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相才


    譚悅隻覺眸間猛然一滯,額頭都滲出涔涔冷汗。


    由得早前便臉色煞白一片,眼下,整個人除了驚愕之外,倒看不出多少變化。


    朝帝淡聲道,“阮奕是個專情的人,你若住在他府上,你不應當看不出來才是。”


    朝帝又瞥了他一眼,探究道,“還是……譚悅,你有事瞞著朕?”


    譚悅藏在袖間的手再次攥緊,腦海中飛快掂量著朝帝這句話的意思,以及他應當要如何應答,和他如何應答會帶來的不同結果……


    朝帝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


    譚悅不知他忽然問起趙錦諾,可是為了試探自己?


    那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事關朝帝對他的信任。


    還有,趙錦諾的安危。


    譚悅心中拿捏,眉頭微微攏了攏,淡聲道,“微臣沒有瞞陛下,微臣雖住在阮奕府上,但阮奕大都時候同微臣一處,少見他與夫人一起,即便在一起,微臣也並未見得他對夫人有特別之處,許是,微臣麵前,阮奕並未顯露?”


    譚悅言罷,握拳抵在鼻尖,似是忍不住輕咳兩聲。


    不想這一咳,連帶著喘息都似些許困難,最後兩聲咳得尤其重,臉色也極盡難看。


    朝帝微怔,似是反應過來什麽一般,忽得眸間沉了沉,溫和道,“去趟蒼月,怎麽病情重了這麽多?”


    譚悅心中微詫,似是因得他的這幾聲咳嗽,朝帝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他身上。


    譚悅慣來聰明,“多謝陛下關心,微臣無事,隻是臘月裏病情多反複,並無大礙。”


    朝帝看了看他,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又咽回喉間,輕聲道,“明日讓太醫院院首過府看一看,這一趟讓你去趟蒼月,辛苦你了。”


    譚悅拱手,“微臣自當為陛下分憂。”


    臨末了,朝帝沒有再問起阮奕的事,“先回府休息吧,到年關前的早朝都免了,抽空入宮來見朕就是。”


    譚悅躬身,“謝陛下。”


    “大監。”朝帝開口喚了聲,年長些的內侍官入內,領譚悅出禦書房。


    臨到門口,朝帝忽然開口,“譚悅。”


    譚悅轉身,“陛下。”


    朝帝似是喉間咽了咽,沉聲道,“朕早前同你說過的,你年紀不小了,當尋一門親事,你可有中意的?”


    大監笑著看向譚悅。


    譚悅嘴角勾了勾,溫和道,“陛下,微臣這幅身子也不知還能拖幾年,不耽誤旁人為好。”


    朝帝也笑了笑,沒有再吱聲。


    大監領了譚悅出禦書房,一直到內宮門處。


    路上,譚悅似是有意無意問起,“韓盛回京了嗎?”


    大監搖頭,“喲,侯爺這麽一問,奴家似是還真有一陣子未在宮中見到韓小將軍了。”


    那就是韓盛還未回京,譚悅沒有再吱聲了。


    無論朝帝背後的意圖是什麽,但今日給譚悅敲了警鍾,朝帝似是對阮奕熟悉,尤其是那句“你說謊”,他險些就露了痕跡。


    朝帝問起了趙錦諾,那他早前的擔心便是對的。


    在南順,錦諾的身份不能暴露,更不能同阮奕一處,惹人生疑。


    他今日雖蒙混過關,但朝帝心底的疑惑應當並未全然解除。


    他今日其實已經露了馬腳,隻是朝帝並未深究。


    馬車上,譚悅微微垂眸。


    駕車的侍衛問道,“侯爺,去西市嗎?”


    趙錦諾和丹州在西市。


    譚悅沉聲道,“不了,先回侯府。”


    侍衛應是。


    馬車緩緩駛離中宮門,譚悅的眸光微斂,再睜眼,眸色已黯沉如夜空。


    朝帝不會,也不應當同阮奕接觸過,但朝帝對阮奕的了解,卻勝過他,那是什麽時候——朝帝認識的阮奕?


    但分明幾個月前,阮奕還是傻的……


    車輪滾滾向前,譚悅想起朝帝執先帝傳位遺詔登基,再到後來種種行跡,再到方才對阮奕的熟悉……


    譚悅心中的疑惑越加濃鬱。


    ……


    禦書房內,大監折回。


    朝帝看了眼他,輕聲問道,“譚悅問了你什麽?”


    大監拱手,如實道,“侯爺問奴家,可有看到韓小將軍?”


    朝帝目光在大監身上稍許停留,問道,“你怎麽應的?”


    大監連忙道,“奴家如實同侯爺說,是有一陣子沒見到韓小將軍了,而後,侯爺就沒有再問過奴家旁的事情了。”


    朝帝眸間沉了沉,朝大監道,“明日讓太醫院院首去一趟侯府,就說朕的意思,這個冬天他不用做旁的事情,讓他好好守著侯爺過冬。”


    大監微訝,但見朝帝已翻開手中周折,大監知曉何事當問,何事不當問。


    “出去吧,也告訴龐遠亮一聲,朕今日不見他了,讓他明日下了早朝再來。”朝帝吩咐。


    大監連忙應聲。


    等大監退了出去,朝帝也扔了手中奏折。


    心中略微有些煩躁和矛盾,也看不進旁的東西。


    如果他沒有記錯,譚悅的病情就是在今年臘月裏複發的。


    譚悅沒能熬過二月……


    這一世自從他登基,他與譚悅之間關係一直很微妙,他們之間從未全然信得過對方,雙方的關係也一直在這微妙的關係中相互製衡。


    但上一世,譚悅是同他交好的。


    人生慣來如此,有得,必有舍。


    這一世他提前得了皇位,保住了南順未生大規模內亂,也在去年百年不遇的洪峰前做好了準備,鞏固了皇位,贏得了民心。


    這一世譚悅待他有戒心也是應當。


    他們二人已然疏離。


    隻是這種微妙的關係,他不想,也不願去主動打破。


    阮奕的事情上,譚悅一定有事隱瞞他。


    譚悅不應當看不出來,阮奕同他夫人親近。


    在上一世,阮奕的夫人過世後,他再未娶過旁人,阮奕對他夫人的感情很深。


    譚悅方才哪怕是遲疑,拿不準,他都不會對他產生懷疑。


    但他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一句“不怎麽近”。


    譚悅不是冒失的人,譚悅是有意誤導。但哪怕他已經戳穿他在“說謊”,譚悅還是麵不改色“圓謊”。


    譚悅有事瞞著他。


    且此事,一定與阮奕有關。


    朝帝輕捏眉心,想起上一世的時候南順內憂外患,太子年幼,外戚掌了朝中大權,在權力鬥爭的交換中,為了得長風助力,將北部六城拱手送與長風,而剛好就是這北部六城。


    當時沒人在意這荒蕪的北部六城。


    而最後是阮奕,不動聲色從長風手中要來了長風南部十二城和南順北部六城,而就是這十八城,將長風和蒼月,南順無論從水路上,還是陸地上都連成一片,給了蒼月巨大的休養生息的機會,亦如讓長風和南順往後舉步維艱,再無力同蒼月抗衡。


    那時候的阮奕官至右相,手段縝密而環環相扣,讓蒼月從十餘年的動蕩中緩過氣來,甚至比早前的蒼月更富庶繁榮。


    南順不缺韓盛這樣的將才,但缺阮奕這樣的相才。


    這樣的人,要麽能用,要麽,便不能多留……


    重活一世,他已處處占得先機,但卻也發現,不是任何事情都一成不變。譬如早前這個時候,蒼月的順帝已死,蒼月的內亂已經開始,但這個時候,順帝和皇後還安穩,蒼月國中一片升平祥和,他秘密屯在慈州的駐軍,也不能輕易動彈。


    順帝是一個極會用兵的人。


    他雖從未同順帝交鋒過,但輕易不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也不敢輕易動彈。


    這一世,許多事情都已悄然發生變化,他更需謹慎行事。


    所以,他也更需要一個能抗得起運籌帷幄的助力,這樣的人,他早前在朝中還並未見到過,他能想到的便是阮奕。


    隻是他需要一些籌碼,能要挾阮奕的籌碼,也是能讓阮奕留在南順的籌碼。


    上一世,趙錦諾的死,還是幾年之後的事情……


    這一世,他夫人還沒死。


    他讓韓盛將人‘請’來南順。


    ……


    蒼月雲州,韓盛扣門。


    有小廝前來應門,見到韓盛這張生麵孔,略微遲疑了些許,“您是?”


    韓盛笑道,“我是乾州人士,早前在京中同阮家的二奶奶認識,正好有事尋她,家中的人說二奶奶來了雲州彤家見姨母,想來問問二奶奶可在府中,想請小哥代為通傳。”


    小廝一臉詫異,好容易對上號,還是怕弄錯,遂開口問道,“二奶奶?公子是說京中阮尚書的兒媳?”


    “正是。”韓盛心中唏噓。


    小廝輕歎,“可二奶奶並未來過府中啊?”


    並未來過?韓盛踟躕,“是不是弄錯了,阮家的人是說,二奶奶來了雲中彤府啊。”


    小廝尷尬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但阮二奶奶確實未來府中……”


    忽得,小廝似是又想起什麽一般,繼續道,“哦,對了,公子您是不是聽錯了,早前阮尚書府上的鬱夫人同大公子確實來了趟府中,不過都是好早之前的事情了,眼下,人都怕已經回京中許久了……”


    韓盛一臉懵。


    但經小廝一番解釋,韓盛總算是明白,小廝的意思是是,壓根兒就沒在府上見過趙錦諾。


    離開彤府的時候,韓盛一臉陰沉。


    這其中是哪裏出了問題?是趙錦諾身邊的小廝騙了他,還是方才彤府的小廝沒有說實話,還是兩人說的都是實話,但確實中途生了意外?


    但眼下,他連趙錦諾去了何處都不知道,要怎麽回京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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