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接觸到床鋪,傅如歌扭身從慕容逑的懷抱中滾出來,靠著床柱,半撐起身子,戒備萬分地盯著慕容逑,隨時準備應付他可能的暗招。


    這樣就炸毛了啊。看來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沉穩嘛。


    慕容逑心中好笑,麵上的神情依舊淡淡的,帶著溫柔的意味,安撫道:“現在你不適合出現在人前。”


    傅如歌嗤笑一聲:“自從你派近衛去城中接我——更別提那些近衛還穿著整齊劃一的製服——我到了大禹國這件事,不出半天就能傳遍整個王族了吧?現在我出不出現在人前,又有什麽不同呢?”


    “不同就是——此時你不出現在人前,你的身份就沒有定性,你到了大禹國以此為憑依,但你能對整個大禹國王室的走向產生什麽的影響也不同。”慕容逑道。


    傅如歌疑惑:“我……我不明白。”


    先是慕容遙要徹查榮貴妃當年的案子,又是慕容遙可能不會將傅如歌認回去,現在又添了一個,傅如歌的身體狀況會對接下來的大禹國王族局勢產生影響。


    傅如歌一向認為自己智商不低,經過測試也確實如此,但到了大禹國,傅如歌卻屢屢有種霧裏看花的感覺,琢磨什麽都沒辦法琢磨透徹。


    這種被動著接受一切危險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傅如歌深吸一口氣,跪行著上前,主動按住慕容逑的手,抬手直視他的眼睛:“現在,我們做個交易。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會老實回答你。同樣的,當你麵對我提出的問題時,你也要據實回答。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是不是?”


    此時的傅如歌,一反之前萎靡、慵懶甚至是微微帶著混沌的感覺,氣質清冷,眉目間的鋒芒如玉石所製知的雙刃刀一般,溫潤而鋒利堅定。


    慕容逑忽然輕笑了起來:“可以。”


    這樣的傅如歌,才是可以助他成就大事的女子。若這才是傅如歌真實的狀態,那麽,慕容逑表示,自己可以放心了。


    傅如歌點了點頭,坐直了身體,道:“第一個問題,之前我就已經問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於榮貴妃一案要到現在才翻案。”


    “我想你也明白,這個問題本身就包括了很多問題吧?”慕容逑看著傅如歌,淺笑道。


    傅如歌點點頭,但並未正麵搭理這個問題,而是道:“請回答。”


    慕容逑被噎了一下,麵上好整以暇的神情微微頓了頓,緩緩道:“榮貴妃……外界盛傳,榮貴妃是平民之女,深得王的寵愛,才能一路得封貴妃。”


    傅如歌最開始聽見這個傳聞的時候,對於朝政、對於王室並沒有太多的了解,還天真的以為這就是真相,甚至為了這種超越了階級、超越了身份的愛情而感動。


    現在回過頭去看,傅如歌不由嗤笑,會這麽想的人,實在是單純得可笑。


    先別說在這個亂世,等級森嚴,一個國家的王是如何能接觸到平民女子,就說一個沒有任何依仗的平民女子,成功進了宮不說,還被封了貴妃,前朝那些為了利益不惜一切代價的世家大族還不為此吵翻天!


    隻是傅如歌親自去查過,任何有關大禹國相關的記載中,都沒有提到在十八年前,有發生過一場以封妃為中心的大禹國朝政之爭。


    這也從另一個方麵印證了,榮貴妃的身世肯定差不了。


    那問題就來了,若是榮貴妃的身世不差,為什麽自家女兒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世家卻願意忍下這口氣,什麽都不做呢?甚至連自家女兒的遺腹子也不保護。


    還有一點,為什麽本應該是世家出身的榮貴妃,在民間傳說中,卻成了出身卑微的民間女子呢?


    “你想到了什麽?”慕容逑饒有興致地看著傅如歌。


    傅如歌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基本上不會掩飾神情變化,慕容逑就算不聽傅如歌對於這件事的分析,也大致能夠猜出她想到了什麽。


    足夠聰明,看來日後要讓傅如歌站隊的時候,他不用費太大的周章。慕容逑在心中點了點頭。


    傅如歌遲疑了一下,將自己的疑問說了一遍,看著慕容逑,誠懇道:“我現在掌握的東西還是太少,需要你來幫我補充解惑。”


    慕容逑收斂了麵上的笑,視線轉向窗外,此時已然是深秋,但因為大禹國的地理位置比金國還要靠南,所以這會兒庭院中的景致倒沒有金國那般蕭瑟。


    榮貴妃,也就是當年冥族的聖女,自然不是什麽任人拿捏的小角色。但這樣一個聰慧堅定近乎冷酷的女子,卻也確確實實是因為愛情而死去的。


    在慕容逑的記憶中,聖女進宮的時節也正是深秋,萬物凋零,但王宮卻因為要迎接這樣一位驚采絕豔的女子,而張燈結彩,生機非常。


    而聖女死去的時節,也是這樣的深秋。隻不過那年深秋,王宮中沒有發生任何值得慶祝的事情,灰敗枯槁,就像下一刻就會崩塌。


    一切巧合得就像是冥族最是信奉的輪回一般,明明讓人恐懼,偏偏又在絕望中,讓人生出一點不該有的期待。


    而今,傳承了聖女的血脈、同樣聰敏的女子,在這深秋走進他慕容逑的生命。慕容逑忽然覺得,十八年的等待,也是有一點甘甜的。


    傅如歌見慕容逑把頭轉到一邊之後,就一臉沉靜在回憶中的模樣,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也就算了,偏偏還時不時用很是詭異的眼神掃她一眼,直把傅如歌看得毛骨悚然。


    “我想說……”傅如歌終於支撐不住了,左右動了動,感受了下自己的腰肢,那種酸麻的感覺還在,但並不影響她的行動了,就翻身下床,走到慕容逑麵前,道,“回答我的問題啊。”


    慕容逑閉了閉眼睛,將眼前晃動著的屍骸和耳邊徘徊的慘叫甩到一邊,歎息道:“你娘是世家之女,但在她含冤離世之前,她的整個族群已經被屠戮殆盡。其他的人,就算有心想要救她,也沒有那個本事和幾個世家抗衡。”


    傅如歌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慕容逑輕笑一聲,笑容中滿是尖銳的嘲諷:“你在金國也一定聽聞了不少大禹國王室的傳聞了吧?大禹國王室昏聵無能,貪圖安逸,竟將權力拱手相讓,聽上去,真是相當與世無爭啊。沒想到他們也會爭權吧?”


    心中本就存在的不安驟然放大,傅如歌連呼吸都不自覺放緩了:“屠戮了我娘族人的人……是上一任的九皇子?”


    慕容逑輕笑一聲,眼中一派刺骨的冰冷:“當年參與瓜分權力的人,加上王族,起碼還有三家。”


    其中一家,還是世代和冥族交好的,但卻最早對冥族的能力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隻是這些,當傅如歌還沒有掌握足夠的權力之前,慕容逑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權力……原來還是為了權力嗎?


    傅如歌深吸一口氣,看著慕容逑,道:“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


    慕容逑麵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複了笑容,坦誠道:“現在時機不對。”


    傅如歌抿了抿嘴,道:“現在請你告訴我,我能夠相信你嗎?”


    看著這雙在陽光下呈現深栗色水澤的瞳孔,慕容逑恍惚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了九歲的時候。


    那是慕容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冥族聖女,也是第一次對女人,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概念。


    “你可以相信我。”慕容逑頓了頓,鄭重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傅如歌心頭閃過一絲異樣,麵上卻半分不顯,波瀾不驚:“那就多謝小叔了。”


    慕容逑眼中劃過一絲沉痛,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嗯。”


    不等傅如歌再次開口說些什麽,慕容逑率先道:“你的聲音……我記得白軍並沒有給你解藥,怎麽你的聲音也能恢複了?”


    傅如歌眼珠子一轉,幹脆將錯就錯,笑眯眯地看著慕容逑,道:“白軍給我下的,並不是什麽烈性的毒藥。隻要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相應的藥材,我自己就能解毒。”


    慕容逑點點頭,道:“現在到我了。我的問題也問過了,你這一身食醫的本事,是從哪裏學來的呢?”


    傅如歌麵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小叔,我保證這個和我娘和大禹國沒有任何關係,您……願意換一個問題嗎?”


    二皇子府外,一個乞兒正沿著外牆嘀嘀咕咕地走著,埋頭不看路,在轉過牆角的時候,一頭撞到一個近衛的懷中。


    乞兒往後退了一小步,瞪著大眼睛抬頭看那近衛,眨巴眨巴滿是好奇:“大叔,你管飯嗎?”


    江淺今年剛滿二十一,這年歲就當上了二皇子的近衛首領,怎麽說也值得一聲年輕有為,。第一次被人叫做大叔,江淺有點被打擊到了。


    乞兒嘟著一張嘴,上前戳了戳江淺的大腿,道:“大叔,你怎麽不說話?”


    江淺無奈,這個乞兒他認識,整條街上最機靈的就數他了,若是平常,江淺也不介意將身上的銀錢分一些給他,但現在是怎麽回事?實際上吃穿不愁的乞兒在問自己管飯?


    天知道他家裏雖然有三房妻妾,卻還沒有打算這麽早養一個私生子。江淺打了個寒戰,握著乞兒的肩膀,讓他轉過身去:“我不管飯。”


    乞兒很是遺憾地聳了聳肩,小小聲嘟嚷道:“真遺憾呀,如歌姐姐最討厭沒有愛心的人了。”


    “等等!”江淺即將要鬆開的手猛地又握緊了,將乞兒重新轉過來,麵對著自己,蹲下身來,和那乞兒平視,“你說什麽?如歌姐姐?”


    如歌沒有家人,跟在二皇子身邊的人都知道,輪到如歌休沐,她都喜歡去照顧小乞兒。


    既然如歌有這個愛好,就保不準這個乞兒是她送來考驗自己的!


    江淺瞬間為自己的想象激動了,不等乞兒說什麽,就拍著胸脯保證:“哥哥管飯!”


    乞兒抿了抿嘴,攤開雙手:“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你管飯了。”


    江淺一巴掌蓋上那乞兒的腦袋:“走,去洗個澡換身衣服,行宮中正招小廝,我看你長得虎頭虎腦的,不如我帶你去試試。”


    乞兒樂顛顛地跟了上去,抓著江淺的衣擺,追問道:“大叔,我要給哪位小姐做小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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