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芹沢合歡


    “初次見麵,我是千代田百瀨。這位是我的助手野野村九十九。”


    “我是野野村,請多關照。”


    順著百瀨的介紹,我也微微低下頭。


    “啊,好的,我才是要麻煩你們了……”


    眼前的女學生也連忙深深地行了一禮。


    “我聽到你們的傳言就來了,我是二年四班的,芹、芹沢合歡。”


    十月十日,午後四時剛過。


    道立宇田路中央高中南校舍四樓小小的房間裏,百瀨和我與芹沢彼此相對。


    她是我們失戀偵探的第八位委托人。


    “那麽事不宜遲,可以向我詳細說明你所知道的情況嗎?”


    百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芹沢同學先低下了眼睛,細聲細氣的開始了說明。


    “好的……呃,我、我和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認識了,認識的契機是三年級的時候成為了同班同學,因為座位很近所以經常說話……也就是這樣不知不覺間,我,喜歡上他了……”


    我一邊聽芹沢說話,一邊打量著她。


    不安轉動的眼睛、膝上緊握著的雙手,拚命傾訴的神態給人一種懦弱的印象。那輕飄飄的茶色頭發似乎是天生的,正隨著夕陽淡淡的發著光。左耳上方別著一個略大的圓型發卡,更凸顯了她那份柔和的氣質。


    “那、那個……我是個很認生的人……哪怕是靠近一點兒我都會心驚膽顫,實在是很糟糕。但是、大約是……遇見他半年之後的時候?他好像也把我當作是很親近的人……不知何時開始,我們就每天都一起上學放學了……”


    “原來如此。”


    百瀨用手撐著下巴,微微點頭。架起腿來,顯得很得意的姿勢。如果是帶著獵鹿帽的英國紳士或者頭戴氈帽身著褲裙的日本男性的話,擺起這個姿勢的確是很有偵探的樣子,但一個娃娃頭小不點的高中女生(以前自稱身高一米四七)這樣做說實話看上去有點滑稽。


    “當時你們二位的關係究竟到了何種程度?是關係很好的朋友呢、還是說如同戀人一般的關係呢?”


    “戀、戀人!”


    芹沢被這話嚇了一跳。


    “哎、那、大、大概、我感覺並不是那樣的關係……啊、但是,班級同學都說‘將來兩個人一定會結婚吧’之類的,好多次都這樣起哄……說、說不定從周圍的人來看,我們就是那樣的吧……嗚、我、我也說不清楚。”


    相當驚慌的樣子啊。看來我對她的印象沒有出錯。


    “但是,那個時候真的是很幸福……”


    芹沢的表情稍微有所緩和,似乎在回憶當初似地含糊的說著話。


    “即使在校外,我們也經常在一起玩……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會交換禮物,好懷念呐……”


    “交換禮物啊。”


    百瀨歪了歪頭。


    “交換過什麽樣的禮物呢?”


    “嗯、嗯,那個,可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喲?我送給他的,應該是熊娃娃布偶吧……現在想想的話送布娃娃給男孩子怎麽行呢……他卻對我露出了笑容,對我說‘我會一輩子都愛惜這隻熊娃娃的’……那個時候,我以為這種關係會一直持續下去呢……”


    “這樣啊。”


    百瀨撓了幾下頭。剛剛才理好的頭發,緩緩地增加著體積。


    “這種關係的變化,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呢?”


    “嗯,我想想……”


    可憐芹沢原本就有些八字形的眉毛,現在壓得更低了。


    “是從我們上了中學、他加入了美術部,開始畫畫的時候……似乎是真的很開心,他很快就迷進去了,自然而然也就減少了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啊,但是那個時候我也覺得有愛好是好事,雖然是有一些寂寞……但是,我想既然是他的選擇那我會支持他的……”


    但是,芹沢小聲的把話一轉,低下了頭。


    “到了中學二年級的時候,他變得隻想著畫畫的事,好像除此之外什麽事都不考慮了的感覺……學習也好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好,完全都不在意了……而且漸漸地平常的言行也有所變化,說話的時候也聊不到一起去……到了剛上高中的時候,雖然他在藝術雜誌上獲獎了,但從那個時候起他也再不和我說話了……”


    聽著她的陳述,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在我的同年級生裏,確實有個全校聞名的“藝術家”。嗯,名字是什麽來著……


    “他的名字,是酒井春臣……”


    啊,對了。春臣,是酒井春臣。


    ——就是這名男同學,去年入夏的時候在藝術類的雜誌《藝術便覽》上因繪畫而獲獎,之後又入選由知名畫家冠名的“北海道文化振興展”。我雖然沒有和他說過話,但關於他的消息還是早有耳聞。


    “最近,連雜誌上也能看見他的名字了,然後我才意識到。我自己對這件事已經高興不起來了……我對於他的成功,心情感到很是複雜……”


    芹沢的聲音越說越小。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責備自己的狹隘。


    盡管如此。


    “原來如此。”


    芹沢對麵的百瀨還隻是點點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著冷靜的態度。好像隻是在確認客車時刻表一般,波瀾不驚的表情。這家夥一向如此,無論委托人怎樣的難過痛苦,都保持著超然的態度。


    “啊,對了對了,我在學校裏偶爾也會看見他啊,酒井同學。”


    看著看著我就忍不住插嘴了。


    “他長得特別高對吧?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籃球部的部員呢!”


    說實話,和發起者百瀨不同,我對這個偵探業務並沒有多少幹勁。但就算這樣,看著眼前有人這樣悲傷實在是不能當做與己無關之事坐視不管。


    “啊,助手您認識春臣嗎?”


    “嗯,我並沒和他說過話,隻是知道名字和相貌。”


    “是這樣啊……春臣的確是很高呢,差不多要超過一百九十公分了吧……”


    “超過一米九,好厲害啊!”


    居然這麽高!原本隻是出於善意發起的對話,沒想到卻知道了遠超出預想的情報,著實吃了一驚。


    “比我高出二十公分還多啊……”


    “是這樣呢。和我比的話,要相差差不多四十公分呢……”


    芹沢難過的眯起了眼睛。她把手伸進製服的口袋裏,取出手機做了什麽操作之後遞給了我們。


    “春臣他啊,從小就長得特別高大啊……”


    我和百瀨都把臉湊過去看手機屏幕。


    那上麵顯示的,是小學生時代的兩人。在某間屋子裏親密無間的牽著手的芹沢和酒井春臣的圖像。果然,兩個人的身高差距相當的懸殊,差不多有一頭半的高度差。


    畫麵中的酒井春臣的視線落在身邊的芹沢的頭上,他視線朝向的是……


    是發卡,在頭的一側,別在輕飄飄的頭發上的發卡。


    “嗯?”


    抬頭確認了一下,看來應該和她現在所戴的是同一件東西。表麵上刻著鳥的花紋。從小學一直使用到現在,看來是相當的喜歡啊。


    看完照片,百瀨抬起頭,向芹沢發問。


    “這個布偶,就是剛才提到過的禮物嗎?”


    原來如此,這麽說的話,床上是放著一個茶色的布偶。雖然被酒井春臣擋住看不到全貌,但那個形狀大概就是熊了吧。


    “是的,就是這個……這張照片,應該是我送給他這隻布袋熊整一年後春臣過生日時照的吧、大概是五年級的時候。我看到布偶有被好好擺放著的時候,心裏好高興啊……”


    說著,她接過電話呆呆地


    看著,稍微露出了一點笑容。


    “啊……不、不好意思!我把話說遠了……”


    但又立刻把電話放進了口袋。


    “嗯……該說到哪裏了呢?啊,說到連雜誌都開始刊載他的名字了。之後,從今年開始,他開始籌備舉辦個人展之類的……準備工作變得實在是非常的忙……逐漸的,忙到連每天一起上學放學都不行了……”


    說明再次開始。我輕輕地咳了一下,繼續聽芹沢講她的事情。


    “就算這樣,隻要春臣有些許空閑的時候我也會去見他……采訪或是工作的閑暇,雖然隻是非常非常短的時間,但就算這樣我也不想完全見不到他。但是春臣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既不聽我說話,回答也完全對不上……我實在是,太傷心了……”


    芹沢低下頭,扭曲的表情仿佛是回想起了那時的悲傷一樣。


    但是,她又慢慢的抬起頭麵向這邊,聲音裏仿佛帶著某種決心開口說道。


    “所以,我想到了!在這樣下去的話隻會被漸漸忘掉,隻會離春臣越來越遠……所以,我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麽才行!”


    用力握緊拳頭的芹沢,她想到的是,


    “……向他告白,讓我成為他的女朋友!”


    她直直地看著百瀨,仿佛就是在說告白的話語一樣,幹脆利落地說出來了。


    “如果能做他的女朋友,也許就能和以前一樣和睦……說不定,說不定能比以前關係還要好……我就是這麽想的!”


    看到惶惶不安的芹沢有這樣飽含堅決的神情,這還是第一次。這一定是她一生都都難再有的覺悟吧。這種類型的女子自發去告白的樣子,真有些無法想象。


    但是。


    “那之後,真的去向他告白了嗎?”


    “是的。上周,放學後去向他傳達了我的心意,但是……”


    回答了百瀨的提問,她沉下肩膀,吐出了胸中的那口氣。


    “……被,被幹脆的拒絕了……”


    好像自言自語一樣,安靜的輕聲細語。


    那張臉上高昂的氣勢不消片刻就消失了,又變回了原來悲切的表情。


    那實在是慘不忍睹,我隻好不再看她把目光收回到旁邊的百瀨身上。百瀨依舊是一副有所領悟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他是這麽對我說的……‘合歡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我並沒有那層意思,再說現在也不是想那個的時候’。他……想把時間用在繪畫上……”


    芹沢的下唇,微微的顫抖起來。


    “那、那之後,再也沒和他說過話。也沒聯絡過……我想,難道真的就那麽不重要嗎……過去那麽親密,一起度過的時間,對於春臣他隻不過是立刻就能忘掉的東西嗎……”


    那聲音裏,帶著超過界限的動搖。


    “有、有這麽悲痛的心情的隻有我自己而已嗎……春臣他,對這樣的結果,根本就不在乎嗎……”


    終於,那雙眼睛啪嗒啪嗒的流下了眼淚。芹沢她一邊發出哽咽的聲音,一邊用手抹去眼睛裏的淚水繼續說。


    “……被他拒絕了……我明白的確是無可奈何……雖然很難過,現在每天也是哭個不停,但我想除了放棄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可是就算這樣我也……”


    她又猛地把頭抬起來,用紅紅的眼睛看著百瀨。


    “我隻是想知道,對於春臣來說,我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我想知道對於他來說我真的就怎麽樣都好,他的心中真的絲毫沒有我嗎?”


    百瀨的視線依舊衝著桌子,嗤嗤地撓著頭。眼看著她的頭發一點一點的增加著存在感,發梢又炸花了。


    “所以求求你,失戀偵探小姐。你能不能,幫我調查出他的心情呢……”


    說著,站在那裏的芹沢深深地低下了頭。


    活動室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偷偷觀察著芹沢的我發現,她正用力的握著拳頭。


    過了整整三次深呼吸的時間之後,


    “我明白了。”


    百瀨打破了寂靜。


    “那麽您委托的內容是:‘酒井春臣,想知道他對於自己的感情’,是這樣吧。”


    “是的……”


    抬起頭來,因為眼淚而花了臉的芹沢點點頭。


    “失戀偵探百瀨接受了你的委托請求,一定確切無誤。”


    我將擦幹了眼淚,一定程度上恢複了冷靜的芹沢送到走廊。


    “不好意思,全都拜托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看著眼睛紅腫,不知低了多少次頭的她,我開著活動室的門,稍微露出笑容。


    “不,這是我們的工作。請你不要那樣惶恐。”


    正如之前所說的,我對於這個“失戀偵探”的活動並非十分熱忱。如果可能的話真想把更多的時間放在“我們本應該去做的事情”上,說實話這樣插手他人的戀愛的行為感覺真是在多管閑事。雖說如此,像這樣看著眼前委托人的一臉痛苦的表情,難免會覺得自己應該和過冷漠的百瀨取個平衡,要加把勁才行。


    “啊,不好意思。我這邊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嗯,好的。是什麽呢?”


    “那個呢,這次芹沢同學向我們提出的委托以及調查內容,請守口如瓶。如果被人傳的太廣可就不太好了。”


    “……是啊。我,我知道了!”


    芹沢點點頭。


    “我絕對不會和任何人說的!”


    “好的,拜托你了。”


    “那,那麽我就,就此告辭了。”


    “路上小心。”


    輕輕的低頭,芹沢就這樣離開了。


    目送那個背影遠去後,我也轉身返回活動室。這時,門上張貼的“推理研究會,招人中!”的告示瞬間映入了我的眼簾。看著這張今年春天貼上的a4大的告示。不知不覺就回想起了百瀨第一次來這個房間——推理研究會活動室那時所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這個推理研究會的在籍人員隻有我一個人而已。約一星期之前進行的招新活動完全失敗,筋疲力盡的我隻能在這裏讀著《洛特雷克莊園案》。就在這個時候,千代田百瀨,她突然出現了。


    “我想加入這個推理研究會。”


    我對這樣說的她表示了隆重的歡迎,總算是成功的保證了一名新人部員。那個時候,我還真擔心這個研究會是不是會在我這一代消亡殆盡,總算是鬆了口氣。


    然而——從那開始半年之後的現在。


    我和百瀨身為推理研究會部員對於本應該做的“對推理類作品的鑒賞、研究”毫無作為,反而是投身於“這種活動”。


    回到活動室內,我舒展著筋骨返回自己的座位,就在這時,


    “明天就立刻開始調查取證吧。”


    百瀨一邊往筆記本上寫著什麽,一邊拋來簡短的一句話。像熱帶雨林的藤蔓植物一樣糾纏不清的頭發,緩緩的搖晃著。


    “和之前一樣,放學後先在這裏集合然後開始行動。”


    “……我知道了。”


    我坐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上,勉強的點點頭。既已看見芹沢同學那樣的表情,實在是沒法無動於衷的拒絕。


    全是因為這份古怪的義務感作祟,迄今為止我雖然一直頗有微詞,卻還是盡力完成了這些調查工作。這一次終究也是這樣啊……


    順帶一提,現在我所坐的位置被稱作“助手席”。而我旁邊,活動室最靠裏麵的百瀨的固定位置被稱作“偵探席”,正對麵的委托人的位置則是“委托人席”,


    “說起來,前輩你了解酒井同學的情況嗎?”


    “啊……嗯。隻是稍稍知道


    一些。”


    “具體的說是哪些事呢?”


    說著,百瀨把頭轉向我。


    “我想想……聽到的都是他是個怪家夥的傳言。我也有一回看到他的古怪行為,那是全校集會校長正講話的時候,他從口袋裏拿出本子放在地板上,專心致誌的畫著什麽。”


    沒錯,差不多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看到他他像青蛙一樣伏在地板上的樣子著實讓人嚇了一跳,周圍的學生們也因為驚訝也發出騷亂的聲音。雖然有多名教師過去提醒他,但直到把所畫的東西畫完為止他都沒有改變姿勢。


    “原來如此,看來是位相當有個性的人啊。”


    “嗯……”


    ……你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我按住這話沒說出口。


    才注意到,這家夥正和人說話呢又開始嚓嚓的撓頭,搞得頭發變得一團糟了不是麽。


    “再這麽撓下去就真的要纏在一起理不順了,可惜了這麽漂亮的娃娃頭。”


    “不是娃娃頭而是齊頸短發。前輩你也差不多該記住了……”


    嘴上雖然這麽說,百瀨對我伸出手去整理頭發的舉動還是老實的接受了。該怎麽形容呢,像是被撫摸著喉頸的貓一樣溫順。


    “……今天接下來就沒有預定事項吧。”


    聽她這麽問,手指穿行於發間的我回憶起這之後的行程表。


    “是啊。今天已經沒有預約來訪的委托人了,這之後也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情了。”


    “那麽,就是自由時間了……”


    說著,她摸索著從書包裏把少女漫畫翻了出來,一言不發的又開始了閱讀。


    ……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明明是自己決定加入推理研究會的,明明活動室裏準備好了相當多的名家大作,而且明明自己又做著像是偵探一般的活動——但從百瀨身上,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想要親近推理文學的樣子。


    “今天也不打算讀讀這個房間裏的書嗎?”


    “對,是這樣,今天也是,讀漫畫……”


    看樣子心思已經集中在漫畫劇情裏了,她的回答也變得隨便起來。


    從入部一開始百瀨她就是這種態度。每天都會按時前來,閱讀從家裏拿來的少女漫畫。雖然我不怎麽想對他人的舉動說三道四,但作為推理研究會的一員連一本推理小說都沒讀過也不太好,當時的我還是略帶強迫的借給她數本世界級的名作。而都是經我嚴格挑選的,“讀完了之後一定會迷上推理小說”級別的作品。


    可是,讀完了這些書後她也不知是怎麽被感化了,說出“我也想當偵探,前輩”這種話來。沒搞明白是什麽意思的我隻能說著“原來如此”“好啊好啊”這樣敷衍的話來應付她。但第二天她就開始行動,連我也作為助手被加入了她的活動。


    這個活動就是,失戀偵探工作的開始。


    ——失戀偵探。


    業務內容如名稱所示,是針對與失戀相關的事項進行事實的調查。不過說實在的,其實就是為被甩了的那些人調查各種事的偵探,大概就是這樣。


    到目前為止百瀨(以及我),從傳話人的簡單工作到稍微深入一些的問題已經麵對了各種各樣的委托。看上去百瀨她明明隻會看少女漫畫,卻對解密一類的事情相當擅長。往往在我還沒有弄清情況的時候她就已經大致了解了事態的全貌,作為推理小說愛好者心情真是相當複雜。


    大約讀了一小時左右,活動室的門被“嘩啦”的猛推開。


    “你——好!喂,白白,一起走吧?”


    看樣子,是百瀨的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四十八願誌穗裏。


    短短的頭發、被太陽曬得有些地方變紅的皮膚。正如這種運動型的意象所示她是田徑部的一員。順便一提她是有男朋友的,似乎是和同在田徑部的男生“尾崎”這麽個人在交往著。


    “喲,九十九前輩你也好哇!還是老模樣,一副戰鬥力低下的樣子嘛!”


    “什麽戰鬥力啊。”


    雖然知道她並不是什麽壞人,但我還是對她感到不適應。高調的性格也就罷了,無所顧忌的待人態度還是不太好。


    而且事實上這位誌穗裏,還與失戀偵探的創立有關聯。


    說出“我想當偵探”這話之後第二天的放學時分,百瀨立刻就開始為失戀偵探做宣傳在校園內發起了傳單,那時第一個從百瀨手中接過傳單並聽她說明的就是誌穗裏。


    正前往活動室的我偶然經過了那裏,連忙介入阻止了百瀨。畢竟這麽做明擺著會招來一些麻煩的事情,而且傳單上還寫著“推理研開始做偵探”這種話,總感覺會把我也牽扯進去。


    但是,百瀨卻表明了反抗的意誌。而且更豈有此理的是,在那個場合下才剛剛第一次見麵的誌穗裏也說“好像挺有意思的想做就做唄”。


    結果兩個人就這樣強迫我同意了活動的開展(條件是必須低調的進行)。那之後,推理研增加了“失戀偵探”這一活動項目,順便百瀨也得到了誌穗裏這位朋友。


    “呐誌穗裏,路上順便去站前的書店好嗎?”


    “噢噢,行啊!想看的漫畫又出了?”


    “嗯。”


    你一言我一語的女孩子們走出活動室,忍不住歎息的我也跟著她們離開了。話說誌穗裏她不在乎嗎……把尾崎君晾在一邊和我們一起走……


    ※


    ※


    ※


    ※


    “推理小說?”


    “是的,我們推理研商議著要寫一本長篇小說,為此正在取材。”


    第二天放學後,我和百瀨在酒井春臣所在的二年四班的走廊上向來往的學生搭話,成功的逮到一名男生。


    關鍵的酒井春臣本人卻不見蹤影。估計今天他已經離開學校了吧。


    “預想是以藝術家為題材的作品呢。不過,實際上本校的藝術家,酒井春臣同學是個怎樣的人,我想從同班同學這裏一定能請教些事情……”


    事實上這就是,昨天百瀨說過的“調查取證”。


    要完成委托,情報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們失戀偵探也和普通的偵探一樣,多是以像這樣詢問對方周圍的人的形式開始著手調查。


    但既然我們涉及的事情是“失戀”,我們就不能自報偵探的的身份。如果被調查的對象發現我們的舉動可能就會產生負麵的情緒,發展為遷怒委托人的糾紛事態也完全有可能。


    綜上所述,我們慣常的做法就是這樣一邊說著漫無邊際的話,一邊小心不暴露真意的收集情報。


    “啊——是這樣啊。okok。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訴你們!”


    “實在是感激不盡,幫大忙了。”


    點頭同意的男生寬心的拍了拍胸膛。太好了,可巧是個親切的人。詢問對象是這樣的男生的話,不做什麽多餘的事就應該不會被懷疑吧。


    “——那麽事不宜遲,現在酒井同學有沒有非常重視,懷有特別感情的對象呢?”


    一上來百瀨就問起了相當刨根問底的問題。


    “或者是關係很好的異性一類的,有沒有想到什麽有關的事呢。或者是過去有過的這類內容也可以。”


    “哎?這,這個……”


    眼前的男生稍微有點慌亂的樣子。這是當然的吧。雖然是關於同班同學的事,但如果剛剛見麵的人一開口問的就是這樣隱私的內容的話,感到遲疑也是沒辦法的。


    事實上,原本毫無幹勁的我會這樣參與調查取證的談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百瀨對自己要隱瞞身份的意識有著壓倒性的欠缺。一直都是像這樣自由奔放的問著自己想問的事情,把自己逼進“哎呀露餡


    了”的窮途末路。


    “啊,啊哈哈!不好意思!”


    和平常一樣,我連忙岔開話題。


    “是這樣的!這次的小說,是以藝術家的戀愛為主題的!所以,‘關於這方麵會是怎麽樣的呢’——就這麽想了!”


    “啊原來是這樣,這麽一回事啊。”


    說完,男生跟著點了點頭。看樣子總算是讓他相信了。


    “唔……我不覺得那家夥會有那樣的對象啊……該說是完全不上心啊。”


    “不上心是指,對戀愛不上心嗎?”


    “不,不光是戀愛簡直是對繪畫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沒有興趣的樣子啊。隻要一進入狀態,無論是上課還是午休都沉浸在畫本裏畫東西啊。”


    “嗯嗯。”


    百瀨點點頭。而她邊上的我,則把男生的話記在筆記本上。關於調查內容,我被委任以書記員的工作。


    “老師們也已經放棄了,那家夥不是在雜誌上刊登作品了嗎?所以變成了沒辦法去批評他的氣氛……真的是毫不關心呢,除了藝術之外的事。”


    “這樣啊,那下一個問題。”


    說著,百瀨嗤嗤的撓起了頭發。


    “似乎酒井同學已經不在這裏的樣子,他總是課程結束後立刻就回去嗎?”


    “嗯——大致上是吧。但是這兩個星期似乎特別的早。平常的話除了畫新作品以外,好像還要做個人展的準備。說是在站前一個小小的畫廊進行,不過我也隻是聽別人說的就……是……了……”


    正回答著,男生的視線突然就跑到百瀨的頭上去了。心想著“該不會是……”的我也跟著他的視線一看——果不其然,那頭發又完美的爆炸開來。這個就,唉,會注意也很正常。打扮得那麽清秀的臉龐與這個發型之間的差距,連我也還沒有從此等違和感中擺脫出來。


    之後又就幾個問題反複的進行著問答。


    “我明白了。取材就到這裏。感謝你的大力協助。”


    百瀨低頭致謝,旁邊的我也跟著她這麽做。


    “耽誤你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哪裏哪裏,小事一樁。小說的寫作要加油啊!”


    微笑著說這些話的他表情沒有絲毫顧慮,這個人多半真的是一個好人。不覺間,我對撒謊的事不由的萌生了罪惡感。真是對不起,其實我們,根本就不寫什麽小說……


    突然,男生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他麵向百瀨開口道。


    “……啊,雖然隻是猜測。你們該不會是那個吧,就是,最近傳聞中的——失戀偵探。”


    ——我立刻就僵在那裏。


    “知道嗎?在這學校裏的某個地方,據說有著能解決關於失戀的問題的偵探。而且,聽說偵探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你們問的又是這些與戀愛相關的事情。難不成這不是取材其實是調查!”——其實最近一段時間,失戀偵探的存在突然間在學校裏廣為風傳。


    原因是大約一個月前文化祭當天,向我們提出了委托的某位男生。他對失戀偵探的成功大為感激,把對我們的看法的向周圍的人大肆宣揚。結果,一直默默無名的我們開始漸漸的在校內傳開來,向我們提出的委托也增加了。而同時——我們在調查中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大幅增加了。


    就在此時此刻。


    男生問起“你們是失戀偵探?”,麵對這種超直球的百瀨她——


    “……”


    完全無視了提問,索索的撓著頭,眼睛看著地板。


    ——又來了。


    忘我的陷入思考之中,百瀨完全忽視了周圍情況。她的頭腦正在拚命地思考當中,即使向她搭話她也無法正常的回答。


    “喂,喂百瀨!別人問你話呢!”


    我連忙催她回話,但她卻……


    “哎,啊。是是。”


    終於抬起頭來回答了。


    “是啊,我們是失戀……”


    “啊——啊!果然是啊!百瀨和我一樣不知道啊!”


    ——盡最大可能放大嗓門,把百瀨的聲音蓋過去。


    “我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名字啊!啥?原來還有這種偵探哪?”


    瞧你幹的好事百瀨!怎麽能想也不想就把實話說出去了笨蛋!


    拜托了,至少在最低限的情況下瞞混過去吧!


    “啊、啊、啊,嗯,這樣啊。”


    被突然大聲說話的我嚇了一跳,男生點頭回應。


    “哎呀,我頭回聽說!是不?百瀨你也沒聽說過吧?我就說嘛這學校還有失戀偵探這種閑的沒事幹的人啊哈哈!”


    “哦,不是啊。我就是覺得你們有些古怪!”


    男生一臉訝異的來回看著我和百瀨。我好不容易才掩蓋住了百瀨的聲音,看來他還是沒有完全釋懷。


    “哪兒跟哪兒呀!我們不過就是推理研的成員而已!非常感謝你的鼎力支持!再見再見!”


    我拉著百瀨的手飛也似地逃離了那個地方。再在那裏待下去,百瀨又要自掘墳墓了……


    那之後,調查取證大致告一段落(每次我都要這樣從旁輔助真是累到不行……),回到活動室,依百瀨的要求整理起了收集的情報。


    “……進行了詢問調查的有六人,全員都做出了‘酒井春臣沒有對誰有特別感情’的證言,以及,都表示‘完全看不出他有那種情感的跡象’。”


    “是啊。”


    “隻看這個結果的話,果然是對芹沢同學毫無感覺的樣子啊……”


    “的確如此。”


    看著偵探記錄的百瀨點頭同意我的話,一邊往薄薄的嘴唇上塗唇膏。


    “果然是太醉心於繪畫而失去了興趣嗎……”


    我這麽說著,胸中感到一陣刺痛。今天得到的信息,都傾向於會讓芹沢同學難過的結果。真的按這樣發展下去,隻能告訴她這一不幸的事實。


    聽了調查結果之後,她又會哭泣了吧。帶著那樣悲傷的表情,大顆大顆的滴著眼淚。雖然並不是我們的責任……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罪惡感呢。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百瀨她合上唇膏開口打破了沉默,淡色的粉唇自然的流露著潤麗的光澤。


    “對芹沢同學的事太過植入自身感情的話,反而不是在為她著想喲。偏袒委托人一方的話,調查中就會有先入為主的看法。最糟糕的情況,連結論都會充滿了偏見。”


    “……嗯,你說的沒有錯。”


    我輕聲的回答她。


    “所以,請不要帶入自己的情緒,把注意力放在事件情況上而不是委托人上。再說,前輩喜歡的推理小說中的名偵探們,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百瀨說的話在情在理。


    確實我所知道的偵探們,都執著的追求事實真相,最後拯救了委托人。


    但是,不能接受。“委托人的痛苦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就不要去管”,這種說法可以這麽簡單接受嗎,我實在無法認同。


    懷著這種複雜的情緒,我無言的站在百瀨身後開始整理起了調查過程中又被撓亂的頭發。百瀨也和平常一樣,合上記錄一言不發。


    是因為腦袋思考過度了嗎。從發絲上感受到的她的體溫好像比平常要高一點。手指摩挲著好似絹絲般的頭發,散發出一陣甜美的香氣。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有點加快了。


    性格和他人相比有些古怪,連察言觀色這種事都做不好的百瀨,隻有這種時候才給人一種普通女孩子的感覺。一個十六歲的,實實在在生活著的,活生生的女孩子。最近,時不時的會讓我心跳莫名加速。


    “………明天也要這樣調查嗎……”


    對我的心情毫


    無知覺,她用有一點恍惚的語氣說道。


    “在這樣詢問也得不到新情報了。接下來,尋找情報就要靠腳了……”


    ※


    ※


    ※


    ※


    結果就是,第二天剛放學我們就在樓門口守株待兔,準備調查放學後酒井春臣的行動情況。


    其實,這樣的“跟蹤取證”我還挺喜歡的。雖然和“調查取證”一樣不是推理研該有的活動,但跟著調查對象好似散步一樣在學校外麵行動,還算有些樂趣。如果是現在這個季節,可謂是絕佳的跟蹤(散步)天氣。


    ……不過,要是太過散漫的話就對不起芹沢同學了,我想我還是努力盡到助手的責任吧。讓百瀨生氣也不太好。


    我們躲在鞋櫃的陰影裏屏氣凝神地等了一會兒。


    “來了。”


    有位身材高大的男生從走廊裏走了過來。頭發散亂無章,製服也被顏料一類的東西染得這一塊那一塊,整體給人一種邋遢的印象——錯不了了,他就是酒井春臣。


    百瀨伸出頭去觀察對方,還沒進入無法狀態的頭發掛在臉上。


    “他就是酒井同學啊。”


    很少見的露出了驚訝的樣子。


    “真的好高啊。”


    果然,不過也是當然的,畢竟和百瀨比起來有超過四十公分的身高差距呢。


    “是啊,恐怕是全年級最高的人了吧,看起來比籃球部的成員還要高啊。”


    “這樣啊。”


    百瀨從鞋櫃的陰影裏進一步探出身來,眼睛開始追尋酒井春臣的前進方向。


    同時在她的背後——


    “……長得高就是好啊。”


    我不由得心生感歎。


    “我也想有那種身高啊。現在這樣平均標準的身高,不高不矮的。哪怕再有個十厘米的話,就會很不一樣了……”


    像這樣,我覺得高大的人在人生中的種種局麵下都占有優勢。運動也好戀愛也好,隻要長得高就有資本。可能的話我也想長高到讓人有“野野村同學長得好高啊”這種印象……


    “話說如果有那樣的身高俯瞰周圍的感覺都會不一樣吧——去演唱會的時候也能更好的看到舞台。要是百瀨在眼前,看樣子頂多隻能看到頭頂。”


    “別說些沒用的了,前輩,快點跟上去。”


    百瀨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妄想。看樣子,酒井春臣已經換上靴子要出去了。


    “不好意思……”


    我慌忙的加緊腳步,百瀨向我這邊瞄了一眼,說:


    “沒關係。不過,如果能對工作再多一點幹勁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一副放任自流的口吻。


    如果百瀨能對推理研究再多一點興趣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


    酒井春臣的背影,即使是學生熙熙攘攘的校門口也能很輕易地捕捉到。


    因為腿長帶來的大步伐,他悠然的分開人群,走下通往車站的坡道。自然地,為了追上他我要邁開雙腿大步走,而矮小的百瀨就要一溜小跑了。


    迎著微涼的秋風,我觀察起了酒井春臣的背影。高大而寬闊的背影,但又不知怎的感覺很纖細的樣子。


    怎麽說呢,明明隻是高個子學生在走路的場景,卻感到那背影中傳來了獨特的氣氛。說不定是因為“他的繪畫大受好評”這樣的情報造成了先入之見,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一邊想著這些事,時不時還要留意百瀨的步調的往前走。


    “呀!”


    突然,右手邊的多名女學生發出了悲鳴。


    同時,身邊刮起一陣疾風。


    “!”


    一刹那,我感到了某種預感,視線瞬間向著悲鳴的所在而去。


    ……果然如我所料,有三名女學生的裙子被這勁風漂亮的掀了起來。一瞬間,各自的內褲映入眼簾。從左邊起,水藍色、粉色條紋、淡黃花格子。


    嗯嗯,這次跟蹤調查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獲得了臨時收入。唔,無法進行推理研活動的損失用這樣的幸運來抵消也算是兩清了。


    安靜的回味著這份幸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把視線收回來——


    “前輩原來喜歡看這種東西啊。”


    沒想到左邊的百瀨突然拋過來這樣的台詞。


    “明明正在調查,卻因為看到女孩子的內褲而喜出望外,真下流。”


    百瀨眯著眼睛,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我,不知何時頭發也炸開來。用櫻花來打比方的話,大概是開到了三分的程度。


    “……才沒高興到那種程度呢,或者說,男人就是會忍不住去看的。”


    “請不要擅自降低男性的格調。”


    百瀨將我正當的反駁毫不留情的正麵砍倒。


    “事實就是事實。怎麽說呢,就像是一種本能一樣……”


    “真的嗎?至少酒井同學可沒有去看哦。”


    “……真的假的?”


    重新往前方看去,女學生周圍的男性們大家都是一臉“飽眼福啊”的滿足的表情。我自己直到剛才應該也是那種表情吧。


    但是……在這條洋溢著這種幸福感的道路上,卻有一個有著不同氣質的人存在。


    酒井春臣。


    他一邊記錄著什麽,一邊行走一邊環視著周圍的住宅街,似乎是在尋找繪畫的題材。那眼神看上去無比認真,有種不可侵的氣魄……就在距離他極近地方發生的春光3(而且都是相當可愛的女孩)也明顯沒有引起他絲毫的關心。


    “酒井同學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如此。”


    百瀨開口準備給我致命的一擊。


    “難道這樣前輩也認為說所有的男子都想看內褲嗎?”


    “不不不,那個是例外啊。這麽說,真的對異性沒有興趣嗎?那副樣子?”


    “我認為以你自己作為性欲的強度基準是很有問題的。”


    “那你看看周圍那些男人們啊!大家不都是一臉幸福的樣子嗎!”


    “不是因為天氣怡人而高興嗎?”


    “才不是呢!是因為看到了內褲!”


    “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公眾場合能不能不要大聲地說內褲這樣下流的話?”


    “啊,我錯了……但是,男人真的就是……唔!”


    突然,撞上了什麽略帶溫度的東西。


    糟了,光想著反駁結果不小心撞到別人了。


    我連忙退下一步。


    “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注意看前麵……”


    我正想道歉,可看到眼前站著的人物卻說不出話了。


    ——撞上了酒井春臣。


    不知何時他停下了腳步,觀察起了我們的樣子。


    ……不妙。難道是跟蹤他的事情被發現了?失戀偵探調查他的事情被曝光了?


    “……真、真是萬分抱歉……走吧百瀨。”


    說著,我牽起百瀨的手快步向前。這種時候就要趕緊走為上……或者說除這一計之外也沒有其他手段可想了。


    “那,那個……”


    正要逃跑的我們背後傳來了聲音。


    “請你們……稍等片刻……”


    低音深厚的深沉嗓音,音色裏帶著笨拙的性格。


    轉過身來,酒井他看著我們似乎有話要說。


    “有什麽事?”


    背上留下了令人討厭的冷汗。如果我們的真實身份暴露的話,就會給委托人造成麻煩……我不安的等著他的下文。


    “那個……”


    酒井春臣接下來的話,稍微出乎我們意料。


    “我……有事相求……”


    數十分鍾後。


    “實在慚愧……那麽,就有勞你們一直保持那個造型……”


    酒井春臣拿起筆來,用木訥的聲線對我們說著。


    “很快就會好的……”


    他一聲不吭的作起畫來,我歎了口氣。


    “……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不經意間說出口了。


    “本來不應該這樣的……”


    “這是為了調查,你就忍耐一下吧。”


    說著話的百瀨的聲音,和平常一樣淡然。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並沒有吃力的感覺。


    “雖然確實是很辛苦的姿勢,但也隻好忍耐了,加油吧。”


    “話是這麽說……”


    說著,我又歎了口氣。


    “有必要擺出這副樣子麽……”


    這裏是距離學校約二十分鍾徒步路程的酒井春臣家。


    他的房間在這間屋子的二樓,而我們正在這裏擺造型做他的模特。


    似乎是在回來的路上偶然看到我們的時候,他突然就得到了某種靈感。神情嚴肅的提出請求,無論如何都想要畫我們的樣子。相貌符合平均值(希望如此)的男性,和雖然還算相當可愛但頭發卻一團糟的小不點丫頭的組合,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閃光點,但他低頭請求我們的聲音確實無比真誠的。


    “這是直接向他問話的好機會。”


    既然百瀨這樣認為,我們就接受了他的請求。我個人來講,對於做有名畫家的模特這件事也有點興趣。


    隻是——真的到了他家,聽從他的要求擺出姿勢的我……現在卻非常的後悔。


    他要求的姿勢……實在是不能理解的東西。


    該如何形容呢。練過瑜伽的兩個人以極高的速度衝撞在一起的感覺……或者是相鄰的兩棵樹,彼此以奇妙的形狀糾纏在一起生長的感覺……


    本來還期待著會畫我們兩個人的肖像呢……再怎麽想,這種狀況下畫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寫實的描繪我和百瀨吧。


    順便一提現在的狀態是百瀨的頭從我雙腳之間麵向酒井春臣的方向。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自己下半身傳過來的一樣……怎麽說,向著那個方向說話就會有女孩子的聲音回答,真是嚴重的異常情況。有點擔心倫理上沒問題嗎,大概不會沒問題吧。


    “唉……”


    哀歎不絕的我環視這間屋子。


    真是相當沒情調。既沒有多少家具,畫板和畫布也隨便的散在地上。隻有角落裏的床還能讓人覺得這多少是個人居住的地方,但乍一看怎麽看都像是使用了好久的繪畫室。


    ……突然之間,感覺這間屋子似乎有點眼熟。這種整體的空間感、一些細微的家具設計……


    略加思索就明白了,既視感源自於芹沢同學給我們看的照片。那張他們小學時代的照片中的背景就是這間屋子。雖然氣氛變化了許多但是不會錯的。窗戶的位置以及床的位置都沒有改變。


    但是……那張照片上的布娃娃熊,哪裏都沒有看到。


    大約一個小時後繪畫工作終於結束了。他伸直了腰板,好像確認什麽似地反複的比照著我們和寫生簿。


    “……畫好了……實在感激不盡。”


    這麽說著,笨拙的低下頭去。


    “哪裏哪裏,舉手之勞而已。”


    剛一解除造型,身體的關節就傳來陣痛。百瀨則看不出有多疲勞,抽身站起來之後一邊整理衣著一遍又嗤嗤的撓起頭來。


    “那個……究竟是怎樣的作品呢?”


    我伸展著關節,帶著兩成期待八成不安向他詢問。


    “啊啊,是這樣的……”


    酒井春臣靦腆的把寫生簿轉向我們。


    ……因為太過吃驚,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實在是一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過於抽象的圖畫。


    不,我明白這是一副好作品。我猜,要完成這樣一件作品,毫無疑問具有很高的技術和品位吧。雖然我是門外漢但我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我的眼睛隻能辨認出那幅畫裏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構造物以無法形容的方式糾結在一起而已。對於這件作品的創作動機和理由、以及創作者為何會獲得好評的理由完全無法理解。我和百瀨的身姿要如何抽象化,才能化為這樣的畫麵呢……


    話雖如此,既然都看過了也不能就這樣不做評價。我在頭腦裏拚命的組織著感言。


    “啊——果、果然是很棒啊!呃這個……對了,這個構圖……感覺好像是在表現什麽……”


    ……不行啊完全不會說!


    “但反過來想……看上去不像是沒有什麽都沒有表現的地方……感覺……不同尋常……”


    啊啊,越是勉強說些誇獎的話,越是搞不清楚自己在胡謅些什麽了……感覺越來越焦心,正當我玩命想著接下來說什麽的時候。


    “您一直都是這樣,邀請看中的人來做模特嗎?”


    旁邊的百瀨開口發問了。


    “特定的人,沒有拜托過比方說戀人這樣親近的人嗎?在我的印象裏,畫家們以夫人或戀人為題材的例子很多呀。”


    ……對啊,差點忘了本來目的,我們是為了能像這樣直接與本人交談才來作繪畫模特的啊。僅此一回,關於工作上的交談被百瀨救了……


    “不……我沒有戀人,所以畫人的時候多是拜托認識的人……”


    酒井春臣微微低下頭,用低沉的聲音回答。


    “拜托來采訪的記者,或者是同來的工作人員之類的……”


    “這樣啊。您還尚未結伴啊。果然身為畫家要忙於各種活動,無法分神去顧及那些花邊瑣事,是這樣嗎?”


    “……與其說是無暇顧及,應該說不曾考慮過,戀愛之類的……”


    連想都沒想過啊。


    從他那一成不變的木訥言辭中,我感覺不到一絲的虛假成分。


    “原來如此。既然有拜托熟人做模特的話,那麽朋友們也一定在你的畫板上出現過了?”


    “不……沒有畫過……我在學校不經常和人講話……基本上,都是繪畫方麵的相識……”


    “果然像這樣活躍在事業第一線上的話,和同齡的同班同學的共同語言就減少了嗎?”


    “……不不,言重了……不是沒有共同語言,隻是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人而已……而且現在我真的是一門心思都放在繪畫上……”


    聽他這麽說,我忍不住瞅了一眼百瀨。但是,她的表情卻沒有什麽顯著的變化。


    “是這樣啊。”


    “嗯……”


    “……”


    “那個,問了些隱私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這家夥比較喜歡八卦……”


    和平常一樣,在對話中斷的時候由我補上。


    “沒關係……那,我送送你們吧……”


    說完,他先於我們走出了房間。


    在通往玄關的走廊上,百瀨突然間停下了腳步。循著她的目光一看,原來是在盯著門戶大開的雜物間。裏麵放著可能是用作參考的石膏像以及其他的畫具,從房間裏拿出來的家具似乎也堆在這裏。


    而在最裏麵的地方——芹沢同學送給他的禮物熊娃娃就在那裏。


    上下顛倒的趴在那裏,上麵肉眼可見的積灰足以說明被棄置了多久。


    “……怎麽了?”


    走在前麵的酒井春臣轉過身來問道。


    “沒什麽,有點好奇那個熊娃娃。”


    說著,百瀨伸出手指向雜物間的深處。


    “那個,是酒井同學的東西嗎?還真是可愛呢。”


    “……那個啊,是從前的熟人送給我的……”


    言語裏


    沒什麽興致,酒井又走了起來。


    “擺在房間裏會妨礙繪畫,所以就收起來了。”


    “這樣啊。”


    百瀨跟在他的後麵走向玄關,略顯淩亂的頭發隨著步伐一搖一曳。


    得到了他個展的招待券作為謝禮之後,我們離開了酒井家。


    “這就……可以肯定了啊……”


    走出大街的時候,我帶著歎息吐出了這句話。


    “親眼目睹了本人那樣的態度,其他可能性已經不作考慮了。而且那個熊娃娃……被那樣棄置也就證明,酒井春臣對芹沢同學真的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嗯,怎麽想都覺得就是這樣。


    酒井春臣對芹沢合歡的事情並不在意。


    對繪畫如癡如狂,對她的事情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的確如此,就現狀來看隻能做如此判斷。”


    百瀨點頭回應了我的話,邊走邊用膝蓋碰撞書包。


    “周圍人的證言,當事人的自白,以及那個布偶。從這些事情中都能看出,他對芹沢同學並無特別的感情。”


    果然如此……這就是說我們兩個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這是對委托人來說——最不幸的結論。


    芹沢同學的預感,以最殘酷的形式實現了。


    光是想象她悲痛的表情,我就感到沮喪。


    雖說到現在為止也見到過好幾次,但說歸說,想要習慣那種場景還是做不到,我沒法像百瀨那樣超脫。


    “調查結果……要報告給她嗎……”


    說著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該給芹沢同學發短信啊……”


    打開短信欄進入了寫新短信的界麵,在收信人的位置上輸入芹沢同學的郵箱。補充說明,和委托人進行聯絡也是我負責的。


    但是,


    “日期就定在明天沒問題吧?沒有什麽特別的計劃吧?”


    確認的時候往旁邊一瞧……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百瀨就手拄著下巴,盯著地麵發呆。


    “百瀨?”


    “嗯。”


    “你怎麽了?”


    一問她,百瀨又回了一聲“嗯”。


    “真的這樣就可以認定嗎。”


    呆呆的說出一句話。


    “酒井同學,果真腦子裏就隻有繪畫一件事嗎?”


    ……這家夥,對這個結論不滿意嗎。


    “……呃,但是,百瀨實際上也覺得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可能吧?”


    “是的,僅就剛才所見到的情況來看。”


    百瀨點點頭。


    “但是,我還沒有認為‘酒井春臣不喜歡芹沢合歡’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了。”


    “……為什麽?”


    “……”


    “喂……”


    “……”


    百瀨不再說話了。好像是在全力思考的樣子,她的右手開始撓起了頭發。


    ……看這樣子,想再問她些什麽已經不可能了。要讓沉醉在自己的思考當中的百瀨清醒過來是很難的事情。總而言之,聯絡芹沢同學的事情還是再等一等比較好……


    我把手機放回口袋,兩人的歸途上一路無言。


    經過大型超市、路過車站前麵、穿過海鮮市場。


    看著天空漸漸的染上橘色,我我開始猜測百瀨究竟是在深思什麽。剛才她自己也承認了,酒井春臣隻對繪畫有興趣這一點不會有錯。那麽還究竟有什麽思考的餘地呢……


    “……啊,對了,我說啊。”


    重新向百瀨發起了對話。


    “明天去看酒井春臣的個展怎麽樣?難得我們得到了票。”


    本以為大概會被無視,百瀨卻立刻回以驚愕的表情。


    “前輩,你對那種風格的繪畫有興趣嗎?”


    “啊,不,倒不是這樣……畢竟是讓芹沢同學與他分開的原因,我覺得要親眼見識一下才好。”


    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有這樣的義務。既然存在著向芹沢同學報告不幸消息的可能性,我和百瀨就應該竭盡所能的將關於事件的全部情況調查清楚。怎麽說……一種類似誠意的東西。


    百瀨稍稍的沉默了一會兒,又撓起了一邊倒的頭發。


    “好吧。”


    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什麽興趣,但既然前輩堅持,那我就去吧。”


    ※


    ※


    ※


    ※


    入口處懸掛的展板上,寫著“酒井春臣個人展 未來”。


    做他的繪畫模特的第二天,我們來到了車站附近的畫廊。


    “就是這裏了。”


    百瀨站在入口處朝裏麵觀望。捎帶一句她今天穿的是私服。軍用風的夾克衫和白色連衣裙的組合,腳上是則是短靴這麽一副打扮。


    “關於這裏昨晚我姑且也做了些調查,今天個展所展出的,是酒井春臣依根據“未來’這個詞的印象創作集合,可說是一次主題展。”


    “是這個意思。”


    “正式展出是在劄幌,這裏原本隻是一次預演而已。但在目光敏銳的繪畫界人士以及雜誌和網絡中已經不脛而走,廣為宣傳了。”


    “哇。”


    這真是……“預演”也好“繪畫界人士”也好,都是一些未測體驗過的用語。昨天為我們畫畫的男子,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啊。雖然對這些缺乏實感的事情無法感同身受,但聽了這些話後,就連沒什麽藝術細胞的我也能多少理解到他是多麽超出常規的人物。


    話說百瀨你特意調查過啊,說來說去還是多少有點期待吧?


    “來,我們進去吧。”


    “嗯。”


    彼此答應了一句,我們穿過了狹窄的入口,走進畫廊。


    展示出來的作品,全都是一眼看過去完全不明其意的抽象畫。


    用淺色一層層反複疊染的畫,用冷色調畫出的數個立方體堆疊的畫,看上去隻是無數的顏色雜亂的塗抹在一起的畫。作品的尺寸和類型各式各樣,都掛在畫廊潔白無異色的牆壁上。


    實話實說了吧,我完全不理解這些畫的價值。既不明白專家們會給出怎樣的評價,也無法想象喜好此道的人的心情。


    一想到就是為了畫這些東西才使得酒井春臣疏遠了芹沢同學,我的心情就無法釋懷。


    當然我也清楚,這隻是因為我缺乏品味無法欣賞的緣故,實際上這些畫作是相當出色的藝術吧。可是一想起芹沢同學那悲不自禁的表情,胸中就不免升起一股無名火。


    雖然湧起了古怪的義務感,但我並沒有中途退場,而是認真的看遍了所有的作品。就在這看的過程中,呆呆的打量這幾幅小作品的時候,突然就發現了一件事。


    “……哎?”


    “啊,這個……”


    “這邊也有啊。”


    ——這次展示的作品中,有一個圖案反複的出現。


    橢圓形、有著複雜的花紋的,小小的圖案。


    稍微不注意的話就很難以察覺,但絕不會看錯。所有的畫裏,都畫著那個橢圓形的圖案。說不定,這是酒井春臣的個性簽名一類的東西。


    我走出畫廊之後,稍遲一些百瀨也出來了。她的手中拿著這次個展的宣傳手冊,似乎是從出口處附近的販售點那裏買來的。


    “感覺如何?”


    我無心的問了一句。


    “真是很棒。”


    百瀨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和我一樣把身體倚在麵向畫廊的護欄上。


    “一開始本以為無法理解,不知道為什麽,不知不覺中就發現自己已經被迷住了。”


    “啊


    ,真的啊。”


    果然是我的品味太次了……我還見到畫廊裏有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子目光灼灼的看著那些作品。


    “而且,我還發現那些畫裏總是有個相同的意象。”


    “啊,是那個吧?那個橢圓形的圖案。我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他的花押或是簽名呢?”


    “還不清楚。我也是想知道這個,才買了這本冊子。”


    “百瀨翻開了宣傳冊。”


    “上麵有說到什麽嗎?”


    說著她盯著紙麵,嘩啦嘩啦的翻起頁來。


    突然,她的頭發映入我眼中。進畫廊之前還是平滑柔順的頭發,現在已經相當的雜亂了。一定是邊看繪畫便撓頭來著。雖然很想要給她整理好,但再怎麽說在公眾場合撥弄女孩子的頭發還是會感到不好意思的。


    帶著這種矛盾的情緒,我望著還在翻頁的百瀨。


    “有了。”


    過了一小會兒,她的視線定格在了某一頁上。


    “哦,都說什麽了?”


    “稍微等一等。”


    說著,她默默地讀起了紙麵上的文字,數秒之後,突然合上冊子看向我這邊。


    “前輩。”


    “嗯?怎麽了?那個果然是簽名嗎?”


    “不,不是那個。我明白了。”


    “……啊?”


    “我全都明白了。”


    說話時,她的眼睛中——綻放著興奮的色彩。


    我很快就懂了。


    這孩子明白了“關於委托的重要事項”。注意到了某些被我們忽視的東西。


    一直都是如此。當她對偵探業務有了什麽靈感時,她的情緒都像這樣高漲。委托人在眼前痛哭流涕也不為所動的百瀨,眼下卻這樣分明的表達著自己的亢奮。


    “前輩,十分感謝你要請我來這裏。多虧如此我才發現了重要的信息,真是幫了大忙。”


    “是,是嘛……”


    “不過,如何提供證據是個問題。現在這樣的話還沒有準備好無法報告。總之我先單獨進行一些活動。不需要詢問他人的話沒有前輩從旁支援也不要緊,我一個人行動的話更加方便。”


    “呃,嗯……”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請您現在活動室待機一段時間。”


    完全搞不清出狀況的我,除了老實點頭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


    ※


    ※


    ※


    隔周的星期四,放學後。


    我們仍坐在推理研活動室的固定座位上,和芹沢同學麵麵相對。前天接到了百瀨“證據已經準備好了,請聯絡芹沢同學”的要求,也就盡快準備了報告結論的會麵。


    這一星期,百瀨幾乎沒來部活露麵。不是說要回家調查東西轉身就走,再就是說有非見不可的人不知去向。對我來說能有看書的時間倒是可喜可賀,不過也難免生出各種各樣的(比如百瀨一個人會不會搞砸了之類的)擔心,就這樣坐臥難安的度過了一星期。


    “……呼。”


    翻開記事本,我偷瞄了一眼屋內狀況。


    雖然已經是逐漸轉寒的時節,今天半晚卻意外溫暖。斜陽將這間屋子染成橘紅,讓人感到安詳。


    然而,


    “……嗚。”


    如此平和的屋子裏,芹沢同學的表情卻十分緊張。上次傾聽事件的時候雖然也很緊張,但今天卻繃得更緊。她無法掩蓋自己焦慮的神色,雙手用力的握在一起,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看到她如此不痛苦不安的表情,我這邊也不免難過起來。


    百瀨會把那些話說給芹沢聽嗎。酒井春臣不愛芹沢的事情恐怕不會有錯。不,我覺得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興趣”。事已至此……百瀨她究竟在思考些什麽呢……


    “那麽,就報告調查的結果吧。”


    撓了撓頭,百瀨用平靜的語調開了口。


    芹沢站起來猛地鞠了一躬,然後又坐回椅子上。


    “首先,本次調查我們采取了向酒井同學的同班同學打聽和向本人詢問的方式。”


    “問,問他本人嗎!”


    芹沢同學發出了吃驚的叫聲。


    “是的,不過請放寬心。碰巧對方向我們搭話,就順勢問了兩三個問題而已。關於我們是失戀偵探的事情,以及受芹沢同學所托之事,並沒有暴露給酒井同學。”


    “是,是這麽一回事啊……對不起,我一驚一乍的……”


    稍微放下心來,芹沢緩了口氣。但是,


    “通過詢問本人已有所了解。”


    “……嗯。”


    聽百瀨這麽一說,臉上的緊張情緒立刻就回來了。


    “就是酒井同學,真的除了繪畫之外都不感興趣,這一點。”


    聽到百瀨這麽無所顧忌地說出口,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這種事情應該漸行漸緩的告訴對方啊……你這麽直接對方該有多痛苦!


    但是百瀨她卻沒有停,一字一句地拋出了更加嚴苛的話語。


    “我問的時候,他是這樣說的。自己沒有特別親密的人,一門心思撲在繪畫上,對其他事沒有興趣。我和助手,都感覺這句話並無虛假。關於酒井同學沒有任何喜歡的人這一點,以我個人之見,恐怕不會有錯。”


    ……短時間的沉默。


    從百瀨身後的窗外,傳來了運動部的口號聲。


    就在這個瞬間。


    ——芹沢同學的眼中,滾出了一顆顆淚珠。


    大滴的眼淚滑過臉頰,落在她的製服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但芹沢同學並沒有去擦。


    “……是……這樣嗎……”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仿佛說話間就要崩潰似地。


    “是這樣啊……對春臣來說我……什麽都不是……有、有沒有,都,一樣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但是我,既不能去幫她擦拭也不能讓她停止哭泣。


    “我這樣的人……喜、歡他,是我錯了……”


    我的心情無比的沉重。


    芹沢同學,一直喜歡著酒井春臣。所以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思慕這他。這份感情……居然是如此結局。


    居然是以這樣的失戀告終。


    但是、


    “——但是,我又有一個發現。”


    之前的氣氛被百瀨平緩的聲音一掃而空。


    “請你看這個。”


    她拿出來的是,前幾天在個展上買到的宣傳冊。翻開刊有作品的一頁,百瀨開始說明。


    “我想你可能知道,酒井同學這次個展的主題是‘未來’。他想象了自己心目中未來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將其抽象化而創作成圖畫。”


    百瀨慢慢的翻頁,給芹沢看其中的一些作品。


    “正如你所見到的,色調上既有明亮的也有昏暗的,畫的都是些勉強能看懂的事物和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但是,所有的作品卻都有一個共同的意象出現。”


    她翻開冊子中刊載作品最大的一頁,指示其中的一處。


    “這個,橢圓形的圖案。”


    芹沢同學終於擦幹眼淚,仔細瞧著宣傳冊。


    “這個冊子裏刊登了美術雜誌的總編和酒井春臣的對話,其中也談到了這個圖案。我來讀吧。‘這個橢圓形的圖案雖然時不時出現在我的作品裏,但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麽。隻是在構思想要畫的顏色或構圖的時候,突然浮現在腦海中而已。當然也會有沒有想到這個圖案的作品,不過這回以未來為構思進行創作的時候,所有的作品都想到了它。恐怕,這對我來說是有什麽重要意義的事物吧’。”


    讀完,百瀨把宣傳冊立起來,再次翻到了作品的一頁。


    “你有什麽印象嗎?”


    芹沢認真的注視了一會兒。


    “……呃,嗯……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低下頭,用責備自己的語氣說道。


    “我覺得那個……那個畫的是什麽……我看不懂……”


    “這樣啊。嘛,不明白也是自然的。因為對於芹沢同學來說,這東西並不是這麽看的。”


    說著,百瀨兩手撥亂頭發站了起來。像這樣正在向委托人報告的時候她是很少會站起來的。百瀨就這麽走到芹沢的身邊,靠近她說——


    “失禮了。”


    說完她伸出手去碰芹沢的頭,將發飾解了下來。


    刻著鳥的樣子,圓形的發飾。


    “這個發飾,很可愛啊。以前看到電視上喜歡的童星帶著這個,我也很想要一個。”


    “啊,是……是這樣的……其實我也是看了那個之後,央求爸爸媽媽買的……”


    芹沢摸著發卡別過的地方,呆呆的點點頭。唔。這樣啊。原來是那麽出名的東西啊……


    百瀨慢慢的把發卡放到自己頭上——別在了左耳的上邊。


    這家夥怎麽回事!怎麽隨便動別人的飾品!


    他身邊坐在椅子上的芹沢同學也是驚得合不上嘴。但是百瀨卻無視我們的反應。


    “不好意思,能請你站起來一次嗎?”


    讓芹沢同學起身後她自己也站到她旁邊。


    “那麽,四十公分的話,差不多是這種程度吧。”


    說著沒頭腦的話,她彎下膝蓋低下身去。


    “芹沢同學,請站在那裏保持不動看這邊。這樣你就能明白酒井春臣同學所畫的東西的意思了。”


    “好、好的。”


    芹沢一臉猶疑的表情看看了過去。


    然後下一個瞬間,


    “……誒。”


    眼睛圓睜,用手掩住了嘴。


    “這,不……”


    ……怎麽了?究竟知道什麽了?


    “好了,下一個是前輩。”


    說著,百瀨走到了我的身邊。


    “請站起來。”


    “……嗯。”


    剛按她說的站了起來,她就突然靠近我,然後小聲的向我說道。


    “請往這邊看。”


    如此親密的接觸不禁使我心跳加速,我向她那邊看去。當然,眼睛能看到的隻有百瀨的頭頂。


    平常她站在我身邊的時候眼睛看到的主要是她的一頭烏發,但是現在因為她靠的很近所以看到了頭頂。頭側麵自然是那個發飾,從正麵看的話是圓形,從上方看的話則是橢圓形。而其表麵浮出的鳥的花紋……


    “……這是!”


    ——終於明白過來了。


    就是這個。


    酒井春臣的作品中所畫的,就是這個。


    因為角度,發飾被斜視為橢圓形。


    我連忙對比手冊確認,錯不了,這個橢圓形圖案中間的明暗細節,和發飾的陰影完全相一致。


    而百瀨要蹲下的理由,我也立刻就理解了。


    這是要——再現酒井與芹沢兩人的身高差。酒井春臣的身高大約一米九以上,而芹沢同學恐怕在一米五左右吧。兩人有著四十厘米的高度差。想要看到從酒井春臣眼中她的發飾的樣子,當然要蹲下了……總之這個圖案是——身材高大的酒井春臣眼中所看到的,鳥紋發飾。


    “雖然是我臆測,但我認為酒井同學想象的‘未來’之中,你始終都在他身邊。”


    百瀨站起身來,對芹沢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臉上還是一副讓人既愛又恨的淡定表情。


    “是不是他本人在浮想未來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芹沢同學你的身影呢。”


    “這,這……可是……嗚。”


    對於這個結論,芹沢同學一副半信半疑的態度。


    “對、對不起,我還是沒法相信……這個圖案真的就是我嗎……”


    “說的也是。”


    百瀨點點頭,回到偵探席上。


    “的確,到目前為止的內容都隻不過是我對‘酒井同學的心理’做出的推測。作為調查的結論,證據未免顯得不足。有鑒於此,前天我為了深究這個推測的真偽,又再度前去拜訪酒井同學。”


    ……你居然又去見他啊。說有非見不可的人,是這麽一回事啊……


    “我對他說,關於個展作品上的橢圓圖案的意義我有了頭緒,雖然不保證絕對正確,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放學之後向他說明,進行一番交談。既是跟繪畫有關他也就很有興趣,特意留出了時間。然後,我就給他看了這個。”


    說完,她操作手機展示出另一幅圖片。裏邊的內容,是穿著略顯過時的女孩。而她的頭發上,別著和芹沢同學使用的發飾一模一樣的鳥紋發飾。對了,這就是剛才兩人提到過的童星吧。


    “酒井同學一開始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接受了。他意識到了這個橢圓圖案就是發飾這件事。他當場打開繪本,全神貫注的畫起畫來。”


    芹沢緊張的喉頭一動。


    “大概一個小時,他完成了這幅寫生畫,就是這個。”


    說著,百瀨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把液晶屏亮給芹沢看。(原文如此)


    “啊……”


    芹沢眼睛睜得大大的,吃驚的吞了口氣。我也從助手席中站起來探頭去看百瀨的電話。


    那上麵的寫生畫,正中央仍是同樣不變的圖案。再這個越看越眼熟的橢圓形的一側——是一位少女的側臉。秀發輕輕飛舞,少女的表情雖略有些僵硬。但看得出心情很舒暢。這個自斜上方向下的角度,明示出這幅畫傾訴了怎樣的故事。


    ——這是酒井春臣的視野中,走在他身邊的芹沢合歡的肖像。


    “他說,他以前有一位帶著這種發飾的友人。”


    百瀨繼續說明。


    “本是非常重要、親密無間的朋友,但最近卻稍微疏遠了一些。”


    “才,才不是稍微呢……”


    說著,芹沢有啪嗒啪嗒的流起了眼淚。


    “了解了這個圖案的意義,他重新意識到這是一位對於自己多麽重要的朋友。並且,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從今往後也能在一起。”


    芹沢用手掩住嘴巴,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激動呢。


    “這幅想象的題目,是‘不可或缺’。好了,您的委托是,‘想知道酒井春臣對自己的感情’,對吧?”


    芹沢小小的點了一下頭。


    “很遺憾,失戀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實。對方說到底,也隻把您當成‘朋友’看待。隻不過,對於除了繪畫以外什麽興趣也沒有的他來說,是唯一的,而且是無論未來如何都從心底祈願能夠永不分離的,無可替代的‘朋友’。”


    此時芹沢終於壓抑不住聲音,大哭起來。


    百瀨坐到桌子上,做出了最後的結論。


    “如何看待這個事實就看你自己了。如果哪天你的戀情結束了,而你卻又無法接受的時候,歡迎你再來。”


    說完百瀨輕輕地笑了,和實際年齡相比顯得幼小的笑臉。


    這是她在芹沢麵前第一次露出笑容。


    “——失戀偵探,無論何時都會為你的戀愛終結出一份力。”


    “還真有這種啊,自己都未能察覺的感情。”


    芹沢離開活動室後,我枕著桌子嘟囔著。


    “確實,人們都以為自己能掌握自身所有的情緒……實際上如果能直麵去剖析的話,結果往往出人意料。”


    “說的是啊。那種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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