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大門被用力打開。


    「梅格呢!梅格真的醒了嗎!」


    在昨天的戰鬥中全身被轟碎的梅格醒過來了。聽到這個消息,褐膚小妹、也就是艾美甩著兩條小銀辮就衝進了房間——


    「啥玩意兒這是?」


    然後就眨巴著眼睛說了這麽一句。


    這裏是月光之森入口處,蒼森神殿的主殿。神殿內部本就有各位聖葬卿私人的房間,身為人葬卿的梅格當然也不例外。


    而闖進梅格房間的艾美見到的隻有……


    1頭上戴著壘球大小的紅色球體(貌似是發飾),金發藍眼、沒見過的大姐姐。


    2乖乖坐在床上,戴著女仆頭飾的粉紅色兔子型機器人(二頭身)。


    這麽兩個人(一個人加一匹?),卻不見梅格的人影。


    「唔……?」


    艾美一臉迷糊地皺起了眉頭。


    「……你來啦,艾美」


    這是那隻看起來很可愛的兔子用冷靜成熟的語氣說的。


    可惜艾美完全當作沒聽到,而是看向了金發的大姐姐那邊,指著她頭上那個紅色半透明的球問。


    「啊,梅格,新的身體看上去挺漂亮的耶,但是那個頭上的球是啥?」


    那個大姐姐閉起一隻眼,豎起一根食指。


    「呼呼,球的真實作用可是保密的哦?啊,你就是艾美呀。初次見麵,我是梅格的妹妹,automaton中的『anje8』。現在以日下石杏樹的身份生活在東京,請叫我杏樹」


    咦,那麽說來……艾美轉過頭,指指床上那隻女仆兔。


    「這個才是梅格?」


    「沒錯,正是這樣」


    杏樹回答之後,機器兔子也開始說明。


    「我之前就拜托過杏樹,把我的沃爾科特傳動裝置移動到這隻兔子裏。本體那邊隻是遠距離操縱的傀儡,雖然重新製作需要時間,但不會影響到我本身」


    「就是說平安無事啦?」


    艾美呆楞在原地啞口無言,杏樹情不自禁地摸上她的頭。


    「幹嘛」


    艾美一臉凶相地瞪上來,杏樹也不生氣,隻是微笑。


    「呼呼。瑪裘亞姐的……梅格姐姐的妹妹,就相當於我的妹妹啦,請多指教嘍」


    艾美並不知道自己以前也同樣是她的妹妹。身為automaton姐妹中的末妹『dinⅫ』的部分已經再也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


    「哦、哦……」


    艾美有點害羞,嘴裏支支吾吾的。


    如果是從前的艾美,一定不會允許陌生人觸摸自己的頭吧,但是現在的艾美跟以前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本來除了征爾和若草姐妹以外一無所有的艾美,也多了很多重視的人。是茸味和千美繪教會她如何讓世界變得更寬廣。


    所以這個把自己叫做妹妹的人摸著自己的頭的時候,艾美也開始覺得心裏有點癢癢的,還有一絲欣喜。


    雖然艾美還無法確切地用語言表達出來……如果要說的話,那一定是即將發現新世界的預感在心中蓬勃鼓動。


    兔子梅格抬頭看看艾美的樣子,輕聲對自己說。


    「等瀨戶茸味先生醒來,一定要好好謝謝他才是」


    因為艾美能笑得這麽幸福,全靠茸味他們把她從征爾那裏救出來。


    ◆


    「真想狠狠揍你一頓。不,殺了你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有人在說話。


    「茸味君。不,瀨戶君。我知道這件事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你。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回來……為什麽,沒有帶著雪拉一起回來」


    ——有人在哭。


    ——因為失去了唯一的、深愛的女兒而悲傷慟哭。


    「你不是決定了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嗎」


    ——這是在責備,但又像是在懇求。


    「你不是發誓要超越人類與機械的鴻溝,生生從我這裏把她搶走了嗎」


    ——這是在哭泣,但又像是在祈禱。


    「對不起啊,我不是個合格的父親……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研究者。可我還是忍不住求你,瀨戶茸味,告訴我她還活著,現在立刻睜開眼睛,告訴我雪拉她還活著……現在就告訴我……求你了……」


    ——對不起。


    茸味想要道歉,但卻發不出聲音。


    他就這樣從夢中醒來。


    用不著鬧鍾。


    到了時間點上就會自然醒來,向來是茸味為數不多的幾個優點之一。


    真的嗎?真的是平常的時間?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病房。


    布簾的另一頭沒有人的氣息,那麽看來這間通體雪白的病房裏隻有身穿睡衣的茸味一個人。


    「可是好像有人在……」


    他記不清那是做夢還是現實,甚至夢境的內容都支離破碎,無法完整地憶起。


    隻記得好像有個人,在悲傷地祈求著什麽。


    茸味歪著頭,努力翻攪著自己的腦袋,但睡夢中的記憶不是那麽容易回憶的,結果還是什麽都沒能想起來。


    不過他倒是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獲——他想起了『現實』,想起了自己睡在病房中的理由。


    「?!……雪拉學姐!」


    (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在病房?!)


    他真希望自己是在做夢。焦躁感催促著他起身下床,但軟弱的雙腿讓他一個踉蹌,站立不穩。


    他想伸手抓住布簾,但卻沒能做到,狠狠倒在地板上。


    肩膀撞到地板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做不到的原因。


    整個右手都被包裹在繃帶中,別說抓住窗簾,就是想動動手指都不行。


    「混蛋……」


    他憤憤地抱怨著,換用左手抓住床沿,仰起身。


    四人間病房裏空蕩蕩的,隻有茸味病床邊的小幾上放著牙刷、杯子和毛巾,一旁還有一把椅子,應該是有人來探過病。


    「……這到底是怎麽了」


    他鞭策著無力的雙腿,努力站起來。


    ——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拉薇妮亞小姐回來了。


    ——但是雪拉學姐卻倒下了……


    ——神官長帶走了雪拉學姐。


    對了,雪拉被神官長——被那個和折神折枝長得很像的黑發青年帶走了!


    大家明明拚命反抗了,拉薇妮亞和喬都拚命反抗了,但還是沒法阻止神官長帶走雪拉的“屍骸”。


    他操縱的是重力,壓倒性的力量。


    拉薇妮亞和喬聯手都不能傷及他分毫,不光眼睜睜看著他帶走雪拉,就連茸味手中的女王碎片都險些為他所奪。


    這還多虧了拉薇妮亞和喬奮力保護茸味,他才僅僅隻是受傷了事,但雪拉卻不在了。


    「拉薇妮亞好不容易才回來……」


    卻換成雪拉不在了,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我決不會接受」


    茸味死也不能接受那個神官長說的話。他居然說雪拉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茸味絕對不會相信這種事。


    「我要去救她……我要去……」


    他敲打著不聽使喚的膝蓋,慢慢直起了身子。


    ◆


    「茸味同學好像醒了耶~☆」


    同一座醫院的另一間病房中,佩姬突然伸手戳了戳橘發上的棉球天線,笑咪咪的說。


    「嗯」


    「怎麽樣,要去那裏玩嗎?」


    「不了」


    「提不起興趣嗎?」


    「……」


    絢乃


    也知道,佩姬不會不為拉薇妮亞的生還而高興,也不會不為雪拉的死而難過,更不可能心中沒有憤怒與怨恨。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虧你還能開心得起來」


    「說得也是呢☆」


    佩姬還是那個語調。


    絢乃差一點就要朝她吼出來了,但還是生生忍住。


    佩姬臉上的笑容仍然完美,隻是不知道那雙隱藏在劉海之下、橄欖石般的眼睛中此刻包含著什麽樣的感情……絢乃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讓仰起的上半身重新躺下。


    被龍葬卿的敕令奪取的手腳,今天早上終於恢複了一點感覺,可仍然無法自由行動。說實話,那時候要是喬沒趕到的話,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我說,佩姬啊」


    「怎麽了,絢乃小姐?」


    「喬呢?」


    「回蒼森神殿了,因為梅格小姐受傷很嚴重呀」


    「是哦……那邊也損失慘重啊」


    佩姬沒應聲。


    絢乃想了想,再次開口。


    「我說,佩姬啊」


    「在~☆」


    「如果說我想到月光之森去海扁那個神官長,你會不會阻止我?」


    「不會」


    「你不阻止?」


    「如果絢乃小姐覺得那麽做是對的,那就當它是對的吧」


    「是嗎……那」


    她又想了一下。


    「如果說換成去扁教區長呢?」


    「讚成☆因為我超討厭他的?」


    絢乃苦笑。


    「說起來,第一次見教區長那個白癡,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啊」


    「對耶~☆那個時候完全把他當成跟蹤狂了耶」


    「現在也搞不懂那個人啦」


    真是的,絢乃歎了口氣。


    「那個白癡不光跟蹤雪拉,還為了讓我和雪拉哪個人穿過膝襪在那煩惱……雪拉跟我不一樣,可是又清純又纖細啊,肯定留下心理陰影了」


    「因為那件事的影響,兩位到現在也還一直穿著安全褲對吧~」


    「也是啦」


    兩人想起和教區長的初遇,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1)。


    「那麽接下來您有什麽打算呢?」


    「差不多該收手了吧。拉薇也回來了,她跟喬的恩怨也解決了……也該考慮下今後的生活費什麽的,沒理由再幫教區長做事了」


    佩姬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拍了拍,說了句“也是哦☆”。


    「你看上去挺開心的?」


    「對呀☆那麽去做什麽好呢?要像普通高中生一樣去上學嗎?還是回去幹驅魔師的老本行?啊,要不去關東的工地上找活幹?」


    好像之前在新幹線裏也討論過這個問題。


    離開東北,像父母一樣做個流浪牧師,好像是個也滿有吸引力的想法。


    「聽起來都挺不錯的。如果真的要做的話……」


    「嗯」


    「隻有喬那邊,還是去道個歉比較好。不能跟她一起奮戰到最後了」


    絢乃頓了一頓。


    「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我?」


    「我想她應該能理解的」


    「嗯……是嗎」


    絢乃轉向窗外。


    夏日的陽光為所有景色鍍上一層亮白,天空是無垠的藍。


    讓人如此絕望、如此悲傷、如此無奈,讓人情願陷入一種錯覺,好像那些無可挽回的現實不過是一出虛假的戲碼。


    如果那不是錯覺,該有多好。


    窗下,打開著的電視機中映出超鋼機武鬥會的直播畫麵。山形代表、駒台第三大電高中的『爆炎6th』對陣岩手代表、壹與關工業高等技校『野草鬥』的比賽,因為爆炎已經提前晉級而打得不溫不火。


    絢乃怔怔地盯著畫麵。


    臨近終盤,突然圖像扭曲了一下,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佩姬——?」


    身旁的超鋼女搖搖頭,表示“不是我做的哦”。


    「有強力的電波幹擾呢,現在正在追蹤信號源。看起來似乎全東北的通訊端末都強製轉接到這個信號了」


    她補充說到。


    「那麽是誰幹的……咦?!雪拉?」


    難怪絢乃會情不自禁地驚叫,因為此刻畫麵中映出的正是閉著眼睛的雪拉。她坐在女王的寶座上,神官長、獸葬卿與龍葬卿們隨侍左右。背景中可以看到七色光芒閃耀的巨大廣間和水晶的立柱,像是一個神殿。


    佩姬摸了摸棉球天線,中止了追蹤。


    「啊——查都不用查了呢,顯然是女王宮。還有,那個不是雪拉,或者說隻有身體是雪拉的……」


    佩姬說得很對,眼前的雪拉,發色比原來更深更暗,眼睛也是黑中透著點兒藍。


    「那這個到底是……」


    絢乃的呢喃沒有能夠繼續,因為畫麵中的雪拉掬起了秀發。


    長長的黑發如絲般流瀉而下,落入背後時,已化為一片金黃。


    好像是一直以來被封印在黑暗中的光芒此刻一口氣破繭而出,讓周圍也被照得一片通透。


    光芒之中,雪拉睜開雙眼。


    如一汪清泉般水藍清澈……那是女王之色。


    對絢乃來說,那是見慣的情景——每當雪拉拔出de·of·diamond時,都會帶上這種顏色。


    可是絢乃明白,兩者絕對是不一樣的。女王碎片為維係雪拉的靈魂而產生的變化,跟眼前的這一種變化絕對是完全不同的兩樣東西。


    絢乃幾乎被那種氣勢所壓倒。


    看著這個畫麵的所有人,心裏一定都轉著同一個念頭。


    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女王——


    盡管絢乃已經完全知曉了事情的始末,了解了神官長想要達成的目的;盡管她心裏明白眼前的雪拉,不過是吸收了數十塊女王碎片的神官長的傀儡,但是她仍然控製不住地這麽認為——


    因為那種令人目眩的神聖感,縱使是隔著一層畫麵也能夠深深震撼每一個人的心靈。


    可惜成為了女王的雪拉也許是要刻意嘲弄絢乃與全東北的人們。她嘴角微動,露出叫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笑容,開口說道。


    『吾不過離去數百年,人類居然就自甘墮落到這種程度』


    自從女王現世之後,千百年來從未出口過的譏諷,就這樣從變成女王的雪拉口中出現。


    『自由時間已過,今後吾將重開支配。如有膽敢不遵吾意者,不論人、物,盡皆屠戮。不必宣誓忠誠,亦不必終日戰戰。吾將從吾所願,重塑東北』


    帶著嗜虐色彩的眼睛眯起。


    『嗬嗬……此乃淨化』


    雪拉微笑。


    『就以月光之森為始,順次墮入地獄罷。滅此汙濁之地,還以清淨世界』


    ◆


    「這是怎麽回事?」


    昏昏沉沉地晃出病房的茸味,盯著走廊盡頭休息處的電視喃喃自語著。


    畫麵裏有什麽人,在用雪拉的樣子說話。


    不,不是“什麽人”,那個明顯是漆黑版的雪拉。


    殘留在雪拉靈魂中、曾經啟動過雪拉的霍森傳動裝置、可以說是雪拉母親的那個人的靈魂殘渣。黑發黑眸、自稱惡魔的女性,也曾經數次出現主導過雪拉的表層意識。


    那個總是報上“魔界公主”這種聽上去很假的身份的女人,不過挽了一下頭發,就開始顯現出女王的色彩。


    蜂蜜梳洗過似的金黃色長發,蕩漾的湖水般的湛藍眼眸。茸味習以為常的,雪拉拔刀之後的景象。


    可是不對。


    這不可能。


    雪拉應該已經不可能再出現這種變化了。


    因為那個時候雪拉說了。


    帶著純粹而美麗的灰色眼睛、還有溫和而寧靜的微笑說了。


    ——這才是原來的顏色,不好看嗎?


    雪拉這麽問茸味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女王的碎片,所以藍色的眼睛才會恢複生來就有的灰色。真正的雪拉應該已經無法再變成女王的顏色了。


    可是那個人卻變了。不但變了,而且渾身漫溢著從前的雪拉根本無法比擬的神聖感。那不是被女王之力保護著的雪拉,而是女王本身的顯現。


    「他說的是真的……」


    神官長曾宣稱要讓女王在雪拉的空殼中降臨,那不是妄想,他真的成功了。


    而且,畫麵中那個有著雪拉麵容的女王,明確宣稱“從月光之森開始,要讓各地全部陷入地獄墜落”——


    也就是說要讓全東北都被晶樹封閉,這與宣稱要毀滅東北無異。


    雪拉。


    以女王的樣子。


    一臉理所當然地。


    宣布要毀滅東北。


    休息處的病患們也被眼前的事態擊垮了。麵對一直以來都隻給與無償的慈愛、心靈與信仰的支柱那突如其來的充滿惡意的宣言,大部分人都隻能麵對電視露出一臉絕望。


    茸味腦中憶起那惡夢般的場景。


    拉薇妮亞和喬決戰的那一天,襲擊競技場和森林的可怕威脅。


    從競技場地下貫穿而出,短短數分鍾之內就將整個競技場化為廢墟,岩石般巨大的結晶群。


    侵蝕森林中的樹木與動物,不分彼此將所有的一切結晶化的晶樹。


    東北的自然將不複存在,東北的人們將無處容身。


    最後到來的,將是沒有任何生命的荒蕪大地。


    那就是清淨世界?


    「不可以……」


    茸味握緊拳頭,默默自語。


    「不可以說這種話……」


    在其他患者好奇疑惑的目光中,茸味走回自己的病房。


    ◆


    「鳥葬詞團以下騎士百名,將轉由女王大人指揮」


    『樹葬詞團,同上』


    『很好。龍葬詞團……於女王宮擔負女王大人守衛之責』


    『獸葬詞團,一樣啦』


    『蟲葬詞團,根據女王大人命令,負責月光之森哨戒任務』


    『水葬詞團,脫離教區長陣營轉由女王大人指揮,但仍然繼續負責北海道方向防衛』


    女王放出全國播送之後,聖葬卿們也召開了臨時會議。鳥葬卿所乘的蒼天蓋駕駛倉屏幕中,六個小窗口傳來各詞團聖葬卿的即時聯絡。


    與會的聖葬卿當中,除了一人之外都表示將脫離現有陣營,轉投新出現的女王麾下。觀看過女王的直播放送之後,她們全部得出了那位外表是來棲雪拉的女性確實是真正女王的結論。


    (也是,畢竟神聖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不承認都不行啊。再加上……)


    鳥葬卿看了看身旁的女孩。


    再怎麽說也是一位準巫女,比所有人都更接近女王。既然這孩子都確信那是女王,鳥葬卿也就沒有質疑的餘地了。雖然對今後自己的任務仍然抱有疑問,但對於女王也隻能選擇無條件相信。


    當然,這當中龍葬卿隻是因為神官長決定投效女王而跟進,獸葬卿也隻是把興趣轉移到新的目標上而已,但其餘詞團長的想法應該都和鳥葬卿差不多。


    沒有發表意見的隻剩兩個詞團。話是這麽說,不過實際上八個聖葬詞團中隻有七個還在活動,所以保持沉默的隻有一個人……鳥葬卿轉向沒有動靜的那個屏幕,詢問對方。


    「貴卿的詞團將如何,人葬卿」


    人葬卿梅格沒有自己的秘葬超鋼機,而月光之森中通常的通訊手段無法使用,因此她出現在駐留於蒼森神殿的樹葬超鋼機畫麵中。現在她看起來是一隻粉紅的兔子,掛在樹葬卿的肩膀上,一臉沉思中(?)的表情。


    『非常抱歉』


    她似乎得出了結論。


    『人葬詞團,將全力阻止女王宮的企圖』


    「您選擇與她為敵嗎?」


    兔子梅格點了點頭。


    『我認為那絕不是真正的女王。說來我隻是一名automaton,雖然同為人造生命,但畢竟無法與為承載女王碎片而生的諸位相提並論』


    「我們也不過是失敗作而已」


    『但是諸位能夠靠本能感覺到女王的存在,而我就做不到』


    「所以你不承認那是女王?」


    『是的』


    「這選擇可不甚明智啊,人葬卿」


    人葬卿搖搖頭,表示自己的心意不會改變。


    『如今人心惶惶,人們分不清哪一位才是真正的女王,也不知該不該遵從女王之意接受毀滅。除少部分現實者之外,大部分人還在疑惑、絕望與殉教的狂熱之間彷徨無措。我不能眼看這些人就這樣被晶樹吞噬。人葬詞團,將成為守護大眾之盾』


    一片沉默之後,鳥葬卿長歎一聲,自嘲地笑了笑。


    (比起人類外表的我們來,機械外表的人葬卿反倒更有人情味啊)


    既已忝居聖葬卿之位,便隻能成為女王手中之劍。即便像鳥葬卿這樣對女王所作所為抱有疑問,也不得不聽從女王的命令。


    所以。


    「謝謝你」


    鳥葬卿輕聲說完,其它屏幕上的樹葬卿、蟲葬卿與水葬卿也跟著點頭。


    水葬卿更是接口道。


    『對於您的選擇,請讓我致以最深的謝意。隻盼能早日明了女王陛下真意,以解我等心頭之惑。在那之前,願我等同士間無須刀戈相向』


    「那麽,今後我們就是對手了。祝您武運昌隆,人葬卿」


    『那麽,戰場再見了』


    映出聖葬卿們的窗口紛紛消失。


    重回寂靜的操縱倉中,鳥葬卿喃喃自語。


    「同時出現兩位女性自稱女王……這種時候要是聖葬騎士長歐莉耶大人在的話,我們也就不用疑惑了吧。那位大人到底去了什麽地方,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


    「這樣就算完成了,呼」


    說不清是少女還是少婦,年齡成謎的美人把手從觸屏上移開,隨手解開束起的黑發,鬆了口氣。


    雖然位於iiop的總部大樓中,但這個房間看起來就像是醫院的病房一樣。


    上麵是白色的被子,下麵鋪著白色的床單,床邊的設備看起來就跟牙醫用的一樣,有帶著照明的機械臂和整形用的器械。當然也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連接著顯示器的機械臂有整整七根之多。


    在床邊進行操作的才女正是颯拉的開發者折神折枝,身穿白衣的她這個時候看起來不太像研究者,反而更像是颯拉的主治醫生。


    「久等了」


    折枝對床上的颯拉和一旁陪伴的千美繪宣告。


    隨後玫瑰金發的超鋼女就一言不發地坐起身,突然開始脫起睡衣,看得一旁的千美繪目瞪口呆。


    「小颯拉?」


    「……怎麽?」


    三兩下就脫得隻剩內褲的颯拉把脫下的衣物仔細疊好,一臉平靜地反問千美繪。


    「才剛醒過來,你這是要做什麽呀?你睡了整整兩天耶?」


    「因為要出去啊?」


    回答過於簡單,反而讓人更加雲裏霧裏。但是颯拉卻好像認為自己已經說明得足夠充分了似的,以襪子->裙子->內衣->……的順序迅速整裝下去。


    「你這是要去哪裏?」


    「去救姐姐呀?」


    「這我可不能同意」


    折枝插了進來。


    「我們已經失去了雪拉,如果連你也折在裏麵話,可就正如了我弟弟的願了」


    「超鋼女計劃……永生的女王和她的護衛團嗎」


    「就是這樣。怎麽,連你都知道了?」


    因為她聽了折枝的話之後並沒有表現得很驚訝。


    「拉爾夫就在這裏跟德子全說了。雖然我睡著,但是全聽見了。雪拉姐姐的事也是」


    「難怪」


    「如果能做的到的話,我不介意代替女王……代替母親大人。在這個東北有德子、茸味、千美繪,還有學校的朋友、拉爾夫和姐姐們,更重要的是母親大人喜歡這裏。如果大家希望,我也甘願成為東北的基石,就算哪天我認識的人都不在了,喜歡的世界變成了曾經喜歡的世界,我也不會改變心意……不過,這都要等到救出了姐姐之後」


    「這還真是叫人開心。不過不行,我不允許你再參與這個事件」


    「折枝,我已經不打算再完全聽你指揮了」


    颯拉和折枝對視著,兩人陷入沉默。


    「可是……」


    千美繪的聲音雖輕,但聽上去就像是在慘叫一樣,引得颯拉轉過了頭。那無言的注視讓她無法忍受,隻能發泄式地朝她怒吼。


    「可是來棲會長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為什麽你還要去跟神官長那種人作對!你不可能打贏的!」


    「但是瀨戶茸味會去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


    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隻要是為了救雪拉,哪怕刀山火海茸味也會毫不猶豫地前去。不管在旁人看來為時已晚也好,還是要跨越千山萬水也好,甚至就算要穿越時光、曆盡艱險,他也會趕赴雪拉身邊。


    那麽……?


    「那麽身為妹妹的我沒理由不去」


    沉默。


    「千美繪沒有親眼看到雪拉姐姐被帶走的場景吧,我也不過是從千美繪這裏聽說而已。除非親眼確認,否則我是不會相信的」


    沉默。


    最後,颯拉對耷拉著肩膀的千美繪說。


    「對不起。忘了千美繪還有親人在」


    千美繪今後也必須要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下去,如果要她反抗神官長,就相當於背叛這個國家。


    況且不管她是多麽優秀的操控者,都隻是建立在超鋼機武鬥會的規則前提之下。接下來要開始的戰鬥並沒有普通人介入的餘地,那個戰場上充斥著番長能力者和祝福者,而即便是那些強者們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以命相搏。


    那不是身為一般學生、且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千美繪該去的地方。


    「那麽,不如就交給我吧」


    「哎?」


    千美繪抬起頭,迎接她的是颯拉真摯的目光。


    沒有責備,也沒有憐憫和失望。


    「我會帶著千美繪的心意一起去。所以抬起頭來吧,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並肩戰鬥」


    胸中懷抱著兩種小小的情感。


    一種是相信好友的堅定意誌。另一種,是希望能得到信賴的驕傲與自信。


    ◆


    iiop總部,颯拉病房下方10層。劃給拉爾夫使用的這個房間,和來棲家的研究棟一樣被各種機械占滿。


    「記憶芯片已經照你的要求移動到本體中了,拉薇妮亞」


    「太感謝您了,拉爾夫先生。畢竟這件事隻能交給信得過的人來做」


    而且還是在發生了那種事之後……美少女說著下了床,搖搖頭梳理了一下栗色的長發。


    「那麽輔助芯片的插槽也可以自由使用了吧?」


    「沒問題。超限機動也能解放。不過沒辦法連接女王爐,得不到女王之力的供給,水色狀態最多維持三百秒,堇色狀態五十五秒就是極限了。不好意思,我給它設定成到時限就會自動切斷的形式了」


    「那真是太好了……怎麽了,拉爾夫先生?」


    拉爾夫一直盯著拉薇妮亞,看得她都有點臉紅了。


    「啊,對不起」


    拉爾夫搖搖頭。


    「……那個,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謝謝」


    「給你們添麻煩了……雖然在我的感覺中,好像隻是睡了一會兒就醒了,完全沒有現實感呢。那麽現在就正式地再說一遍吧,我回來了」


    「不管怎麽說,總是值得高興的事」


    「您一直在等我吧」


    拉薇妮亞彎彎眼角,給了他一個帶著親近和信賴的笑容,隨後轉身走向門口。


    到了門邊,感應門就自動打開,門後一隻帶腳的旅行包正在乖乖靜坐,等待它最愛的主人出現。


    「讓你久等啦,巴特拉——」


    拉薇妮亞招呼著先在泉秋院工廠修理完畢的愛機。


    拉爾夫對著她的背影問到。


    「真的要去嗎?」


    「那是當然了」


    「雪拉那孩子,已經不在了」


    「那也沒關係」


    拉薇妮亞停頓了一下。


    「因為茸味同學一定會為了救雪拉而開始行動,那麽雪拉也一定會回應他。我敢斷言,哪怕她真的已經消失,也一定會回來。所以我能做的,隻有讓茸味同學平安和雪拉重逢」


    所以。


    「所以作為父親,請您相信她,不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要永遠相信她。就像等待我的時候一樣,耐心等到她回來的那一刻」


    「啊啊……」


    「我們都愛你哦,父親」


    「謝謝」


    看著仍然一臉陰霾的拉爾夫,拉薇妮亞再次微笑了一下,離開了房間。


    ◆


    茸味幾乎是跑著穿過走廊,沿路還撞到了好幾個人。


    回到病房之後,他立刻在牆邊的衣櫥中好一陣翻找,可惜隻找到了替換的衣服和手機,別說錢包,連鞋子都沒有。


    他可以肯定,那是某人為了防止他醒來之後就馬上跑出去而收起來的。


    可惜這顯然起不到什麽效果。


    「我要去阻止她。她居然用雪拉學姐的樣子、用雪拉學姐的臉說這種話……這可不行」


    茸味像是在念咒一樣喃喃著,抓起了衣服。


    沒鞋子的話,就穿拖鞋出去好了,反正不去不行。


    本來也許病房中隨時都有留人看護,幸運的是這一刻剛好沒人在。或許是他們認定茸味還不會那麽早醒來,不過這正是一個機會,不然還沒什麽力氣的茸味一定會被攔下來,哪兒也去不成。


    得趕緊才行。茸味鬆開吊起胳膊的繃帶,脫下睡衣穿上褲子,想把打著石膏的手臂伸進襯衫的時候撕破了袖子。無所謂,他抓起和雪拉成對的手機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喲,連衣服都換好啦?」


    那是個很高的男人。雖然茸味已經比春天的時候成長了不少,但還是隻有165cm左右,而眼前這個男人至少比茸味高出二十公分以上,胸膛也厚實得多。


    他有著野獸般凶猛猙獰的眼神,可是對茸味露出的笑容卻像孩子一樣溫柔。


    「王……王之道先生?」


    沒想到負責看守的居然會是王之道。


    (要騙過其他人都已經很難了,這個人就更……)


    應該沒可能吧。


    不過茸味無論如何都要到雪拉那裏去。該怎麽突破這個關卡呢……


    「怎麽了?」


    「啊、就是去散個步……」


    「散去雪拉那裏?」


    「……」


    既然被揭穿了那幹脆就不裝了。茸味決定之後,笑眯眯


    地正麵迎上王之道的目光。


    「請你讓讓,我要去接雪拉學姐回來」


    「謔?」


    「那身體是屬於雪拉學姐的。我不想看到有人用雪拉學姐的臉說出那種話,不然等學姐回來之後可就麻煩了」


    「你去了又能幹啥?」


    果然大家都會這麽說。茸味一點力量都沒有,去了又能幹什麽。


    不過茸味可不會因此而放棄。


    「交給有本事的人不就好了。泉秋院拉薇妮亞也回來了,還有那個凸額頭小妹。難不成你信不過她們?」


    茸味搖頭。


    「我當然相信。大家一定會去救雪拉學姐的,不,說不定已經出發,或者已經匯合了。我可不想隻有自己一個人遲到」


    當然還有其他的。


    「到時候大家把學姐救了出來,要是身為學姐男朋友的我反倒不在場,她一定又會鬧別扭的」


    「口氣不小啊,你的意思是雪拉在等你去嘍?」


    「就是這個意思」


    就算被人說是自我感覺良好也沒關係。


    隻要有一絲這種可能,男子漢就要回應別人的期望。


    「說得好,這可真對我胃口」


    王之道哈哈大笑。


    「給」


    他在茸味麵前放下了一雙鞋子。是他平時穿的那種厚底的旅行靴,尺寸嘛……正好是茸味的大小,二十四碼半(#2)。


    「這是……」


    「我以前的舊鞋子,不過總比穿著拖鞋好吧。走吧」


    說完轉身就走。


    幾步之後,發現茸味還疑惑不解地站在原地,他又露出那種凶惡又親切的笑容。


    「跟我來。我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背後就放心交給我吧」


    ◆


    坐在人去樓空的房間病床上,她歎了口氣。


    「雖然猜到這樣攔不住他,不過還是叫人頭疼啊」


    德子把睡衣疊好,放到兒子睡過的病床上,然後用指尖玩起了微卷的頭發。


    「趕得這麽急,睡衣脫下來也不疊一疊,連衣櫥門都開著」


    真是……完全就跟擔心的情況一樣啊。


    茸味大概是去雪拉那兒了吧。


    雪拉變成女王發表了肅清東北宣言之後不久,颯拉也離開了iiop。德子因為擔心跑了回來,結果還是撲了個空。


    本來也沒指望收起鞋子就能不讓他出去,不過還是沒想到他動作這麽快。早知道就該守在他邊上等他醒來,至少也能攔他一攔,等大家一起想出個主意再行動。


    德子想到這裏,自嘲地歎了口氣。


    「雪拉的事也好,颯拉的事也好,早就該和孩子們好好談談的。結果一直不敢跟他們坦誠相對,才弄到今天這個地步。這一來可沒臉去見去世的丈二了」


    她站起身想要去關窗,結果卻看著窗外的天空發起了呆。


    「真到出事的時候,大人能做的事情還真是意外的少呢」


    寧靜的夏日午後,陽光明亮而清澈,微風帶來絲絲清新的空氣,沁人心脾。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感覺好像世間的混亂與茸味的消失都隻是一場幻夢。


    感覺好像隻要閉上眼睛、堵住耳朵、把心靈封閉起來,就能得到拯救一樣。


    不過……茸味他……


    「應該不會逃避,而是好好接受了現實才出去的吧……這一點上,作為教育者倒是可以自豪一下」


    德子聳聳肩膀。


    「我非做不可的事,和我能做得到的事……還有兩件」


    她做了決定,點點頭,伸了個懶腰。


    「多少年沒去過女王宮了呀……應該是高中那會的事兒了吧……」


    正在咕噥的時候,忽然聽到窗外傳來的聲音。


    『您需要一位護送的紳士嗎,女士?』


    德子驚訝地看向窗外,眼前的空氣一陣扭曲,鋼鐵巨人仿佛撕裂了空氣一般憑空出現。


    赤黑相間的甲胄,古代武者的造型,頭部正靠在四樓窗口,王之道的座機『南方刀』單膝跪地,等在建築旁。


    解除了德子不知道的『次元迷彩』效果,超鋼機自動打開胸口倉蓋。操縱倉內空無一人,就像是……


    『驚擾到您真是抱歉,本機是泉秋重工所製的‘南方刀’,我是控製這台機器的ai,名叫西迪』


    德子看著說話的機械渾身僵硬,不過很快她麵上的驚訝就被微笑取代。


    「原來是這樣」


    她以手掩口,笑得文靜淑雅。


    「我還以為拉爾夫先生是在打什麽比方呢,原來真的是這麽回事啊」


    德子抬頭看看南方刀的麵具,眼神如同熱戀之中的青澀少女。


    「好久不見了呀,丈二」


    『……』


    南方刀——或者說南方刀的ai西迪保持著沉默,似乎欲言又止。


    不過德子隻是像在說著“原諒你了”似的搖了搖頭,然後三兩下爬上窗欞,縱身一躍。


    南方刀慌忙抬手接住。


    『你、你這是做什麽啊,德子女士!?』


    「你不是說要做護送我的紳士嗎?帶我去你的兒子那裏吧」


    『額、不,我是這麽打算沒錯……』


    德子絲毫不在意西迪那困惑的樣子,悠閑地靠在巨大的機械手掌上抬頭仰望。


    「那麽就立刻出發吧。如果有什麽話,就在途中慢慢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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