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蒼森神殿後麵的森林,繼續往前直到最深處。


    這一片月光之森與其他的月光之森不同,人們習慣性地將其稱為“真正的月光之森”,原因就是女王的居城兼聖殿『女王宮』坐落於此。


    話是這麽說,不過事實上親眼見識過女王宮威嚴的人不過鳳毛麟角。


    月光之森阻擋了男人們的腳步,隻有走在當中那一條筆直的小徑上才能夠在森林中通行。


    當然了,凡事都有例外。


    「喂,不是說了要注意腳下嗎。還差一點路就到了,加把勁」


    王之道一把揪住被樹根絆到的茸味,好歹沒讓他一頭磕在地麵。對不習慣跋山涉水的茸味來說,森林中的行軍、特別是不走在既有道路上並且長達數小時的行軍實在是有些辛苦。


    「加油」


    王之道的鼓勵換來茸味無聲的點頭。


    這少數例外當中的兩人就走在道路之外的林地中。王之道右手的手甲上、茸味右手的掌心中,女王碎片正在默默保護著他們。


    兩人繼續前進。


    「還好除了道路以外的地方都隻有最低程度的警備。要是聖葬騎士團的警戒再嚴點兒的話,可就要多花不少力氣了」


    「但是……就那樣把警戒的人一個個打暈了闖過來能行嗎?」


    「放心。這片森林裏除了特殊手段之外沒辦法通訊,所以聖葬騎士團到現在還保留著傳令兵這種老掉牙的係統」


    「特殊手段?」


    「哦,聽說隻有聖葬卿們的聖葬機可以相互通訊」


    那八台聖葬機據說是使用與現有超鋼機完全不同的技術而製作的,不過王之道也不會費力解釋,隻是做了最簡單的說明。


    「……那雪拉學姐在女王宮裏是怎麽直播的?」


    「那個是有線的吧,好像是靠外麵的蒼森神殿來做中繼。現在那個教區長不然就是凸額頭應該已經火燒火燎地切斷回路了吧」


    茸味抬頭看看王之道,感歎道。


    「王之道先生知道得真多啊……」


    「笨蛋,我這都是從別人那聽來的。因為西迪……就我那台南方刀,一直在那嘀咕著什麽強力信號也隻能做到發信啦、但是有什麽東西是例外的啦之類的。對了,我那台南方刀好像本來就是照著聖葬機仿製出來的」


    「是嗎……這種事好像離我們的世界很遠啊……」


    茸味伸手擋開樹枝,邊老老實實地述說著感想。


    「對了,今天南方刀先生是和您分開行動嗎」


    「……叫超鋼機你還加個先生哦」


    「呃……大概是受爸爸的影響吧?我也知道這樣可能有點怪……」


    「我也不知道,應該算奇怪吧……隨便啦。要是能坐南方刀就方便了,開個次元迷彩直接進來就行」


    說到這裏,王之到的表情有點微妙。


    「不過現在那上麵裝了個很危險的玩意兒,知道了那個是幹啥用的之後就沒敢讓它一起來了」


    「‘那個’是指什麽?」


    「唔,泉秋院送來的什麽程序。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也搞不清楚……總之好像就是能一下子控製所有裝著泉秋院集團產品的超鋼機」


    「這也……」


    這也太厲害了吧。茸味在課堂上學到過,泉秋重工和泉秋超鋼的市場份額加起來超過四成……跟據超鋼機迷馬頭的說法,加上子公司、集團內企業和零件供應廠商的話,實際超過七成。


    這麽大的數量要想全部控製住,連佩姬都做不到。


    「問題是使用的代價啦……總之我沒跟那家夥說我要來這裏的事兒。那家夥自己好像也有事要做,就分開行動了」


    王之道的口氣聽上去像是在擔心著什麽,不過茸味感覺不太方便再問下去,所以就打算收起話頭。


    「是嗎,原來還這麽複雜啊……」


    「到了哦」


    然而王之道已經先止住了話題。他一停下,茸味也跟著停下腳步。


    森林就延伸到這裏為止,前方是一片空地。


    再往前是山崖。


    左右都看不到盡頭,崖側遍布藤蔓荊棘,抬頭仰望隻能見到茫茫一片霧氣,懸崖上端隱在雲霧之中,讓人看不清高度。


    還有就是……崖壁之中的巨大水晶神殿。


    那真是不可思議的建築。層層疊疊、帶著點淺藍色的水晶——對,簡直就像是用海藍寶石堆砌出的神殿,整個嵌入了壁麵中。


    不對,不是那樣。


    不像是神殿嵌入了懸崖,更像是神殿建成之後才在上麵覆蓋土石而形成的山崖。


    「這就是女王宮啊」


    (雪拉學姐,就在這裏麵……)


    茸味麵對神殿踏出腳步。


    兩人穿過無人的庭院來到殿前,首先步上三十四級普通的台階,接著是水色玻璃般的透明階梯。


    托賓、寇鬆、迪·南、薩迪、塞爾特、索達爾、亞爾哈特、高裏、奎若——


    這是擁有神聖名諱的九階,兩人按照女王信仰的禮節拾級而上,僅僅跨空第八階,踩上最後一階。其上是水晶的平台,再往前就是神殿的大門。


    隻是那已經很難稱之為門了,或許應該叫它城牆才對。左右寬十米,高度則是寬度的兩倍以上。因為是透明的,可以從對麵的景象估計出它的厚度——不下一米。


    也許隻有超鋼機才有力量打開這樣厚重的大門,然而它現在正擋在茸味和王之道前進的道路上。


    「不用東張西望了,這裏沒別的路」


    茸味的想法輕易地被王之道識穿,他抬手讓茸味後退。


    「沒時間浪費了,往後退,十五步」


    他站在門前,沉身下腰,右手下垂。


    在普通人的茸味看來,他似乎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過幾秒鍾之後茸味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啪嚓一聲,王之道腳下的地麵開裂了。大理石似的地麵因為無法承受力量而形成了淺淺的凹陷,昭示著王之道體內所積蓄的力量之強。


    「哼」


    筋肉強健的男人一拳轟出、擊中大門,隨後衝擊波和風壓才撲上茸味的臉。他這才意識到王之道打算用一雙肉拳破壞這扇大門。


    「哇,夠硬」


    王之道被反作用震得連退數步,口中跟著抱怨。


    確實很硬。那扇用水晶似的晶體做成的大門在這樣的打擊下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就算王之道是番長能力者,恐怕也無法隻靠自身力量打開它。


    「王之道先生?」


    「閉嘴好好看看。今兒就教教你怎麽開這種看上去開不了的東西,雖然好像沒什麽時間了」


    他說著點了點背後。茸味回頭一看,隻見遠方天空中已經出現了看上去像是超鋼機的物體。


    「動作真快,真不愧是聖葬騎士團。不知道是被打倒的那些家夥想辦法通知了上麵、還是倒在那的人被其他人發現了,總是被抓到就虧大了」


    「但是王之道先生,你手受傷了!」


    王之道沒理會茸味的製止,繼續用渾身之力朝大門揮拳。兩次、三次、四次……拳頭與大門碰撞產生的衝擊讓茸味都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可大門仍舊不見絲毫變化。


    王之道仍然重複著動作,天空中的超鋼機也像是在嘲笑他們般越來越近。


    這樣下去可不妙,得找個地方和王之道一起躲起來……茸味慌忙想要探視四周,卻突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劈啪。這是第六十三拳,王之道用滿是鮮血的雙拳換來大門上的一條細細的裂縫。


    但是僅此而已。大門仍然一動不動,穩穩地阻擋住兩人的腳步。


    茸味快步上前,卻仍遭到王之道舉手製止。


    「可是你的手!」


    血沫正以心髒跳動的節奏從拳上濺出,即使用肉眼也能清晰地看出幾根手指已經以怪異的角度彎折。


    「別廢話,好好看著」


    他上前一步,舉拳。


    「要到心愛的姑娘身邊去,隻交代一條胳膊可算不上什麽大代價!」


    凝聚渾身力量的一擊——


    王之道的拳頭刺進門中,深沒至肘。


    緊跟著低沉的震動聲傳來,他腳下發力的同時,碎裂聲再度響起。


    這次茸味也看懂了。王之道是先將右手刺進大門之後再使力,打算從內部破壞它。


    下一刻,最快趕到女王宮前的飛行型超鋼機急停在兩人麵前。風壓吹得茸味一個踉蹌,他往外跑了幾步想要看清天上超鋼機的情形,卻先注意到了階梯下方的異樣。


    下麵已經聚集了超過二十名身穿深藍色製服聖葬騎士。在她們背後,超過五台無人駕駛的四足番長戰車和幾架形狀不一的超鋼機已經對茸味他們形成了包圍圈。


    原來不光是空中有追兵。


    不過想想也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來這裏的路上實在是太過順利,唯一的難關隻有一扇大門,連茸味都覺得輕鬆得出奇。


    「王之道先生!」


    茸味轉頭喚了一聲。見王之道保持著姿勢點了點頭,他也點頭回應,向前一步在最高一級台階上站定。


    為了讓對方不妨礙到王之道工作,茸味必須爭取足夠的時間。


    眼前滯留在空中的超鋼機就那樣懸浮著開啟了艙門,從中探出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卻是位身材嬌小的女生。這位鳥葬騎士踩上正好變成平台的艙門,大聲喊道。


    「我是聖葬騎士,宇和壬由乃!你是何人,在這裏做——怎麽、怎麽會是男人!」


    「我是宮城縣謳夏高中的瀨戶茸味!長話短說,我來這裏是為了救出雪拉學姐!」


    「明知這裏是女王大人的聖殿還這麽亂來嗎!」


    「我知道!」


    震動聲再次傳來,三次、四次。


    「立刻讓出路來!不然就連你一塊消滅——什麽!」


    這一次的聲音特別巨大,仿佛震天動地。茸味回頭,看到王之道拳頭周圍的區域已經炸開,碎裂的水晶像泡沫一樣四散飛濺。


    下方的騎士們一陣騷動,緊接著另一種聲音響起,讓她們停下腳步麵露驚疑。


    那是女王宮大門開啟的聲音。單獨一扇就有一米多厚、寬五米、高二十餘米的巨大門扉,由王之道單憑一雙拳頭開啟了。


    剛才隻不過是一掌寬的縫隙,被他硬是用雙手掰開了剛好夠人通行的空間。


    茸味不禁摒住了呼吸,為這個男人的驚人成就所震撼。


    「喂茸味,趕緊過來!」


    「哎……哦……」


    「別磨蹭了動作快!」


    「啊,是!」


    茸味慌忙上前,王之道側身讓了一步,把他強推進女王宮中。


    「交給你了」


    「咦?!」


    為什麽要這麽說?茸味穩住腳步,回過頭。


    王之道仍然留在門外,而且當著想要回去的茸味的麵把大門推回原位。隨後一塊琥珀色的石頭被從門上的裂縫中塞進來,落到茸味腳下。


    那是女王的碎片,保護王之道平安進入本來隻有女性可入的月光之森的神秘石頭。


    「拿去吧」


    「這是什麽意思啊?!」


    「這東西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手甲一壞,我就引不出那東西當中的力量了,所以還是交給能用上的你比較好」


    「我不是說這個!」


    茸味想問的當然是,為什麽要關上門。


    「我就不進去了」


    王之道催促著不能理解他行動的茸味。


    「可是!」


    「嘿,真煩人」


    他在透明的門的那頭露出那種熟悉的、凶惡又親切的笑容。


    「我會幫你守著這裏,連一隻蒼蠅都不會放進去。你就放心去把雪拉帶回來吧,她還活著對吧?」


    「咦……」


    「你不是很有把握嗎」


    「……」


    「不對嗎?」


    茸味搖搖頭。


    「不,你說得對……我很確定,雪拉學姐一定還活著」


    王之道沒有問他理由。


    「那就去吧」


    「可是……」


    「總得有個人留在這裏,把你的話轉達給後麵趕來的小姐們吧。而且為了不妨礙你們的決戰,也得有人幫你看著這道門」


    大門那頭,王之道轉過身,隻留給茸味一個背影。


    「王之道先生!」


    茸味敲打著那扇明知不會開的門。


    門外是大批號稱一騎當千的聖葬騎士團的少女們,她們個個都是被祝福者,身旁還帶著超鋼機。


    而她們的對手,隻有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


    這是一場注定要輸的戰鬥。


    然而王之道的背影像一堵高牆,堅定地拒絕著茸味。就像是在說,這是男人的責任……所以茸味也該去完成屬於自己的、男子漢的工作。


    「我明白了,王之道先生」


    「我不是說過叫大哥就好了嘛」


    茸味有點聽不太清楚,不過好像王之道確實是這麽說的。


    「是……王之道大哥先生!」


    「這個先生就不用再加了吧……」


    對方苦笑。


    「算了,去吧」


    「是!」


    茸味撿起碎片塞進褲袋,轉身邁開步子。


    沒時間回頭了,雪拉就在這座水晶宮殿的深處,茸味要做的就是盡快趕到她的身邊。


    ◆


    高高的拱頂由綿延不斷的圓柱(entasis)支撐,四周沒有窗,卻有未知的光源照亮整條走廊。海藍寶石一樣的地麵上鋪著赤紅的地毯,一直往前延伸,不見盡頭。


    簡直就像是巨人的城堡。


    向前,再向前……已經不知道跑了多久。


    王之道那邊的戰鬥聲已經聽不到了,茸味還在向前。


    直到走完整條長長的走廊,天花板一下拉得更高,前方出現一扇和外麵那扇非常相似的高大門扉。


    「雪拉學姐在那裏麵嗎……」


    茸味停下腳步。


    不是猶豫,而是因為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胭脂色與白色混合的神官衣上繡著金色的刺繡,外表讓人分不清是少年還是青年。


    茸味不會認錯。這個人在新聞、電視、廣播中都經常出現,他還曾在茸味麵前現身帶走雪拉,前不久的那次直播中,他也站在雪拉模樣的女王身側……神官長,歐路迪耶。


    他的背後是龍葬卿的超鋼機、龍血樹。


    別看它在身後的巨大門扉對照下顯得微不足道,其實它足足有二十五米高,龍葬卿就在直立著的龍血樹肩膀上,閉著眼睛像在假寐。


    和折神折枝長得一模一樣的神官長對停下的茸味投來尖銳的視線。


    「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你是男人,又不是神官,沒有來這裏的資格」


    在他眼裏,茸味就是入侵的異物。


    掌握東北實質上的控製權的神官團首領,宣布茸味是異物。


    在和神官長麵對麵的情況下,茸味更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事實的分量。


    輔佐女王的神官團之長,換句話說,除了女王他就是權力最大的人……那麽茸味要麵對的就是一國首輔、甚至直接就是一個國


    家。


    不論結果如何,都會被刻上罪人的烙印,至少也要遭到神官團的追殺。就是說,他這一輩子已經完了。


    茸味覺得自己雙腿有點發軟,不過……


    「我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他還是對著神官長清楚地說了出來。


    若是在往常,他應該生不出一點反抗之心吧。不過他已經知道了雪拉等人在他的陰謀下被操弄的經過,自己心愛的女人也因他而心碎。


    「請把雪拉學姐還給我。我隻是為此而來」


    神官長俊美的臉上有了反應。


    在此之前,他雖然口中責備,臉上卻全無表情,好像對茸味不屑一顧,而現在總算麵露嘲笑。


    「女王從來沒有屬於過你,哪怕是一瞬都沒有過。居然張口就是還給你,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傲慢的小子」


    「雪拉學姐的魂之容器是雪拉學姐的,不是女王大人的,更不是你的」


    所以。


    「還給我!」


    「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倒是你身上還有應該交出來的東西吧」


    神官長伸手的同時,大氣的密度就隨之改變,在茸味的身周掀起颶風。


    堅硬的水晶地麵也立刻凹陷——可茸味被包裹在黃金的光芒中,毫發無傷。


    那光來自於茸味情急之下護住頭部的右手繃帶之下,來自於繃帶中緊握的右拳之中。


    那手中握著的是奇跡之石。從颯拉那裏得到,保護過水脈、保護過颯拉、也保護過雪拉,即使是在茸味失去意識的過程中也片刻不曾離手……那是黃金的結晶,女王的碎片。


    「為什麽,女王啊」


    神官長充滿憎恨地自言自語,左眼中的銀色機械眼球也與之呼應,操縱重力之力進一步增強,壓迫著保護茸味的女王之光。


    「你在……說什麽啊?」


    茸味向前伸著右手,勉強開口。


    「請你住手……我不是……來戰鬥的」


    「那就不要反抗,立刻給我消失」


    義眼形成的重力仿佛變成一柄重錘敲在黃金的障壁上,周圍的地麵齊齊粉碎,不知是不是因為重力幹涉的影響,碎片與粉塵狂飛亂舞。


    那是何等強大的力量啊,就連防住了火焰噴射器、防住了龍葬卿的“敕令”、連龍血樹的拳頭也能防住的女王結界都搖曳如同風中燭火,連帶讓茸味的手腕都幾乎被震飛。更不要說他此刻已經意識迷茫,隨時都可能不小心鬆開拳頭。


    萬幸的是他的右手此時被繃帶包裹,才讓他免於丟失手中的女王碎片。


    在展示了壓倒性的力量之後,神官長仍然毫不留情地放出欲致茸味於死地的視線。


    「瀨戶茸味,隻有你,絕對不允許通過這扇門」


    上方襲來的力量幾乎要把光之障壁壓扁。


    「隻有你……絕對不可以與女王見麵」


    左右襲來的力量無數次如重錘擊打。


    「現在,必須要在這裏將你壓碎」


    地麵也被包裹在球形的重力場中,向上壓迫。


    「連同你的存在痕跡一起完全消滅!」


    神官長握緊向前伸出的手,於是被牽扯進重力圈中的一切——茸味腳下的水晶地麵、飛舞的圓柱碎片,還有四周的空氣——如同超新星爆發的瞬間一樣被壓縮成一點。


    可是茸味的身體仍然在黃金的包裹之下,穿過重力的牢籠落在地麵。


    沒有受過訓練的茸味無法擺出減少衝擊的姿勢,隻得狠狠撞上地麵。衝擊令他一口氣吐出肺中的空氣,痛得像蝦子似的蜷成一團,氣管好像被石膏堵塞一樣無法呼吸,隻能瞪大眼睛重複著急促的喘息與咳嗽。


    就算是這樣,神官長的聲音裏也沒有勝利的喜悅。


    「為什麽……」


    他慢慢走近,拾起茸味掉落的、從王之道那裏拿到的女王碎片,用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神俯視茸味。


    「為什麽隻有你能獲得女王碎片的庇佑……」


    他很快搖了搖頭。


    「算了,沒關係。隻要沒了這個,你是什麽人就已經不重要了……這塊碎片我會代你奉獻給女王的」


    「還……給我」


    「什麽東西還給你?這塊碎片?」


    「……把雪拉學姐……還我……」


    神官長看著苦悶中的茸味搖搖頭,像是在悲傷、像是在憐憫、又像是在寬恕一樣平攤雙手,仰首向天。


    那是種看著就像在做戲的誇張動作,仿佛是確信一切都已結束。


    「瀨戶茸味,你也是個不幸的人啊」


    「……?」


    「其實說起來,來棲雪拉小姐本來不必落到這樣的境地。在這一點上,我是很同情你的」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呀。


    「所有的這一切都應該要怪我那個罪孽深重的姐姐……聖葬騎士長歐莉耶、不,應該叫她折神折枝」


    折枝是神官長的姐姐?不是隻是長得像而已嗎?


    「你沒聽錯,她就是號稱『女王之劍』,統領八個聖葬詞團的聖葬騎士長、同時也是我的雙胞胎姐姐……不過,這可真是意外呀」


    他看著疑惑的茸味輕笑兩聲。


    「沒想到那和我一母同胞的姐姐連這事也沒告訴你們?」


    他殘忍地眯起眼睛。


    「那你應該也不知道這件事咯?五年前泉秋院拉薇妮亞的暴走事件,其實不是事故,而是歐莉耶動的手腳?」


    「咦……?」


    折枝?“動的手腳”?


    話題太過突然,讓茸味措手不及。


    為什麽會提到五年前?


    那個事件讓拉薇妮亞做好了在十八歲時死亡的覺悟,也是雪拉靈魂損毀的最根本原因。


    從事件發展的聯係來看,正是那次事故殺死了拉薇妮亞和雪拉。


    「在她計劃中,那次事故中損壞的應該是泉秋院拉薇妮亞,女王的碎片也原定是要移植進泉秋院拉薇妮亞的身體」


    這是雪拉等人、或許是連拉爾夫都不知道的內幕。


    「可是陰差陽錯,反而是被迫親手討伐泉秋院拉薇妮亞的來棲雪拉靈魂受損,結果歐莉耶手上的女王碎片隻能用來支撐來棲雪拉。所以你明白了吧,如果不是那次事故讓來棲雪拉損壞,也就不會有你今日的痛苦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姐姐。她隻是想要讓泉秋院拉薇妮亞成為巫女而已,來棲雪拉的受損想來也是她預料之外的事」


    那看似為他人著想的語氣之後,是冷漠殘酷的眼神,甚至還帶著勝利者特有的那種憐憫和譏諷。


    「話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了吧?你想要的來棲雪拉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空下來的魂之容器也已經被女王碎片填滿。她已經變成了女王,隻要繼續吸收女王碎片提高純度,總有一天那個漆黑的女人也會被驅逐出去」


    所以——


    「瀨戶茸味,你就安心地退場吧」


    嘰——神官長的義眼發出輕微的聲音,生成重力波的微型機械開始運作,向茸味的身體揮下重力之錘。


    震動整條長廊的巨響自茸味身上發出,他整個人被砸入地下半米多深。


    真是恐怖的力量,王之道要犧牲一隻手才能打開一條裂縫的水晶就這樣被輕易地粉碎。可是神官長仍然不可抑製地驚呼。


    「為什麽!碎片已經被我拿到了呀!」


    因為茸味的身體仍包裹在女王的光芒中。


    看來幸運依舊眷顧著茸味,讓他還來得及舉起包著繃帶的手。掌中的黃金之光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等同於深海的巨大壓力之下還是保護住了他。


    「那光是……」


    神官長的臉被憎恨所扭曲。


    「你還有其他的碎片嗎!不!為什麽隻有你……瀨戶茸味,為什麽隻有你能得到女王的寵愛!」


    他俯視著茸味,激憤不已,兀自喃喃。


    「為什麽,女王啊!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女王的碎片會為了這樣一無是處的少年貢獻力量!為什麽要保護他!」


    「這種事,王之道先生也……」


    「那隻是靠機械引出的力量!相當於女王爐罷了!」


    神官長伸出手,黃金的障壁沒有抗拒,讓他一把揪起茸味,抓著他的手把他摁在地上。茸味無力抵抗,隻能看著他把手伸向自己手上的繃帶。


    「神官長大人,請不要這樣……?!」


    想要反抗的左手被一腳踩住。


    「另一塊女王碎片在繃帶底下嗎……」


    神官長打算強行掰開茸味的手,茸味隻能盡量握緊拳頭。


    「請不要這樣……這是颯拉和西迪先生托付給我的……」


    「閉嘴!像你這種人!像你這種人怎麽有資格拿著女王的碎片!給我還來!」


    茸味不明白,不明白神官長憎恨自己的理由,究竟自己身上的什麽地方值得他憎恨?


    可惜神官長不會好心解答他的疑問。


    「把手鬆開!」


    茸味大聲慘叫,手上的繃帶被神官長一口氣撕開。


    ◆


    「哈!你也有朝本大爺低頭的時候啊!」


    「艾美,說話要有禮貌」


    「唔,知道了啦」


    艾美靈巧地穿行在林中,背上背著千美繪,身旁跟著一隻比吉他盒子大上幾倍的樂器箱。


    那個箱子足夠裝下艾美這種體型的……或許連比較嬌小的成年女性都裝得下,正是弦樂器中最大的低音提琴用的箱子,側麵有熊本愛樂的標誌和賂裏征爾的簽名。


    當然,低音提琴的箱子不會自己長出腳來走路,它下麵有一台頭上有女仆頭飾、身長大約二十公分的兔子型超鋼機在努力蹦跳著追趕艾美的腳步。


    就是那隻兔子在邊跳邊說。


    「托您的福,讓我們了解了大致情況。茸味先生離開醫院應當有他的用意,而既然來棲雪拉小姐的身體被神官長利用,那麽奪回她的身體應該是停止這愚蠢紛爭的必要手段」


    「但是這樣無法保證能把學姐救回來呀!」


    千美繪在高速前進的艾美背上,邊閃避著迎麵而來的樹枝,邊頂著風朝兔子……呃,朝兔子狀的梅格大喊。


    不過梅格回了她一個看似完全無關的問題。


    「千美繪小姐是怎麽看待超鋼女的?」


    「很要好的朋友……」


    千美繪猶豫了一下之後選擇了老實回答。


    「一開始是很討厭的,尤其是來棲會長,一開始我覺得她特別奸詐。因為是機娘所以肯定漂亮,因為是機娘所以肯定聰明……但是現在我有點明白為什麽茸味會喜歡上她了。隻是漂亮和聰明還不夠,我現在把她們當成自己的目標,來棲會長的真誠率直、拉薇妮亞小姐的爽朗瀟灑、佩姬小姐的溫柔寬容、小颯拉的積極好學……我想像她們一樣地活著」


    「你喜歡她們的優秀?」


    「是的」


    「那麽就請你相信優秀的她們吧」


    低音提琴箱子下,梅格細細道來。


    「我曾經有過兩個姐姐、九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雖然全部都是機械製成的automaton……最小的妹妹遇難的時候,我沒能救得了她。作為贖罪我用盡一切手段讓她複蘇,但是卻連最簡單的愛這種東西都沒有教給那個新的孩子。因為害怕,我不敢和她太過親密」


    「原來發生過這種事……」


    梅格也有自己的過去,千美繪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從沒想過這一點。


    「是啊,以前曾有過這樣的事。不過禦濱千美繪小姐,你和瀨戶茸味先生一起教會了那孩子什麽是愛,讓她知道對征爾的悲戀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讓她懂得珍惜該珍惜的事物,是你們拯救了那個孩子」


    ……耶?那不就是說?


    (梅格小姐說的妹妹就是艾美咯?)


    梅格當然沒有回答她心中的疑問,而是繼續著。


    「是你們創造了那樣的奇跡,所以如果你們能相信雪拉小姐的堅強、相信她並沒有離你們而去,並且願意始終堅持而不放棄的話,一定能創造出新的奇跡」


    「奇跡……」


    「是的,奇跡」


    梅格偏過頭看著身旁的艾美,把艾美看得一頭霧水。


    「幹嘛啦梅格」


    「艾美,注意用詞」


    「唔、對不起。那個……什、什麽事,梅格?為什麽這麽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千美繪覺得被提醒之後努力保持禮貌的艾美真的很可愛,同時她也確信了梅格所說的妹妹就是艾美沒錯。


    「喂,禦濱千美繪!你笑毛啊!」


    「啊?我有笑嗎?」


    「本大爺說有就有!」


    「艾美——?」


    「唔……」


    千美繪這次終於忍不住失笑。


    明明很親密呀。梅格小姐剛剛雖然那麽說,但是她和艾美明明就是這麽親密,勝過真正的親生姐妹。


    「你又幹嘛啦!」


    「原來艾美的克星是梅格小姐呀,拿到個有用的情報咯」


    「不用你多嘴!」


    這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惱羞成怒了,艾美連尖牙都露了出來。


    不過千美繪可不會覺得害怕。艾美已經成為了朋友,甚至成為了一起前去幫助茸味和颯拉的夥伴。


    就在這個時候——


    「來了」


    梅格說完之後就抱著樂器箱子向左一躍,同時艾美也背著千美繪向右一躍。隨後空中降下一個巨大的物體,朝下方放出光線,光線筆直刺入地麵,那物體也跟著撞入地麵。


    衝撞產生的氣壓刮倒了周圍的樹木,千美繪從艾美背上掉下來,輕輕倒在下麵厚實的草皮上。


    沒有任何征兆。千美繪既沒看到那個東西的影子落下、也沒感覺到有什麽物體接近,所以完全不能判斷發生了什麽事,隻能靜靜等待煙塵散去,並讓因轟鳴而麻痹的耳朵恢複知覺。


    「出什麽事了?」


    她搖搖頭,擦掉眼睛上沾著的塵土。


    然後——目瞪口呆。


    身旁的艾美正坐在地上哼哼著甩著腦袋,前方則是一個……大坑。


    深度起碼有五公尺,直徑嘛,目測大約有五十公尺,中心有一個五公尺見方的金屬塊。雖然這個大小確實很大,但僅僅是落下來應該不至於產生這麽大的破壞力吧?疑問閃過腦海。


    然後是再向前,坑的另一頭,粉紅色的兔子躺在倒伏的樹木當中,看上去就像一個小點。


    「梅格小姐?!」


    兔子倏地起身,不像有受傷的樣子。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如果沒察覺繼續向前跑的話,不是被那個大金屬塊壓到就是被風壓波及。這麽大個東西,總不會是剛巧掉下來吧?


    (那就是有人故意丟過來的嘍?是誰呢?)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


    「征爾?!」


    千美繪聽到艾美的叫聲,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一位青年正從後方接近。


    灰色的西褲、寬鬆的白襯衫隻在頸口用領帶束起、手中提著小提琴的箱子,一副悠閑的樣子……那是賂裏征爾。


    他停下腳步,打開箱子的鎖,翻開蓋。


    大坑中央的巨大金屬塊也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忽然發出紫


    色的光芒向上立起,折疊起的四肢迅速伸展,背上裝甲分開,探出四根炮管。


    機械巨象。


    四腳站立的姿勢和四姐妹所控製的伊莉莎白非常相似。雖然大小比伊莉莎白整個大了兩圈,炮門數從兩門增加到四門,一些細節處也有些許差異,但仍能看出那台和拉薇妮亞展開過殊死搏鬥的超鋼機的影子,至少也是屬於同一係列的機型。


    那麽,“那個東西”呢?


    千美繪仔細觀察它的前部。好像在解答她的疑惑一樣,伊莉莎白前方裝甲和象耳一樣左右打開,不過原本是頭部的位置隻留下一個空虛的洞口。


    不對。


    空洞深處似乎有個人影。


    那個白色的人影慢慢從黑暗的洞口處現身,如同帆船的船首像一樣聳立在機械之象的前端。


    球形關節的人偶身體、雖然平滑但仍能看出起伏曲線的胸部、紮成一束的天藍色發絲在森林的微風中輕輕搖擺。金色陽光的照耀下,那個人影仿佛女神雕像般莊嚴神聖,隻可惜雙臂上懸掛著的十連裝機關炮破壞了這份神聖感。


    「水脈……」


    「咦……可是艾美,水脈小姐不是已經……」


    水脈的魂之容器來自於拉薇妮亞,而她自身應該正下落不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和征爾在一起?


    「你是來……幫忙的嗎?」


    帶著一絲希望的問題,隻得到輕輕的一哼。


    「看來不太可能了耶」


    「廢話」


    征爾冷冷地回答。


    全日本無人不知的音樂界王子緩緩自枝葉間的陰影中步出,站到伊莉莎白的前麵。


    「要是讓你們進了這前麵的月光之森,身為男人的我就隻能忘之興歎了,那不就失去了能勝過你的機會了嗎?」


    所以。


    「我們就在這裏分個勝負吧,禦濱千美繪」


    「我沒興趣」


    「不管你有沒有興趣都要打。不分出勝負,我就不會讓你們繼續前進」


    他架好小提琴,用琴弓拉出一個短音節。


    在音樂的控製下,他背後的伊莉莎白——前部的水脈象舉起雙手,把機關炮的炮口對準千美繪。


    艾美馬上擋在千美繪前方。


    「別妨礙我,讓開」


    「不、不行!」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沒聽到、就沒聽到!」


    「那就別應聲,給我安靜點兒」


    「可是,可是……」


    艾美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這時,抱著低音提琴盒子的梅格跑來。


    「征爾先生,你還沒法放棄對水脈的執念嗎?」


    「你是梅格?」


    唔……會問這個問題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雖然現在是這個樣子」


    「是嗎……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說得好像很了解內情一樣。現在若草計劃已經中止了,你就是和我們完全無關的人,不要再以她姐姐的身份跑來說三道四」


    「可是我還是把水脈當作是自己的妹妹——」


    「梅格小姐」


    結果還是千美繪打斷了她的話。(#1)


    「你先走吧,梅格小姐,盡快趕去戰場」


    「可是這東西是拉爾夫先生交托給你的……這樣好嗎?」


    千美繪點了點頭。


    「雖然是托付給我的,不過關鍵還是要交給該交給的人,再說前麵的月光之森現在是戰場……像我這樣的人,就算進去了也是累贅」


    梅格盯著千美繪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最後死心同意。


    「……我知道了」


    她放下盒子,對艾美叫道。


    「艾美——」


    「啊,呃,幹嘛啊梅格?」


    「千美繪小姐就交給你了」


    「啊……嗯,知道了」


    「那麽我就先走一步,失禮了」


    盡管沒穿著裙子,梅格還是做了個提裙致意的動作,然後抱起低音提琴盒子離開。


    千美繪目送她離開,然後轉頭和征爾正麵對視。


    先開口的是征爾。


    「那麽,你那台超鋼機……叫颯拉的那個超鋼女在哪?」


    「不在這裏哦」


    「是嗎,真是意外。那麽就等她來吧,難得有了機會,我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可是千美繪卻搖搖頭。


    「不,你的對手是我和——」


    ◆


    「是我和——艾美。」


    「哈……?」


    艾美呆呆地應了聲,抬頭看看千美繪,臉上寫著“你在說什麽呀”。


    你要我和征爾打?就算已經分手了,但畢竟是征爾耶?我怎麽可能做得到?


    「喂禦濱千美繪!你在說什麽傻話!本大爺可不想和征爾幹架!要不趕緊把梅格追回來——」


    「就由你來應戰」


    「都說了不行啦!」


    「怎麽,還沒開始就起內訌?算了,即使打倒了艾美也算不上贏過禦濱千美繪,還是等sara0777來吧」


    征爾轉身走向伊莉莎白r·o·t·7,千美繪生氣地瞪著他的背影。(#2)


    「……喂!我說你在沒在聽啊!」


    「在聽啦,我在聽。不過不行,這次非得由小艾美你親自上場不可」


    「為什麽呀!你腦子有毛病呀!本大爺幹嘛非要聽你的不可!」


    艾美的銀發都被她甩得一團亂。做不到的,這種事情做不到,想要打倒征爾是不可能的。艾美大叫大嚷,琥珀色的大眼睛死死瞪著千美繪。


    不過千美繪不為所動,隻是冷冷地問道。


    「你怕贏過了他?」


    短短一句話就讓艾美啞了火,讓她想起已經體驗過好幾次的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她的語言總是能夠直刺人內心最不願被碰觸的關鍵部位,然後像根尖銳的針一樣緊緊紮在那裏,讓人無路可逃。當人的價值觀產生動搖,就會像窮途末路的野獸一樣……好比現在,興許說話的本人根本就不是有意的,但卻把艾美逼到了絕境。


    「你不是說征爾先生是最強的嗎?」


    「是呀!征爾是最強的!」


    「那反正我們又贏不了他,你怕什麽啊?」


    看,立刻就被對方抓住了小辮子。該怎麽辦才好?


    征爾當然是最強最厲害的。就算他打算拿艾美去犧牲,就算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艾美,他也還是艾美心中的王子。


    所以要打的話就得認真的打。要是敢放水,哪怕隻是做一點小手腳,也就等於看不起征爾,心裏認為他不是最強的。


    可是現在艾美的搭檔是千美繪。


    唯一一個連征爾也不得不承認她實力的女孩,連征爾也要感歎為天才的卓越操控者。


    就超鋼機來看,性能上、火力上,伊莉莎白都勝過艾美,而且操控者還是征爾……一般來說,麵對這樣的對手,從來沒有配合過的千美繪和艾美組合是絕對沒有勝算的。可是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悄悄地告訴自己——征爾說不定又會輸,又會輸給千美繪。


    (不會的!不可能的!)


    艾美搖搖頭甩掉混亂的思緒。


    「征爾當然會贏!不然怎麽叫最強呢!」


    「沒錯沒錯,那就這樣決定了,上吧」


    千美繪沒有給艾美更多時間,而艾美也沒辦法推翻千美繪的結論。


    於是艾美隻能全力迎戰征爾與水脈。


    ◆


    「那把小提琴是為了紀念水脈小姐吧?」


    站在伊莉莎白下麵仰望著水脈


    的征爾聞聲回過頭來。


    「你怎麽會知道?」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哦。雖然現在已經不在了,不過以前你很喜歡姐姐,經常一起演奏。她的鋼琴和你的小提琴,都是為了讓長輩開心才開始的吧」


    「前半是真實,後半隻是對媒體的說辭,畢竟這麽說能有個好名聲。實際上隻是習慣了而已……不過不知道算不算因果報應,以前和水脈姐一起演奏時用的這把小提琴,現在卻成了控製超鋼機的操縱杆」


    千美繪也抬頭看了看那座水脈雕像。


    「那是水脈小姐本人吧?」


    「本人?」


    「我是說用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啟動的那個,是水脈小姐本人吧?」


    「怎麽可能。會愛上瀨戶茸味那種家夥,用那種肮髒的感情玷汙了記憶的東西,怎麽可能是真的水脈姐。可恨的是你們還破壞了服務器,結果留下來的水脈姐記憶就隻剩這一個了」


    「那你應該不會再想複活更多的水脈小姐了吧?」


    「親手殺了她的人還好意思說。可惜要控製伊莉莎白的女王爐非得要用到這個被汙染的記憶芯片,不過能用來祭奠死去的水脈姐,也算隨了那個假貨的願」


    「我……」


    「我知道。我知道破壞水脈姐記憶檔案的不是你,是喬。可是就算下手毀掉的是喬,出手搶走的卻是你和瀨戶茸味」


    「所以你現在是複仇咯?」


    「這是我獻給水脈姐的鎮魂曲。雖然隻隔了一天,可是我已經等不及了……真是的,我居然會這麽拚命……大概還是我生下來之後第一次感到這麽急迫」


    征爾笑得有點自嘲。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千美繪說道。


    「我明白了,征爾先生,果然還是由我和艾美搭檔來做你的對手吧」


    「……」


    「你不滿意嗎?」


    「就算打贏了這樣的搭檔也算不上勝利」


    征爾顯然認為這樣的對手不夠理想而拒絕了千美繪的提議。


    「那萬一輸了豈不是更慘?」


    「你說什麽?」


    征爾氣得豎起了眉毛,千美繪仍然平靜地宣告。


    「就算征爾先生不打算認真,我也打算全力以赴,因為贏了就是贏了」


    ◆


    戰場上流淌著小提琴的旋律。


    在形成了深坑的土黃色地麵上,艾美壓低身體衝入坑中,伊莉莎白的機關炮發出打擊樂器般規則的聲音,炮彈追逐著艾美的身影。


    艾美在閃避中也不忘轉頭確認伊莉莎白的位置,結果正好和坐在伊莉莎白背上演奏著小提琴的征爾四目相對。


    艾美自身也曾委身於那個旋律。不過回憶起來似乎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現在指引她行動的,是那個斷斷續續的、征爾的敵人、千美繪的指示。


    『艾美!頭發!』


    指示會在這種接近預判的時間點飛來。


    艾美遵照指示甩動頭發,正好趕上機關炮捕捉到了她的運動軌跡,不過炮彈紛紛被銀色的牢籠所阻擋而彈開。


    隻是能穿透大型超鋼機的炮彈威力巨大,艾美輕盈的身體在衝擊之下飛出坑外。她讓發絲阻擋住的幾十發炮彈散落在身周,自己也一個翻滾,起身衝入樹林。


    ——「伊莉莎白占據著坑洞中心的位置,自有她的用意……」


    這是開打之前千美繪對艾美的告誡。


    如果隻是要打倒千美繪等人,那麽隻要在她們看不到的位置用主炮展開炮擊就好。況且他既然沒打算在一開始就把她們全壓死而是準備正麵決戰,那麽最初讓伊莉莎白從空中落下的動作就毫無意義,更不需要在落下時朝下方炮擊。


    於是千美繪推測,先前的動作“全部都是為了製造那一個大坑”。


    千美繪已經發現,伊莉莎白的主炮雖然威力巨大,可是瞄準低於水平線的目標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但若是處在坑洞中心——也就是比對方更低的位置,那麽主炮捕捉盲點就隻有自己腳下,可以把死角壓縮到最小。


    不隻是如此。


    征爾原先預想的是和颯拉的戰鬥。


    隻要去除了遮蔽物,那麽隻有近接作戰能力的颯拉在攻擊時就不得不露出身形,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突擊。


    也就是說,征爾為伊莉莎白準備了最適合跟颯拉作戰的地形……這是千美繪的分析。


    艾美想到這裏不由地有些顫栗。


    將第一次使用的機體發揮到這個程度的征爾,還有第一眼就看破對手策略的千美繪。


    也許說穿了之後道理是很簡單,但是要在無人提點的前提下自己發現卻是非常困難。


    一場表麵看來是意氣用事臨時決定的爭鬥,卻在開戰之前就早已過了好幾招。


    征爾的旋律還在傳來。


    艾美的發飾和超鋼女們頭上的傳感器有著一樣的功能,而且她的『蝴蝶結傳感器』更是為了正確把握征爾的音樂指令而特別加強過聽覺。


    而現在,那個傳感器中正傳來征爾的小提琴聲,和指揮艾美的那個時候一樣,即興的獨奏當中包含著無數複雜細微的指令。不過在幾天之前,那還是隻演奏給艾美一個人的特別旋律,如今卻不再為了她,而是為了那個裝有水脈雕像的四足超鋼機而奏響。在音樂的指揮下,伊莉莎白用一絲不苟的動作執行著征爾的命令,幾乎化身為征爾的手足。


    可是千美繪和他不同。傳感器中傳來的指示總是時有時無,即使來了也隻是三言兩語。作為征爾的超鋼機時,永遠隻需要根據指令來動作,而千美繪卻不斷地要求艾美“自己思考”。


    這種做法讓人覺得非常自由,但又心裏沒底。


    幸好那偶爾飛來的明確指示總能給予艾美莫大的信心,每當她根據指示理解到現狀的意義的時候,總能有一種努力解開謎題的成就感。


    雖隻是三言兩語,卻能讓人清楚地意識到並肩奮戰的戰友的存在。


    『螺旋接近!』


    指示很簡短,但總是包含著許多意義。


    譬如說連裝機關炮的追尾能力總是有界限的,那麽隻要用超過它應變能力的速度迂回接近就可以攻擊到對方。先前一直在伊莉莎白四周遊走,也是在測試對方裝備的反應速度,為接下來的突擊增添勝算。


    艾美奮力一躍跳進大坑中,沿著斜麵迅速接近伊莉莎白,水脈的機關炮彈紛紛被甩在身後。


    (厲害……)


    艾美心中感歎,同時很快進入了肉搏戰距離,眼看就是繞到她後方給與一擊的機會。


    『撤退!』


    盡管為意外的指令而疑惑,艾美仍然離開伊莉莎白周圍,再次遁入林中。


    她的後方,主炮火線——不是機關炮,而是對方背上的四門大口徑火炮的射線將將擦過,艾美為防止被卷入而鑽進一條地縫,屏息等待。


    『距離發射有這麽一段延遲……嗯,應該能行』


    她能聽到遠處千美繪的自言自語,不管距離多遠,艾美的傳感器都不會漏掉一點聲音。


    過了一會兒,音樂停止、機關炮的掃射聲也停下了。


    千美繪開口下令。


    『艾美,在那裏等一下』


    艾美遵照指示,靜候下一個命令。


    ◆


    看到千美繪出現在坑邊,停下了演奏的征爾朝她喊道。


    「禦濱千美繪,那已經是艾美的極限了。她是近戰特化型,如果不交換裝備,連有效的打擊都做不到。跟用刀槍為武器的班內特姐妹不一樣,和她對戰就連防護都用不著開啟,你應該也明白吧……明明知道還故意來挑釁,可不像你的作風」


    他歎了口


    氣。


    「外行人的操控者遊戲總算可以結束了……水脈!」


    琴弓重新放回弦上。


    「上吧!」


    作為對他動作的回應,千美繪親自衝進了坑中。


    拚命向前。千美繪不是田徑運動員,也無法像超鋼女、超能力者那樣參與戰鬥,甚至不像征爾這種“奏縱者”一樣能夠直接控製超鋼機。但她還是用自己的腳跨過那條界限,闖入戰場。


    努力地、一步一步地靠近。


    「愚蠢!你以為人類就不會受到攻擊嗎!」


    「愚蠢的是你!艾美!」


    當!響亮的蹬地聲傳來,艾美瞬間出現在征爾後上方。


    「艾美!火箭飛拳!」


    「想要奪取操縱杆嗎……可笑!」


    確實如征爾所說,這是種愚蠢的做法。四門主炮已經瞄準了滯空中的艾美,而她卻無法閃避。


    不過千美繪的指示很快讓征爾的嘲笑僵在臉上。


    艾美的拳頭帶著火焰飛出,當四門鐳射巨炮在激昂的旋律指揮下吐出射線之前,她的身體就已經被拉向伊莉莎白,射出的光線隻能徒勞地劃過她的背後,讓大氣化為離子。


    「什麽!」


    征爾的聲音中第一次出現動搖。


    艾美抓住這一瞬的機會靠近了伊莉莎白的控製中心,也就是水脈。射出的拳頭緊緊抓住對方,連接著身體的細絲卷在對方身上,讓艾美成功貼到水脈身旁。


    「抱歉啦水脈!」


    艾美嘀咕了一句。


    千美繪真正的目標,其實是負責控製機體的水脈的——


    「唔……是ai和記憶芯片嗎?!」


    ——猜錯了。


    千美繪很清楚,以征爾為對手,如果中途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目標,一定會被阻止,所以她隻能編織更深一層的陷阱,讓對方猜想不到。


    她的目標,是共通規格的連裝機關炮。


    在征爾命令水脈縮回內部之前,艾美就已經伸手抓住機關炮,將它從連接處開始一氣拔出。小巧的身體落到地麵,一個翻滾就已經完成著裝。


    全力奔走隻為分散征爾一絲注意力的千美繪這時才喘著粗氣跑到艾美身旁。


    「禦濱千美繪,這才是你的目的嗎……」


    「沒錯!艾美!」


    艾美立刻朝千美繪所指的方向全力衝刺,隨後一個滑步鑽進伊莉莎白的肚子下麵,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征爾從伊莉莎白後方跳下,伊莉莎白身上隨即展開女王爐產生的防護壁。


    可惜,就差了那麽一刻。


    艾美手上的是十連裝機關炮。連晶樹都能粉碎、大型超鋼機的裝甲都能貫穿的破壞化身……朝天舉起的炮口在連明真炮都無法撼動的防壁張開前一刻抵上了伊莉莎白下腹。


    「開火!」


    不需要等到千美繪下令,艾美手上的機關炮就開始咆哮,十條集束槍管的加特林炮噴吐火舌,每秒超過百發的炮彈穿過裝甲,砸進伊莉莎白體內。


    貫穿、撕裂、彈跳、碰撞……


    為人類體型的機械對抗大型超鋼機而設計的凶猛火力將伊莉莎白內部破壞殆盡。光纖製的女王光傳導束、非接觸型的流體變速器、散熱葉片、主炮能量整流機……通通變成一堆破銅爛鐵。


    緊扣手中電子扳機的艾美也不得不承認此刻勝負已定。


    在一連串始終如履薄冰的冒險行為之中,不難看出將棋對弈般的精準布局和出人意料的大膽奔放,雖然有看似依賴艾美和颯拉性能的地方,但反過頭來也可以視為對搭檔的絕對信任,和對手中資源的最大限度活用。


    不僅如此……親身闖入戰場的行動方式或許不能稱得上是多麽優秀的戰術,但她的指揮總是能讓整個戰場朝她所期望的方向變化。


    在作為千美繪的搭檔參戰之後,艾美總算清楚地明白了。


    不是偶然。


    這場對決,不,迄今為止全部的對決,都是征爾的完敗。


    盡情肆虐之後的機關炮在幾秒鍾之內吐出了所有剩下的彈丸,發熱的炮管完成了它的使命,最後發出了怪聲而炸裂。


    艾美的頭上,伊莉莎白巨大的軀體一陣傾斜,眼看就要砸落,而艾美卻因近距離承受了炮身爆炸的衝擊而無法行動。


    啊,慘了……艾美正為自己最後時刻的失誤而自嘲,卻突然發現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哪個笨蛋,想要一起被壓扁嗎?艾美愣了一下,很快發現在場的笨蛋濫好人隻有那麽一個。


    「喂,放手吧禦濱千美繪」


    「才不放呢!」


    唰唰唰,艾美的身體總算被拖到不會被壓到的位置。一直等到兩人都安全了之後,伊莉莎白才像突然回過神來一樣,四肢一彎坐了下去。


    「……」


    「……」


    好尷尬的沉默時間。


    「……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我自己都出得來了」


    「哈哈……對哦。不過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呀」


    「你可真是個白癡啊」


    艾美看著氣喘籲籲坐在地上的千美繪,嘟著嘴輕聲抱怨。


    「啊!征爾!」


    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艾美慌忙轉頭張望,正好看到征爾從倒下的伊莉莎白另一頭起身。


    還好他沒事。兩人都放下了心。


    千美繪朝艾美點點頭,艾美立刻一臉欣喜地衝了出去。千美繪看著她離開,起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艾美很快跑到征爾身邊。


    「征爾!你有沒有受傷?!」


    征爾似乎撞到了大坑的斜麵,步子還有點不穩。在艾美的支撐下,他使勁晃晃腦袋,這才沉默著站起身。


    這時千美繪也來到兩人身旁。


    「征爾先生,這是你的」


    伸出的手中握著用來操縱伊莉莎白的琴和弓,似乎是在剛才的爆炸中失手脫落,而千美繪去為他揀了回來。


    「畢竟是很重要的東西呢」


    征爾接過琴,推開艾美,然後把琴支在下顎下方,如同在舞台上一樣舉起弓。


    讓人心中躁動的一個小節,隻有艾美和損壞的自行炮台聽懂了其中的含義——


    『瞄準眼前的超鋼女』


    當然,回應他的隻有伊莉莎白。水脈的那一部分結構發出扭曲的金屬音,仍然連接著機關炮的左臂有了細微的動作。


    艾美不敢相信。那個征爾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認輸、甚至還打算暗箭傷人……她忍不住怒吼。


    「不要這樣,征爾!為什麽!」


    為什麽還不肯承認失敗?明明不論再做什麽都改變不了已經戰敗的事實。


    可是艾美的心情顯然沒有傳達給對方,十連裝機關炮的炮口顫抖著漸漸抬起,指向艾美和千美繪。


    總算察覺到的千美繪臉上開始浮現出害怕的神色。顯然,她並沒有預想到這種規則之外的混亂做法。


    炮口已經牢牢鎖定了艾美。當然她是有能力避開,但是身後的千美繪肯定躲不開這一擊。這位置真是糟透了,更不要說背後的千美繪還因為第一次麵對炮口而雙腿發軟。


    「這樣一來就將軍了啊,禦濱千美繪。這一次是我贏了」


    「征爾!」


    「你閉嘴。戰場上可沒有超鋼機武鬥大會那種規則。麻痹大意、對敵人還講仁慈,這就是你們天真的結果」


    話音剛落——


    『哈……』


    就傳來一個歎氣聲。


    『原本打算悄悄通過的,既然不講規則,那我也沒理由隻在一旁觀戰了』


    征爾和千美繪好像都沒有聽到。傳感器中傳來的


    這個聲音來自於遠離戰場的一座小丘,某個陡峭的斜麵之上。


    艾美調整了收訊方向,這次可以明確地聽到對方朝她發出的訊息。


    『艾美小姐,在那裏不要動哦』


    艾美還沒來得及回話,就看到征爾手中的琴弦和弓弦同時被一擊繃斷。


    這種控製到極限的出力,還有穿針引線般的精準射擊。能做到這一點的,在艾美和千美繪的認知中都隻有那個人。


    「拉薇妮亞小姐?!你在哪裏?」


    「那邊!」


    艾美指向那座小丘,而那上麵已經不見人影。


    ◆


    「居然用這種手段……」


    征爾拿著小提琴的手緊握到發白,充滿恨意地咒罵。


    超鋼女在高大的喬木間跳躍,堇色婚紗輕盈飛舞,落在千美繪等人麵前。


    手中握著著還是明真炮,發型雖然由以前的卷發變成了長直發,但動作、表情、聲音,還有跟在她身後跑來、形狀稍微有了些改變的巴特拉,都證明了拉薇妮亞的身份。


    千美繪俯身鞠躬,向救了她一命的少女道謝。


    「拉薇妮亞小姐!……感謝你出手相救,還有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呢」


    拉薇妮亞朝兩人露出親切的微笑,像是沒看到征爾一樣從他身旁穿過,抱了抱千美繪,然後摸摸艾美的頭。


    「我都看到了哦,你們贏得很漂亮」


    千美繪總算放下心來,這才覺得兩腿軟得支撐不住身體。結果她不得不靠在拉薇妮亞身上,還要艾美也幫忙扶住。她再次深切體會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麽勉強,並認識到自己果然不適合真正的戰場。


    「泉秋院拉薇妮亞……為什麽要來妨礙我!」


    這時,征爾的怒氣忍不住爆發,全衝著拉薇妮亞而去。


    「要不是你橫插一腳我就贏了!贏過那邊的禦濱千美繪——」


    拉薇妮亞轉身揚起手掌。


    啪!手掌落在征爾的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征爾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你、你這家夥……」


    「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詞吧?」


    「你說什麽——」


    征爾憤恨地瞪著拉薇妮亞,隻換來輕蔑的眼神。


    「看看你的眼睛吧,那就是現在的你。本來我大可以放著你不管,不過還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征爾先生,你現在的樣子真的是丟臉到家了」


    毫不留情的辛辣評價。


    「你聽明白了嗎,死不認輸氣量狹隘的先生?這個故事中不需要察覺不到花朵可愛之處的藝術家,為免暴露出更多醜態,請你趕緊退場吧」


    還是說。


    「還是說,你打算一直拘泥於你那卑微醜陋的自尊,來侮辱那些深愛著你的女孩們的感情嗎?」


    拉薇妮亞瞥了一眼地上的征爾,把千美繪交給艾美,轉身走向停止行動的伊莉莎白,在水脈雕像旁蹲下身子。


    「你要……做什麽……」


    她無視征爾的抗議,簡單操作之下就打開了水脈的胸部外裝,從當中取出一塊印著金色序列號、巧克力色的板狀物。


    然後她把這塊水脈的記憶芯片插入圓盤狀耳環中的外接插槽中,閉目檢查了幾秒鍾。


    「確實是水脈沒錯呢」


    下了判斷之後,她站起身。


    「水脈就由我帶去茸味先生那邊吧,千美繪?」


    「啊、是、是!」


    突然被點到名字,千美繪嚇了一跳。


    「有什麽事嗎?」


    「我們也趕緊去吧,雪拉和茸味先生一定等急了」


    ◆


    「完敗嗎……?」


    靠在伊莉莎白的殘骸上,征爾仰首向天。


    禦濱千美繪已經離去,賭上全部的挑戰也已經結束……留下來的隻有這一堆破敗的機械。


    他摸摸被拉薇妮亞打過的臉。


    看來隻能承認了,承認自己在千美繪手上遭遇了第四次失敗。


    從前對他來說,勝利總是來得理所當然。


    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也從來沒見過自己戰勝不了的人。


    隻有一件事……小時候憧憬的水脈姐姐的死,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無法抹去的悔恨。


    所以他才想要她複活。


    契機是他得知水脈的記憶還得以保留這件事。自從在泉秋院利通爺爺家裏聽到大人們的談話之後,他就開始為複活“隻屬於自己的水脈姐”而傾盡一切努力。


    知道水脈將作為超鋼女複活之後,他成功以『若草四姐妹』監視者的身份加入計劃,而為了把水脈變成自己的所有物,他略施小技就控製住了所有若草的成員。


    直到在那個黃金周的夜晚、遇見禦濱千美繪之前,所有事情都還是一帆風順。


    那個帶著名叫颯拉的超鋼女的女孩輕而易舉地打碎了他的自負、也打碎了他的希望,結果若草姐妹一個又一個離他而去,最後隻剩下這一座四足自行炮台的殘骸。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叫瀨戶茸味的少年。


    征爾之於若草四姐妹,茸味之於班內特四姐妹……兩者雖然相似,但本質不同。


    那個平凡的少年最後獲得了超鋼女們的信賴。不僅如此,梅格信任他、艾美依賴他、喬視他為友、水脈更是戀上了他……征爾連其中之一都苦求不得,他卻通通搜羅在手。


    征爾這才發現自己身邊連一個同伴都沒有。舉目四望,發現自己居然形單影隻,他第一次感到彷徨無依。


    碧空如洗,看在眼中卻如同渺無人煙的荒漠。


    他咬緊牙關,沒有讓自嘲的歎息從口中漏出,但悔恨與羞恥終究還是讓他的表情扭曲,淚水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從臉頰滑落。周圍沒有人在讓他覺得慶幸,但沒有任何人再關注自己的事實卻又讓他更受打擊。


    「真是淒慘,真是卑微啊……我……終於隻剩我一個人了」


    低頭喃喃自語的征爾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他驚訝地抬起頭——


    是艾美。


    褐色的肌膚、銀色的頭發、琥珀色的眼睛。


    機械少女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征爾。


    「你怎麽還在?」


    征爾無力地問。


    「不用追著她們去嗎?還是說你打算來嘲笑我?你有向我複仇的權力,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你、利用你。來吧……」


    他終於忍不住浮現自嘲的笑容。


    「笑吧。要打也好要做什麽也好隨你高興!盡情嘲笑我這副淒慘的樣子吧!完了就趕緊消失!去你該去的地方!」


    艾美搖搖頭。


    「我哪兒也不去」


    還有。


    「征爾,你不是一個人哦」


    她低下身子,小心地抱住征爾的頭。


    纖細的雙腕。


    讓人無法想象是為戰鬥而設計的嬌小身軀,柔軟而又溫暖。


    「我不是你的王子」


    艾美點點頭。


    「我現在一無所有」


    點頭。


    「我……什麽都沒有了」


    點頭。


    「也沒有人願意跟我在一起」


    艾美還是點點頭,鬆開他的身子,執起他的手。


    「那麽,我就做征爾的第一個朋友好了」


    賂裏征爾,這才發現——


    原來,在自己的身旁,就有小巧的花朵靜靜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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