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守歲


    “譚悅病重了……”趙錦諾輕聲,眸間些許氤氳,卻一直看他,“我同丹州今日去見過他,很不好,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不好,丹州從侯府回來,大半日都沒說話,師娘問起來,我們如實同師娘說了,但不敢同老師說,今日是年關,師娘說明日去看譚悅,但今日我見譚悅他……”


    似是自早前起便被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一說便停不下來,眼淚也跟著含在眼眶打著轉,語無倫次說了許多重複的話,又似法窮舉。


    到最後,有些不知所措,咬唇道,“他今日就像……就像在我麵前交待遺言一樣,我不想聽他交待……”


    趙錦諾似是喉間哽咽,說不下去。


    阮奕俯身擁她。


    在他上一世的記憶裏,關於譚悅的的消息,在他回南順之後便戛然而止了。


    以這次出行見得譚悅在南順朝中的地位,不應當會在往後全然沒有音訊。唯一的可能,便是譚悅從蒼月回南順後不久就過世了……


    而上一世譚悅是十一月離開蒼月京中的。


    那他抵達南順的時間,正約莫就是年關到正月初這段時日。


    阮奕喉間輕咽。


    若是他沒猜錯——上一世的譚悅應當就是差不多年關之後的月餘內去世的……


    阮奕想起早前趙錦諾同他說起譚悅和丹州的事情,昨日給他看過的,他們三人畫的那三幅全然不同的“三人行”,又恰好逢著年關時間,阮奕知曉她心中必定不好過……


    他伸手,指尖輕輕拭去她眼角水汽,“勿讓你老師擔心了。”


    他記得看早前的野史裏記載過,寧遠侯出事之後,譚悅一直在外顛沛流離,直至遇到了好心人收留。


    若是他沒猜錯,收留譚悅的人,應當就是明大家和師娘,譚悅也是那時起跟著明大家學習畫畫,那明大家待譚悅的感情,應當不遜於丹州……


    譚悅的事,是不適宜在這個時候讓明大家知曉。


    似是阮奕的一句話提醒了趙錦諾,她早前都掩飾得極好,就是在見到阮奕之後,藏在心裏的情緒都宣泄了出來,當下,似是一直擦著眼睛,朝阮奕問道,“還紅嗎?”


    阮奕淡淡笑笑,“紅。”


    趙錦諾輕歎。


    阮奕牽她,“正好同我換身衣裳。”


    “好。”趙錦諾才想起,他這一身小廝衣裳不大適宜今日見偏廳中的眾人。方才大門口有人盯著,阮奕置好將包袱一並從馬車中取了出來,包袱中是他的衣裳。


    回了屋中,阮奕換好衣裳,趙錦諾的眼睛也不怎麽紅了。


    等到偏廳門口,齊師兄帶頭興師問罪,“錦諾,怎麽開個門,去了這麽久!”


    趙錦諾應道,“在苑中說了會兒話。”


    齊師兄“嘖嘖”歎了歎。


    阮奕解圍,“是我讓錦諾幫忙弄了些東西,有些遲了。”


    劉師兄笑道,“不遲不遲,年夜飯才開始。”


    師娘身側的位置是留給阮奕的,阮奕上前落座,趙錦諾就在阮奕身側,正臨著丹州。


    齊師兄道,“既然今日能到的都到齊了,我們一道舉杯先敬老師鬆鶴年年,下筆有神。”


    眾人紛紛起身端起酒杯,將齊師兄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好好好……”明大家笑得合不攏嘴。


    年夜飯的筷子是不能落地的,並非吉兆,阮奕落座時,袖間不慎碰到了筷子,一雙筷子落地,悶響了幾聲。


    阮奕微楞。


    趙錦諾也頓了頓,阮奕平日最注重禮節,很少會有袖口刮到筷子這樣的事情。


    阮奕慣來介意這類事情。


    趙錦諾想起在容光寺求了那根簽後,阮奕便一直心神不寧。


    眼下,這筷子掉落,應當也在阮奕心中漾起不小漣漪。


    隻是他嘴角勾了勾,神色如常,“添麻煩了。”


    趙錦諾知曉他心中定然不如麵色平靜。


    一側的丹州連忙幫他拾起,率先道,“諸事順遂,百無禁忌!”


    “對對對!百無禁忌!”齊師兄和劉師兄都忙不迭應聲。


    葛瓊重新遞了一雙新的筷子給阮奕,阮奕道了聲謝。


    再往後,阮奕都將筷子看管得很好,除卻飲酒時收得妥帖,旁的時候近乎沒有離手。


    這偏廳中的氛圍也似是慢慢恢複成了昨日一般。


    酒過三巡,差不多戌時三刻,偏廳的窗外開始放起了煙火。


    這是年夜飯是最重要的一環,看煙火。


    煙火是官府衙門統一放的,寓意與民同樂,隻是各地放的煙火的時長不一樣,京中一般是最長的,會有兩炷香時間左右。


    看煙火的時候可以暫時離席,等煙火結束,需重新回到席間小坐稍許,而後這年夜飯的環節才算是呆夠,可以離席了。


    家家戶戶的小孩兒也差不多這個時候領去入睡,也會有人繼續在年夜飯上喝酒,等到差不多亥時左右便會各自回屋,同屋中一道守歲,祈盼明年一年的平安如意。


    看過煙火,師娘便扶了明大家回屋。


    眾人起身相送,師娘擺了擺手,囑咐他們自己照顧好自己。


    眾人都笑著應聲。


    等到亥時前後,酒足飯飽,便各自回了屋中守歲,也有師兄弟幾人湊一處說話的,趙錦諾沒有同他們一處,而是和丹州一道線出了偏廳,在苑中等阮奕。


    阮奕被齊師兄拉住說話,劉師兄已經在解圍,隻是齊師兄似是喝多,拉著阮奕不放。


    苑外,丹州正好開口,“我去看看譚悅吧,他一個人怪冷清。”


    趙錦諾微頓。


    丹州輕聲道,“我去守著譚悅,怎麽也幫他在府中守守歲,求個吉利,放心吧。”


    趙錦諾會意。


    等阮奕折回的時候,丹州已離開了苑中。


    “丹州呢?”阮奕好奇,先前還見丹州同她一處。


    趙錦諾也未瞞他,“他去譚悅那裏了,說侯府隻有譚悅一人在,太過冷清,譚悅一直不喜歡呆在侯府,丹州想去陪他,也替他守歲,求個平安吉利。”


    “你不去?”阮奕聽得出她語氣中的不放心。


    他知曉他們三人在一處的情誼,丹州都這個時候趕去,她應當也是擔心的。


    趙錦諾看了看他,一麵牽了他的手往苑中走去,一麵道,“我今日見過他了,明日再同師娘一道去看他,丹州去便是了。”


    阮奕也看她。


    她輕聲道,“對了,你方才是說明府外有人守著?”


    她才想起來此事。


    阮奕點頭。


    趙錦諾輕聲道,“阮奕,我今日去見譚悅的時候,遇上南順朝帝了。”


    趙錦諾話音一出,阮奕腳下兀得駐足,眸光中似是都有帶了幾分警醒,“他知曉你身份了?”


    趙錦諾搖頭,如實道,“應當沒有,譚悅同朝帝說,我是公子若,搪塞了過去,而後讓我趁機離開。我同丹州從侯府回來的路上,便見一直有人在馬車後跟著,瞧著應是早前見過的禁軍模樣,不知道你來的時候見到守在府外的人,可是一樣?”


    阮奕先前是拿捏不準,所以並未透露,眼下,聽趙錦諾這麽一說,阮奕確認頷首,“是禁軍。”


    趙錦諾詫異看他,目光中有憂色,“阮奕,會不會……”


    阮奕沉聲道,“他應當沒猜出你的身份,朝帝謹慎多疑,譚悅的話他隻信了一半,還有一半疑慮在。阿玉,南順朝帝是有些古怪,我這幾日在南順京中也摸不準他的心思。但今日過後,你我在南順京中,私下也暫時不要見麵,我總覺得何處不對,卻始終說不上來……”


    阮奕這番話,趙錦諾其實也猜到他要說的。


    “阿玉。”阮奕果真眸間微沉,“南順京中不是久留之處,我怕會節外生枝,如果可以,我想你盡快離開。”


    “那你呢?”趙錦諾看他,若是真會節外生枝,那他也還在。


    阮奕沉聲道,“我在南順京中還有陛下和東宮交待的事,等事情辦完,我立刻啟程回京。有開陽同我一處,我是正大明光出使南順的,我應當不會有事,我是擔心會牽涉到你。你盡早回京,我心中也安心,等事情妥善處理,也立即回京。”


    趙錦諾想起譚悅今日也說過同樣一番話,讓她先回蒼月。


    若是阮奕和譚悅都如此說,她沒理由繼續留在這裏,讓他們擔心。


    趙錦諾微微頷首。


    阮奕攬緊她,似是心中舒了一口氣。


    等回屋中,屋中早前就備好了水,年關時候要沐浴更衣,正好要守歲,阮奕沐浴出來,趙錦諾似是正從櫃子裏翻出一枚天燈。


    “本來是準備正月十五同你一道放的,既然要我早些回去,不如提前到今日同我一道放天燈?”趙錦諾莞爾。


    “好。”阮奕應聲。


    兩人踱步到苑中,天燈很好裝,趙錦諾拎著,阮奕很快便弄好。


    天燈上慣來都要寫字,用以祈福,寄托美好祝願。


    趙錦諾先提筆,阮奕笑了笑,自覺闔眸沒有偷看。


    而後輪到阮奕,趙錦諾亦未偷看。


    等兩人都寫完,趙錦諾才拎起天燈,阮奕點燃了蠟塊,天燈很快升空。


    兩人就坐在外閣間的地毯上,並肩仰首看著天空,就似是早前在月牙湖時一樣,趙錦諾將頭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攬上她一側,一道看著天燈升空。


    “你寫了什麽?”阮奕好奇。


    趙錦諾輕聲笑道,“願一生悠長,始終有君相伴。”


    阮奕低眉笑笑,眸間都是溫和笑意。


    “你呢?”趙錦諾也抬眸看他。


    阮奕也輕聲道,“歲歲年年,伊人眸間不染塵霜。”


    趙錦諾眸間微微顫了顫,在他肩上仰首,耐人尋味看他,“阮奕,你可是有事情瞞著我?”


    他唇角勾了勾,“有,等從南順回京,我都告訴你可好?”


    趙錦諾亦笑,“好。”


    他抱她起身,在屋內的小榻上親吻,一室春光。


    稍許,窗外子時的煙火在空中綻放。


    他綰起她耳發,拭去她額頭上的香汗淋漓,她臉頰兩側都是一抹緋紅,修長的羽睫輕輕顫了顫。


    “阿玉,我們守歲了……”他溫柔的聲音裏帶了特有的綺麗與曖昧,“還有第二年,第三年,年年都在一起……”


    “嗯。”她指尖緊扣他後背,似是再多一個字都會嬌喘出聲。


    他重新吻上她唇角,俯身貼近。


    她指尖又微微顫了顫,漫天的煙花聲中,她迷迷糊糊在他耳畔輕聲道起,“大白兔,我喜歡你……”


    他亦反複將她揉碎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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