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蒔廷生得麵如冠玉,斯文俊氣,不是符欒那種會教人無比驚豔的長相,但笑起來眉眼彎彎,挺直鼻梁下的唇紅齒白,如春風寫意。


    他明年就要束冠,如今舉手投足間卻更像是少年。


    蘇明嫵心下感動,直到臉蛋被捏痛了,才想起來拍打掉哥哥的手。


    印象中隔了十年的親近,她的舉動有點別扭,邊揉邊嘀咕:“小時候才能這樣喊我,現在怎麽也喊。”


    幸好符欒不在,不然定然笑話她。


    蘇蒔廷湊近盯著她紅彤彤的臉,左看右看,笑出了聲,“母親說你胖了,我覺得嬌嬌就算是胖了,也挺好看的。”


    “...”


    蘇明嫵實在無法將眼前笑眯眯打趣她的人和為了她跑去陣前殺敵的男人聯係起來,她哥哥對她好是不假,但他怎麽能想到去西南參軍的呢。


    還是說再長大幾歲,脾性就不同了?


    “蘇蒔廷,你不是被父親罰在書房,如何出來?”


    蘇蒔廷性格不夠沉穩,貪玩好動,二人私下裏沒有年齡差距隔閡,特別在他有意無意的縱容下,蘇明嫵對他的稱呼就隨心情較為隨意。


    “自然是母親做主,午前就命人把我給放出來了,我要抽空上街采買,所以回來的晚。”蘇蒔廷扯著她的手往院裏走,回頭眨了眨眼,“怎麽,妹妹想我啊。”


    蘇明嫵這才明白,母親當時特意說去備午膳,其實是吩咐這些事,給她個驚喜。


    蘇明嫵高興中帶點不好意思,嘴硬:“還好吧,一般般地想你,我更想母親。”


    蘇蒔廷聞言哈哈笑了兩聲,道:“我囊中羞澀,豎架上紅寶袋裏東西少,你倘若不喜歡,那就去找母親,怪她不給足花銷,不許賴我。”


    “我哪有那麽小氣!”


    蘇蒔廷扯唇,“嬌嬌就是最小氣,小時候我給你放過幾次蟲子,捉過幾條蛇,你記到現在。我後來何時欺負過你。”


    “...”


    聽到這句,蘇明嫵鼻頭微堵,她以前常常拿這些事打趣,是不是無意間傷到哥哥的心了。


    蘇蒔廷見身後沒了聲響,回頭道:“幹嘛呀。”


    “沒,沒什麽。”


    林媽嗔怪地拍了下蘇蒔廷的背,見蘇明嫵走近,滿臉笑容拉過她的袖子,“小姐,您別聽少爺亂說,裙衫是奴拿了尺寸去選的,紅寶袋裏再怎麽地總有幾顆金珠子,夫人還能短了咱們用度不成。”


    趙嬸是個啞巴,不能說話就端了盤新做的點心,擦幹淨手抓了把放蘇明嫵手上,嗯嗯啊啊地告訴她這是新做的,想叫她趁熱吃。


    她們是蘇明嫵的奶媽,伴她長大,感情非比尋常,蘇明嫵不覺得髒,接過就兜放進了手心,比劃著說時下甜果吃得太撐,等過會兒撚著吃。


    蘇家待下人和善,丫鬟們大著膽子繞著蘇明嫵試這又試那,蘇蒔廷就在旁笑嘻嘻地托腮,望著他們,時不時笑話蘇明嫵幾句。


    好一陣歡騰之後,奶媽帶著下人退下,走之前貼心地搬來兩張貴妃榻留在院中。


    院落裏微風習習,蘇明嫵和蘇蒔廷跟兒時似的並排躺下,蓋著半條薄毯,仰麵看向天際。


    上弦月的月麵朝西,猶如艘白鋥鋥的舠船,傾泄下來的銀光沾著星星,白波卷雪,朦朧迷幻。


    蘇蒔廷垂著眼瞼,手指指尖相對輕碰,“嬌嬌,我當時被關在西苑,聽母親說,是王爺抱你回來的?”


    “...嗯。”


    “啊,原來是真的,好丟人。”


    蘇明嫵急忙反駁:“...我睡熟了,又不是自願的。”


    蘇蒔廷對上她的視線,眉頭挑了挑,“你是說,他常常強迫你做事?”


    “那,倒也沒有吧...”


    蘇明嫵仔細想了想,除了在房事上他蠻不講理,其他方麵,對她不能算嚴苛,許多懲罰回過頭再看,勉強是不痛不癢。


    蘇蒔廷看她俏顏微紅,輕笑出聲:“母親說,王爺對你不錯,讓你多住一晚,太子妃也是今日歸寧,午後卻急著回宮。”


    蘇明嫵不知怎麽接,“噢。”


    歸寧的確不該留宿,但符欒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憑情緒,蘇明嫵也不明白這樣好還是不好,反正她盡力不吃虧就是。


    蘇蒔廷聲音溫涼,慢吞吞道:“可我覺得,母親說得不對,小小恩惠,嬌嬌的眼皮子斷不會這樣淺。”


    蘇明嫵才出嫁,以往和蘇蒔廷聊的皆是生活瑣碎,乍然說起這個,很是要麵子,“當然了,我沒把他放心上!”


    蘇蒔廷又笑了,“那就好。”


    蘇明嫵不是很想聊起符欒,借故提起蘇蒔廷此次禁足的事來,她側過頭:“哥哥,父親這麽不高興,要不你以後不要學武了。”


    蘇蒔廷好似在發呆,慢了半拍後抬頭,“怎麽?”


    “額...我覺得,你於此事沒有天賦...”


    她現在過得不淒慘,蘇蒔廷應當不會再為了她跑去上戰場,可以防萬一,最好還是讓他斷了武藝的念頭。


    其實蘇明嫵也不明白,他哪來的那麽高的熱忱。


    小時候,蘇蒔廷記憶超群,能背會誦,蘇鴻旭對他報以很大期望,但是從他十一歲開始,忽然不願讀書,成天偷溜出去亂跑,有時候兩三天不見影。


    然而這麽多年,蘇明嫵天天和哥哥見麵,也沒發現他變得健碩強壯啊。


    蘇蒔廷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是不滿,伸手輕輕彈了記蘇明嫵的額頭,“瞎說甚麽呢,成親變成王妃了就可以瞎說哥哥啦。”


    “我,我哪有瞎說,你看看你長得那般瘦!”


    “這跟胖瘦有何關係,你胖你也不會武啊。”


    蘇明嫵漲紅了臉,“蘇蒔廷,你今日且說說清楚,我,我到底哪裏胖了!”


    ...


    兩個人成功偏移了話題。


    蘇明嫵最後鬧不動了,把心一橫,未來的事說不準,要是蘇蒔廷實在想進軍營,來涼州也可以啊。


    到時候她找符欒商量商量,了不起放下身段求求他麽,讓他好好照顧下哥哥。


    蘇蒔廷發現她擰眉思索,不滿地道:“喂,你,你,不會是在想你相公吧。”


    “呸,誰會想他啊!”


    “噢,誰想他誰是狗。”


    “...”


    蘇蒔廷聊著餓了,順手拿過另一盤地豆,扔了顆進嘴裏時,餘光忽地瞥見蘇明嫵腕口上的淺疤,他的明眸閃爍,“你手上這是什麽,王爺他打你?”


    蘇明嫵聽他說完,低頭才發現,原來那日被印璽壓出的痕跡還未完全消退,在月光下,灰乎乎像條小蟲,比平日明顯。


    她差點忘了此事,更不想再提,“哦,沒有沒有,是我進宮...不小心磕到桌角的。”


    和符璟桓的糾葛業已過去,哥哥前世大概是因為她恨極符欒,若是這輩子再讓他恨太子,不知要招惹多大禍端。


    蘇蒔廷聽完,低頭看不清神色,但是抬起頭還是笑臉:“原來是這樣,你怎麽還是那麽笨。”


    “你——”


    蘇蒔廷看她氣鼓鼓,笑得更開心了,“沒關係,他們生我的時候把才智都賜予我,你的確吃虧,這件事是我欠你的,以後還你一輩子。”


    蘇明嫵:“...”


    “哈哈哈。”


    蘇蒔廷吃飽喝足,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太晚了,我得回去練武,母親讓我囑咐你,明天你午後要回王府,所以提前去廳堂用午膳。”


    蘇明嫵心忖母親肯定在,但是,“父親也在嗎?”


    蘇蒔廷看她杏眸寫滿期待,心道不過是等會去趟書房的事,笑了聲:“他在啊。”


    “那好!”


    走出門時候,蘇蒔廷回頭看了眼,他不笑起來便是真的完全沒有表情,冷冰冰的很有距離感,春風前冠以料峭,自是另一番風景。


    ...


    蘇明嫵之前睡得太久,兼之在自己家,物件用的順手。翌日辰時不用綠螢喊,她就自己起身洗漱好,還換上了昨日新得的粉霞錦綬緞裙。


    鍛裙款式新穎,不大像出了閣的女子會穿。


    “王妃,您這樣穿真好看,可王爺看到了會不會說呀。”


    “怕什麽,他回來之前,我會換回去的。”


    蘇明嫵貪新鮮,按著昔日符欒的習慣,他要午後才來接她,她到時換上綠螢帶的外裳就好。


    “喂!”


    綠螢被嚇一跳,蘇明嫵懶悠悠轉過身,看向窗口,她這十幾年早就習慣了,“蘇蒔廷,你又要作甚麽。”


    蘇蒔廷下巴抵在窗口,笑得白牙明晃晃的,“嬌嬌,現在才辰時,咱們出去玩兒吧。”


    蘇明嫵接過綠螢遞來的清粥,舀了口,因剛睡醒,聲音還是酥酥的,“今日要提前午膳,你忘了麽?再說,父親才解你的禁足...”


    “我要出門替他買洛陽宣,他同意了的。”


    啊,買宣紙...


    蘇明嫵更沒興趣了,“那裏隻有古考書籍,又沒有其他可看...”


    “誰說我要去買,我又不是傻子,昨天出門買了二十兩紋銀的宣紙存貨,就藏在門口狗洞裏,我們回來捎上就行。”


    蘇明嫵看蘇蒔廷的得意模樣,他對於如何溜出去一事的確是很有心得,她有所鬆動,“唔,你準備去哪裏?”


    蘇蒔廷道:“你馬上就要去涼州,我帶你看看我新找著的暗街。”


    京華和江南等地地價貴,寸土寸金,許多本地人就會在家敞開門做迎來送往的小生意,這種買賣能逃掉商稅,屬於民不舉官不究,是以生出了許多所謂‘暗街巷子’。


    蘇明嫵以前跟著哥哥沒少去這些地方,有十年沒逛,她很是心動...


    蘇蒔廷很會說服人,看到蘇明嫵心思鬆動,繼續道:“那條街上出了許多好玩意兒,你見了肯定喜歡。”


    “上次我吃了串油炸春魚,肥滋滋的肉,冒出黃脂和粉膏,再澆上層脆香香的芝麻...”


    蘇明嫵耳邊是他聲情並茂的描述,再看看碗裏的白粥,瞬間寡淡沒了滋味,“可是,我都嫁人了,父親發現我出門,定然會教訓我。”


    “不被發現就好了嘛,要不然,我再跟你說說灌藕的吃法?”


    “...”


    蘇明嫵想了想,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蘇蒔廷,“去也行,我們必須午膳前回來,若是發現,就賴你。”


    “當然咯!”


    蘇蒔廷得逞後,心情很好,“等你用完粥,老地方見。”


    ...


    他們說的老地方,指的是蘇家三進宅的後院,靠臨街的那麵高高的粉牆。


    平常少有人走動,牆角根處備有個木梯,他們就是用那個上下,繞過正門溜出去玩兒。


    蘇鴻旭很清楚兒女都是不是省心的,怕他們惹禍,極少同意兩個人一道出去,蘇蒔廷由此想出來這個法子應付。


    按著規矩,沒得獲準的那個得爬牆,剩下的那個搬梯應援。


    雖然記憶裏隔了許久,但蘇明嫵動作做起來丁點不生疏,她將裙裾用紅繩紮成兩個褲腿,十分輕巧地攀上了牆。


    隨身帶的軟枕,也很有經驗地將它卡在牆垣頂端的切麵。


    蘇明嫵就這樣,將上半身壓在枕頭上,卡住後,雙手扒拉牆外臨官道的那一側,就等著來再翻身,“哥哥,我好了。”


    蘇蒔廷在下麵叫喚,“嬌嬌,我去外麵接你,你等著。”


    “噢。”


    牆麵光滑,蘇明嫵的腿是使不上力的,純靠手用勁,時間稍微長點就累,好在隻要蘇蒔廷走快些,牆內去牆外的路程不需要多久。


    可是,半盞茶的功夫,蘇蒔廷怎的還不來!


    蘇明嫵心焦等待,左邊遠遠隱約有馬蹄聲傳過來,她抬頭眺望,原來是架單騎馬車。


    嚇死了,她還以是符欒呢,符欒獨自時慣來騎馬,王府裏的馬車就沒見他用過。


    蘇家宅子位置好臨著官道,看到有別家人經過純屬自然,反正她攀的是自己家的牆,看到就看到了吧,他們或許以為是這家丫鬟刷牆漆呢。


    蘇明嫵沒太放心上,繼續往右等,好在總算看到了蘇蒔廷急喘喘跑過來。


    她的小脾氣上來,鼓著腮幫子嬌嗔:“我手都酸了,那麽慢呢...”


    蘇蒔廷無奈攤手,“剛被母親發現收走,沒事,你跳下來,我接著你好了。”


    “那怎麽行?”


    蘇明嫵的腰是很累,也急切想要下去,可蘇蒔廷的身段清瘦,他和符欒不同,符欒看著也瘦,但身上的肉硬邦邦...


    “我不要,哥哥,你再去找找,我等的及。”


    蘇明嫵真不是矯情,她所在這麵牆很高,貿然往下跳,萬一跳偏位置,她哥哥肯定撲過來救她,到時候撞傷了不是小事。


    蘇蒔廷看清她的顧慮,笑道:“你怕甚,王爺都能抱得動你,你還怕哥哥接不住你啊。”


    “你和符欒哪裏一樣。”


    蘇明嫵認真地對著蘇蒔廷分析:“砸壞他,我又不心疼,把你砸傷了,我會難受死的。”


    正好經過的‘別人家’的馬車‘聞言’由此停下,蘇明嫵的餘光裏覺得很是奇怪,這家馬車怎麽回事,越走越慢,那麽喜歡看陌生人的笑話呀。


    蘇明嫵不解中,下意識地蹙眉望過去。


    在她的斜下方正對麵,褚色車廂的窗牖紗綢,被隻修長的指節撩開條縫,露出男子瘦削精致的下顎。


    他的薄唇輕勾,“心疼誰,本王沒聽清,王妃要不要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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