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沒想到會碰巧遇到對方。


    坐上電梯本來隻是想先下樓到門廳去,誰想到電梯門一開就看見征爾和艾美正等在外麵。


    千美繪大吃一驚,還沒想好該不該出去兩人就走了進來。結果她就這樣在沉默中跟著電梯下到了地下七層。


    「你不下來嗎?」


    「啊,那個,我……」


    「你確實是有興趣吧?禦濱千美繪,你有資格待在這裏」


    在征爾的催促下,千美繪走了出來。


    電梯門在身後關上。


    室內的空氣清涼而幹燥,但似乎不是因為處在地下的緣故,而是由空調精確操控而成。


    穿過兩扇自動門,最後是一扇銀行金庫式的手動門。征爾隨意地打開門,進入一個廣闊的空間。


    那真的是個很大的房間,大到讓人覺得整個地下七層應該就隻有這麽一個房間的程度。


    明亮的白色光線照耀下,可以看到同樣漆成白色的牆壁上那些有普通人的身長兩倍大小左右的四方洞穴,裏麵傳來輕微的機械驅動音。洞穴裏裝著和洞穴本身差不多大小的方箱,總共約有二十個。


    除此之外,就隻有房間中心一座平頂金字塔形的高台,上麵設置著一些觸屏式的終端。


    整個房間透露出一股子舞台背景的味道,很容易就能想到這裏的東西不僅具有實用性,更在製作時就考慮到了表演用途。


    對,這裏就好像是……


    「這一層本身就是類似避難所一樣的東西,整個房間就是一個服務器機房」


    像是要打斷千美繪的思考一樣,征爾的聲音適時響起。


    曾經在舞台上親自歌唱的征爾的聲音悠揚而富有張力,如同天上仙音,足以傾倒眾生。


    不光如此,聲音在這個房間的構造下形成多重反射,那一般人無法意識到的些許延長使話音聽來更加莊嚴肅穆。


    在這種情形下,千美繪感覺到自己無比渺小,仿佛在這個房間中,征爾這個青年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自己不得不淪為配角。


    征爾繼續為千美繪說明。


    「雖說是服務器,可不是指那種單純的大容量存儲器加處理器一樣的東西。這個服務器以“人類的記憶”的形式儲存了龐大的知識,可以說是泉秋院財閥重金堆砌出來的現代版『阿卡西圖書館』」


    艾美落後半步左右的距離跟著征爾,千美繪則距離兩人約五步遠。


    「那邊牆上的每一個箱子,都儲存了一個人的記憶。當然,能在這裏保存記憶的隻有符合一定條件的人——她們全部都擔任過女王的巫女。也就是說,為了防止女王的巫女後繼無人,特意製作了保管她們記憶的時空膠囊……不,應該說是保管了巫女記憶的冷凍睡眠裝置」


    征爾現在所說的內容敏感到讓千美繪不知該不該聽下去。在千美繪看來,一旦知曉了他所說的東西,恐怕就會深陷泥潭,再也回不到日常人的生活了。


    (唔唔,說不定征爾先生擅自把我當成那邊的人了吧……)


    這還是滿有可能的。


    畢竟征爾一直以來對千美繪所做的事都給出了過高的評價。


    可惜征爾不知道千美繪內心的憂慮,反而把千美繪繼續拖向無底深淵。


    「這個房間和超鋼女計劃可以說是支撐東北未來的兩個車輪。女王的巫女總有一天會不再是肉身的人類,而是由超鋼女的軀體承載上她們的記憶,化身為永生不死的巫女」


    征爾的語氣很平淡,但內容對千美繪來說卻是無比遙遠,連陳述感想都不知道合不合適的東西。不過之前茸味曾經說過『女王的巫女因為身負的女王之力太過強大,最後都會承受不住而崩潰』,這麽看來,征爾所說的這件事應該也是一件好事吧。


    「那個,征爾先生常來這裏嗎……?」


    「啊啊,差不多每個月來一次吧」


    征爾說完這句,留下艾美和千美繪在原地,自己走上了房間中心那個舞台般的小高台,在其中一個終端前站定。


    「你還記得嗎?」


    在他的操作之下,其中一個方箱從牆壁中探出了幾公分。


    若抬頭仔細觀望,還能看到方箱一角刻著的『mio·sensyuuin』字樣。


    「我之前也提到過,我和喬的目的是為了讓水脈姐複活」


    千美繪點點頭。


    喬確實說過,她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加入若草姐妹的。


    在那之後喬打倒了拉薇妮亞,女王宮應該已經根據協議的條件複活了水脈才對。


    但是征爾對於喬賭命搏殺得來、同時還建立在拉薇妮亞犧牲的基礎上複活的水脈,隻有這麽一句評價。


    「那東西,是個失敗作」


    他對著褐膚的超鋼女招手示意。


    「……艾美,過來」


    短短的一瞬間隔之後,艾美點了點頭。


    在她身旁的千美繪眼裏,這就是猶豫。


    於是當年幼的超鋼女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千美繪握住了她的手。


    那幾乎是片刻之間的條件反射。


    征爾不解的目光和艾美驚訝的目光同時投注到千美繪身上。


    「禦濱千美繪……?」


    艾美有些不知所措,而征爾隻是繼續無言的注視。


    其實千美繪隻是不想讓艾美過去,但既然下意識地製止了艾美,總得由她開口說出點什麽理由來。


    吸一口氣,調整下呼吸。


    雖然心跳的速度無法減慢,但至少能夠讓頭腦恢複冷靜。


    然後她平靜開口。


    「我聽茸味同學說了……艾美會消失的事」


    征爾沒回答。


    但是艾美的身體微震了一下。


    「您是打算將水脈小姐的記憶輸入到艾美身體裏對吧。這樣做的話,艾美會怎麽樣?會消失嗎?如果不是的話……」


    千美繪心裏比較希望是自己搞錯了。


    「如果不是的話,請告訴我是我想錯了。我不想把征爾先生想成會做這種事的人。你是艾美最愛的那位征爾先生、是艾美的白馬王子……我不願意相信你會這樣做!」


    沉默籠罩了這片回憶的墓場。


    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


    中央的高台上,征爾仍然無言地注視著艾美和千美繪,握著的手前方,艾美仍然一臉困惑。


    沒有弄明白任何事。


    沒能夠改變任何事。


    千美繪的語言,就這樣石沉大海。


    「不要去,艾美……你說不定會死啊」


    但是艾美雖然表情悲傷,卻說出了千美繪意料之外的話。


    「我知道啊」


    原來她早就已經知曉一切。


    「咦……?」


    「征爾的打算,我早就已經知道了。當然我也知道,若草計劃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完成艾美。還有艾美的魂之容器,最後是要給水脈的……」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


    「這件事,現在我也知道了」


    「那為什麽!」


    那麽,為什麽還要為了征爾做這種不必要的犧牲?


    「放手吧」


    「不要……」


    不會放手,也不可能放手。


    如果鬆開手,眼前的女孩子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千美繪很確定,如果在這裏放她離開,自己一定會後悔一輩子。這種後悔就和看著颯拉受傷自己卻無能為力的那種挫敗感一樣,一定會成為到死為止都壓在自己胸口的大石。


    所以,她不會放手。


    「你別多管閑事」


    艾美說得很幹脆


    。


    「本大爺就是要去」


    「你騙人!」


    「沒、沒騙人!」


    艾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開始激動起來。


    「反正、你、你也很快就會恨不得殺掉本大爺啦!所以趕緊放手!」


    「不會的!因為艾美已經是——」


    「說了你別多事!我說,是本大爺啦!」


    已經是朋友了……千美繪本來是想這麽說的,但是艾美大聲的主張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哎,你在說什麽?」


    「我是說,弄死那個拉薇妮亞的其實是本大爺啦!」


    ◆


    「弄死那個拉薇妮亞的其實是本大爺啦!」


    艾美的聲音說出了讓人無法相信的內容。


    和雪拉分開之後匆忙趕到iiop的茸味,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聽到了這句話,立刻停在了門口。


    他邊努力壓下急促的呼吸,邊放低姿勢藏在門口向內窺視。


    空蕩蕩的房間中,隻有征爾、艾美、千美繪三人,沒有其他任何人在。


    裏麵應該也設置了監控攝像頭,但不知道是不是沒開,聽不到趕來的職員的動靜。


    不,這也挺正常。


    這裏是保管曾是女王巫女的少女們記憶的場所。


    當中也包括像水脈這樣已經過世的少女的記憶。作為遺族來說,自然希望這裏是一片神聖、靜謐的空間,即便有一些狀況,職員的介入恐怕也要等到最緊要的關頭才會出現。


    茸味能夠理解。


    這裏是屬於死者的空間。


    就連聲音,到了這裏也會變得過分的無機質、過分的莊嚴嘹亮……這都是作為聖地必要的演出效果。


    艾美還在繼續。


    「水脈的魂之容器,本來是打算用本大爺的這個啦」


    話題的變化實在是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茸味還是豎起耳朵盡量不錯過任何一個字。


    「所以喬本來也沒打算搞掉拉薇妮亞……後來為了不用上大爺我的魂之容器(沃爾科特傳動裝置),才要搶一個別人的魂之容器(霍森傳動裝置)來代替,所以喬才選上了拉薇妮亞啦!」


    茸味感覺自己的胸口好像一下子堵上了。


    「艾美……」


    隔著一道牆壁,也能聽出千美繪語氣中的猶疑。


    「所以……拉薇妮亞小姐……」


    「啊啊!就相當於是本大爺殺的啦!所以你趕緊放手!」


    (等等……剛才……)


    剛才艾美說了什麽?


    搶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是為了給水脈用……?


    也就是說——


    水脈是靠著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才能行動的?


    茸味的腦袋有點跟不上了。


    就是說,在仙台和水脈約會的時候也好、前天晚上兩人手拉手上演逃亡劇的時候也好,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其實一直都跟茸味近在咫尺,而茸味卻完全沒發覺?


    (等等……不光是這樣!)


    茸味晃晃腦袋。


    不光是這樣。


    不光是就在自己身邊那麽簡單。


    茸味還清楚地記得。


    泉秋院利通爺爺那天曾經教訓水脈應該“把魂之容器還給原來的主人”。


    泉秋院水脈則是回答說“害怕死亡”。


    這是當然的,沒有人會不害怕死亡。


    但明知如此,水脈仍然跟茸味約好要歸還魂之容器,還鼓勵茸味戰勝她。


    也就是說,水脈她……


    (一開始就打算歸還拉薇妮亞的魂之容器,一開始……就打算去死!)


    瞬間,水脈說過的話,那位天藍色發絲的超鋼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上了另一種色彩。


    ——你害怕我嗎?是因為這副機械的身體?


    ——如果茸味先生坐在窗邊的話,就一定不會看我了嘛


    ——至少這個冰激淋,我希望由茸味先生來買給我


    ——這就是,那孩子所期望的幸福呢


    ——超鋼女,是用靈魂來戀愛的


    ——當然,我也是一樣


    ——請你去迎接拉薇妮亞吧


    ——請戰勝我吧


    ——這個距離就是我們現在的距離,名為敵人的距離


    ——因為沒辦法用手,就隻好用這種方式(親吻)代替了呢


    原本聽來若無其事的語氣,現在卻處處透露出讓人胸口發緊的思戀之味。


    那個叫水脈的少女,明明是那麽的『喜歡』茸味。


    那是戀愛。


    但是,戀愛……?


    超鋼女,是用靈魂來戀愛的——


    茸味怎麽可能還會察覺不到?


    因為,這戀愛隻可能屬於拉薇妮亞。水脈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決定將這份戀愛的心情連同生命一起還給拉薇妮亞。


    (難道說拉薇妮亞小姐……但是怎麽可能)


    不對不對……茸味再次搖晃腦袋。


    不管這個。


    現在先考慮怎麽救艾美。


    他正想站起來大聲呼喊這不是艾美的錯,卻突然發現肩膀上多了一隻手。


    抬頭一看正要驚叫,卻連嘴巴都被捂上了。


    (喬、喬小姐?!)


    (喲)


    雖然樣子有點尷尬,不過那個抬手打招呼的動作,顯然不會讓人認錯。雖然一頭紅發變成了金色,眼睛也變成了藍色,但這肯定就是那位若草的次女本人。


    (喬小姐?!你之前都去哪兒了……)


    (去了絢乃那邊一趟……哈,看來你不是問那個呢,等會兒再說吧)


    喬在茸味耳邊悄悄說著,用大拇指指了指屋內。


    (現在先看那邊……看,要動真格的了)


    喬所指的房間內,艾美和千美繪都沒再說話。


    片刻之後,征爾的聲音打破這片沉默,宣告了儀式的開始。


    「你們說完了吧?那麽開始吧,艾美」


    ◆


    看見征爾招手示意,艾美對千美繪說了句“再見”,然後轉身走去。


    千美繪隻能站在原地束手無策。


    「我真是……沒用……」


    千美繪低下頭攥緊了拳頭。


    「我該怎麽辦……」


    說著不知是向誰求助的喃喃自語,腦海裏又響起那一天的話。


    『你在撒什麽嬌啊……被人在背後推著前進是很簡單,但最終要作出決定的還是自己,不是嗎?』


    那一天,千美繪也是這樣喪失了自信,哀歎著自身的弱小無力。正是那個時候,喬對她說出了這番話。


    如果不行動,就什麽都不會開始,自己必須抱持自信。


    千美繪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這果然還是強大的人才說得出來的話。


    因為千美繪的話語沒能改變任何事。一旦颯拉不在她身邊,她甚至連戰鬥的力量都沒有。


    語言沒法說動他人。


    就算想要挽留,結果也隻是被揮開手。


    有個女孩就要在自己麵前消失,但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


    真不甘心。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明白」


    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到忍不住衝口而出。


    「為什麽……要把好不容易複活的水脈小姐當成失敗作」


    征爾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


    「為什麽……能做出這麽過分的事」


    艾美停下了腳步。


    「為什麽……明明、明明艾美


    那麽喜歡你!喜歡到認為她的喜歡是最特別的!喜歡到能為你掉眼淚!為什麽你還能做出這麽過分的事!」


    「不正是因為喜歡嗎?」


    「誒……?」


    千美繪抬起頭,正好遇上征爾那冰冷的眼神。


    「複活的那個水脈喜歡的是瀨戶茸味,那種東西不可能是我的水脈姐。你不是說艾美喜歡我嗎?所以那才是最適合水脈姐的魂之容器啊」


    「太奇怪了吧!沒這種道理吧!為什麽要事先決定好喜歡的人……太莫名其妙了!艾美也覺得這樣就好嗎?!征爾先生明明隻喜歡水脈小姐!不管你多喜歡他,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為什麽!」


    她對著那個嬌小的背影呼喊。


    「他根本不值得艾美為他這樣犧牲!」


    而艾美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征爾說過喜歡聽話的艾美」


    「但是你會消失掉啊……!」


    「就算會消失,今後也能一直待在征爾身邊。如果我變成水脈的話,征爾就會愛我了吧。而且,複活過來的水脈心裏“喜歡征爾”的那種心情,是來自艾美的東西。這樣一來,征爾、水脈和艾美,三個人都能幸福……」


    看著千美繪埋下頭的樣子,艾美也隻說到這裏沒再繼續。


    片刻的沉默。


    「……鬼扯」


    千美繪的聲音裏帶上了之前從來沒出現過的音調。


    憤怒。


    連千美繪自己都覺得驚訝,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自己真正的怒氣。


    「我受夠了……你們一個個都隻知道自說自話。小颯拉也好來棲會長也好,佩姬小姐也好拉薇妮亞也好,現在連艾美也是這樣。隻知道把自己當成超鋼女,好像從來都不會痛,受了傷也不當回事……」


    「你在說什麽啊?」


    征爾對千美繪的發言嗤之以鼻。


    但是那對千美繪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因為她現在很生氣。


    「你們都給我差不多一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就知道說什麽想要被愛啊對不起啊,這隻不過是傲慢——你們都太自私了!明明從來都沒想過被留下來的人的心情……從來都沒想過!從來都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會有多難過、會有多寂寞、會哭得多傷心,你們從來都沒有想過!」


    自己重視的人不知道重視自己,千美繪身為每每被留下的那一方,心中一直以來積累的心酸此時盡數化為無處發泄的憤怒。


    「如果艾美不在了的話,我、茸味同學還有喬小姐會有多難過,你從來都沒想過吧!茸味同學為什麽這個時候還在拚命趕向這裏、喬小姐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帶回拉薇妮亞小姐的魂之容器……這些事情你從來都沒想過吧!」


    「茸味……?」


    艾美瞪大了眼睛。


    千美繪用平時絕對不可能做出來的大踏步動作走到艾美身邊。


    「我、我說……」


    「少廢話!」


    她沒讓艾美繼續說下去,隻是抬起雙手,將下意識縮起身子的艾美輕柔地、但是穩穩地抱住。


    「放手!放開我!」


    艾美扭動身體試圖掙脫,但是千美繪沒有再次讓她如願。


    「我不放!要是真的那麽想到征爾先生那裏去的話,就把我的手臂砍掉好了!」


    千美繪大膽地說了出來,因為她知道艾美絕不會這麽做。


    「我不會讓你死的。除非你老老實實地對茸味同學和喬小姐道歉,保證不再輕易放棄生命……否則在那之前,我絕對不會讓你死掉!」


    你大可以盡情批評我的卑鄙。


    你大可以盡情嘲笑我的無力。


    終於懂了。


    那個時候,喬所說的話,並不是鼓勵自己要擁有自信。


    那個時候,喬想要告訴千美繪的是——


    『就算沒有自信,也要迎難而上』


    千美繪筆直地注視前方。


    自信這種東西,還是與她無緣。


    但是她仍然選擇戰鬥,為了生命中最寶貴的人和事,就像現在她選擇為了艾美而戰。


    所以,對於征爾的想法……


    「我要否定你」


    「你到底想說什麽?」


    征爾那充滿疑惑的問題,她也選擇正麵承受。


    此刻抬起頭來的千美繪,已經不再是那個柔弱的少女。那是被征爾譽為最強的對手,是被颯拉感歎為最棒的操縱者,是穿行於戰場之間的覺悟者的眼神與表情。


    千美繪第三次,登上了征爾所在的舞台。


    她抱著艾美說到。


    「我不知道那位水脈小姐是怎麽樣的人,也不知道她對征爾先生來說有多重要,但是我要否定你。艾美再也不會到你那邊去了,這一次,是征爾先生你輸了」


    「輸了?」


    千美繪點頭。


    「你還不明白嗎?已經很清楚了吧。艾美根本就不喜歡征爾先生,她隻是害怕被人討厭罷了」


    「不是的!艾美——」


    「艾美你閉嘴!」


    她強行讓艾美保持沉默。


    「隻要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一看就清楚了。艾美的世界還太狹小,所以才會依賴征爾先生,這根本就不是戀愛。這樣的艾美就算變成了水脈小姐,也不會喜歡征爾先生,隻有在發現了能真正溫柔對待她、小心嗬護她的人之後,才會愛上那個人!」


    征爾死心地歎了口氣。


    「無所謂。失敗的話,再做一個水脈姐就好了」


    千美繪也歎了口氣。


    「……你沒辦法斷定對吧。我那麽說了之後,你自己也無法確信艾美是不是真的愛你了,對吧?」


    「你想說什麽……」


    「你做不到」


    千美繪感覺到艾美的身體在自己懷中僵硬起來,但是她依然斬釘截鐵地繼續。


    「我說你做不到。就算有水脈小姐的記憶又如何?連艾美是不是真的愛你都不知道、都不能相信、都沒有信心——征爾先生,這樣的你,不論再重複多少次都做不到。想要相信,首先要有想要去相信的心意。征爾連那種心意都沒有,所以才會不知道艾美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不是嗎」


    話語從口中一句接一句地流出。


    不是為了趕在征爾前麵,而是要趕在艾美插進來之前,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因為,千美繪自己也痛徹心肺地明白,在自己懷抱中微微顫抖的艾美是多麽真心地喜歡征爾。那其實是無可質疑、比任何人都要深切的愛戀。


    正因為如此,千美繪才要說下去。


    「征爾先生,你從最初開始就明白了吧,艾美她其實根本不愛你。明知道失敗也要讓艾美去死,那完全是毫無意義的。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讓艾美過去的!」


    ◆


    「好了,上場吧」


    喬拉了拉茸味的手。


    ◆


    「結束啦,是征爾輸嘍」


    房間內終於響起第四個聲音。


    「喬,你這家夥……」


    「茸味同學……!喬小姐!」


    「喬……瀨戶茸味……」


    征爾、千美繪、艾美各自喚出來訪者的名字。


    「不好意思來遲了呐」


    喬抬手示意。


    「挺行的哈,千美繪,又贏過征爾一次。征爾,這樣一來你跟千美繪的戰績就是零勝三負,完全就是遇上天敵了嘿」


    「喬,你胡說什麽……」


    「你不是輸了嗎,而且還是完敗」


    理由很簡單。


    「你自己也覺得會失敗了吧?失敗可能性那麽高的賭


    博,征爾你向來是不會去賭的,不是嗎。而且艾美也不會再到你身邊去啦,她已經不再把你當成她的王子了,現在她也認為就算犧牲自己也沒意義啦」


    喬慢慢踱過征爾麵前,來到那個刻著『mio·sensyuuin』字樣的箱子旁,把手貼上箱子表麵,轉頭看看征爾。


    「這東西,也已經沒用了吧」


    「你要做什麽……等等、喬!」


    征爾第一次發出了驚慌的吼聲,但是喬完全無視了他,徑自發動了祝福能力。


    「eceed bloom……full drive!」


    在能引發機械超限運行的能力作用下,備份了水脈記憶的裝置迅速燒毀。


    箱子的驅動音沉默了下來,然後征爾手頭的顯示屏上水脈的資料也跟著消失。


    喬轉向呆若木雞的眾人。


    「這世上不需要兩個水脈。接下來,隻要逮捕征爾,就算暫時告一段落啦」


    ◆


    會有這麽簡單嗎。


    茸味注意到征爾嘴角邊的扭曲。征爾臉上混雜著絕望與憤怒,但視線卻停留在千美繪身上。


    「逮捕?你有那個權力嗎?」


    「我用的是女王的權限,這麽說你就沒意見了吧」


    茸味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不過好像征爾還真的認可了。


    「好啦,差不多也該認輸——」


    「時間到了」


    「不行!」


    千美繪抱著的艾美突然開始掙紮著喊叫起來。


    「不行啊!征爾!快讓他們停下!」


    「啊啊,說起來,現在這幢建築裏好像有不少你們關心的人吧?」


    當然有。颯拉、德子、拉爾夫,就在現場的千美繪和喬,還有折枝女士多半也在。


    聽過征爾的問題,再看看艾美的反應,茸味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是什麽意思?」


    「放心吧,地下肯定是安全的」


    「我不是說這個!」


    「反正我們現在做什麽都晚了」


    征爾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無奈。


    「這幢大樓很快就會被遠距離攻擊夷為平地,就這麽簡單」


    ◆


    火線迸射。


    那是蒼森之外的西北方向。


    射手是一台超鋼機。


    背負二門主炮,四肢著地的機體,巨像般的外表獨獨缺了頭部。


    本來應該是頭部的地方開了個大洞,當中坐著一具嚴重損壞的人偶。


    機體是伊莉莎白,操縱的人偶當然是失去了霍森傳動裝置的泉秋院水脈。


    那不是在決賽中使用的l·o·t/ii型,而是喬和拉薇妮亞交手時使用的原型,想來是有人把這具沉睡在倉庫深處的機器帶了出來。


    本來機體的動力應該是無限動力的『女王爐』,但現在隻是用了串聯的十台b爐心來代替。


    在朝著目標射出唯一一發分量的能量之後,超限運行的十台b爐心也就完成了任務,陷入沉默。


    火線迸射。


    那是蒼森之外的西北方向。


    從小丘半山腰處射出的光線,直線奔向iiop總部大樓。


    『次元迷彩解除 折射裝甲展開』


    火線前進的方向上,巨大的機械漸漸從虛空中浮現,背靠iiop總部大樓,外套紅黑兩色的裝甲,南方刀的外表曲線美觀而又流暢。


    接到西迪的通知之後,操縱倉內的王之道向前平伸雙臂。


    南方刀也隨之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剛好飛至的射線即刻在突出的手掌上炸裂。


    刺眼的光線散開,如同正午的豔陽一般讓人無法直視。


    空間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扭曲,龐大的熱量轉化為能量引發地震,或許是撕裂了水管,地麵冒出水柱,白色的水汽隨著轟鳴彌漫開來。


    過了許久,霧氣方才散去。


    柏油路麵隨處可見凹痕,周圍也倒著好幾根電線杆,但是附近的建築和人員幾乎沒有受到影響。


    隻是爆炸中心的南方刀那正麵承受衝擊的雙腕已經連根消失。


    「咋樣」


    王之道問。


    『辛苦您了』


    西迪回答。


    「就這樣?你女人呢?」


    『是,平安無事』


    「嘿,到底是誰啊?你可別告訴我是颯拉哦」


    『颯拉也很重要,不過不是她哦。話說,您準備怎麽辦呢,十五點有超鋼機武鬥會那邊的比賽』


    「啊?」


    王之道沒有一絲緊張,還是那個凶惡的笑容。


    「哈,有什麽好說的,不就是沒有手嘛」


    ◆


    遠方傳來的震動和轟鳴很快就散去了。


    喬在隨後到來的寂靜之中滿足地點點頭,低聲念叨了一句「要求達成」。


    「看來是結束了。艾美,千美繪還有茸味,不用擔心,這座建築沒有被攻擊到」


    「喬,你做了什麽?」


    「嗯?大概是路過的好心人吧?看不下去就出來幫忙了唄」


    說完,喬轉向征爾。


    「那麽征爾,老實點——」


    「快逃、征爾!」


    此時艾美突然大叫。


    她掙開千美繪的手臂,甩動著漂亮的雙馬尾,插入征爾和茸味等人之間。


    「我不會讓你被抓的,快逃!」


    她對著背後的征爾這麽喊著。


    喬沒有動,千美繪和茸味也隻是在原地觀望。


    「征爾,快點!」


    艾美繼續催促。


    征爾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


    他站在高台上,望著那個纖細的褐色背影。


    「你呢,不走嗎」


    「嗯」


    「是嗎」


    簡單的問答,但卻意味著兩人從此陌路。


    「謝謝你,艾美」


    「謝謝你,征爾。我愛你」


    征爾走下高台,走向門口。


    茸味看向喬,喬察覺到之後,隻是無聲地向他點頭。


    這樣就好。


    艾美像是要保護征爾一樣,麵對著茸味等人緩緩挪動位置。


    最後,征爾終於走出大門。


    確認了他的安全,艾美張開的雙手立刻像斷了線一樣落下。


    「辛苦了,艾美。你剛剛很努力喲」


    聽到喬的表揚,艾美隻是露出空虛的笑容。


    「聽我說啊,喬……那個啊、千美繪……還有瀨戶茸味……」


    希望大家都能認真的,聽我說。


    「這是第一次……征爾他,第一次對我說了……謝謝」


    眼淚溢出眼眶。


    雙膝失去了力氣。


    「哇啊啊——!」


    艾美放聲慟哭。


    ◆


    「其實他自己也希望有人能阻止他吧。不然的話,那個完美主義者征爾是絕對不可能把已經贏過他兩次的千美繪帶到這裏來的」


    喬聳聳肩膀,瞥了眼千美繪。


    (而且還不止那麽簡單……真是的,要在我還是『喬』那會兒——在我還喜歡征爾的那會兒知道這事的話,估計會嫉妒到發狂呢)


    為了不讓千美繪被攻擊波及,征爾特意把她帶到了這裏,帶到這個『相當於避難所』的地下。


    (……雖然本人可能隻是當成對手來考慮啦)


    「啊啊,難不成他是喜歡被老婆管著的那種類型?」


    「你說什麽?」


    「怎麽了?」


    「嗯?沒什麽。對了,之前沒露麵真是不好


    意思」


    喬隨意地岔開話題。


    「身上擔子重了,活動就有點不方便呐」


    其實這句話也隻有一半是真的。


    (其實是在拿回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之前,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們……)


    「好了,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正式的道歉就容我留到下次吧。現在先得解決一大堆事兒,艾美就先托給千美繪照顧了……怎麽了,茸味?」


    「那個,我都不知道自己來這是來幹什麽的了……」


    「啊——真的耶!」


    「太過分了吧!別笑了行不!啊,禦濱同學你也!」


    千美繪也咯咯地笑著。


    「對不起啦。不過偶爾有這麽一次也挺好的呀」


    ◆


    「……請把那個還給我」


    雪拉伸出手。


    她現在是一頭黑發,眼睛也是比較偏向灰色的黑。


    不是漆黑的雪拉那種帶點潤澤的黑色,而是雪拉本來的色彩。


    「原來如此,深藍色的眼睛是女王碎片的影響啊」


    在說著這話的神官長掌心,金藍色的碎片像是感受不到重力一樣浮遊著。


    那是五年來藏在雪拉胸口,始終維持著雪拉那瀕臨崩潰的心靈的『女王的碎片』。


    而此刻,它卻落到了神官長手中。


    「而且沒有傷到新娘的身體……龍葬卿,你做得很好」


    神官長後方單膝跪地的白色軍服少女深深地垂下頭。


    「不過,這還真是叫人吃驚」


    神官長仔細欣賞著掌心的碎片。


    「不過機械之身,卻宿有八塊大片之一,而且在碎片被取出後仍能保持正常。原本預計在這一階段就會引發心靈崩潰」


    他低頭思索著,同時喃喃自語。


    「支撐心靈的不是碎片,而是瀨戶茸味的存在嗎。也就是說如今拔刀這一行為,也已經變成用來引發女王之力的信號動作了啊。那麽,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謹慎行事比較好吧」


    「……您這是什麽意思?」


    雪拉一臉嚴峻。


    「啊,聽到了啊。我的意思是,還是讓你親眼看到瀨戶茸味被殺的樣子比較好」


    神官長說得輕鬆,但內容卻不容忽視。


    「我再重複一遍吧。來棲雪拉,你必須成為我的新娘。但是瀨戶茸味的存在和你對他的感情,會對我們的幸福造成妨礙。為了讓你盡快忘記那種感情,最簡單的方式是讓你再壞掉一次」


    「絕不容許」


    「什麽?」


    「我絕不容許你們對茸味出手」


    「好的」


    神官長倒是莫名幹脆地點了頭。


    「您究竟在說什麽?」


    也難怪雪拉感到疑惑,實在是神官長的話語太過支離破碎、不成條理。


    「關於這點我之前已經向你保證過了。再說我們並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不會做多餘的事。接下來的戲份,就交給察覺到你的危機之後特意趕過來的主角們吧」


    神官長微微一笑。


    「這是身為丈夫的我為新娘準備的最美的花束。對了,如果你喜歡這份禮物的話,下次請主動來找我吧,這塊碎片我也會在那時還給你」


    說完這話……不知道是不是義眼的力量連光線都能扭曲,神官長和他身旁的龍葬卿(愛因)漸漸溶入空氣,最後連氣息也消失了。


    但是這些事,對這一刻的雪拉來說不過是細枝末節。


    因為——


    消失的神官長身後,出現了她的身影。


    「拉薇……」


    身穿堇色婚紗、手持比她本人還高的複合狙擊炮,一頭栗發的少女。


    神官長等人給予了代號『violetta』——也就是“堇姬”的超鋼女。雪拉當然不可能知道,有著和拉薇妮亞同樣麵容的她,正是狙擊龍葬卿救下她和茸味的那個人,也正是引導泉秋院機研脫離險境的那個人。


    她用那張拉薇妮亞的臉開口說到。


    「初次見麵,來棲雪拉小姐」


    初次見麵。也就是說,這女孩不是拉薇妮亞,隻是和拉薇妮亞長得一模一樣的其他人?


    可是……


    雪拉對上了對方的目光。


    那其中包含著的感情是什麽?親密?還是敵意?


    雪拉開始陷入混亂。


    而就像是要為這混亂添上一把火一樣,維奧萊塔舉起槍械對著雪拉宣告。


    「那麽,來棲雪拉小姐,今天讓我們決一勝負吧」


    為什麽?


    對方立刻為滿臉疑問的雪拉作出了解答。


    「嗬嗬,我也不知道理由,隻是在看到您的那一瞬間,我就有一種無論如何都想要與您一戰的感覺……真的是很奇妙呢」


    堇色的超鋼女說完這句後,綻開一個花朵般嬌豔的笑容。


    披在雪拉肩頭的白色外套如羽翼伸展,維奧萊塔身穿的堇色長裙似鮮花盛放。


    收在鞘中的b·o·d與銀色的狙擊炮(哈佛炮)交擊,兩人各退一步,相互對峙。


    維奧萊塔手中的哈佛炮一個跳動。


    雪拉還奇怪對方為何把武器前後倒拿,誰想尾部的機關炮突然噴吐火舌。


    (這……)


    雪拉閃避著維奧萊塔的攻擊,但同時也被強烈的既視感困擾。


    對方所用的武器,雖然顏色同形狀有所區別,但是基本上就是『明真炮』的完全複製與威力加強版,而對方和拉薇妮亞的相似之處看來還遠不止語氣和表情……


    (這根本就是拉薇妮亞本人不是嗎!)


    洗練的舉手投足,熟悉的戰鬥方式,都和從前的拉薇妮亞如出一轍。


    (必須確認一下)


    雪拉用刀鞘在麵前高速旋轉擋下子彈。彈速帶來的能量壓著她向後退去,不過她沒有減速,而是乘著這股力量拉開了足夠的距離。


    隨後她立即在腦中展開敵我雙方情報。既然對方也是相同規格的超鋼女,那麽理應能通過識別係統獲取足夠的資訊。


    我方……sara0000、近身格鬥戰用超鋼女(diamond princess)……個體名:來棲雪拉


    敵方……sara1666、神殿守護用超鋼女(shrine maiden)……個體名:泉秋院水脈


    雪拉抽了口氣。


    為什麽會出現水脈的名字?


    「水脈小姐?」


    聽到這句問話,維奧萊塔臉上添上了少許喜悅和一抹憂鬱。


    「您知道這個名字?那是相當於我母親的女性。可惜,那位女性把靈魂容器讓給了我……」


    讓給?


    「之後就過世了」


    「過……那麽你身上的魂之容器,是水脈小姐的——?!」


    維奧萊塔點點頭。


    「那麽,我要開始了」


    說完,維奧萊塔用指尖碰觸耳墜。


    那個銀色的硬幣造型耳墜,看來是和雪拉等人的服飾型傳感器具有相同功能的裝備。


    輕輕撫過傳感器表麵,維奧萊塔小聲下令。


    「——empress」


    她的眼睛立刻開始閃耀藍色光輝,發色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是金黃色,但很快就變成鮮豔的天藍,最後定格成堇青石(#1)的色彩,落到她的背後。


    「等一下——?!」


    堇色的維奧萊塔沒有回應雪拉的呼喚,隻是用流暢的動作開始行動。


    她後退數步,放下手中的槍,如演員般優雅一禮。


    屬於維奧萊塔的舞台就此拉開帷幕。


    那槍的外裝應當有一部分是可拆卸的吧,維奧萊塔手持銀色的短劍突入雪拉的至近距離,揮出數擊後立刻後退,後退的位置又剛好能拾起狙擊槍打出一個三發點射。


    雪拉迅速遮斷b·o·d刀鞘中用於維持立方晶係晶體樹脂穩定性的回路,將能量用來撐開深紅力場反彈子彈,但是接下來她始終處於被動位置。


    將短劍和槍械交替使用與棄置、偶爾也會手持槍械的同時將短劍掩在身後,維奧萊塔組織起無窮無盡的連擊。不用費力去區分招數的虛實,斬擊也好射擊也罷,全都是真正的奪命殺著。


    毫無間隙,又不見盡頭。


    (好快?!這是銀……?!不對,比銀還……)


    比颯拉的『銀』更快、更穩定的行動。


    她的身周纏繞著紫光,那是將想要逃逸的黃金光芒封入體內的紫。


    為了讓沒有女王碎片的超鋼女也能最高效地利用體內的女王之力的技術,在經過泉秋院水脈軀體的實戰測試之後終於成熟,最後的成果就是這個人工的超限機動係統。


    重複的弧線運動有效阻礙了雪拉的反擊,而運動的同時又能精確地瞄準目標。


    (好像跳舞一樣哎……)


    雪拉防禦著攻擊,腦中自然地浮現出這個念頭。


    而且還不是一人獨舞,是兩人交替位置共同起舞……


    在思考的空擋中,能量彈飛來。


    扭動身體躲開兩發,另一發用刀鞘力場擋開。


    雪拉自己也被崩飛,落到柏油路麵上。


    下一擊……沒有到來。


    也就是說,剛才的打帶跑戰術,不過是維奧萊塔在拉開自己與雪拉間距的過程中所進行的牽製而已。


    確保了距離的維奧萊塔靴底噴出氣體,以雪拉為圓心劃出一個大弧,接下來就是連續不斷的狙擊。


    「但是……正確過頭了!」


    在雪拉看來,經驗豐富的超鋼女是不會執行這樣正確但是死板的射擊戰術的。


    在這麽開闊的地帶拉開距離射擊,隻會讓自己的射擊位置和彈道完全暴露在對方麵前,對雪拉來說要躲要擋都輕而易舉。


    那麽,這位堇色的超鋼女呢?


    單就軀體的性能來說,或許比雪拉她們的完成度還要高吧。


    但是戰鬥的方式卻完全依賴於本身性能,最關鍵的經驗的部分幾近於無。


    支撐著她的僅僅是願望而已。


    想要和雪拉分出勝負的心願,還有想要贏過雪拉的心願。


    雪拉發現,這兩個願望看似一致,實則背道而馳。


    啊啊,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


    喬背著茸味在街頭狂奔。


    茸味趴在喬的背上,仍然忍不住發問。


    「沒有人格,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代號『violetta』沒有記憶芯片。雖然有輔助記憶裝置,但在啟動的時候也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說,現在維奧萊塔的行動,隻基於霍森傳動裝置上殘留的感情,以及水脈最初所給予她的……大概是保護茸味之類的附加條件吧」


    「那個……」


    越聽越糊塗了。


    「也就是說,行事風格雖然很像拉薇妮亞小姐和水脈小姐,但是沒什麽深入思考的能力……我這麽理解對嗎?」


    「嗯,大致上吧」


    喬苦笑著點點頭。


    「不過,換句話說,不用多想什麽有的沒的,那就是拉薇妮亞和水脈的東西。雖然我是沒什麽資格說這句話啦……現在這個樣子對所有人來說都沒好處,還是乘對方消失之前讓她變回拉薇妮亞比較好」


    茸味也同樣點點頭,握緊了手中那塊巧克力板樣的薄片。


    這是剛才離開iiop時,拉爾夫先生交給他的拉薇妮亞的記憶芯片。


    喬指了指那塊芯片,說到。


    「總之現在先盡快趕去。我想茸味拿著的那個東西,一定會成為最後的關鍵吧」


    ◆


    雪拉側著身子,慢慢起身。


    她甩甩頭整理了一下亂掉的頭發,隨後仔細打量著維奧萊塔。


    維奧萊塔也沒有追擊,而是放下了武器。


    「看來您還沒有拿出真正的實力。不覺得這樣有點失禮嗎?」


    「你看出來了?是啊,應該是沒出全力吧」


    「您對認真和我對戰感到畏懼嗎?」


    「嗯,把刀刃朝向自己親近的人,當然會害怕啊」


    「親近的人?」


    「那還用說嗎,拉薇」


    雪拉對眼前的超鋼女投以微笑。


    「因為我找了那麽多地方,都沒找到你嘛。早就該發現了,水脈小姐的霍森傳動裝置就是拉薇的那個呀」


    「拉薇……」


    「拉薇妮亞,我的妹妹哦」


    「那是我的另一位母親……」


    維奧萊塔以手撫胸,閉上眼睛。


    「終於找到戰鬥的理由了。我現在決定要戰勝你,然後奪取瀨戶茸味先生」


    保持著不設防的姿勢,維奧萊塔微笑著。


    雪拉對這個有著自己妹妹外表的超鋼女問。


    「你喜歡他嗎?」


    「我深愛著他哦」


    「為什麽會這麽想?」


    「當然是我的靈魂告訴我的啊」


    沒錯,超鋼女是用靈魂來戀愛的。


    那麽,這對她來說當然就是真實的。


    恐怕對拉薇妮亞、還有對泉秋院水脈來說也是一樣。


    「我一定會贏的」


    維奧萊塔打開銀色狙擊炮的保險,銀色的炮管展開伸長。


    「我可不會輸哦」


    雪拉也解除了b·o·d的鎖定,夾住刀柄的卡榫鬆開,刀鍔與刀鞘之間隱約可見透明的刀身。


    兩人均擺出了寸步不讓的架勢。


    雪拉把b·o·d豎在胸前,徐徐拔出。


    她高昂起頭(#2),手中的劍仿佛直線伸展至天際,悠悠晃動。


    de·of·diamond——這是雪拉晶鑽王女這一外號的由來。


    凝冰般清澈的刀刃、水晶般透明的刀身,兼具最高的硬度和最強的韌性,鋒銳一詞的絕佳代表。


    可是那頭如瀑的長發仍然漆黑,眼瞳也仍然是黑中帶灰……


    失去了胸中碎片的如今,女王之色已不在。


    這是雪拉本身的色彩,此刻她仍能屹立不搖,證明即使沒有了女王碎片的幫助,她也已經能自己拔出b·o·d。


    「做個了斷吧」


    她猛一蹬地,對著堇色的超鋼女奔去。


    既已拔刀,便再不會有刀劍相交之景。


    鋒刃所過之處,萬物皆兩斷。


    ◆


    『來決一勝負吧』


    她曾經很討厭這句話。


    確切的說,是討厭說著這句話跑來挑釁的拉薇妮亞。在茸味進入自己的生活之後這種情形已經很少見到了,但在那之前,拉薇妮亞真的是隔三岔五地跑來挑起“勝負”。


    每次聽到她說出這句話,雪拉就會想起發生在泉秋院機械研究所的那次事故。


    拉薇妮亞的失控。受傷的親人。


    還有,為了阻止拉薇妮亞而不得不斬了她的自己。


    拉薇妮亞的執著總讓她想起當時的那些痛苦的回憶……雪拉曾對此深痛惡絕。


    但是現在她已經懂了。


    紀錄著拉薇妮亞生活的那張巴特拉的光碟,已經令她明白過來。


    明白拉薇妮亞執意尋求那分不出的“勝負”的理由。


    『原本一直以為,讓雪拉再一次拔出刀來……應該是我的任務呢……沒想到茸味輕輕鬆鬆就趕在我前麵了啊……』


    是的……拉薇妮亞其實是是在自責……雪拉本是為戰而生的近身格鬥戰用超鋼女,但是卻因她而再也無法拔出b·o·d,拉薇妮亞一直認為這份罪責應該由她來承擔……為了讓雪拉能不再為過去所困,為了讓雪拉能再次為某個人拔刀而戰,她始終在不停努力著。


    始終,不停祈禱著。


    ◆


    (拉薇從來就沒有逃避過……)


    尾部機關炮的近距離齊射,被b·o·d一發不剩地彈開。


    (不要想著去忘記已經發生過的那些事,而要想著怎樣去戰勝它們……在那天我斬了拉薇之後,她總是在我麵前表現出精神的樣子,就是想向我傳遞這個訊息吧……)


    雪拉向前。


    兩人之間縮短到近身戰距離,那把形似明真炮的槍械被一分為二。


    (所以……拉薇一定希望我能拿出真本事來和她打上一次)


    維奧萊塔拋棄槍械換上短劍,但眨眼間又被砍斷。


    (我要認真起來,要讓她知道我已經沒事了)


    這或許是對拉薇妮亞最好的回報,也應當是她最希望的答案。


    所以說,如果這名超鋼女真的裝有拉薇妮亞的霍森傳動裝置的話……


    雪拉就必須要全力以赴。


    如果有人問雪拉,是不是真的完全不會難過?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但是就算難過……


    「接招吧」


    維奧萊塔已經失去了所有武器。


    但是雪拉仍然在手中注入足夠把這位肖似拉薇妮亞的超鋼女一刀兩斷的力量,揮下b·o·d。


    ◆


    刀鋒停住了。


    在陽光照耀下幾乎完全透明的刀刃,在雪拉的操控下穩穩停住。


    雪拉的麵前是維奧萊塔,兩人之間插入了一個四方的金屬箱子。


    不知道它自己一個人是怎麽找來這裏的。拉薇妮亞最忠實的夥伴,“二足步行的手提箱”,像是在保護她一樣擋在堇色超鋼女麵前。


    雪拉的b·o·d就在差些許就要接觸到巴特拉v的位置停下。


    「傻孩子,要是我真的打算砍下去的話怎麽辦啦」


    雪拉給了兩人之間拉薇妮亞的忠實夥伴一個微笑,正想問維奧萊塔是不是還要繼續的時候,一旁傳來茸味的聲音。


    「雪拉學姐!」


    茸味氣喘籲籲地衝來,在他身後,金發藍眼的喬悠然踱至。


    「瀨戶茸味先生……?」


    維奧萊塔呆楞地吐出茸味的名字,發色已經恢複了栗色,看到這個樣子,雪拉也收起了刀。


    「沒錯,就是你喜歡的人哦」


    「我的……」


    「不過,不會讓給你哦」


    維奧萊塔的視線始終沒離開過茸味。


    (已經沒事了啊)


    雪拉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茸味此時正好跑到跟前。


    「出什麽事了?怎麽好像氣氛挺和平的……啊!雪拉學姐!你的眼睛!」


    看到失去了女王碎片之後由深藍轉為灰色的眼睛,茸味大吃了一驚。不過這也難怪。


    「發生了很多事嘛。這才是原來的顏色……不好看嗎?」


    茸味立刻大搖其頭。


    「不會不會!很神秘……很漂亮!要問我喜歡哪種的話……」


    明明沒人問,他卻自顧自地煩惱起來。


    「我覺得兩種都一樣漂亮」


    自己煩惱了半天,結果居然還是保留。


    周圍的女性們都看得一臉無語,茸味發現之後也有點尷尬。不過他很快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啊!”了一聲,隨後咚地敲了下手掌。


    「怎麽了?」


    「啊——就是那啥,好像剛剛趕上,真是太好了」


    可惜他剛說完這句話之後,事態就急轉直下。


    「伏地膜拜吧……」


    敕令(愛因)已下。舍棄情感,拋棄理性。


    「禦命」


    敕令(娜兒)已下。遵從誕生之理由,破壞、蹂躪。


    雪拉等人的眼前,維奧萊塔的眼睛失去了焦點,隨後劈手從巴特拉那裏奪走明真炮。


    噩夢再臨。


    五年前發生在泉秋院機械研究所的慘劇即將再次上演。


    炮彈在至近距離上爆炸。


    雪拉拉起茸味緊急回避,喬也轉身退向道路另一邊。


    在建築物的陰影之後探頭窺視的雪拉,見到的是被大量炮彈打成蜂窩狀,看不出原形的鐵塊……巴特拉。


    眼中的景象忽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天的情景——停止運行的佩姬、倒地不起的研究人員、不省人事的絢乃,一幕一幕,清晰地在眼前重現。頭好暈。


    「——姐!」


    好奇怪哦……茸味的聲音聽上去好遠。


    ◆


    「學姐!雪拉學姐!」


    「哎……什麽?咦,茸味?」


    雪拉的樣子不太對勁。臉部的表情僵硬,目光虛浮不定,看上去像是拚盡全力才勉強固定在茸味身上。


    爆炸聲再響,路對麵的護欄被整個炸飛。


    「!」


    雪拉縮起了脖子,緊閉雙眼。


    她雙手緊握住茸味的手壓在胸前,就像是在祈禱暴風雨快點過去一樣。


    茸味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雪拉。


    茸味所熟悉的雪拉,在麵對戰鬥的時候,雖然有時會感到難過,但從來沒有因恐懼而逃避過,可此刻的雪拉卻像是個害怕槍聲的孩子。


    對麵的喬向這邊點頭示意之後衝了出去,她想要以自身為餌吸引維奧萊塔的注意,暫時保證茸味和雪拉的安全。


    雪拉在顫抖。


    「安心吧學姐,現在喬小姐去引開她了!」


    茸味試著安慰她,抱住了她的背。


    這是怎麽回事呢……看得出來,維奧萊塔是被龍葬卿的敕令攻擊了。


    但是,攻擊從哪兒來?


    而且,龍葬卿究竟做了什麽?


    她是不是有命令維奧萊塔「破壞、蹂躪」?


    「……一樣」


    雪拉喃喃。


    「和那一天一樣……和我斬了拉薇妮亞的那一天……一樣!」


    拉薇妮亞暴走,雪拉被迫令她停止行動的五年前的事件。


    那次事件使得雪拉霍森傳動裝置中的靈魂產生裂痕,也讓她再也不能拔出b·o·d。


    雪拉說,現在和當時的情形一樣。


    破壞還在繼續。建築的玻璃碎裂,牆壁轟然崩塌,路旁的樹木傾倒,車輛起火燃燒。


    當中夾雜著肉體受到沉重打擊的聲音。


    穿著紅色外套的喬劃出高高的拋物線滾落到路麵上,恨恨地抱怨。


    「新的機械擬腕還沒適應……要糟!」


    接踵而至的明真炮炮彈直接命中了喬。雖然她已經用四肢在身前防禦,但是爆炸的衝擊仍然將她再次擊飛。


    這次她沒來得及采取保護姿勢,就這樣直接撞進了中央的隔離帶。


    (喬小姐!)


    茸味因為要保持隱蔽,連大聲叫喊都不敢,而他懷裏的雪拉還在自言自語。


    「我得去……我得去阻止她……」


    「那怎麽行!不能勉強!」


    「但是,放著不管的話……喬會被殺……城市會毀掉……拉薇,拉薇就回不來了……不行,這樣……」


    雪拉像剛出生的小鹿一樣搖搖晃晃地起身。


    「雪拉學姐!」


    「沒事的,等我哦,茸味」


    雪拉拔出b·o·d的姿態讓茸味感到非常不對勁。


    顏色。那黃金的色彩,女王的色彩不見了。


    說起來,茸味和喬趕到的那時候也是這樣。再加上深藍的眼睛也變成了淺灰,雪拉說那是『原來的顏色』。


    也就是說……


    (女王的碎片沒有運作?!)


    那可不太妙。茸味剛剛想到這裏,就看到雪拉闖進彈雨之中。


    不行……預感在警告茸味。


    隻是拔出b·o·d也許還沒問題,但是在沒有支撐心靈的碎片的情形下,讓現在還恐懼著五年前事件的雪拉再次『斬了拉薇妮亞』的話……


    雪拉一定會真正崩潰。


    不能就這樣坐視事態發展,必須要想辦法幫幫她。茸味把手探入口袋,那裏有颯拉交給他的『女王碎片』,還有拉薇妮亞的記憶芯片。


    茸味咬牙。要是早點察覺到雪拉的狀況,把碎片交給她就好了。


    不,如果茸味從剛才起就一直握著這塊奇跡之石的話,說不定維奧萊塔根本就不會受到敕令影響。


    茸味搖搖頭讓自己鎮靜下來。


    (等會兒再後悔!現在先把雪拉學姐……啊……)


    維奧萊塔和雪拉已經開始交戰。


    喬手撐著中央隔離帶的水泥基座,正努力起身。


    路麵上流彈紛飛,十分危險,但是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茸味下定決心,壓低身子衝到喬的身邊。


    「喬小姐,你還好嗎!」


    「喂,你過來幹嘛!」


    茸味顧不上回應喬的抗議,急急忙忙地問到。


    「喬小姐,維奧萊塔的身體,原本是不是準備給水脈小姐用的?」


    「嗯?啊啊,是啊」


    「你知道那個身體記憶芯片插槽的形狀和規格嗎?」


    「啊,那個插槽的話除了艾美之外都是通用的……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是的,龍葬卿敕令的作用是『封鎖』對吧,那樣的話……」


    「耳環……那個位置有外部卡槽。我記得雪拉應該也有」


    茸味點點頭,他要問的就是這個。


    之前雪拉曾經通過頭部傳感器的卡槽讀取過draupnir ii和surya改的使用方式,而拉薇妮亞的記憶芯片和那時候的芯片形狀相同。


    這時,維奧萊塔的機關炮彈沿著地麵襲向兩人。喬撲到茸味身上想要保護他,但卻驚訝地發現炮彈全都被覆蓋著兩人的黃金之盾彈開。


    「這是女王碎片的力量……茸味?男孩子也能……居然會有這種事」


    ……我做了兩百年巫女都不知道哎……


    喬呆呆地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很快用一句“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的啦”來振作自己的心情。


    接下來是。


    「茸味,手機借我用」


    「啊,好的」


    接過手機之後,喬那張帶點帥氣的漂亮麵孔就在跟茸味呼吸相聞的距離上開始向那頭說話。


    「啊,姐……其實是這樣……嗯,沒裝主記憶芯片……能行嗎?」


    講完電話,她合上蓋子。


    「打給誰了?」


    「梅格。直接問開發者本人最快。她說能行,輔助用的記憶區域隻是用來協助自律行動,一般隻能存放幾小時的記憶,隻要插進主芯片就會被重置」


    「那麽!」


    「嗯,那就這麽決定了……動作要快,但是要確保成功」


    ◆


    頭昏眼花。


    瀕臨極限。


    霍森傳動裝置正在發出無聲的慘叫。


    (一定要阻止拉薇……)


    不能放任對方繼續破壞城市,更不能讓無辜的人群被波及。


    明真炮彈連射而來,雪拉用刀將它們砍飛。


    每次舉刀對準維奧萊塔,意識總會產生片刻的空白。


    「不行……」


    總是沒辦法對著維奧萊塔揮刀。


    切斷四肢,或者是砍斷脖子上的傳輸係統,兩種方法任選一種。隻要能讓她停止行動,剩下的就可以交給拉爾夫處理……但是雪拉無論如何都揮不下這一刀。


    雖然想要等待別人來幫忙,但恐怕是來不及了。


    突然,一個身影闖入戰場。


    (誒,巴特拉?!)


    與其說是遍體鱗傷,不如說是幾近散架,巴特拉拖著這樣的身子勇敢撞向維奧萊塔。當然這樣的攻擊不可能起到效果,維奧萊塔輕鬆閃開衝撞,隨後對著錯身而過的巴特拉背部送入一發炮彈。


    但是,這一瞬間就是疏漏。


    不能浪費巴特拉為拉薇妮亞所做的努力?無法原諒對方對這樣的巴特拉出手?還是根據情形判斷這是最後的機會?


    雪拉自己也分不清了。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這一次失手,那麽自己也會到達極限。


    雪拉用最後的力量壓下霍森傳動裝置的悲鳴,對準維奧萊塔高舉起b·o·d。


    「停下!雪拉學姐!」


    上方傳來聲音。


    但是太晚了。


    據說世上有些斬擊因為過於鋒銳,連揮劍者自身也無法停止,雪拉的這一劍就是這樣凝聚了全副心神的一擊。


    劍鋒劃出的軌跡,精準無比地指向維奧萊塔的頸項。


    ◆


    真是千鈞一發。


    女王的碎片在茸味手中放出強烈的光輝,擋下了雪拉的b·o·d。如果再遲一刻,應該說如果再遲一瞬,維奧萊塔的頭顱就會被削飛。


    「太好了,趕上了……」


    茸味丟臉地一屁股坐在維奧萊塔腳邊,不過最後能夠趕上還是讓他安心下來。


    「茸味……我……」


    雪拉晃晃悠悠地軟倒,茸味連忙爬起來支撐住她。


    「沒事吧?」


    見到雪拉點頭,茸味扶著她坐下,握住她的手。


    「稍微等一下哦。我們開始吧,喬小姐!」


    「麻煩動作快一點」


    「啊,是!」


    喬製住維奧萊塔,使她無法行動。


    茸味立刻靠近,拿出準備好的記憶芯片,插入維奧萊塔圓盤狀銀耳飾側麵的插槽中。


    那是一枚像是高級巧克力似的茶色芯片,上麵印有『sara0666』的金色字樣。


    「這樣……應該就行了」


    正劇烈掙紮著想要逃跑的維奧萊塔停下行動,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睜大了眼睛。


    「……這是夢呢」


    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不過這就夠了,茸味明白,拉薇妮亞已經歸來。


    「啊,歡迎回來……拉薇妮亞小姐」


    「我回來了……這種感覺倒也不錯……不過真叫人頭疼,我好像從來沒做過這麽有真實感的夢……」


    「那個,你不是在做夢哦」


    「哎呀,沒想到在夢裏也能聽到茸味同學傻傻的發言呢……好好看看哦?我穿著一身婚紗正和茸味同學舉行婚禮,周圍卻是亂七八糟的,喬小姐還是能力全開的狀態,雪拉則是變回了以前的顏色……好像不是夢耶……看來真的是現實嘍」


    說到最後,她好像終於理清了現狀。


    「也就是說,是大家把我救回來了啊」


    拉薇妮亞在胸前握緊雙手,像是在回憶著什麽似的閉上了眼睛。


    她現在究竟是怎麽樣的心情?


    沒有經曆過死亡的茸味完全無法想像。不過,含在拉薇妮亞眼角的那


    滴淚水似乎說明了一切。


    拉薇妮亞的眼淚,有著勝過最珍貴的寶石的價值……茸味這麽想著,感覺這段時間以來東奔西走的辛勞全部獲得了回報。


    「對了」


    擁有高潔靈魂的少女向眾人優雅地微笑著。


    「讓我向各位說一聲感謝吧」


    茸味點點頭,轉過身。


    「雪拉學姐……學姐?」


    聽到呼喚,雪拉似乎還是有一點迷糊。她搖了搖頭,然後微微睜開眼。


    「……嗯?怎麽了,茸味。對不起哦,我好像睡著了一會」


    「我回來了,雪拉同學」


    「嗯,歡迎回家,拉薇」


    雪拉露出仿佛籠罩在迷霧之下的微笑,祝賀拉薇妮亞的歸還。


    「呐……拉薇」


    她對著歸來的妹妹絮絮叨叨地說著。


    「呐……我們成功了呢,拉薇妮亞過了十八歲了。不是說過了嗎,奇跡一定會發生的。太好了,接下來拉薇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確實是這樣呢」


    「巴特拉是最努力的,要記得回收它的紀錄哦」


    「明白了,我會好好感謝它的」


    「喬小姐也幫了很多忙,要跟她和好哦」


    「你真是愛操心哎,我本來就不想跟她吵架啊」


    「嗯,那啥……那個,抱歉啦」


    喬一臉尷尬,目光閃爍地道歉,眾人都麵露苦笑。


    「這樣就好……」


    「雪拉同學?你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有點犯困,是不是因為突然太開心了呢」


    雪拉微笑了一下。


    「呐,茸味」


    「啊,你說什麽?」


    雪拉的聲音微弱得像要消失一樣。


    茸味為了聽得更清楚一點,把耳朵貼了過去。


    「對不起哦」


    耳中聽到的最後的話語是,告別。


    隨後——


    雪拉就像陷入沉眠一般倒了下去。


    「學姐?雪拉學姐?」


    茸味試著抱起她,但雪拉完全沒有反應。


    這不是睡眠,超鋼女為了表示自己處在睡眠狀態,會作出看起來呼吸一樣的舉動。


    那究竟是怎麽了?


    「死亡。真正的死亡」


    茸味眼前出現了一個漂浮在空中的人,這句話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不過沒想到你能在那次炮擊中活下來,運氣不錯,瀨戶茸味」


    身穿白與胭脂色混合的神官服的男人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喃喃著,飄到雪拉的另一側、與茸味相對的位置上輕輕落地。


    拉薇妮亞一臉驚訝。


    喬的目光中充滿仇恨。


    茸味保持著戒備,但內心幾乎被焦慮占據。


    「神官長……大人?」


    聽到拉薇妮亞的聲音,和折枝有著相同容貌的青年眯起了眼睛。


    「原來是泉秋院拉薇妮亞小姐,你複活了啊,恭喜了」


    「謝謝……不過好像很難讓人有感謝的心情呢……」


    「請你等一下!」


    茸味粗暴地插入對話。


    「你說學姐死了,是什麽意思!」


    他很焦急,前所未有的焦急。若對人類來說是分秒必爭的危急時刻,那麽放在超鋼女身上也是一樣。拉薇妮亞既然能被救回來,雪拉應當也能……


    「你的想法我不是不明白,不過已經晚了」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她的靈魂已經破碎,不再存在。霍森傳動裝置中已經空無一物,僅餘機械軀殼」


    「咦……」


    他看向愣住的茸味。


    「好了,退下吧。費勁周折總算讓身體空出來了,接下來我還要帶雪拉小姐回去,以便令女王降臨其身」


    「原來是這樣……」


    喬發出詛咒般的呻吟聲。


    「原來你一開始就打算破壞靈魂……怪不得你要讓維奧萊塔和雪拉對戰……我現在才弄明白。雖然我不是艾美,不過對你這種人我也要罵一句‘狗屎’。你以為我會看著你帶走她嗎」


    「確實讓人不快」


    拉薇妮亞拾起腳下的明真炮。


    「若讓雪拉被帶走,豈不是連真正是生是死都無法確認」


    驟然緊張起來的氣氛中,唯有一人。


    唯有茸味,癱坐在地,無力起身——


    #1 堇青石(即水藍寶石)具有二色性,一般是淡藍和淡紫(或淡黃)。


    #2 仔細研讀了關於日本刀結構的資料,始終沒找到哪個部位可以稱為おとがい(頤,下巴),隻好認為這裏是在說雪拉本人,如有可靠資料望助勘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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