……在察覺到了拉薇妮亞的死亡之後,比起衝到她的身旁,選擇了優先避免讓機械姿態的拉薇妮亞暴露在茸味麵前,為了自己的私願而遮擋住了茸味的視線。
結果,還是明白了。
結果,茸味和其他的人還是一樣的。
而且自己也是,把自身的利益擺在最重要的人的死亡前麵的渺小的存在。
……最差勁了。
對茸味的厭惡。
對自己的厭惡。
對茸味的疑惑。
對自己的疑惑。
對茸味的欺騙。
對自己的欺騙。
最終,留下的隻有名為喪失的空白。
失去了拉薇妮亞,和茸味的幸福生活也隻過了三個半月就如同脆弱的水泡般迸裂。
在無論如何都要先救助拉薇妮亞這件事之前,最優先的居然是害怕被茸味討厭的心情。因為這一事實,雪拉將曾經在自己心中非常重要的、那個抱著無比珍惜拉薇妮亞的心情的自己抹殺了。
自己親手將自己抹殺了。
所以,雪拉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也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了。
明明正是需要向拉薇妮亞尋求幫助的時候,明明正是需要她安慰的時候。
可是。
那個完美到極點,卻隻會在雪拉麵前露出率直的一麵的、最重要的、最親愛的妹妹,已經不在了。
請千萬不要放棄——
茸味這麽說了。
雖然這麽說了,但是究竟該不放棄什麽東西才好呢。現在的雪拉,已經連這點都無法理解了。
難道說……
茸味他真的相信,拉薇妮亞隻是被奪取了霍森傳動裝置、隻要把那個裝置裝回去就可以恢複原狀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感覺好惡心。
那樣的話,就是把雪拉她們和壞掉了也能恢複原狀的機械等同看待了吧。
既然壞掉了,修一下不就好了?
那麽,雪拉學姐壞掉了的話修一下就好了吧。
反正隻是機械。
就好像被說了這樣的話一樣。
感覺有點想吐。
已經……世界也好、茸味也好、自己也好,都已經無法信任了。
所以,舍棄一切吧。
◆
第二天,茸味從一大早開始就翹掉了學校,騎上自行車出發了。
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稍稍繞了點遠路,在一棟住家前麵抬頭仰望。
雪拉學姐房間的窗戶上掛著的淡粉色的窗簾,仍然緊緊地拉著。
茸味最愛的雪拉學姐,仍然關在那個小小的屋子裏
。
黑發的學姐,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內,還是一個人抱著膝蓋發著呆吧。
茸味自從那天以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雪拉。
那一天……
「不要討厭我們」
說著這樣的話的雪拉,拚命想要對茸味掩藏起拉薇妮亞的身體。但是結果,茸味還是看到了拉薇妮亞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屍體……並且忍耐不住吐了起來。
也想過自己也許是做錯了。
但是,看到與自己非常親密的人的死亡,茸味還是忍受不了。
在那之後,雪拉和茸味的視線就再也沒有交匯過,也沒有辦法出聲交談。
過了一天之後,當他想要和把自己關在房間內的雪拉說話的地時候,卻得不到回音。
不……隻有一句回答。
「不要、再來了」
隻有這麽簡短的一句話。
很傷人、很讓人難受。在失去了拉薇妮亞之後,又被雪拉嫌惡,說實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遍體鱗傷了。
但是,隻有一點還是很清楚。
對茸味來說……
雪拉的笑顏比什麽都要重要。
他不會說自己能夠了解雪拉失去拉薇妮亞之後所承受的傷痛。無論怎麽想,那都是茸味所感受到的悲傷所無法比擬的東西,因此隻是想象一下都覺得自己無法忍受。
但是,茸味仍然想要取回雪拉學姐的笑容。
不僅僅是這樣……
拉薇妮亞的死,給茸味的周圍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千美繪始終痛苦地哭泣著。
絢乃毫不掩飾自己生氣的心情。
佩姬則是不見蹤影。
隻有颯拉,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那也隻是外表看上去而已。
茸味知道的。颯拉一直都在強行要求自己做到處變不驚……就算想哭的時候也不哭,颯拉隻有躲在這種不中用的盾牌後麵,才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自己。
——黑夜總會過去,黎明總會來臨。
然而這句話現在卻不能成為安慰,因為世界已經失去了光。
那麽,在這個失去了光明的世界中,茸味該做些什麽呢?
長久的煩惱之後,卻發現答案已經在自己的胸中了。現在已經逝去的父親丈二留給兒子的回憶回答了這個問題。
「男孩子就該保護女孩子」
所以……
千萬不要放棄,所有的一切都是。
所以,抬起頭來。
在這兩天之中,一邊悲歎著拉薇妮亞的死亡,一邊麵對著被雪拉拒絕的絕望,茸味已經垂頭喪氣夠久了。
接下去該繼續前進了。
而且,在考慮自己該做什麽的時候,茸味明白了一件事。
茸味他,什麽都不知道——
無論是雪拉她們心中所隱藏的那些事情,還是拉薇妮亞會有這種遭遇的原因,還有那個名叫喬的少女心中所抱的想法。
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是沒辦法讓這一切結束的。
然而雖然什麽都不知道,卻沒必要灰心喪氣。
拉薇妮亞確實已經死了。
但是、呐。
明明已經確信了絕對的「死亡」,明明殘酷的現實已經放在了眼前……即便如此,茸味的心中仍然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念頭:不要放棄拉薇妮亞。
茸味發現了,這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之人的強大之處。
對一無所知的茸味來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放棄,放棄那個拉薇妮亞歸來、雪拉取回笑顏的未來。
而且對茸味來說,也有他執著的理由。
拉薇妮亞是「機娘」的事實。
拉薇妮亞的死仍然被秋泉院家所隱瞞,沒有對外公布的現實。
那麽,隻要相信拉薇妮亞仍然活著,隻是被什麽人藏了起來,現在也還在等著茸味他們去迎接她就好了。
如履薄冰的不安感,與隻有蛛絲一般纖細脆弱的依靠。即使是這樣,茸味也沒有找到讓自己屈服於絕望的理由。
因為無知,所以以傲慢為武器。
以前,賂裏征爾曾經這麽說過。
沒有感受過自己拳上傳來的痛苦的茸味,真的能親身去戰鬥嗎。
那麽就好好看看吧。
看著雪拉的戰鬥之後,茸味曾經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苦過,而如今就是為了還動彈不得的雪拉而親身戰鬥的時候了。
拿出男子漢的勇氣,茸味踏出了第一步。
接下來,必須要和嚴峻的現實戰鬥、了解事件背後的真相、阻止事態的惡化。
破壞拉薇妮亞的人究竟是誰……真的是喬嗎?還是別的某個人?那個某人把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帶到哪裏去了?
盡管嘲笑我的有勇無謀吧。
即使這樣,我也要阻止些什麽,奪回些什麽。
「我走了,雪拉學姐」
於是茸味……轉過身,把雪拉的房間留在了身後。
◆
茸味開始行動的同一時刻……
絢乃和佩姬兩人正肩並肩地坐在車上,前往蒼森。
慢速列車在暑假前的工作日幾乎沒什麽乘客,鋪著紅色布料的四人座上,隻有絢乃和佩姬兩個人。
佩姬穿的是和平時一樣的僧侶風格的長袍,而她的身旁,靠窗坐著的絢乃身上,穿的既不是愛智女子工業高中的製服,也不是戰鬥用的學校儀式禮裝,而是隨處可見的鑲邊t恤加網球半短褲這種粗糙組合。
「這樣好嗎?」
「你是指什麽?雪拉和茸味同學的事麽?」
被佩姬問到的絢乃,隻從拉得低低的帽簷下把目光轉向佩姬,帶著怠惰的表情反問回去。
「我是指超鋼機武鬥會的事哦?」
「啊啊……」
絢乃露出一副“原來是指那個啊”的表情。
「那是沒辦法的吧,因為是鳥葬卿把我們叫去的啊。雖然挺可惜的,不過我們的大會之路也就到此為止了」
「啊啦啊啦,那麽拿到優勝獎金之後出去奢侈一下的打算也泡湯了咯?」
「那個啊,隻有到了騎士團宿舍之後隨你吃個痛快了」
麵對絢乃的回答,端坐在一旁的佩姬沒有露出半點不滿的神色,翠綠的橄欖石一般的眼眸隱藏在橘色的劉海下,嘴角仍然掛著不變的微笑注視著絢乃。
絢乃卻始終沉默著。
列車搖晃著通過了一個小站,最終還是佩姬先開了口。
「哎呀不要這樣啦~絢乃小姐真是的~☆」
「這啥啊突然之間……?」
「我知道的哦~裝做是聽從鳥葬卿的征招的樣子,其實女王宮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地對吧~☆」
「……」
「你是打算去質問現在應該在那裏的人葬卿吧~」
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輕輕的乍舌音。
「幸福會溜走的哦~?」
「抱歉」
「沒什麽沒什麽~」
「嗯。那個……佩姬啊」
絢乃躊躇著張開了沉重的嘴唇。
「明明知道你們超鋼女們被若草四姐妹盯上了,結果我卻什麽都沒能做。所以拉薇妮亞被人殺害這件事,我想我也應該負一點責任。所以……所以啊,先要把人葬卿……先要抓到那個叫梅格的自動人偶,問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還有喬現在在哪裏……就算抓著她的胸口也要讓她吐出實話來……不這樣的話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絢乃小姐,牙齒咬得這麽緊對美容有害哦~?」
「……抱歉呐」
“沒關係”地微微搖了搖頭的佩姬,用一貫的微笑表情看著絢乃。
「哎、那個,因為佩姬不是親姐妹嘛。明明佩姬心裏肯定更加難過,卻還要讓你來關心我……我這個好朋友還真是不合格啊」
佩姬沒有回應絢乃的自嘲。
「然後呢,喬小姐呢?」
“要拿她怎麽辦?”的意思。
「嗯……扁她扁到我的拳頭壞掉為止。要讓她清楚自己究竟幹了什麽好事」
「……你是想相信她吧」
佩姬的肩膀小小地顫抖了一下。
「不是單純的“想要報仇”之類的想法呢……破壞拉薇妮亞的不是喬小姐,你是想聽喬小姐親口告訴你這個,沒錯吧?」
「抱歉,是這樣沒錯」
佩姬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真的想好了嗎?若草的梅格小姐可是人葬卿大人。衝撞聖葬卿等級的大人那可是重罪,稍有差池的話,在和喬小姐見麵什麽的之前就會變成整個女王宮的敵人哦~?」
「要是真的被通緝了的話,就跑去關東什麽的地方改行去填海造地吧。不過,以整個女王宮為對手打一架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到了那個時候……」
「是、請一定要帶上我~☆」
沒等絢乃說完就搶先做出了答複。佩姬把自己的手,靜靜地覆蓋在了絢乃的手上。
◆
咕咚、瓷盤的底部和桌麵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
颯拉抬起了頭。
白色的器皿中,盛著發出誘人香味的甘甜湯汁和美麗的金黃色。
茸味的母親德子所做的煎蛋,乃得到了祖母迪子的真傳,別處絕對無法見到的珍品。
颯拉盯著麵前的盤子看了一會。
「我開動了」
輕輕地動了動唇瓣,抬頭望向德子。
「好,請慢用」
見到德子微笑著回應,颯拉微微點了點頭,伸出了筷子。
小小的嘴巴奮力張開,將浸滿湯汁的煎蛋送進嘴裏,細細地品味著。
在咽下去之後,發出了“真好吃”的低聲讚歎。
「是嗎?太好了」
德子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然後站回流理台前繼續著料理的工作。
德子現在在做的,是拿到迪子家去的晚飯的準備工作。迪子雖然精神還很好,但是老年人一個人獨居的話,能吃的東西還是種類太單調了一點。於是德子每周都會有兩天到迪子家去,送去晚飯和準備第二天的早餐。
颯拉仍然不停地動著筷子,但是視線卻緊緊粘在德子的背上。
最近一段時間來,周六仍然是由德子、但是德子忙碌的周三卻是由颯拉代替,兩人輪流前往迪子的家。
在溫馨而舒適的氛圍中,時間緩緩流逝。
烹著築前煮的小鍋上熱氣開始慢慢升騰,盛在盤子裏的幹燒咖喱上麵也開始淋上甜辣的調味汁。
德子的工作剛剛告一段落的時候,颯拉唐突地開口了。
「茸味媽媽」
「什麽事?」
仿佛事先知道她會開口一樣的迅速回應。
真是不可思議,好像在說“我知道的哦”一樣……因為抱有了這種想法,原本以為會很艱難的話語意外順暢地從口中滑了出來。
「今天沒辦法給迪子送吃的去了」
「是嗎。奶奶一定會覺得很可惜的」
「覺得很可惜……真的會嗎」
「肯定會的啊。因為奶奶已經把小颯拉當成自己親生的孫女一樣了哦」
當成親生的孫女一樣。
「那個……我很高興」
颯拉把這寶貴的話語深深地印入心底,同時閉上眼睛。可是,之前說出口的話已經無法撤回了。
「……對不起。但是我如果不守約定的話,也會有別的人難過的」
德子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輕輕頜首,等著颯拉繼續說下去。
「不,其實是我自己想保護……所以,不做出行動不行」
短暫的沉默。颯拉不明白此時德子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這陣沉默卻讓她覺得和德子的距離變得有些遙遠,一絲不安糾緊了她的心髒。
然而,德子溫柔的話語很快洗刷了她的不安。
「到吃晚飯的時候,會回來的吧?」
微微的點頭。
「我知道了。那麽路上小心哦」
好像聽到“颯拉的家就在這裏哦”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
「謝謝你,茸味……媽媽」
颯拉偷偷地想著。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一定要把事情全部告訴德子。
那樣做的話,一定會被罵得很慘吧。
但是那一定會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仍然能夠身處於幸福之中的證據吧。
◆
錯過了。
騎著自行車走了兩個小時。當茸味趕到目的地鳴合神社的時候,若草四姐妹早已經離開了。不,不如說這個時候的神殿中,已經看不出她們曾經留下的痕跡了。
「十分抱歉,昨天才剛剛配屬到這裏」
出來接待的青年,和前一次來這裏的時候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他用看似滿懷歉意的、恭謹小心的……但是,實際上卻又讓人感受得到其中的拒絕之意的態度回答了茸味。即使這樣茸味也忍耐了下來,讓他不得不露出了一點尖銳而又不耐煩的態度開始趕人。
不像是在隱瞞著什麽的樣子,而是普通的遇見了令人困擾的客人而頭疼的樣子。
或許,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到前一天為止,紅發的女孩、女仆打扮的女性、銀發褐膚的少女、裝著少女雕像的四足步行炮台……名為若草四姐妹的女性們還滯留在這裏,茸味、馬頭和鹿山三人還和他們一起享用過美味的司康餅。
然而現在,卻好像那種事情從最初開始就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若草四姐妹是從屬於神殿的,因此她們肯定是接受了女王宮當中的某個人的指示。所以茸味原本是抱著聽到「不可能讓你們見麵」或者「那是機密事項」之類的回答的覺悟的,但是沒想到卻是「不知道有那些人」這樣的答案。
意想之外的挫折,讓茸味陷入了困境。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覺悟還不夠。
原本是想和喬見見麵的……那位頭發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赤紅、眼睛像石榴石一樣散發著光輝的少女。想和她見一麵,好好談一談的。
為什麽喬會……為了避開茸味他們連手機也不帶出去,究竟是什麽驅使她對拉薇妮亞憎恨到了這個程度?
還有,將拉薇妮亞破壞……殺害拉薇妮亞的,真的是喬嗎?
除非將這些問題全部弄清楚,否則茸味將始終無法承認吧。在茸味的目光所不能及之處,究竟發生了什麽?在弄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之前,茸味都無法接受拉薇妮亞的死亡,也無法安慰痛苦的雪拉。
那麽該怎麽辦?
想辦法進入神殿……果然還是不可能。
如果茸味獲得了女王宮的神職,說不定還有希望,然而很可惜他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要是偷偷地溜進去的話肯定會被嚴厲懲罰,而且從之前那位神官的態度來看,喬她們應該是真的已經不在仙台了。
茸味輕咬下唇,繼續考慮著。
關於喬,自己究竟已經掌握了什麽,又有哪些方麵是完全不知道的。
而知道哪些事情的應該是誰。
最清楚詳細情況的應該是絢乃……其實今天早上,茸味已經去過一趟她所屬的春日井
教會了。
但是那裏隻剩下一個空殼。
教會後麵的春日井家,電表停在那裏的景象雖然是平時就很常見的,但是沒有一點人類氣息的感覺就有點不同尋常……抱著疑問回到教堂的正麵大門,倒是發現那裏留了一張紙條。
『突然臨時通知十分抱歉,春日井教會將會休業一段時間,諸位信徒若需禮拜、告解請暫時前往鄰區長岡牧師的教會,為您帶來不便,再次表示歉意』
寫有這樣內容的紙條和前往長岡牧師教會的地圖被用透明膠帶一起粘在大門上。
這樣的話,和沒有手機的絢乃和佩姬短時間內就無法取得聯絡了。
那麽,雪拉的養父,超鋼女係列的開發者拉爾夫先生行不行呢?
讓人頭疼的是,和他也無法取得聯絡。
確切的說,是拉爾夫先生在拉薇妮亞死去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份工作,現在一整個白天都回不了家,要聯係他隻能等到晚上。
千美繪……茸味認為千美繪在當天和征爾的對話中不太可能獲得非常深層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聽聞拉薇妮亞死訊的千美繪當時就哭得昏天黑地,後來也是一片精神恍惚的樣子,茸味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去加重她的精神負擔。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茸味不想動用千美繪這一最後的選擇。
那麽……
「……對了,馬頭!」
狂熱超鋼機武鬥會宅、對全體選手的資料都了如指掌的馬頭的話,應該知道改成外卡參戰之前的喬是隸屬於哪一所高校。
茸味急忙從製服的口袋中取出手機,按下了按鈕。
和馬頭打完電話之後回到家的茸味在玄關口遇上了德子,她看起來似乎正準備前往車站前的超級商場去做兼職的打工。
「歡迎回家,茸味」
「我回來了」
「怎麽,還沒能夠和好麽?」
德子用一如往常的微笑迎接著茸味。
她還不知道拉薇妮亞被破壞的事。茸味原本沒有打算瞞著她的,但是秋泉院那邊卻要求他『務須保密』。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敏感的德子決不會感覺不到雪拉和茸味身上的變化。
雖然一時用『和雪拉吵架了』來蒙混過去,但是這種謊言絕對騙不過德子。現在這種『一如往常』的表現,應該是在等著茸味和颯拉在合適的時機向自己全麵坦白吧。
德子匆忙地挽著手提袋走下玄關,換上外出用的涼鞋,薄施脂粉的臉袋轉向茸味,眉頭微微皺起。
「茸味」
聽到呼喚,茸味停下了動作。
「把背挺直了」
「啊……是」
嚴厲的表情隻持續了一瞬間。當茸味按照訓示擺正了姿勢之後,德子立刻回複到平時的柔和表情。然後她盯著呆站在那裏的茸味看了一會,發出了“真是讓人沒辦法的孩子呢”這樣的歎息。
「想要零花錢的話,去廚房的桌子上看看吧。那麽我出門了哦」
說完了想說的話之後,迅速離開了家。
茸味目送母親離去之後,進了廚房,在桌上找到一個包袱和一封留言。
『我做了煎蛋,給奶奶送去吧。最近一直都是由小颯拉送去的,偶爾換茸味去露個臉吧』
書法三段的實力所留下的漂亮字體旁,廣告傳單當中包裹著交通費用。
麻煩了。
原本打算立刻動身前往喬所屬的高校的,沒想到來了這麽一出。
環視了一下屋內,在這種時候,卻見不到那個雖然沒什麽話卻總是能主張著自己的存在的金粉色頭發的少女。不過想想既然德子指名了要茸味去做,那麽就算颯拉在家也應該沒辦法托付給她吧。
「……好像不去不行了哦」
雖然心裏很著急,但是難得德子費心做了煎蛋。而且看那個包袱的樣子,裏麵應該會有小豆飯或者燉煮之類的要送去給祖母的食物,也不能放在這裏不管。
雖然想要盡早和喬見麵……沒想到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事情就變得混亂起來了……茸味拿起了包袱。
◆
千美繪施了一禮,向學生會辦公室外退去。
「真的非常抱歉」
旭桃麵帶微笑著目送著深深低下頭的這個女孩。
旭桃並非對發生在千美繪身上的事有多少深入的了解,隻是做為學生會的一員,事務性地處理了千美繪辭退『作為預備的超鋼機操縱者代表謳夏高中參加超鋼機武鬥會』這一提案的事。
「那麽,該怎麽辦呢?」
重新轉身麵向辦公室正中間的旭桃聳了聳肩膀問到。因為晚霞映照在長發上而顯得有些輕佻的這位二年級庶務所問出的這一句“該怎麽辦”,正是對於因千美繪辭退操縱者邀請而產生的新問題的率直感想。
她所發問的對象,是學生會的副會長。
由於會長雪拉的缺席而在現在的學生會中負責事務決斷的城山暫時停下了筆記本電腦,發出了“呋姆”這樣沉悶的鼻音。
「是呐」
是有一個想法。
現在暫時還沒關係,但是如果有個萬一……以這樣的想法為前提,城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了口。
「隻有依靠工業科的協力了吧。之前亙理重工工業高校留在這裏的斯皮諾·巴歇留斯的解析工作好像很順利,應該能夠成為戰鬥力吧。當然,這是在颯拉小姐沒能找到合適的操縱者的情況下」
「這不是找不到嘛?颯拉小姐以前說過除了禦濱同學以外都不可能、從感情上說瀨戶茸味君可能也行……之前她的說法……怎麽說的來著」
「她是說根據操縱者的不同,超鋼女的強大可能有本質上的差異吧。雖然我是不太理解到底什麽意思」
「對對、就是那個、她說什麽強大的質……不過我也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不管怎麽說,隻要雪拉會長能快點回歸就好了。還不行嗎……」
討論還沒得出結果,旭桃就開始低聲地抱怨起來。
「你看嘛城山同學~會長已經連續休息了四天了哦?而且既沒和瀨戶茸味君一起行動、又沒有參加比賽,這樣的話不是完全沒辦法賺到點數嘛。如果打不進決賽的話,就算找到了候補操縱者也沒意義吧」
「你在擔心?」
「嗯……不,隻是說說而已」
「那麽就耐心點吧。屬於普通科的謳夏高中上一次獲得能闖入決賽的機會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了。所以,為了她們接下來能夠重返比賽,我們也有不少要做的事」
「人員呢?」
「當然需要不少」
「明白了。讓小井田她們不當值的人也來學校吧……說起來、城山副會長?」
一直讓視線保持在筆記本電腦方向的城山又一次抬起了頭。
「什麽事?」
「萬一會長沒能打進決賽的話呢?」
「原本就是靠著瀨戶茸味這名少年才撿來的機會,就算丟了也沒有理由責怪他吧。還是說旭桃會恨上會長嗎?」
「那肯定是no~咯。當然我也有作為參加學校到青森的本戰會場去觀戰的夢想啦,那麽一來媽媽肯定也會非常高興的吧。不過就算去不了決賽,就照現在的情況下去,明年女王宮好像也會撥出運營補償金的樣子」
「作為普通科還真是了不得的事呢」
「確實呢~」
旭桃帶著一臉無力的笑容說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以她按下儲存著井田手機號碼的快捷撥號「0」鍵的這個動作為契機,謳夏高中在雪拉缺席的情況下展開了以決賽為目標的行動。
◆
千美繪
奔跑著。
運動絕不是她的強項。除了遊泳一項即使和遊泳部學生相比也不會遜色之外,無論是跑步還是跳躍都無法拿出能在別人麵前驕傲的成績。
即便如此,奔跑著的腳步也無法停止。
必須要去見她。
有些東西,必須要和她見麵之後,好好地傳達給她。
在左思右想,好不容易得出了結論之後,發現不靠自己的力量邁出這一步不行。
因此,千美繪拒絕了學生會的邀請,也斬斷了自己和雪拉、茸味一起作為謳夏高中的選手在超鋼機武鬥會決賽中出場的夢想。
她在通道口找到了機器,完成了剪票程序。
從車站飛奔而出,越過雪拉和茸味他們日常經過的立交橋,朝商店街的那條坡道跑去。三月底在那條坡道上,千美繪曾經被茸味搭救過。沿著那條坡道一直一直往上,有一個岔路口。往右是通往茸味家的路,左邊是去千美繪家的近路。千美繪和茸味、颯拉的關係變得親近起來之後,通常會選擇右邊的路口而繞一點遠路。然後……y字路口的中心部位的那一座公園裏,有著茸味享用千美繪便當時所坐的長椅。
無論哪一個,都是高中生活開始之後在眼中變化巨大的景色。無論哪一個,都是千美繪之前從來不曾知曉、也從來不曾注意過、如今卻散發著眩目光輝的場所。
這一個學期的生活,真的非常快樂。
被茸味所救,喜歡上茸味……
雖然之後被他拒絕,也有過一段煩惱的日子,但是卻獲得了好幾處新的容身之所……
和颯拉變得親密,也熟悉了超鋼女的四姐妹……
她們是如此的富有魅力和個性,以至於讓人很想對四月之前那個還認為“機娘之類的無非隻是機械”的自己大聲說教……不如說,自己做為一個女孩子、做為一個人類,從她們身上學到的東西還比較多。
……自己能夠進入一個這樣優秀的朋友圈,是靠了誰的幫助?
讓自己能夠麵對雪拉、堂堂正正地送出戀愛的宣戰布告的,是誰?
讓自己和現在已經成為無可替代的親密好友的颯拉相遇的,是誰?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那一個女孩的存在。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察覺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拉薇妮亞她,在千美繪下決心參加校內超鋼機武鬥會代表決定戰的時候,伸出了她的手,在千美繪背後推了她一把。
對千美繪來說,拉薇妮亞是恩人。
是她給了千美繪開端,是她給了千美繪機會。
是她始終都在關注著千美繪,每次有那些千美繪無法開口,隻屬於她們的活動,也都是她主動開口相邀。
對於沒有兄弟姐妹的千美繪來說,颯拉就像自己的妹妹,而拉薇妮亞和絢乃,就好比是她的姐姐。
但是,那個拉薇妮亞現在卻不在了。雖然讓人不太能夠相信,但是她……被人殺害了、被人破壞了。
留下來的每個人,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絢乃和佩姬失去了蹤影,雪拉則一直停留在原地。
但是,總有一天大家都會繼續向前邁進,一切都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千美繪所熟悉的大家,都是在麵對幸福的問題上不會有一點妥協的人。
拉薇妮亞既是超鋼女、又是機娘。所以,大家一定都不會認同拉薇妮亞的死,現在也一定都為了拯救她而開始奔走。
所以總有一天,那個友情所築成的美麗圓環,一定會再一次恢複成完美無缺的樣子。
所以千美繪決定了。為了讓大家開始奔走的時候,自己能夠在大家的背後推上一把。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唯一一個無法拿出行動的人,千美繪會把那當成自己的支柱。
因此,必須要盡快開始行動。
但是,一個人不行,絕對不行。
為了實現目標,必須要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一位搭檔。
千美繪第一次提出了要求。迄今為止一直都是被需求的那一方的千美繪,現在第一次、需要她成為自己的『搭檔』而不是朋友。
距離瀨戶的家,隻有數百米了。向斜上方延伸的坡道的前方,已經能看到公園的y字路口了。
在那公園的長椅上……
——她,正在那裏。
少女從長椅上抬起身,站了起來,飛奔過來。
千美繪也衝進了公園。
「小颯拉!」
「千美繪」
兩人飛快地相互靠近,麵對麵地停下了腳步。
「我正想去找你」
「我一直在等你」
兩人同時開口。
「我!」
「我啊」
話語再一次重疊。千美繪輕輕頷首,颯拉也點頭回應,接著兩人順次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戰鬥」
「我想和你一起戰鬥、千美繪」
颯拉接著往下說。
「請你、聽我說」
這是和颯拉的風格不太符合的、稍顯急促的語調。
「當我被破壞、躺在拉爾夫的實驗室裏的時候,拉薇妮亞姐姐每天都會來看我。拉薇妮亞姐姐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但是那個時候……我其實是聽得到的。雪拉和佩姬姐姐都不知道,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的思念。我……所以我想,拉薇妮亞姐姐應該是托付給了我」
「嗯」
千美繪回應著好友的傾訴。
「要保護、那個奇跡……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跡。無比脆弱也無比虛幻,但正因此而顯得珍貴而美麗……要守護那樣的奇跡。如果能夠守護住它,也許我們超鋼女也能夠獲得幸福……我就是被托付了這件事」
颯拉直視著千美繪的瞳孔,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情直接映到對方的心裏。
「千美繪」
「嗯」
「那個奇跡,是德子、迪子……還有千美繪、還有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們創造出來的。所以我要保護那個奇跡,保護現在正在崩壞的、雪拉姐姐和茸味的這份戀情」
「嗯」
「對不起。我了解千美繪的心情,但是能做我的搭檔的隻有千美繪一個人」
千美繪將友人的感情深深刻在了心底。
刻印下去,接受下來,然後回應。
「我也想要守護。拉薇妮亞小姐所珍惜的事物,全部都」
颯拉沉默著點了點頭,於是這次換成千美繪接著往下說。
「所以我也覺得茸味同學和來棲會長……這兩人的感情絕不能用這種方式結束。戀愛也是戰鬥,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正麵戰鬥的話,也算不上勝利」
「嗯」
「其實說實話,我是覺得來棲會長的事情,茸味同學一個人就能全部都解決的。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就會被歸來的茸味同學和來棲會長他們遠遠地甩在身後,不得不拚命追趕他們了」
所以。
「我們也戰鬥吧」
「嗯」
「被了不被拋在身後、為了能成為大家依靠……要達成這個目標,對我來說小颯拉是必要的」
麵對千美繪的請求,颯拉給出了“嗯!”的重重回應。
「對我來說,千美繪也是必要的」
◆
「茸味,你坐那裏」
「是」
茸味乖乖地按照祖母的指示坐在她麵前。
『奶奶』迪子是茸味的父親丈二的媽媽……也就是茸味的祖母。
她靠著椅子的背,背脊挺得筆直。那是完全看不出她已經腿腳都不太利索的漂亮坐姿。
膝蓋上的愛
貓——三色貓『卡波艾拉』把自己團成一團。即使是成年個體也顯得偏嬌小的這一隻雌性三色貓,正發出感覺非常舒適的“噝——噝——”的睡眠中的呼吸聲。
迪子突然間切入了話題。
「聽說你正在和機械談戀愛麽」
還真是正中央的直球。
「是的」
「下次,帶來給我見見吧」
「啊?」
「怎麽了?」
「呃,不,沒什麽。原以為您肯定會反對的」
迪子露出了微笑。
「見不到曾孫什麽的,在如今的家庭裏麵也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兒了。比起那種事,還是對那位茸味喜歡的小姐說上一句茸味就拜托你了來得重要一點。更何況……」
迪子彎了彎腰,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本小冊子。封麵包裹的硬皮還顯得嶄新地這本小冊子,正是收藏著茸味的爸爸……也就是迪子的兒子丈二照片的像冊。
丈二也是位小有名氣的機械修理師。因為他對機械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區分的比較曖昧,德子還曾經自嘲地說過『他選擇並非機械的我當他的妻子還真是個奇跡』,這足以看出丈二對機械的親近態度。
迪子輕輕瞟了一眼記載丈二的過去的照片,開口說到。
「茸味你是丈二的兒子,就更沒什麽奇怪的了。而且,聽說那個女孩還是颯拉的姐姐吧」
「是的」
「這樣的話,我就更沒有理由反對了」
迪子正麵注視著茸味的眼睛,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聽了祖母的話,茸味認識到了颯拉這名女孩存在的重要性。
颯拉和祖母相處的很好這件事,已經多次從德子和颯拉本人的口中聽說了。
和卡波艾拉、迪子一起在走廊上睡午覺的事,從迪子那裏學習了煎蛋的基本方法的事、常常被念叨說要颯拉當茸味的新娘子的事、颯拉對迪子送給她的貝蕾帽非常珍惜的事。
迪子把颯拉當成自己的親生孫女一樣疼愛的事……那是代表,迪子通過颯拉這位機械娘……把超鋼女們當作真正的人類而認可了的意思。
但是,現在的茸味卻無法對迪子許下『絕對會把雪拉帶來』的承諾。
因為茸味,說不定已經被雪拉討厭了。
「上一回來我這裏的時候,還是四月吧」
「啊,是的」
沉浸在思緒之中的茸味忽然被迪子的話音驚醒。
「隻是幾個月沒見,茸味好像就成長了不少呢」
「是啊,我長高了二厘米」
「請再成長一點吧」
「誒……?」
「你很愛她吧?」
點頭。
「讓她哭泣了的話,就要補償給她數倍的喜悅,請你早點成長為能夠溫和的包容她的男人吧。萬一事情演變成茸味再也沒辦法把來棲雪拉小姐帶到這裏來的情況,那個時候、茸味,你就再也別想踏進瀨戶家一步了。明白了吧」
何等嚴厲的話語。
然而這話語卻如此溫柔著推著茸味的背。
茸味明白了,這位祖母果然是丈二的母親、是那個一直隻會對茸味說『男孩子就該保護女孩子』的父親的媽媽。
「茸味,你的回答是?」
這個問題,必須要用自己全身心的力量去回應。
「是!」
因為,茸味是男孩子啊。
幕間·瀨戶茸味……三小時後/前往秋田的彈丸新幹線車內
窗外是讓人覺得完全不應該出現在新幹線旁的簡陋小站。
gr秋田新幹線雖然也被叫做新幹線,卻到現在為止仍然是單線通行,為了等待對麵過來的車輛通過而無數次在站旁停靠。聽著鄰座的夫婦談論著還要到明年才能完工的複線化工程,茸味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焦躁的神色。
因為想要用最快速度趕去和喬見麵才選擇了新幹線……現在可不是在這種地方停著車慢慢等待的時候。雖然知道是原本就計劃好的固定停靠站點,卻總有現在這一瞬間就會錯失和喬見麵機會的錯覺。
「明明沒有那種可能的……」
茸味低聲嘟噥了一句,為了改換心情而取出了和雪拉成對的白色手機。
確認一下郵件吧。
……排列在屏幕上的,是大量朋友們的名字。
千美繪、鹿山、家中的號碼、還有不知道為什麽最多的是來自富塚芳之。
大概是因為最近幾天裏茸味一直翹掉補習版,所以有講義之類的東西要帶過來吧。還是說是擔心一年級補習組……也就是dkni團的內部關係不穩嗎……
茸味把手機貼近耳朵,聆聽著從話筒中傳來的『留言有、五、件』的合成音。
第一件——
『喂喂,我是禦濱……那個,茸味同學,我想來棲學姐一定還在等著你,所以千萬別放棄啊。我和小颯拉也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件——
『啊,我是富塚。因為最近一直都沒來補習班所以有點擔心。講義老師交給我了,我想晚點給你送過去。明天絕對要來哦……然後大家再來為了考試一起學習吧?我會等你回複的』
第三件——
『我是富塚!剛才的不算、真的不算啊!』
第四件——
『我聽馬修說了。要去見喬小姐的話為什麽不叫上我啊,真不夠朋友。記得帶土產回來啊!還有啊,馬修說你好像鑽了什麽牛角尖了之類的在那擔心著呢,如果真有什麽煩惱的話還是和他好好談談吧……你還真以為我們會察覺不到嗎』
第五件——
『要幫忙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
最後一件是颯拉那裏來的。
茸味收起了手機,摸了摸額頭,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謝謝你們」
會讓人擔心,那也說明有會擔心自己的人存在。
千美繪和颯拉也在用各自的方式戰鬥著,那說明自己也有共同奮鬥的同伴。
茸味不是孤身一人。
當事情結束之後,一定要好好地跟他們道歉,還要傳達對他們的感謝。
但是……現在這一刻,再也沒有比這、能更讓人開心的了。
沒有回應。
「我……討厭這樣。來棲會長用這種形式和茸味同學結束什麽的,我絕對無法認同。明明就是一直一個人獨占著茸味,然而卻用這樣的方式……茸味同學太可憐了」
門的另一頭,千美繪的話語接連傳來。
「我討厭這樣。現在的來棲會長實在太醜陋了……如今的來棲會長,沒有喜歡茸味的資格」
雪拉仍然沒有回應。
大概,千美繪正為了讓雪拉的心緒動搖而拚命挑釁著吧。
但是,雪拉的時間仍然靜止著。
沉默中時間流逝,終於門外的足音漸漸遠去。
沒有一點感慨,隻是認識到了人離開這麽一個事實而已。
於是雪拉仍然維持著把頭伏低、埋入膝蓋中的動作,一動不動。
自拉薇妮亞和喬的那一戰之後,已經過了整整兩天。
既是姐妹、又是親密好友的那個栗色頭發的女孩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是的、已經不在了。
仿佛是為了證明命運鏡射理論一樣,拉薇妮亞死了。
名為水脈的少女是在十八歲頭上死去的、所以擁有同一靈魂的拉薇妮亞也會在十八歲上死去。就因為巴內特女士所提倡的這種無聊的推論,拉薇妮亞被殺死了。
就因為那麽胡來的理由而被殺害了。
完全無法相信。
也不願意相信。
能讓人相信的理由連那麽一丁點都沒有。
因為拉薇妮亞她,明明還沒有到十八歲。
沒錯。因為拉薇妮亞還沒有迎來十八歲的生日,所以雪拉一直都很放心。明明已經決定了大家要一起拚搏過這一年、離生日還有四天那麽久所以肯定不會有事、雪拉一直都毫無根據地這麽確信著。
不應該把目光移開的。
那個叫喬的少女前來發起挑戰的時候,就算勉強也應該阻止她們的。
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去戰鬥的。
暮春淨水……那位名為喬的紅發少女、正是收割拉薇妮亞生命的死神這一點,明明應該察覺到的。
結果,沒有守護好。
雪拉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整整兩天,沒有邁出過房門一步。
……麵對這樣的雪拉,茸味還是很溫柔。
在緊緊關上的房門的另一邊,始終靜靜地、堅定地等待著雪拉走出房間的那一刻。
明明茸味也很悲傷,卻沒有放聲大喊過,也沒有呼喚過雪拉的名字。
最初,應該是想著和雪拉一起跨越失去拉薇妮亞的悲傷的吧。雪拉能夠從氣息上感覺到,他一邊尋找著語言、有時又好像歎息一般地想要說點什麽的樣子。
然而……
……雪拉拒絕了茸味。
「不要、再來了」
麵對隻用一句話就幹脆利落地舍棄了茸味的雪拉。
「我還會再來的。請千萬不要放棄」
茸味隻留下了這樣的話離開了來棲家。
但是,隻有這樣而已。
沒有下一次。
雪拉和茸味,再也不能手牽著手一起散步了。
再也不能回複到戀人的關係了。
因為……拉薇妮亞死去的那一天,雪拉看到了。
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雪拉的茸味。
交互看著露出機械結構的拉薇妮亞的屍體和雪拉的臉,對雪拉的呼喚沒有任何回應,推開了雪拉嘔吐著的茸味的身姿。
已經,無法再被相信了吧。
從今以後,茸味也會變成那樣的表情吧。所有人都在和別人關係親密的時候隻把雪拉當作機械來區別對待,在見識到了雪拉和人類不同的一麵之後,茸味也會用和那些人一樣的眼神……
一定、會用那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待雪拉的。
無法忍受。
被茸味用那種眼神看著的話,一定會無法忍受的。
被最喜歡的男孩子說「反正你無非隻是不一樣的存在而已」、被他那樣的看待的話、絕對不會沒事。
所以和茸味見麵也變得很可怕。
看到茸味的臉、看到他眼中所蘊藏著的那一點畏懼和輕蔑的話,自己也一定會恐懼到無法承受。
不、應該說,其實是一直都在恐懼著的。
雪拉所喜歡的男孩子是特別的、茸味是不會把超鋼女和人類區別對待的特別的男孩子、雪拉心中始終無法這麽確信。所以,“茸味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一切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的想法,始終是雪拉心頭一直畏懼著的一根尖刺。
所以不想被他看到。
所以雪拉進入拉爾夫的研究所的時候,總是避著茸味。就那樣,在做定期維護的時候總是見麵、總是避免讓茸味看到自己身上和人類不同的部分、總是這樣持續遮掩著。
所以,那個時候雪拉……在察覺到了拉薇妮亞的死亡之後,比起衝到她的身旁,選擇了優先避免讓機械姿態的拉薇妮亞暴露在茸味麵前,為了自己的私願而遮擋住了茸味的視線。
結果,還是明白了。
結果,茸味和其他的人還是一樣的。
而且自己也是,把自身的利益擺在最重要的人的死亡前麵的渺小的存在。
……最差勁了。
對茸味的厭惡。
對自己的厭惡。
對茸味的疑惑。
對自己的疑惑。
對茸味的欺騙。
對自己的欺騙。
最終,留下的隻有名為喪失的空白。
失去了拉薇妮亞,和茸味的幸福生活也隻過了三個半月就如同脆弱的水泡般迸裂。
在無論如何都要先救助拉薇妮亞這件事之前,最優先的居然是害怕被茸味討厭的心情。因為這一事實,雪拉將曾經在自己心中非常重要的、那個抱著無比珍惜拉薇妮亞的心情的自己抹殺了。
自己親手將自己抹殺了。
所以,雪拉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也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了。
明明正是需要向拉薇妮亞尋求幫助的時候,明明正是需要她安慰的時候。
可是。
那個完美到極點,卻隻會在雪拉麵前露出率直的一麵的、最重要的、最親愛的妹妹,已經不在了。
請千萬不要放棄——
茸味這麽說了。
雖然這麽說了,但是究竟該不放棄什麽東西才好呢。現在的雪拉,已經連這點都無法理解了。
難道說……
茸味他真的相信,拉薇妮亞隻是被奪取了霍森傳動裝置、隻要把那個裝置裝回去就可以恢複原狀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感覺好惡心。
那樣的話,就是把雪拉她們和壞掉了也能恢複原狀的機械等同看待了吧。
既然壞掉了,修一下不就好了?
那麽,雪拉學姐壞掉了的話修一下就好了吧。
反正隻是機械。
就好像被說了這樣的話一樣。
感覺有點想吐。
已經……世界也好、茸味也好、自己也好,都已經無法信任了。
所以,舍棄一切吧。
◆
第二天,茸味從一大早開始就翹掉了學校,騎上自行車出發了。
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稍稍繞了點遠路,在一棟住家前麵抬頭仰望。
雪拉學姐房間的窗戶上掛著的淡粉色的窗簾,仍然緊緊地拉著。
茸味最愛的雪拉學姐,仍然關在那個小小的屋子裏
。
黑發的學姐,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內,還是一個人抱著膝蓋發著呆吧。
茸味自從那天以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雪拉。
那一天……
「不要討厭我們」
說著這樣的話的雪拉,拚命想要對茸味掩藏起拉薇妮亞的身體。但是結果,茸味還是看到了拉薇妮亞被破壞得不成樣子的屍體……並且忍耐不住吐了起來。
也想過自己也許是做錯了。
但是,看到與自己非常親密的人的死亡,茸味還是忍受不了。
在那之後,雪拉和茸味的視線就再也沒有交匯過,也沒有辦法出聲交談。
過了一天之後,當他想要和把自己關在房間內的雪拉說話的地時候,卻得不到回音。
不……隻有一句回答。
「不要、再來了」
隻有這麽簡短的一句話。
很傷人、很讓人難受。在失去了拉薇妮亞之後,又被雪拉嫌惡,說實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遍體鱗傷了。
但是,隻有一點還是很清楚。
對茸味來說……
雪拉的笑顏比什麽都要重要。
他不會說自己能夠了解雪拉失去拉薇妮亞之後所承受的傷痛。無論怎麽想,那都是茸味所感受到的悲傷所無法比擬的東西,因此隻是想象一下都覺得自己無法忍受。
但是,茸味仍然想要取回雪拉學姐的笑容。
不僅僅是這樣……
拉薇妮亞的死,給茸味的周圍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千美繪始終痛苦地哭泣著。
絢乃毫不掩飾自己生氣的心情。
佩姬則是不見蹤影。
隻有颯拉,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那也隻是外表看上去而已。
茸味知道的。颯拉一直都在強行要求自己做到處變不驚……就算想哭的時候也不哭,颯拉隻有躲在這種不中用的盾牌後麵,才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自己。
——黑夜總會過去,黎明總會來臨。
然而這句話現在卻不能成為安慰,因為世界已經失去了光。
那麽,在這個失去了光明的世界中,茸味該做些什麽呢?
長久的煩惱之後,卻發現答案已經在自己的胸中了。現在已經逝去的父親丈二留給兒子的回憶回答了這個問題。
「男孩子就該保護女孩子」
所以……
千萬不要放棄,所有的一切都是。
所以,抬起頭來。
在這兩天之中,一邊悲歎著拉薇妮亞的死亡,一邊麵對著被雪拉拒絕的絕望,茸味已經垂頭喪氣夠久了。
接下去該繼續前進了。
而且,在考慮自己該做什麽的時候,茸味明白了一件事。
茸味他,什麽都不知道——
無論是雪拉她們心中所隱藏的那些事情,還是拉薇妮亞會有這種遭遇的原因,還有那個名叫喬的少女心中所抱的想法。
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是沒辦法讓這一切結束的。
然而雖然什麽都不知道,卻沒必要灰心喪氣。
拉薇妮亞確實已經死了。
但是、呐。
明明已經確信了絕對的「死亡」,明明殘酷的現實已經放在了眼前……即便如此,茸味的心中仍然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念頭:不要放棄拉薇妮亞。
茸味發現了,這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之人的強大之處。
對一無所知的茸味來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放棄,放棄那個拉薇妮亞歸來、雪拉取回笑顏的未來。
而且對茸味來說,也有他執著的理由。
拉薇妮亞是「機娘」的事實。
拉薇妮亞的死仍然被秋泉院家所隱瞞,沒有對外公布的現實。
那麽,隻要相信拉薇妮亞仍然活著,隻是被什麽人藏了起來,現在也還在等著茸味他們去迎接她就好了。
如履薄冰的不安感,與隻有蛛絲一般纖細脆弱的依靠。即使是這樣,茸味也沒有找到讓自己屈服於絕望的理由。
因為無知,所以以傲慢為武器。
以前,賂裏征爾曾經這麽說過。
沒有感受過自己拳上傳來的痛苦的茸味,真的能親身去戰鬥嗎。
那麽就好好看看吧。
看著雪拉的戰鬥之後,茸味曾經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苦過,而如今就是為了還動彈不得的雪拉而親身戰鬥的時候了。
拿出男子漢的勇氣,茸味踏出了第一步。
接下來,必須要和嚴峻的現實戰鬥、了解事件背後的真相、阻止事態的惡化。
破壞拉薇妮亞的人究竟是誰……真的是喬嗎?還是別的某個人?那個某人把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帶到哪裏去了?
盡管嘲笑我的有勇無謀吧。
即使這樣,我也要阻止些什麽,奪回些什麽。
「我走了,雪拉學姐」
於是茸味……轉過身,把雪拉的房間留在了身後。
◆
茸味開始行動的同一時刻……
絢乃和佩姬兩人正肩並肩地坐在車上,前往蒼森。
慢速列車在暑假前的工作日幾乎沒什麽乘客,鋪著紅色布料的四人座上,隻有絢乃和佩姬兩個人。
佩姬穿的是和平時一樣的僧侶風格的長袍,而她的身旁,靠窗坐著的絢乃身上,穿的既不是愛智女子工業高中的製服,也不是戰鬥用的學校儀式禮裝,而是隨處可見的鑲邊t恤加網球半短褲這種粗糙組合。
「這樣好嗎?」
「你是指什麽?雪拉和茸味同學的事麽?」
被佩姬問到的絢乃,隻從拉得低低的帽簷下把目光轉向佩姬,帶著怠惰的表情反問回去。
「我是指超鋼機武鬥會的事哦?」
「啊啊……」
絢乃露出一副“原來是指那個啊”的表情。
「那是沒辦法的吧,因為是鳥葬卿把我們叫去的啊。雖然挺可惜的,不過我們的大會之路也就到此為止了」
「啊啦啊啦,那麽拿到優勝獎金之後出去奢侈一下的打算也泡湯了咯?」
「那個啊,隻有到了騎士團宿舍之後隨你吃個痛快了」
麵對絢乃的回答,端坐在一旁的佩姬沒有露出半點不滿的神色,翠綠的橄欖石一般的眼眸隱藏在橘色的劉海下,嘴角仍然掛著不變的微笑注視著絢乃。
絢乃卻始終沉默著。
列車搖晃著通過了一個小站,最終還是佩姬先開了口。
「哎呀不要這樣啦~絢乃小姐真是的~☆」
「這啥啊突然之間……?」
「我知道的哦~裝做是聽從鳥葬卿的征招的樣子,其實女王宮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地對吧~☆」
「……」
「你是打算去質問現在應該在那裏的人葬卿吧~」
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輕輕的乍舌音。
「幸福會溜走的哦~?」
「抱歉」
「沒什麽沒什麽~」
「嗯。那個……佩姬啊」
絢乃躊躇著張開了沉重的嘴唇。
「明明知道你們超鋼女們被若草四姐妹盯上了,結果我卻什麽都沒能做。所以拉薇妮亞被人殺害這件事,我想我也應該負一點責任。所以……所以啊,先要把人葬卿……先要抓到那個叫梅格的自動人偶,問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還有喬現在在哪裏……就算抓著她的胸口也要讓她吐出實話來……不這樣的話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絢乃小姐,牙齒咬得這麽緊對美容有害哦~?」
「……抱歉呐」
“沒關係”地微微搖了搖頭的佩姬,用一貫的微笑表情看著絢乃。
「哎、那個,因為佩姬不是親姐妹嘛。明明佩姬心裏肯定更加難過,卻還要讓你來關心我……我這個好朋友還真是不合格啊」
佩姬沒有回應絢乃的自嘲。
「然後呢,喬小姐呢?」
“要拿她怎麽辦?”的意思。
「嗯……扁她扁到我的拳頭壞掉為止。要讓她清楚自己究竟幹了什麽好事」
「……你是想相信她吧」
佩姬的肩膀小小地顫抖了一下。
「不是單純的“想要報仇”之類的想法呢……破壞拉薇妮亞的不是喬小姐,你是想聽喬小姐親口告訴你這個,沒錯吧?」
「抱歉,是這樣沒錯」
佩姬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真的想好了嗎?若草的梅格小姐可是人葬卿大人。衝撞聖葬卿等級的大人那可是重罪,稍有差池的話,在和喬小姐見麵什麽的之前就會變成整個女王宮的敵人哦~?」
「要是真的被通緝了的話,就跑去關東什麽的地方改行去填海造地吧。不過,以整個女王宮為對手打一架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到了那個時候……」
「是、請一定要帶上我~☆」
沒等絢乃說完就搶先做出了答複。佩姬把自己的手,靜靜地覆蓋在了絢乃的手上。
◆
咕咚、瓷盤的底部和桌麵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
颯拉抬起了頭。
白色的器皿中,盛著發出誘人香味的甘甜湯汁和美麗的金黃色。
茸味的母親德子所做的煎蛋,乃得到了祖母迪子的真傳,別處絕對無法見到的珍品。
颯拉盯著麵前的盤子看了一會。
「我開動了」
輕輕地動了動唇瓣,抬頭望向德子。
「好,請慢用」
見到德子微笑著回應,颯拉微微點了點頭,伸出了筷子。
小小的嘴巴奮力張開,將浸滿湯汁的煎蛋送進嘴裏,細細地品味著。
在咽下去之後,發出了“真好吃”的低聲讚歎。
「是嗎?太好了」
德子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然後站回流理台前繼續著料理的工作。
德子現在在做的,是拿到迪子家去的晚飯的準備工作。迪子雖然精神還很好,但是老年人一個人獨居的話,能吃的東西還是種類太單調了一點。於是德子每周都會有兩天到迪子家去,送去晚飯和準備第二天的早餐。
颯拉仍然不停地動著筷子,但是視線卻緊緊粘在德子的背上。
最近一段時間來,周六仍然是由德子、但是德子忙碌的周三卻是由颯拉代替,兩人輪流前往迪子的家。
在溫馨而舒適的氛圍中,時間緩緩流逝。
烹著築前煮的小鍋上熱氣開始慢慢升騰,盛在盤子裏的幹燒咖喱上麵也開始淋上甜辣的調味汁。
德子的工作剛剛告一段落的時候,颯拉唐突地開口了。
「茸味媽媽」
「什麽事?」
仿佛事先知道她會開口一樣的迅速回應。
真是不可思議,好像在說“我知道的哦”一樣……因為抱有了這種想法,原本以為會很艱難的話語意外順暢地從口中滑了出來。
「今天沒辦法給迪子送吃的去了」
「是嗎。奶奶一定會覺得很可惜的」
「覺得很可惜……真的會嗎」
「肯定會的啊。因為奶奶已經把小颯拉當成自己親生的孫女一樣了哦」
當成親生的孫女一樣。
「那個……我很高興」
颯拉把這寶貴的話語深深地印入心底,同時閉上眼睛。可是,之前說出口的話已經無法撤回了。
「……對不起。但是我如果不守約定的話,也會有別的人難過的」
德子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輕輕頜首,等著颯拉繼續說下去。
「不,其實是我自己想保護……所以,不做出行動不行」
短暫的沉默。颯拉不明白此時德子心裏在想些什麽,但是,這陣沉默卻讓她覺得和德子的距離變得有些遙遠,一絲不安糾緊了她的心髒。
然而,德子溫柔的話語很快洗刷了她的不安。
「到吃晚飯的時候,會回來的吧?」
微微的點頭。
「我知道了。那麽路上小心哦」
好像聽到“颯拉的家就在這裏哦”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
「謝謝你,茸味……媽媽」
颯拉偷偷地想著。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一定要把事情全部告訴德子。
那樣做的話,一定會被罵得很慘吧。
但是那一定會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仍然能夠身處於幸福之中的證據吧。
◆
錯過了。
騎著自行車走了兩個小時。當茸味趕到目的地鳴合神社的時候,若草四姐妹早已經離開了。不,不如說這個時候的神殿中,已經看不出她們曾經留下的痕跡了。
「十分抱歉,昨天才剛剛配屬到這裏」
出來接待的青年,和前一次來這裏的時候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他用看似滿懷歉意的、恭謹小心的……但是,實際上卻又讓人感受得到其中的拒絕之意的態度回答了茸味。即使這樣茸味也忍耐了下來,讓他不得不露出了一點尖銳而又不耐煩的態度開始趕人。
不像是在隱瞞著什麽的樣子,而是普通的遇見了令人困擾的客人而頭疼的樣子。
或許,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
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到前一天為止,紅發的女孩、女仆打扮的女性、銀發褐膚的少女、裝著少女雕像的四足步行炮台……名為若草四姐妹的女性們還滯留在這裏,茸味、馬頭和鹿山三人還和他們一起享用過美味的司康餅。
然而現在,卻好像那種事情從最初開始就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若草四姐妹是從屬於神殿的,因此她們肯定是接受了女王宮當中的某個人的指示。所以茸味原本是抱著聽到「不可能讓你們見麵」或者「那是機密事項」之類的回答的覺悟的,但是沒想到卻是「不知道有那些人」這樣的答案。
意想之外的挫折,讓茸味陷入了困境。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覺悟還不夠。
原本是想和喬見見麵的……那位頭發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赤紅、眼睛像石榴石一樣散發著光輝的少女。想和她見一麵,好好談一談的。
為什麽喬會……為了避開茸味他們連手機也不帶出去,究竟是什麽驅使她對拉薇妮亞憎恨到了這個程度?
還有,將拉薇妮亞破壞……殺害拉薇妮亞的,真的是喬嗎?
除非將這些問題全部弄清楚,否則茸味將始終無法承認吧。在茸味的目光所不能及之處,究竟發生了什麽?在弄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之前,茸味都無法接受拉薇妮亞的死亡,也無法安慰痛苦的雪拉。
那麽該怎麽辦?
想辦法進入神殿……果然還是不可能。
如果茸味獲得了女王宮的神職,說不定還有希望,然而很可惜他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要是偷偷地溜進去的話肯定會被嚴厲懲罰,而且從之前那位神官的態度來看,喬她們應該是真的已經不在仙台了。
茸味輕咬下唇,繼續考慮著。
關於喬,自己究竟已經掌握了什麽,又有哪些方麵是完全不知道的。
而知道哪些事情的應該是誰。
最清楚詳細情況的應該是絢乃……其實今天早上,茸味已經去過一趟她所屬的春日井
教會了。
但是那裏隻剩下一個空殼。
教會後麵的春日井家,電表停在那裏的景象雖然是平時就很常見的,但是沒有一點人類氣息的感覺就有點不同尋常……抱著疑問回到教堂的正麵大門,倒是發現那裏留了一張紙條。
『突然臨時通知十分抱歉,春日井教會將會休業一段時間,諸位信徒若需禮拜、告解請暫時前往鄰區長岡牧師的教會,為您帶來不便,再次表示歉意』
寫有這樣內容的紙條和前往長岡牧師教會的地圖被用透明膠帶一起粘在大門上。
這樣的話,和沒有手機的絢乃和佩姬短時間內就無法取得聯絡了。
那麽,雪拉的養父,超鋼女係列的開發者拉爾夫先生行不行呢?
讓人頭疼的是,和他也無法取得聯絡。
確切的說,是拉爾夫先生在拉薇妮亞死去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份工作,現在一整個白天都回不了家,要聯係他隻能等到晚上。
千美繪……茸味認為千美繪在當天和征爾的對話中不太可能獲得非常深層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聽聞拉薇妮亞死訊的千美繪當時就哭得昏天黑地,後來也是一片精神恍惚的樣子,茸味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去加重她的精神負擔。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茸味不想動用千美繪這一最後的選擇。
那麽……
「……對了,馬頭!」
狂熱超鋼機武鬥會宅、對全體選手的資料都了如指掌的馬頭的話,應該知道改成外卡參戰之前的喬是隸屬於哪一所高校。
茸味急忙從製服的口袋中取出手機,按下了按鈕。
和馬頭打完電話之後回到家的茸味在玄關口遇上了德子,她看起來似乎正準備前往車站前的超級商場去做兼職的打工。
「歡迎回家,茸味」
「我回來了」
「怎麽,還沒能夠和好麽?」
德子用一如往常的微笑迎接著茸味。
她還不知道拉薇妮亞被破壞的事。茸味原本沒有打算瞞著她的,但是秋泉院那邊卻要求他『務須保密』。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敏感的德子決不會感覺不到雪拉和茸味身上的變化。
雖然一時用『和雪拉吵架了』來蒙混過去,但是這種謊言絕對騙不過德子。現在這種『一如往常』的表現,應該是在等著茸味和颯拉在合適的時機向自己全麵坦白吧。
德子匆忙地挽著手提袋走下玄關,換上外出用的涼鞋,薄施脂粉的臉袋轉向茸味,眉頭微微皺起。
「茸味」
聽到呼喚,茸味停下了動作。
「把背挺直了」
「啊……是」
嚴厲的表情隻持續了一瞬間。當茸味按照訓示擺正了姿勢之後,德子立刻回複到平時的柔和表情。然後她盯著呆站在那裏的茸味看了一會,發出了“真是讓人沒辦法的孩子呢”這樣的歎息。
「想要零花錢的話,去廚房的桌子上看看吧。那麽我出門了哦」
說完了想說的話之後,迅速離開了家。
茸味目送母親離去之後,進了廚房,在桌上找到一個包袱和一封留言。
『我做了煎蛋,給奶奶送去吧。最近一直都是由小颯拉送去的,偶爾換茸味去露個臉吧』
書法三段的實力所留下的漂亮字體旁,廣告傳單當中包裹著交通費用。
麻煩了。
原本打算立刻動身前往喬所屬的高校的,沒想到來了這麽一出。
環視了一下屋內,在這種時候,卻見不到那個雖然沒什麽話卻總是能主張著自己的存在的金粉色頭發的少女。不過想想既然德子指名了要茸味去做,那麽就算颯拉在家也應該沒辦法托付給她吧。
「……好像不去不行了哦」
雖然心裏很著急,但是難得德子費心做了煎蛋。而且看那個包袱的樣子,裏麵應該會有小豆飯或者燉煮之類的要送去給祖母的食物,也不能放在這裏不管。
雖然想要盡早和喬見麵……沒想到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事情就變得混亂起來了……茸味拿起了包袱。
◆
千美繪施了一禮,向學生會辦公室外退去。
「真的非常抱歉」
旭桃麵帶微笑著目送著深深低下頭的這個女孩。
旭桃並非對發生在千美繪身上的事有多少深入的了解,隻是做為學生會的一員,事務性地處理了千美繪辭退『作為預備的超鋼機操縱者代表謳夏高中參加超鋼機武鬥會』這一提案的事。
「那麽,該怎麽辦呢?」
重新轉身麵向辦公室正中間的旭桃聳了聳肩膀問到。因為晚霞映照在長發上而顯得有些輕佻的這位二年級庶務所問出的這一句“該怎麽辦”,正是對於因千美繪辭退操縱者邀請而產生的新問題的率直感想。
她所發問的對象,是學生會的副會長。
由於會長雪拉的缺席而在現在的學生會中負責事務決斷的城山暫時停下了筆記本電腦,發出了“呋姆”這樣沉悶的鼻音。
「是呐」
是有一個想法。
現在暫時還沒關係,但是如果有個萬一……以這樣的想法為前提,城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了口。
「隻有依靠工業科的協力了吧。之前亙理重工工業高校留在這裏的斯皮諾·巴歇留斯的解析工作好像很順利,應該能夠成為戰鬥力吧。當然,這是在颯拉小姐沒能找到合適的操縱者的情況下」
「這不是找不到嘛?颯拉小姐以前說過除了禦濱同學以外都不可能、從感情上說瀨戶茸味君可能也行……之前她的說法……怎麽說的來著」
「她是說根據操縱者的不同,超鋼女的強大可能有本質上的差異吧。雖然我是不太理解到底什麽意思」
「對對、就是那個、她說什麽強大的質……不過我也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不管怎麽說,隻要雪拉會長能快點回歸就好了。還不行嗎……」
討論還沒得出結果,旭桃就開始低聲地抱怨起來。
「你看嘛城山同學~會長已經連續休息了四天了哦?而且既沒和瀨戶茸味君一起行動、又沒有參加比賽,這樣的話不是完全沒辦法賺到點數嘛。如果打不進決賽的話,就算找到了候補操縱者也沒意義吧」
「你在擔心?」
「嗯……不,隻是說說而已」
「那麽就耐心點吧。屬於普通科的謳夏高中上一次獲得能闖入決賽的機會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了。所以,為了她們接下來能夠重返比賽,我們也有不少要做的事」
「人員呢?」
「當然需要不少」
「明白了。讓小井田她們不當值的人也來學校吧……說起來、城山副會長?」
一直讓視線保持在筆記本電腦方向的城山又一次抬起了頭。
「什麽事?」
「萬一會長沒能打進決賽的話呢?」
「原本就是靠著瀨戶茸味這名少年才撿來的機會,就算丟了也沒有理由責怪他吧。還是說旭桃會恨上會長嗎?」
「那肯定是no~咯。當然我也有作為參加學校到青森的本戰會場去觀戰的夢想啦,那麽一來媽媽肯定也會非常高興的吧。不過就算去不了決賽,就照現在的情況下去,明年女王宮好像也會撥出運營補償金的樣子」
「作為普通科還真是了不得的事呢」
「確實呢~」
旭桃帶著一臉無力的笑容說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以她按下儲存著井田手機號碼的快捷撥號「0」鍵的這個動作為契機,謳夏高中在雪拉缺席的情況下展開了以決賽為目標的行動。
◆
千美繪
奔跑著。
運動絕不是她的強項。除了遊泳一項即使和遊泳部學生相比也不會遜色之外,無論是跑步還是跳躍都無法拿出能在別人麵前驕傲的成績。
即便如此,奔跑著的腳步也無法停止。
必須要去見她。
有些東西,必須要和她見麵之後,好好地傳達給她。
在左思右想,好不容易得出了結論之後,發現不靠自己的力量邁出這一步不行。
因此,千美繪拒絕了學生會的邀請,也斬斷了自己和雪拉、茸味一起作為謳夏高中的選手在超鋼機武鬥會決賽中出場的夢想。
她在通道口找到了機器,完成了剪票程序。
從車站飛奔而出,越過雪拉和茸味他們日常經過的立交橋,朝商店街的那條坡道跑去。三月底在那條坡道上,千美繪曾經被茸味搭救過。沿著那條坡道一直一直往上,有一個岔路口。往右是通往茸味家的路,左邊是去千美繪家的近路。千美繪和茸味、颯拉的關係變得親近起來之後,通常會選擇右邊的路口而繞一點遠路。然後……y字路口的中心部位的那一座公園裏,有著茸味享用千美繪便當時所坐的長椅。
無論哪一個,都是高中生活開始之後在眼中變化巨大的景色。無論哪一個,都是千美繪之前從來不曾知曉、也從來不曾注意過、如今卻散發著眩目光輝的場所。
這一個學期的生活,真的非常快樂。
被茸味所救,喜歡上茸味……
雖然之後被他拒絕,也有過一段煩惱的日子,但是卻獲得了好幾處新的容身之所……
和颯拉變得親密,也熟悉了超鋼女的四姐妹……
她們是如此的富有魅力和個性,以至於讓人很想對四月之前那個還認為“機娘之類的無非隻是機械”的自己大聲說教……不如說,自己做為一個女孩子、做為一個人類,從她們身上學到的東西還比較多。
……自己能夠進入一個這樣優秀的朋友圈,是靠了誰的幫助?
讓自己能夠麵對雪拉、堂堂正正地送出戀愛的宣戰布告的,是誰?
讓自己和現在已經成為無可替代的親密好友的颯拉相遇的,是誰?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那一個女孩的存在。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察覺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拉薇妮亞她,在千美繪下決心參加校內超鋼機武鬥會代表決定戰的時候,伸出了她的手,在千美繪背後推了她一把。
對千美繪來說,拉薇妮亞是恩人。
是她給了千美繪開端,是她給了千美繪機會。
是她始終都在關注著千美繪,每次有那些千美繪無法開口,隻屬於她們的活動,也都是她主動開口相邀。
對於沒有兄弟姐妹的千美繪來說,颯拉就像自己的妹妹,而拉薇妮亞和絢乃,就好比是她的姐姐。
但是,那個拉薇妮亞現在卻不在了。雖然讓人不太能夠相信,但是她……被人殺害了、被人破壞了。
留下來的每個人,都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絢乃和佩姬失去了蹤影,雪拉則一直停留在原地。
但是,總有一天大家都會繼續向前邁進,一切都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千美繪所熟悉的大家,都是在麵對幸福的問題上不會有一點妥協的人。
拉薇妮亞既是超鋼女、又是機娘。所以,大家一定都不會認同拉薇妮亞的死,現在也一定都為了拯救她而開始奔走。
所以總有一天,那個友情所築成的美麗圓環,一定會再一次恢複成完美無缺的樣子。
所以千美繪決定了。為了讓大家開始奔走的時候,自己能夠在大家的背後推上一把。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唯一一個無法拿出行動的人,千美繪會把那當成自己的支柱。
因此,必須要盡快開始行動。
但是,一個人不行,絕對不行。
為了實現目標,必須要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一位搭檔。
千美繪第一次提出了要求。迄今為止一直都是被需求的那一方的千美繪,現在第一次、需要她成為自己的『搭檔』而不是朋友。
距離瀨戶的家,隻有數百米了。向斜上方延伸的坡道的前方,已經能看到公園的y字路口了。
在那公園的長椅上……
——她,正在那裏。
少女從長椅上抬起身,站了起來,飛奔過來。
千美繪也衝進了公園。
「小颯拉!」
「千美繪」
兩人飛快地相互靠近,麵對麵地停下了腳步。
「我正想去找你」
「我一直在等你」
兩人同時開口。
「我!」
「我啊」
話語再一次重疊。千美繪輕輕頷首,颯拉也點頭回應,接著兩人順次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戰鬥」
「我想和你一起戰鬥、千美繪」
颯拉接著往下說。
「請你、聽我說」
這是和颯拉的風格不太符合的、稍顯急促的語調。
「當我被破壞、躺在拉爾夫的實驗室裏的時候,拉薇妮亞姐姐每天都會來看我。拉薇妮亞姐姐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但是那個時候……我其實是聽得到的。雪拉和佩姬姐姐都不知道,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的思念。我……所以我想,拉薇妮亞姐姐應該是托付給了我」
「嗯」
千美繪回應著好友的傾訴。
「要保護、那個奇跡……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跡。無比脆弱也無比虛幻,但正因此而顯得珍貴而美麗……要守護那樣的奇跡。如果能夠守護住它,也許我們超鋼女也能夠獲得幸福……我就是被托付了這件事」
颯拉直視著千美繪的瞳孔,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情直接映到對方的心裏。
「千美繪」
「嗯」
「那個奇跡,是德子、迪子……還有千美繪、還有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們創造出來的。所以我要保護那個奇跡,保護現在正在崩壞的、雪拉姐姐和茸味的這份戀情」
「嗯」
「對不起。我了解千美繪的心情,但是能做我的搭檔的隻有千美繪一個人」
千美繪將友人的感情深深刻在了心底。
刻印下去,接受下來,然後回應。
「我也想要守護。拉薇妮亞小姐所珍惜的事物,全部都」
颯拉沉默著點了點頭,於是這次換成千美繪接著往下說。
「所以我也覺得茸味同學和來棲會長……這兩人的感情絕不能用這種方式結束。戀愛也是戰鬥,如果不是堂堂正正地正麵戰鬥的話,也算不上勝利」
「嗯」
「其實說實話,我是覺得來棲會長的事情,茸味同學一個人就能全部都解決的。但是……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就會被歸來的茸味同學和來棲會長他們遠遠地甩在身後,不得不拚命追趕他們了」
所以。
「我們也戰鬥吧」
「嗯」
「被了不被拋在身後、為了能成為大家依靠……要達成這個目標,對我來說小颯拉是必要的」
麵對千美繪的請求,颯拉給出了“嗯!”的重重回應。
「對我來說,千美繪也是必要的」
◆
「茸味,你坐那裏」
「是」
茸味乖乖地按照祖母的指示坐在她麵前。
『奶奶』迪子是茸味的父親丈二的媽媽……也就是茸味的祖母。
她靠著椅子的背,背脊挺得筆直。那是完全看不出她已經腿腳都不太利索的漂亮坐姿。
膝蓋上的愛
貓——三色貓『卡波艾拉』把自己團成一團。即使是成年個體也顯得偏嬌小的這一隻雌性三色貓,正發出感覺非常舒適的“噝——噝——”的睡眠中的呼吸聲。
迪子突然間切入了話題。
「聽說你正在和機械談戀愛麽」
還真是正中央的直球。
「是的」
「下次,帶來給我見見吧」
「啊?」
「怎麽了?」
「呃,不,沒什麽。原以為您肯定會反對的」
迪子露出了微笑。
「見不到曾孫什麽的,在如今的家庭裏麵也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兒了。比起那種事,還是對那位茸味喜歡的小姐說上一句茸味就拜托你了來得重要一點。更何況……」
迪子彎了彎腰,從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本小冊子。封麵包裹的硬皮還顯得嶄新地這本小冊子,正是收藏著茸味的爸爸……也就是迪子的兒子丈二照片的像冊。
丈二也是位小有名氣的機械修理師。因為他對機械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區分的比較曖昧,德子還曾經自嘲地說過『他選擇並非機械的我當他的妻子還真是個奇跡』,這足以看出丈二對機械的親近態度。
迪子輕輕瞟了一眼記載丈二的過去的照片,開口說到。
「茸味你是丈二的兒子,就更沒什麽奇怪的了。而且,聽說那個女孩還是颯拉的姐姐吧」
「是的」
「這樣的話,我就更沒有理由反對了」
迪子正麵注視著茸味的眼睛,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聽了祖母的話,茸味認識到了颯拉這名女孩存在的重要性。
颯拉和祖母相處的很好這件事,已經多次從德子和颯拉本人的口中聽說了。
和卡波艾拉、迪子一起在走廊上睡午覺的事,從迪子那裏學習了煎蛋的基本方法的事、常常被念叨說要颯拉當茸味的新娘子的事、颯拉對迪子送給她的貝蕾帽非常珍惜的事。
迪子把颯拉當成自己的親生孫女一樣疼愛的事……那是代表,迪子通過颯拉這位機械娘……把超鋼女們當作真正的人類而認可了的意思。
但是,現在的茸味卻無法對迪子許下『絕對會把雪拉帶來』的承諾。
因為茸味,說不定已經被雪拉討厭了。
「上一回來我這裏的時候,還是四月吧」
「啊,是的」
沉浸在思緒之中的茸味忽然被迪子的話音驚醒。
「隻是幾個月沒見,茸味好像就成長了不少呢」
「是啊,我長高了二厘米」
「請再成長一點吧」
「誒……?」
「你很愛她吧?」
點頭。
「讓她哭泣了的話,就要補償給她數倍的喜悅,請你早點成長為能夠溫和的包容她的男人吧。萬一事情演變成茸味再也沒辦法把來棲雪拉小姐帶到這裏來的情況,那個時候、茸味,你就再也別想踏進瀨戶家一步了。明白了吧」
何等嚴厲的話語。
然而這話語卻如此溫柔著推著茸味的背。
茸味明白了,這位祖母果然是丈二的母親、是那個一直隻會對茸味說『男孩子就該保護女孩子』的父親的媽媽。
「茸味,你的回答是?」
這個問題,必須要用自己全身心的力量去回應。
「是!」
因為,茸味是男孩子啊。
幕間·瀨戶茸味……三小時後/前往秋田的彈丸新幹線車內
窗外是讓人覺得完全不應該出現在新幹線旁的簡陋小站。
gr秋田新幹線雖然也被叫做新幹線,卻到現在為止仍然是單線通行,為了等待對麵過來的車輛通過而無數次在站旁停靠。聽著鄰座的夫婦談論著還要到明年才能完工的複線化工程,茸味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焦躁的神色。
因為想要用最快速度趕去和喬見麵才選擇了新幹線……現在可不是在這種地方停著車慢慢等待的時候。雖然知道是原本就計劃好的固定停靠站點,卻總有現在這一瞬間就會錯失和喬見麵機會的錯覺。
「明明沒有那種可能的……」
茸味低聲嘟噥了一句,為了改換心情而取出了和雪拉成對的白色手機。
確認一下郵件吧。
……排列在屏幕上的,是大量朋友們的名字。
千美繪、鹿山、家中的號碼、還有不知道為什麽最多的是來自富塚芳之。
大概是因為最近幾天裏茸味一直翹掉補習版,所以有講義之類的東西要帶過來吧。還是說是擔心一年級補習組……也就是dkni團的內部關係不穩嗎……
茸味把手機貼近耳朵,聆聽著從話筒中傳來的『留言有、五、件』的合成音。
第一件——
『喂喂,我是禦濱……那個,茸味同學,我想來棲學姐一定還在等著你,所以千萬別放棄啊。我和小颯拉也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件——
『啊,我是富塚。因為最近一直都沒來補習班所以有點擔心。講義老師交給我了,我想晚點給你送過去。明天絕對要來哦……然後大家再來為了考試一起學習吧?我會等你回複的』
第三件——
『我是富塚!剛才的不算、真的不算啊!』
第四件——
『我聽馬修說了。要去見喬小姐的話為什麽不叫上我啊,真不夠朋友。記得帶土產回來啊!還有啊,馬修說你好像鑽了什麽牛角尖了之類的在那擔心著呢,如果真有什麽煩惱的話還是和他好好談談吧……你還真以為我們會察覺不到嗎』
第五件——
『要幫忙的話隨時都可以找我』
最後一件是颯拉那裏來的。
茸味收起了手機,摸了摸額頭,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謝謝你們」
會讓人擔心,那也說明有會擔心自己的人存在。
千美繪和颯拉也在用各自的方式戰鬥著,那說明自己也有共同奮鬥的同伴。
茸味不是孤身一人。
當事情結束之後,一定要好好地跟他們道歉,還要傳達對他們的感謝。
但是……現在這一刻,再也沒有比這、能更讓人開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