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楚尚書鋃鐺入獄,如今楚懷瑾是罪臣之子,想要見一回齊承煊可不容易。


    便是前世的葉明蓁來求人時,那會兒他已經登基為帝,那一麵見得更難,中間不知道輾轉求了多少人。


    可那會兒葉明蓁是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才讓齊承煊願意見她一麵,聽她如何求情。這會兒輪到楚懷瑾……齊承煊還是見了。


    他頗有幾分看笑話的意味,也實在有幾分好奇,沒了葉明蓁相助,楚懷瑾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在齊承煊的記憶之中,楚懷瑾並非是個十分大膽的人,也或許是楚家從前把他護的太好,連妻子也比他果斷堅強,便是連辦差事時,手段也向來溫和,楚家遇難,他想過最多的,便是楚懷瑾卻無法承擔,狼狽逃走,最後等戶部的事情有了決斷,再灰溜溜躲回來。


    可今日他一見到楚懷瑾,便是先怔了怔。


    齊承煊回過神來,道:“比孤從前見你時,你似乎長進了不少。”


    楚懷瑾長身玉立,身姿挺拔,麵容比起從前並無太多變化,唯獨目光比從前堅定了不少,齊承煊恍惚間想到了上輩子。他見到葉明蓁時,也是被她的大膽與堅韌所打動,才肯坐下來聽她為楚家求情。


    他不知楚懷瑾身上發生了什麽,又是為何有這番變化,之後寥寥幾次碰麵中,他也隻想要爭過一頭,並未在意太多楚懷瑾的自身。這會兒他是當真有了幾分興致。


    “孤知道你是為楚家的事情而來,是來為你爹求情。”齊承煊拿起手邊的折子,隨手拿起毛筆批閱起來,不再多看他一眼。“如今種種證據都指名是你爹有罪,戶部出了那麽大的事情,別說是孤與你並無舊情,此案涉及甚廣,無論是誰來求情,孤也不會幫他。”


    “太子殿下,家父是無辜的。”楚懷瑾跪在他麵前,脊背挺得筆直,深深一叩首:“懇請殿下能給草民一個機會,能夠查清楚此案的前因後果,還家父一個清白。”


    “楚大人才學出眾,在翰林院中小有名氣,前途本該大好,可若是楚家出事,你這條路也是走到頭了。孤知道你的心思,可幫你,對孤無半點好處。”齊承煊頭也不抬,在折子上飛快寫下幾字,又拿起另一份繼續批閱:“此案是由樊大人審理,孤並未插手此事,你為何不去求樊大人,又或是去求豫王?”


    “樊大人剛正不阿,但家父入獄,樊大人更不會讓微臣參與此事。而豫王……”楚懷瑾伏在地上的手用力攥緊,隱忍道:“若不是豫王,家父也不會有今日之災。”


    齊承煊頓了頓,毛筆尖暈染出一個深色的墨點。


    他擱下筆,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你知道些什麽?”


    楚懷瑾搬出楚家已久,但對於家中的事情,也並非是不知情。


    他也在朝中,自然知道戶部動蕩,戶部一出問題,他便立刻回家去找了楚尚書。楚尚書也知大難臨頭,便也沒有隱瞞,在入獄之前,與他說了所有的推測。


    身在戶部,楚尚書如何能察覺不到豫王的狼子野心。楚懷瑾身在朝堂,也能窺得這場大變底下的暗潮湧動。


    因此,此事不能去求豫王,樊大人那邊也行不通,在朝中能與豫王抗衡,在此時能夠幫他一把的人,他想來想去,便隻能來求齊承煊。


    楚懷瑾的前額貼在冰涼的石磚上,每日被宮人勤快擦拭的石磚隱約倒映出他的麵容。他本應躊躇猶豫,可來前卻未曾多想過半分,肩膀之上,他還擔著無形又沉重的責任,勝過他的私心萬分。


    他爹入獄,楚家人人自危,連宅子也被查封,楚夫人當場昏了過去,被他安置在小院中,因為父子關係,他也被停職待查,這些時日,隻為能見太子一麵,他四處求人,用盡了人脈,才總算得來這個機會。


    也根本無暇讓他猶豫,除了抓住這個機會,他就別無他法。


    楚懷瑾堅定地道:“微臣想與太子殿下做個交易。”


    “交易?”齊承煊饒有興致地道:“你雖是今科狀元,可也隻是一個翰林院編撰,於孤來說並無太大用處。楚家遇到這樣大的事情,是無辜還是有罪也不好說,若是當真有罪,孤若幫你,反而白惹一身腥。你用什麽來擔保,值得讓孤幫你?”


    “微臣不求殿下幫忙,隻求殿下能給微臣一個機會,讓微臣親自調查此事。”楚懷瑾直起身來,目光無半分遲疑,他道:“微臣以性命擔保,家父是無辜的,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便全聽殿下吩咐。”


    “親自調查?”


    齊承煊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還滾燙,他垂下眼眸,杯中氤氳出的霧氣讓他的眼前模糊不清,也沒讓楚懷瑾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這話聽著耳熟,也讓他心中有幾分不快。


    當初葉明蓁跪在他麵前,為楚家求情時,說的是一模一樣的話。


    他驚詫於葉明蓁的大膽,也為她的堅韌而意動,也或許是當真想要一個真相,才點頭準允了她的請求。後來他並未插手,隻讓底下人去打聽葉明蓁的行動,知道她四處奔波,拿著他的手諭闖入許多地方,費心搜集來許多證據,抽絲剝縷,與他派其他人調查的情報結合,才總算是查到了真相,還了楚家的清白。


    連他也驚訝自己的大膽,竟然將這樣重要的事情交到一個後宅婦人手中,好在葉明蓁並未讓他失望。在這之後,他才將目光落到葉明蓁的身上,親眼見著她綻放光彩,愈發奪目。


    可如今,同樣的話從楚懷瑾口中說出來,便讓他沉寂許久了的嫉妒心又冒了出來,在胸膛之中翻滾著。哪怕是葉明蓁已經成為他的妻,可他幾度午夜夢回輾轉反側怎麽想也想不平的不甘,也不會因此而消失,但凡發覺二人之中有一丁點的關係,又叫囂著要冒出頭來,提醒著他。


    明知不該如此,卻還是身不由己。


    他索性便道:“那孤給你一個機會。”


    事情結果如何,他早就心中有數。即便是沒有楚懷瑾,最後也還是同樣的下場。


    他倒是要看看,楚懷瑾變了,又能改變多少。若他還是如上輩子一般,他也並無損失。如今他還隻是太子,即便楚懷瑾拿著他的手諭,也比前世葉明蓁艱難許多,若是他最後還能查出真相,當真有了這等能力手段,那更好,從此以後,他便有了一個能幹的下屬。


    楚懷瑾若是一個君子,便不會出爾反爾。即便是後悔了,他自有手段讓楚懷瑾知錯。


    可他一路回到東宮,步伐又急又重,麵色陰沉,路過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出。


    葉明蓁正要出殿門,腳還未踏出去,便見他繃著臉回來。


    她收回腳,隨著齊承煊到了內室之中,見他麵色依舊難看,便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柔聲道:“是楚大人讓殿下生氣了?”


    出去之前,齊承煊便與她交代了,是去見楚懷瑾的。


    楚家出了事,楚懷瑾會求到太子麵前,也是情有可原。這一切都在齊承煊的計劃之中,他出去之前,還神色輕鬆,心情愉悅。怎麽轉頭回來,便像是憋了一肚子火?


    葉明蓁想了想,道:“在這種關頭,楚公子應當不會冒犯殿下。難道是豫王?”


    齊承煊悶悶道:“你怎知不會?”


    葉明蓁愣了一下,道:“楚公子不是衝動之人,到這時,更不會莽撞。”


    “你對他這樣了解?”齊承煊板著一張臉,語氣卻是十分古怪:“他是沒有莽撞,卻是提出要我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徹查此事。”


    葉明蓁怔然。


    她早知太子打算,瞬間也能想通前因後果,也能猜到齊承煊已經應下。但她還是有幾分驚訝,感歎道:“遭此大變,他也應當與從前有所不同了。”


    齊承煊:“……”


    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春天過去大半,連著天氣也慢慢熱了起來,今日天色正好,陽光明媚,也不知是否因為氣候緣故,讓他也變得焦躁心煩。


    他指腹摩挲著杯盞光滑的邊緣,忽然問:“若有一日,我也遇到了難……”


    葉明蓁有些沒聽清,疑惑地問:“什麽?”


    齊承煊轉過頭來,正色道:“蓁蓁,若有一日,我也遇到了難處,你可會想盡辦法也四處為我求情?”


    葉明蓁頓了頓,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葉明蓁在他身旁坐下,語氣之中滿是驚訝:“我是殿下的太子妃,夫妻本是一體,互相扶持,若是你遇到難處,我卻坐之不理,如何能稱作是夫妻?”


    “正如殿下從前幫我,我幫殿下也是情理之中,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何至於擔心這個?”葉明蓁滿是困惑,“我或許不如你厲害,可無論如何,也能盡一份能力。若真有那日,難道你還打算讓我眼睜睜看著,什麽也不做嗎?”


    葉明蓁抿緊了唇,臉上滿是不情願,透過她眼中的倔強,齊承煊還發覺了一點難以被人察覺的委屈。她的情緒鮮少外露,隻因二人是夫妻,才能知對方心意。


    他頓時啞然。


    也是。


    若是葉明蓁前世不為楚家奔波,也不是他會欣賞的葉明蓁了。


    她性情如此,本就是會為身邊人盡心盡力,也從來不會坐以待斃,比起被人護佑,卻是更愛自己親自去踏上那些路。


    隻是從前楚懷瑾站在她的身後,他卻是與葉明蓁同肩並進。


    齊承煊柔和了目光,溫聲道:“那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你幫忙。”


    葉明蓁眼睛一亮,立刻應道:“殿下直說就是。”


    齊承煊微微思忖一番,很快便提出,想要讓她用京報來引導京中的風向。戶部的事情一翻出來,他的計劃也該收網了,非但是要肅清戶部,也該讓豫王在這回徹底翻不過身來。


    齊承煊準備到如今,腦中已經有諸多設想,可他還是選了能讓葉明蓁幫他的那種。


    別說是夫妻一體,互相扶持。便隻是想到葉明蓁為他勞心費神,真情實意為他打算,他心中就為之雀躍。


    二人商討了一番接下來的動作,分開時,葉明蓁雙眸亮晶晶的,眼中鬥誌勃勃,躍躍欲試。


    她沒有耽擱,立刻出了宮,去京報鋪子裏準備接下來的事宜。


    等坐上馬車後,葉明蓁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太子方才是不是又吃了什麽稀裏古怪的醋?


    她暗暗咬唇。


    她應當也沒那麽好說話,可為何太子一張口,就被他糊弄了過去。太子當真是了解她,捏住了她的弱點,讓她防不勝防。


    葉明蓁去京報鋪子裏,與鋪中的夥計商討接下來要刊登的文章。等結束這些之後,連正午也都過了,齊承煊派人來催了好幾次,問她何時回去用膳。


    但葉明蓁想了想,便直接讓人回絕了。


    大婚之後,齊承煊也將放在她身邊的人交代了,知道無時無刻都有人跟著自己,將自己的一舉一動告知太子,葉明蓁並不意外,她早已察覺,相反,知道太子有這樣一個暗地裏的勢力,她也借來做了不少事,許多給京報的命令便是經由這些人發出。而有的時候,連給齊承煊傳消息也快的很。


    入宮之後,出來一回都不容易,也是她難得的空閑,葉明蓁便將虞曼音找了出來。


    虞曼音也是與她好久不見,見椿兒來尋,立刻聞聲而來,急匆匆的,生怕自己來晚了。二人在一家食樓裏見麵,這是葉夫人手下的食樓,私密性極好,也不怕危險,桌上早就擺滿了兩人愛吃的菜肴。


    她一見到葉明蓁,便立刻道:“蓁蓁,我可真是太久沒見你啦!”


    “你若是想我,也可以進宮來見我。”葉明蓁柔聲說。


    她問了一番虞曼音的近況,沒有聽見她抱怨的話,這才鬆了一口氣。


    同樣的,聽說她在宮中過的不錯,虞曼音也長舒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對你那麽好,肯定會對你好的。”虞曼音拍著胸脯,慶幸之後,又八卦地與她道:“上回我去參加一個宴會,又遇到了顧思凝,如今該稱呼她是豫王妃了,她又說你壞話,暗地裏偷偷說著你的不是,還說太子殿下一定對你不好——雖是沒有明說,可我聽著就是這個意思。如今朝中那麽亂,雖然我也不懂這些,但我聽我爹提過幾句,豫王好像在其中做了不少事,我還聽見她得意著,好像是她幫了豫王不少忙呢。”


    葉明蓁揚了揚眉。


    “她幫了豫王的忙?”


    “她是這樣說的,但我也不知真假。”虞曼音道:“她先前闖了那麽多的禍事,也被罰過那麽多回,我可實在是想不明白,她有何能幫上豫王的。”


    葉明蓁很快便想起來,太子與她提起過的,長寧侯府的事情。


    也或許是長寧侯幫了忙也說不定。


    她沒有與虞曼音細說,隨口提起另一個話題,很快便將虞曼音的注意力轉移走,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的事。


    例如連葉明蓁都成婚了,虞夫人終於也開始催促著給她相看對象,這些時日,許多媒婆上門,其中不乏有今年科舉高中、才學出眾的人。


    虞曼音說著說著,又不禁歎了一口氣。


    “你先前不就是說,要尋一個才學出眾的人?”葉明蓁好笑道:“如今要尋到了,便後悔了嗎?”


    “那……那蓁蓁你是為何會喜歡上太子呢?”虞曼音苦惱地道:“我將他們好多人的文章都找來看了,好看是好看,可京城之中才學出眾的人也不少,倒也沒有讓我特別喜歡的。我娘說是讓我挑個合心意的,可合心意的文章卻十分難挑。”


    “誰讓你挑文章了?”葉明蓁無奈道:“你向來以才取人,可讀文章也隻能讀出學識深度,或知性情品性,可文字也會騙人,天底下也多的是不善詩文卻品性端方的好人。”


    虞曼音想了想,竟然是難得的讚同了她的話:“你說的有些道理。”


    葉明蓁不禁納罕。


    從前她這樣提起時,虞曼音總是反駁,她隻喜好才學,自然是要尋喜好相同的心意相通之人,若是連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那定然不是適合她的人。


    卻是頭一回讚同她的話。


    才學也會騙人,先見過了楚家將婚約轉給他人,又見過顧思凝惡劣卑鄙,葉明蓁有些擔心,是不是先前見過的不好傷透了她的心。


    她剛要問,便見虞曼音支支吾吾地問:“蓁蓁,你知不知道……太子身邊的那個侍衛……是哪家的公子?”


    葉明蓁頓了頓。


    而後她揚起眉,意味深長地看了虞曼音一眼,直將她看得眼神躲閃,臉頰緋紅。


    虞曼音急急忙忙地道:“我、我就是隨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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