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馬車綢簾停下片刻,重又開始來回晃動。


    男人冷悍強盛的氣場消失後,廂內隻剩下手腕撐扶著黃梨木桌角的蘇明嫵,她的眼角稍有淚痕,微張著櫻桃小口,急促緊張地喘息使得胸脯起伏不定。


    符欒離開了好久,蘇明嫵卻到現在才開始神思慢慢回籠,開始後怕。


    她方才是不是瘋症了,說出那種話,萬一符欒也瘋了,真的殺了她可怎麽辦。


    萬幸的是,符欒似乎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給驚住,捏住她片刻,居然喊停馬車,就那樣下去騎馬了...


    蘇明嫵覺得自己像是和誰打了一架,全身酸軟無力,懨懨地向後靠著車廂壁發呆。


    她前世到底哪來的精神,與那個羅刹般的男人吵了那麽年,每次不是被他按在床上結束,便是看他像這次這樣甩袖離開。


    哎,她好虧,也好想硬氣一次...


    窗牖鉤鏈上的結香花包香氣幽幽,撫平了蘇明嫵複雜難言的情緒。


    靜下心來想想,符欒不信她著實尋常,他原本就隻當她玩物,偶爾分給她片刻眼色,是她自以為是,一不留神有了小小悸動。


    蘇明嫵自覺她應當不算很心動吧,大概還是因不被信任的委屈居多,有點像兒時明明乖乖呆在房裏繡了一天的手絹,可她繡不好,父親就覺得她在偷懶的那種冤屈感。


    這沒什麽關係,到此為止就好。


    符欒那個人雖有副好皮囊,但性子可怖,是他打小從吃人的皇宮裏慢慢磨練出來的,她既沒有千回百轉的柔軟心腸去感化,以後避開他點才是對的。


    蘇明嫵想通了,捂著臉揉了揉,將酸勁兒給散了去,認真盤算等到目的地之後的打算。


    符欒在涼州不像是在京華能經常有空呆府裏,他基本上是在外頭忙得腳不沾地。


    涼州地處邊塞,北邊與羌相鄰時常有摩擦,當地郡縣民風剽悍,悍不畏死,西邊又是河西咽喉,橫穿戈壁,是為連陲重鎮。


    符欒每年有大半的時間周旋於九座府郡之間,別說他沒想法管後宅,就算有也是力不從心。


    這對於時不時需要出去奔波的蘇明嫵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餡餅,她不用次次出門都與符欒說,隻消在他回府前後,留在王府充數就行。


    尤其她想做的是草藥生意,在步入正軌之前,少不得往山裏鄉間奔走查看。


    蘇明嫵想了想,趁這段在路途中的時間充裕,她確實該收心好好地背藥材,不然到時候見了不認識,太容易露怯。


    ...


    京華往豫州的路最是平坦,驛站每隔六十裏就有設置,王府的車隊能日行七八十裏,為了趕行程便定下了三日一停。


    大寧朝各道陸驛分為四等:一等大院配有驛夫二十五人,二等中院配有驛夫二十人,三等小院,四等單間,人數依次遞減。


    李泰慶提前打好了招呼,畢竟間隔三日,找機會尋的都是帶庭院的上好磚房,這樣休息起來也舒適。


    今日是第六天,他們正好到了第二家歇腳的驛站。


    驛站位於豫州臨界山野間,因為是個一等,白牆灰瓦粉刷的光鮮鋥亮,與旁邊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庭院大門外就是寬道,經常有馬車駛過,尋常人是沒資格住的,符欒這樣的身份卻是綽綽有餘。


    一如往常,李泰慶打點了四間上房,上等丫鬟住在樓下,家奴仆從則住在後舍通鋪。


    蘇明嫵下了馬車直接低頭走進第二間,推手合上門的動作一氣嗬成。


    自從那日在馬車爭吵之後,這六天她與符欒就沒打過照麵,符欒也不來找她,兩個人住隔壁,愣是沒遇見。


    不見也好,她現在沒話與他說,看到也覺得煩...


    蘇明嫵放下隨身攜帶的藥書,在房裏走了圈兒,綢緞窗布,牙石花鳥長方桌,花梨木雕花床,這裏的陳設比上次住得儼然更要精致。


    當然和家中不能比,但隨行路上真是可遇不可求,等過了豫州,驛站間隔變遠,那才是真真難忍。


    蘇明嫵滿意地坐回在桌前,準備繼續翻讀書冊,門被輕輕敲了下,這聲音一聽就是綠螢。


    果然,小丫鬟捧著個木箱子蹬蹬跑進了門來。


    蘇明嫵抬頭看了眼,“綠螢,小矮腳安頓好了嗎?”


    綠螢搬了張木凳放箱,回稟道:“王妃放心,馬兒在後院吃草呢,它跟了王妃可高興了。”


    蘇明嫵被她說笑了,道:“你連馬高興都瞧的出,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本事。”


    “嘿嘿。”


    矮腳馬在京華休息的幾日,腿傷因為沒全好,所以這次去涼州坐的依舊是板車,既好笑又可愛。符欒這點上還算不錯,至少沒有遷怒到她的玩寵。


    “對了,王妃。”綠螢從兜裏掏出兩張薄封,“有個新奇事,這個驛站居然有您兩封信,剛剛侍衛大哥讓奴婢順道拿過來的。”


    “哦?給我瞧瞧。”


    蘇明嫵略微驚訝地接過手,拿到一看,一封是母親,另一封是陸家的老當家。


    那她就明白了。


    細想不難想到,他們二人皆知她去涼州,她留給陸當家的地址雖然不是真的,但也是涼州的街巷,驛站用的快馬,比他們馬車先到,因故輾轉停留兩日,正好到了她的手裏。


    綠螢聞言,在旁很是賞臉地配合驚呼,“拿封信都那麽巧啊,王妃真有福氣誒!”


    “哈哈。”


    蘇明嫵笑著先拆開母親的信,母親告訴說盛安街的鋪子正在裝整,約莫半個月能完成刷漆晾幹。最耗費時間的還要算藥房上百個格子的木工活,做的精細起來估不出準數。


    蘇明嫵不急,左右她到涼州需要個把月,到了還得與當地農戶協談,她現在心裏還沒底呢。


    陸當家的那封,蘇明嫵看的就尤為仔細,他似乎對願意與他用筆杆子交流的主顧非常看重,洋洋灑灑竟是說了許多家門雜事。


    陸家做船商生意已有五六十年,信中並不避忌,他們祖上曾經是山林強盜。


    洗心革麵之後想尋樁正經生意,就變賣家產做起水運船商。


    正好道上漕幫裏有認識的往昔兄弟,所以他們雖然起步晚,做的還算順風順水,短短三十年就在京華開始有了一席之地。


    大船商不是想做就能做,采買大船須得得到漕運司的授權,並且必須允許緊要關頭隨時能被征用成漕船。


    而在小船商裏,陸家是最拔尖的,陸當家七十多依舊壯誌勃勃,想早日取得大船的資格,往上躋身成三大。


    誰能想到就在幾個月前三艘船能全部覆滅呢,還是陸家最新購的三艘。船沒錢了可以再買,但裏頭貨物價值就太大了。好比蘇明嫵價值百兩的銀霜碳,比他們賺的還多。


    陸家當家有匪氣,也有義氣,拍板一個字,賠。結果可想而之,理所當然地逐漸敗落,現在全靠錢莊借銀吊著。


    信說到此,戛然而止。


    蘇明嫵第一封信不好問太多,看得出陸當家是個不喜歡藏事的人,她下次得繼續試探問問關於傭銀賺取幾分的事,就不曉得他願不願意講了。


    蘇明嫵想做水運也是為了賺錢,所以她當時在京華宅子裏收到運單票據之後,曾粗略算過一筆賬。


    按著她付的運煤錢,折算一艘小船能運送的貨物量,單次來回大約賺一百兩,耗時河道上兩個月,一年也就六百兩。


    陸家本來有五六艘,每年三千兩看起來是可以,但裏麵要分給船員,折舊,漕幫,還有上交京畿都漕運司的走商稅,估摸到手能有一半都算不錯了。


    蘇明嫵也是發愁,她本來還以為能賺許多,可是好像還不如自個兒小金匣裏的存銀...


    其實她是一時沒想到,她的外祖和祖母家在江南都是名門望族,她手裏的也是三代積攢出的財力,當然不是陸家那種半路發家致富的小戶可比。


    這一千多兩,蘇明嫵覺得少,但農戶或小攤販一年才能掙個八、九兩而已。


    思來想去,蘇明嫵還是想買大船,大船行的快,裝貨多,也有資格與各路水驛的漕幫談判,就是取得漕運司的同意,怕是要費些手段。


    蘇明嫵皺著眉在那想事情,眼前晃得花花彩彩,她不自覺望過去,綠螢正站在那裏將箱子裏的衣服翻出來拍打。


    “綠螢,我們就在驛站住一晚,李泰慶他們休整糧草,你拿那麽多衣服作甚呀?”


    綠螢抬起頭,解釋道:“噢,王妃,奴婢是不是吵到您了,這不是用來穿的,這是奴婢拿出來等會要去外頭曬的。”


    “要入夏了雨水多,總是囤在板車裏,奴婢怕衣裳發黴味兒,您就不好穿啦。”


    蘇明嫵自然不曉得這些,她也懶得關注,低下頭繼續。


    綠螢放輕了動作在那甩衣裳,忽然間,瞥到木箱底下原來還有個紙團,宣紙透著幹墨字跡,揉的皺皺巴巴。


    這是哪來的這個,王妃在京華宅子裏不小心丟進去的嗎?


    “王妃,這個是——”


    綠螢剛準備撿起來遞給王妃問問,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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