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千代田百瀨


    和前輩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哭了。


    我蜷在被窩裏,無法遏製聲音地哭泣。


    放聲大哭,淚流滿麵。


    胸中感覺既悲傷又痛苦,心裏備受煎熬。


    我的初戀。


    以為會持續一生的感情。


    用會令人暈眩的最糟糕的方式結束了。


    這一年,隻不過是場夢。


    是決定扼殺自我活下去的我,不小心做的一個長夢。


    “他也離我遠去”,就是最好的證據。


    前輩需要的是我的姐姐,不是我。


    聰明的、堅強的,比我好上一萬倍的的姐姐。


    結果——誰也不需要我。


    當然了。


    會那樣傷害自己戀人的女人,沒有資格和誰在一起。


    這正是前輩在最後,親身向我證明的事實。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不會再對人敞開心扉、獨自一個人走完一生吧。


    這真是,太過悲傷了。


    而更讓我悲傷的,是“和前輩分手了”這個事實,痛苦得好像心就要裂開了。


    和他一起上學、在活動室裏悠閑度日、共同進行調查,都再也不可能了。


    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快樂。


    如果會變成這樣。


    如果戀愛會結束。


    什麽前輩,不遇見他該多好。


    什麽幸福,不知道該多好。


    ——我究竟哭了多久呢。


    窗外天空泛白的時候。我的心,又再一次完全冰結了。


    再也不去想和人親近,追求幸福的事情。


    已經無所謂了。


    隻要像姐姐一樣活著。


    每個人,都是那麽希望的。


    其他什麽都不要、也都不想要,我也沒有得到的權利。


    我這樣想著。


    就好像——和前輩相遇之前的那個時候一樣。


    ※


    ※


    ※


    一夜未能合眼,我前往學校。


    抬頭望天已是萬裏無雲的晴天,這反而莫名顯得做作,令人厭惡。


    回想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上學了。像這樣的上學路上,旁邊一直都有前輩陪伴。


    這並非是感到了寂寞。


    可是,我又隱約意識到自己已經形成了習慣,走路時總會走在人行道中間,好留出他的位置。


    到教室了。


    剛坐到自己的座位,近處的誌穗裏——我的摯友四十八願誌穗裏和幾個朋友,似乎正在嚴肅地談論什麽。


    “——可是啊,那是電視裏才會有的表演吧,現實中哪會有那種揪心的分別啊?”


    “這可不好說,我中學的時候就經曆過……”


    “真的假的……這也太……白白!?”


    誌穗裏瞄了我一眼,臉色大變。


    “你臉怎麽煞白啊!?怎麽了?”


    ——原來如此,我現在氣色不好。


    因為睡眠不足吧,說來身體已經完全垮了。因為我一直精神恍惚,倒是沒什麽感覺。


    但是,對很緊張的誌穗裏——


    “沒事,我很好。”


    ——我淡淡地回答她。


    “……啊?這怎麽能叫很好啊!”


    “真的沒事。”


    我和她,已經大致交好快一年了。她是我和前輩剛剛相遇之後第一個結交的朋友。我和她之間感覺是無話不談。


    可是——這種關係也結束了。


    我已經,不想再和任何人接觸了。


    “……如果身體不好,我帶你去保健室吧?”


    誌穗裏還不死心,又重問了一遍。


    “你這明顯是有事吧……?”


    “……”


    “說啊……?”


    注意到發生特別情況,同學們的視線開始聚集過來了。


    我不想惹人眼目,想盡早結束對話。


    盡然如此——簡明地說明情況,是最佳手段。


    “我和前輩分手了。”


    “……啊!?”


    我短短一言,讓誌穗裏雙目圓睜,大叫一聲。


    “分手!?”


    ——我們立刻就成了同學們的視線焦點。


    糟了,事與願違。


    “……什麽時候!?”


    “昨天。”


    “為什麽,誰提的,誰說要分手了!?”


    “我們雙方。”


    “……等、等等啊。”


    誌穗裏完全混亂了,手扶著額頭。


    “這是啥意思,完全搞不清楚……著,我還覺得你們一定一帆風順,我安靜看著就行了……”


    “……”


    “……你和前輩好好談過吧?”


    “雖然沒談過。不過,無所謂了。還有,別吵了。”


    “……這叫什麽事啊!”


    誌穗裏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讓我怎麽能不吵吵!你們這怎麽成……一定要好好談談才行!”


    “不用了。我們都明白了。所以,別管了。”


    “你在說什麽啊!”


    誌穗裏抓住我的手腕。


    “現在就去問他!揍他一拳,讓他把話全吐出來!快跟我——”


    “——我說別管了!”


    我甩開了誌穗裏的手。嘴裏發出的聲音是如此之大,連我自己都有點詫異。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僵在那裏。


    “夠了,別管我了。別來和我說話。”


    “……為、為什麽……”


    眼看著誌穗裏的臉上一點點沒了血色。


    “什麽叫‘別來和我說話’……我真是搞不懂……”


    “全都結束了。失戀偵探、我和前輩的關係、還有其他一切。”


    “什麽叫結束了……連我也算嗎。”


    “對。”


    “……為什麽。”


    誌穗裏的眼睛滾落數顆淚珠。緊跟著,淚水沿著臉頰而下。


    紅潤的嘴唇顫抖著。


    “……發生什麽了……告訴我……總可以吧……”


    ——我一點都不心疼。這樣說,當然是假話。


    然而這才是——我們本應該具有的距離感。


    我——不應該是誌穗裏的朋友。


    誌穗裏呆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最後放棄等待我的回應,咬咬嘴唇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我瞧了幾眼那個背影,然後把視線收回到桌子上。


    ※


    ※


    ※


    幾天過去了。


    放學後,我呆在推理研活動室裏,一個人呆呆的看著窗外。


    分手的第二天,我收到前輩發來的短信,“我不會再去活動室了,你自由使用吧”。所以這間屋子就歸我使用了。


    放學之後在這裏呆上一會兒,是我這幾天的日常一環。並非對過去有所留戀,不過,根深蒂固的習慣要改起來可不容易。


    我就這樣,無所事事的度過每天。


    來學校、上課、和誰都不說話、來這裏什麽也不做、然後回家的每一天。誌穗裏已經不再跟我說話了,跟著其他同學也不再說話了。在大家麵前發生那種不愉快,會變成這樣想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形式上,我成了唯一一個推理研的部員。既然如此,我就不應該發呆而是讀一讀推理小說吧。即使在模仿姐姐的意義上,我也應該接觸推理小說。


    可是,我實在沒有那個心思,所以心如止水的——看


    著宇田路冰雪消融的街道。


    今天天氣依然晴朗。


    眺望下去,能看到路上一邊開心聊天一邊回家的學生們。或者說,感覺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象——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到畢業吧。


    無聊的、安穩的、無味幹燥的每一天,會持續到我離開這個學校之前。


    不,或許並不是直到畢業、而是直到我死。既然姐姐不會再回來,這個陰影就會永遠纏著我。


    但這才是,周圍人要求的,我的生存方式。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挽回,我也不想挽回。


    這時,背後的門發出了打開的聲音。


    “你好。”


    我轉過身,那是一位身材高挑、大和撫子式的女學生。


    矜持穀摩緒站在門口。


    她過去曾是失戀偵探的委托人、也是前輩的同班同學、還是位美人。


    優雅的臉龐保持著恬靜的微笑,她頷首詢問。


    “我可以進來嗎?”


    ……雖然不知道她來幹什麽,但沒有拒絕的理由。


    我答應了她。她安靜的走進房間,坐在我麵前的椅子上。


    然後。


    “……最近,野野村似乎不再到推理研來了。”


    保持著一種閑談式的口吻,矜持穀如此說道。


    “發生過什麽嗎?”


    原來如此。這個人也注意到了我們關係的變化。然後,來找我確認變化的原因。


    ……我該怎麽回答呢。


    氣氛並不沉重。掩飾過去或許最好?又或許該做的徹底些,直接無視她比較好。像她這樣知書達理的人,不會像誌穗裏一樣窮追不舍。


    可是……這種完全不含惡意的視線,卻讓我有種不能用拙劣伎倆逃避的念頭。這個人,騙不過的。


    “我和前輩,分手了。”


    “這樣。”


    我簡短回答。矜持穀的反應並不吃驚。


    “因為什麽呢?”


    “……有很多原因。”


    “是嘛……”


    矜持穀輕歎一聲。


    對話暫時中斷。


    ……怎麽了。矜持穀,她在想什麽。


    或者,她並沒有特別考慮,真的隻是一時好奇問問而已……


    “……順便,千代田。”


    矜持穀再次對我說。


    “我現在正在等朋友把事情做完,教室裏人太多不安靜。讓我在這裏待一會兒好嗎?”


    ——這個意想不到的問題,讓我很困惑。


    待在這裏好嗎。


    ……或許該拒絕她。


    雖然我讓她進房間,但本來我就不應該和這個人拉近關係。畢竟連對待誌穗裏,都已經那麽冷淡了。


    可是。


    “……請便。”


    我下意識的,這樣回答了。


    “好,謝謝你。那我就打擾了。”


    她微笑著,從書包裏取出文庫本……開始安靜的讀書。


    ……為什麽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本想盡可能的與他人保持距離的……


    不過,這種寂靜。矜持穀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並沒有讓我感到不愉快。


    我把視線重新投向窗外,又開始發起呆來。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


    夕陽西下,照映街道的光線漸漸泛紅。


    可是矜持穀——仍看不出離開的意思。


    “請問。”


    我不由得向她詢問。


    “怎麽?”


    “你真的在等朋友嗎?”


    “真的。”


    說著,矜持穀挽了挽耳邊頭發。


    “和我約好一起回家的朋友有學生會的工作,所以必須要到很晚。不過……我在這裏,並非隻有這個理由。”


    ……果然。


    不管怎麽看,她的樣子都不像是單純在等朋友。


    “……還有什麽其他理由呢?”


    “這個……雖然隻是我的個人觀點。”


    矜持穀把文庫本放在桌上,麵朝著我。


    “當一個女孩子心思凝重的時候——我覺得,最好有個人安靜地陪著她。”


    ——這句話讓我心中一驚。


    心思凝重的女孩……


    是在說……我。


    “瞞著你很對不起。不過呢,現在的千代田,看上去心裏裝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是,似乎又不想向人求助。所以我想,我陪著你,如果有想說的對我傾訴就好了。”


    矜持穀稍稍抬起頭。


    “你看,我失戀的時候你不也幫過我嗎?所以千代田有什麽事的時候,我也想出一份力……難道,妨礙你了?”


    “不、不會,並沒有妨礙我……”


    ……聽她這樣說,我感覺到了。


    或許我的內心裏,的確這樣希望。


    告訴她我和前輩分手、沒有拒絕她留在這裏——都是希望她能陪著我。


    當然這也是……本不應該的。


    對前輩惡言相向、連誌穗裏都拒之門外的我,現在又怎麽能和他人親近。


    可是,我還是——介意矜持穀的想法。


    經曆過殘酷失戀的矜持穀,我想知道她對我的失戀有何看法。


    “……和我說一說,好嗎?”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矜持穀注視著我。


    “如果不介意,我願意聽你講。當然了,我不會勉強你。”


    ……我想了幾秒鍾,下定決心。


    “……那麽,聽我講一點點……可以嗎……”


    我惶恐地詢問她,矜持穀清了清嗓子,挺直身形。


    “——我很樂意。”


    ——我開始把一切告訴矜持穀。


    告訴她我有個姐姐,姐姐十分受人敬仰,以及姐姐病故的事情。


    然後——前輩過去曾仰慕姐姐的事情。


    矜持穀凝神靜聽,時而蹙眉。


    “我覺得,他一定是那我和姐姐做比較。”


    等我說到這裏,活動室內的陽光已經轉為橘色了。


    “就像其他人一樣,比較我和姐姐,認為姐姐更優秀。所以前輩才會得出分手的結論。而且我也,因為對這種比較感到痛苦,對前輩惡言相向。”


    “是這樣啊……”


    “所以,我想今後不再與人深交。連好朋友,前幾天都不再來往。從今以後,我會一個人生活。”


    “原來如此。”


    點點頭——矜持穀挽著手臂,眼神下落。


    然後,慢慢從椅子裏站起來,走到我的麵前——


    “……這真是……很辛酸吧。”


    ——手繞到我的背後,輕輕地抱住我。


    “矜、矜持穀?”


    溫暖柔軟的感覺包裹全身。


    聞到的,溫和的香氣。


    被前輩和親人以外的人擁抱是第一次——我有些慌張。


    “怎、怎麽了……?”


    “……如果你反感我會鬆手。”


    “我……並不反感。”


    “是嘛。那。”


    她的手臂加了些力氣。


    “像這樣待一會兒吧。”


    她在我耳邊輕輕說。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


    和擁抱前輩的感覺不一樣,柔軟的感觸。矜持穀雖然高挑,但果然與男孩相比身體更柔軟舒適。美麗的黑發有香波的味道,讓我覺得有些昏沉欲睡。


    ——接受吧。


    這個時候——我心裏完全接納了她。


    “……你怎麽看呢。”


    她依舊擁抱著我。我問她。


    “前輩和我分手的事情,你怎麽看呢?”


    “……這個。”


    矜持穀摸摸我的頭。


    “我當然不可能了解你們兩個人所有的心思,不能信口胡言。特別是千代田你,經曆過我無法想象的辛酸故事。經過這些做出的判斷,我無法評價。隻是。”


    她鬆開懷抱,眼神下落。


    “我覺得……野野村他把誰和誰作比較這種事,我有些不解。”


    “……為什麽這麽說?”


    “他呀,既善良又認真吧?有點遲鈍,也會犯傻,但基本上是個好青年。”


    說著,她走到窗邊。


    “這樣的野野村會把任何人作比較,然後拋棄一方這種事,我無法想象。這不隻是因為他的善良,還有他沒有那麽多心思的意思在裏麵。”


    “……啊。”


    ……這,或許並沒說錯。


    那個少根筋的前輩,居然會做出這種小肚雞腸的事情,確實有些奇怪。我一心鑽在“被比較了”這一點上,竟沒有意識到。


    “所以,他會提出分手,我想恐怕有其他原因。有什麽符合他風格的理由。不過。”


    矜持穀背對夕陽,轉過身來。


    “這畢竟隻是我個人的感想。並不一定正確,我也不強求一定要調查清楚。”


    “……這樣啊。”


    聽她的口吻和誌穗裏大不相同,我暗暗感到安心。


    矜持穀這種不逼迫、不遠離的態度,讓現在的我心裏非常安然。


    “應該說,我覺得千代田沒有必要這麽急躁,現在就下結論。”


    “……這話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時間還很長。”


    矜持穀慢慢走到我身邊。


    “比方說,我和野野村距離畢業還有一年。有這麽久的時間,野野村和千代田你們的心情都會發生什麽變化吧。那個時候得出的答案,也可能才是正確答案。所以。”


    她站到我麵前,牽起我的手。


    “現在首先,慢慢把心放平好嗎?我們可以再去喝茶,也非常歡迎你來我家玩。心裏有什麽決定,那個時候再說也不晚,不是嗎?”


    ……有一點點。


    我感覺到矜持穀的話,讓我的心境發生了變化。


    的確,也許沒有必要現在就下定論,也沒有焦急的必要。


    雖然狀況依然糟糕透頂,但是首先,把心情平緩下來或許是對的。


    像她說的……一樣。


    “……謝謝你。”


    我低頭行禮。


    “我會冷靜下來,考慮各方麵事情。真對不起,有勞你費心了。”


    ——想來,到這個房間來的時候,矜持穀或許已經決定要這麽做了。


    她察覺到我和前輩之間發生了不愉快吧。在此之上,來探望我的樣子,打算盡力所能及之事。


    “真是,太謝謝你了。”


    我誠懇地,再次向她道謝。


    不過,矜持穀的表情卻有點驚訝。


    “怎麽了嗎?”


    “……不,我在想,千代田你變了。”


    ……變了?


    “……我什麽地方變了呢?”


    的確,我也覺得這幾天我變了。身邊的環境改變了,我自己也有巨大的變化。不過,矜持穀所指的似乎並不是這個。


    “這個呀。”


    挽著手臂,矜持穀回答說:


    “我委托你的那個時候,我對千代田的印象更多是‘奇怪的女孩’。要形容的話……多虧野野村扶持,才勉強可以調查,這樣的感覺……說了很不禮貌的話,對不起。”


    “沒關係,請別介意。而且你說的並沒錯。”


    確實,那個時候我就是無法一個人調查的女孩。沒有前輩,昏頭昏腦連提問題都不行,立刻就會被人發現是失戀偵探。


    “當時的千代田,我感覺不會像這樣道謝。當然,畢竟隻是感覺,實際如何我也不清楚……但至少,我是這樣看的。不過現在,你能明白我的用心,還向我道謝……是有這樣的變化——”


    矜持穀眯著眼睛。


    “——果然,是因為開始和他交往了吧。”


    ……或許正如她所說。


    與前輩在一起的日子裏,我可能改變了。


    比起以前,更懂得關心別人。


    以及——喜歡一個人,還希望他喜歡我。


    就在這時,矜持穀製服的口袋,傳出震動的聲音。


    “對不起”,她道歉之後,摁下通話鍵,把手機放在耳邊。


    “你好?嗯,我現在不忙——”


    見她開始打電話,我側過身,重新望向窗外。


    今後……我想就允許自己暫時放鬆一段時間吧。


    就像矜持穀說的一樣,用些時間來思考許多事情。


    自己改變了,情況也改變了。


    那麽,我就按照我自己的節奏來,重新思考自己應有的生活。


    到那時再決定——一切也不遲。


    “——哎,不會吧。”


    矜持穀的聲音略帶緊迫,我轉過身去。


    “怎麽會……太突然了。情況屬實嗎?”


    她表情嚴肅。這是怎麽了,感覺情況不對。


    或許我該回避,正這麽想。


    “是嗎,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雖然應該不會錯,過後我還是向他本人確認一下……再見。”


    她的電話先於我的離開結束了。


    “……有什麽事情嗎?”


    我惶惶地詢問,矜持穀眉頭緊皺,歎口氣。


    樣子變化得太突然,讓我感到不安。


    怎麽了,對方對她說了什麽壞話?她聽到了什麽震驚的事情?


    “這個……我也是十分吃驚……現在還感覺不是真的——”


    矜持穀顯得十分猶豫,用話鋪墊。


    接著,她好幾次嘴巴開合,疑慮地看著我——


    “——野野村他,好像要轉校到東京去。”


    ——她聲音顫抖,對我這樣說。


    “……哎?”


    頭腦一片空白。


    現實一瞬間離我遠去,身體的感覺麻痹了。


    “聽說是因為雙親的原因搬到那邊去……我的朋友,剛才看見野野村在教員室裏和老師談這件事……”


    “什、什麽時候搬過去……”


    我聲音微顫地詢問。


    “會不會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呢?”


    “……好像是春假的第一天,也就是畢業典禮結束後第二天就走。”


    矜持穀咬著嘴唇。


    春假的,第一天。


    也就是說——


    “隻剩下——三天了。”


    ※


    ※


    ※


    與矜持穀道別,我一個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從學校前冰雪消融的坡道上,盡覽整條街道的景色。


    ——前輩,要離開宇田路。


    三天後,扔下改變的我,就這樣隱藏著自己真實的想法。


    這個事實在腦海中反複回響——我終於認清了現實。


    ——把心冰封起來,是假話。


    我隻是害怕受傷、害怕知道真正的原因,逃避現實了而已。


    證據就是,胸中陣陣的刺痛。


    頭腦帶著高溫,不經意地要發出聲音。


    有這麽高的溫度,我居然還一心想著冰封什麽的。這樣破綻百出的謊言,自己簡直想笑。


    ——前輩,要離開宇田路了。


    又一次在腦海中回想。


    ……什麽時候決定的呢?從沒聽說過。


    也許,是對我隱瞞了?或者,就是以此為理由才提出了分手?


    ……不,一定不是這樣。那個前輩,不可能隱瞞的這樣徹底。


    為什麽我珍視的人,大家都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見呢。


    姐姐、前輩,為什麽都要到我去不到的地方呢。


    留下我一個人。


    也許這是某種懲罰。


    比如說,這是因為軟弱的我僅僅因為不安就會對最喜歡的人惡語相向的,懲罰。


    臉上滑下一行眼淚。


    我慌忙去擦,但眼淚卻接二連三地流出來,停不住。


    發出了一點點嗚咽的聲音。


    都這樣了——已經無法掩飾了。


    無法掩飾這份本想逃避的“感情”。


    再也不能從自己的“真心”上撇開眼睛,視若無睹。


    我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百八十度轉向,朝著“某個地方”而去。


    前輩和我——以及,我和姐姐,回憶的場所。


    在山路上走了約三十分鍾,到達了“那個地方”。


    不起眼的、人跡罕至的、但又景色宜人的——瞭望台。


    從這裏,可以將宇田路市盡收眼底。


    作為觀光景點的功能雖未發揮出來,但人少才更能享受景色之美,所以我很喜歡這個場所。今天展露在我眼前的,依舊是在山與海相擁之間,夕陽斜照下閃閃發光的街道。


    ——知道和前輩兩情相悅的地點也是在這裏。


    第一次心意相通,覺得或許會存在永不結束的戀情。這裏有著這樣的回憶。


    砰跳的心髒發痛的感覺、第一次麵對戀愛產生的恐懼、聽到前輩的話語,胸中湧出的喜悅。


    其實,告訴我這個地方的人——就是姐姐。


    小學的時候,又一天姐姐很稀奇的和媽媽吵架了,她帶著我來到了這裏。


    “這是個秘密地點”“我隻告訴百瀨一個人”,她這樣說了。


    那之後,每次我有心酸事的時候就會來到這裏。


    惹父母生氣的時候。


    被男孩欺負的時候。


    姐姐過世的時候。


    以及——決心像姐姐一樣的時候。


    所以我再一次,在這個地方下定決心。


    對著胸中激蕩的心情,立下誓言。


    ——我想知道一切。


    ——我想,知道關於我自己失戀的一切。


    前輩,為什麽會向我提出分手。


    他想著什麽,要結束這關係。


    如果被比較了,那也無所謂。無論被怎樣傷害,即使前輩拒絕,我也想要知道真相。


    因為這是陪伴我一生,絕不想忘記的感情。


    抬頭仰望,夕陽向著宇田路的海濱落下。


    建築。波浪、雲朵都被太陽照耀的閃閃發光。


    看到這景色,我突然想起,啊啊,那一天也是——決心成為姐姐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冬天的黃昏。


    而如今,能感受到這副光景之美。


    能感受到胸中情緒的澎湃。


    我想,這是因為我戀愛了。


    ※


    ※


    ※


    “連日耽誤你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車站前的商店街。


    在其中的老字號茶店裏,我首先對矜持穀這樣說。


    “昨天幾番考慮的結果是,我決定調查前輩與我分手的理由。雖然這樣給你添麻煩實在抱歉,但我想請教他最近的狀況如何。”


    “好,我當然會幫忙。”


    矜持穀用力點點頭。


    “千代田這個決定,我十分讚成。我會盡力幫助你。”


    “謝謝你。幫大忙了。”


    說完,我再次向她低頭致謝。


    ——距離前輩搬家還有兩天。


    我必須在這麽短短的時間內找出他的真意。


    自信實在難以說有。


    最近從委托開始隻用幾天就找出真相的例子增多了,可以感到調查和推理比起以前更加順利。可是,隻有今、明兩天的時間限製太過苛刻,我希望盡可能的節約時間。


    幸好這次我有可靠的夥伴。和前輩是朋友、同時又關心我的矜持穀在這裏。我自然首先選擇與她交談。


    “那麽事不宜遲,最近他的狀態如何?和之前相比,有什麽變化嗎?”


    “是啊,當然……精神不佳。”


    矜持穀有些悵然,這樣回答。


    “搬家一事對他也是突然事件,似乎很吃驚。而且,還有千代田這邊的事情……想來心情也不可能好。”


    “原來如此。他是什麽時候,知道要轉校的事情?”


    “嗯,我向他本人問過,是昨天早晨知道的。和老師商談的當天才被告知。真是相當倉促……”


    這樣一來,提出分手的時候,前輩並沒有想到自己會轉校。“因為要搬家”這個理由就完全不成立了。


    “謝謝。那,關於分手一事,你聽到他本人說過什麽嗎?隻要是和這次事情有關的任何內容都可以。”


    “這個,其實,我今天和他談過許多。”


    矜持穀防下嘴邊的茶杯。


    “關於分手、關於千代田的姐姐的事情、關於搬家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怎麽說?”


    “沒有明確的答複我……”


    語氣十分的遺憾,矜持穀挽著手臂。


    “可能是因為他知道我和千代田有所交流……所以他不想讓我知道他的想法。”


    “是這樣。”


    我答應著,心裏感到不安。


    這也就是說……有對我不能說的理由。就是這樣麽一回事吧。


    會讓我受傷、痛苦的理由。


    “不過,關於姐姐的回憶,他說了一點內容。”


    “他說了怎樣的事情?”


    “他說‘想要保護她’。”


    ……保護她。


    這是過去前輩也說過的短語。


    “是個非常出色、頭腦優秀、很了不起的人,不過……他想要保護她,實際上他也幫助過她。”


    “幫助過她,是嗎?”


    “嗯。”


    “不是‘想幫助她’。”


    “對。”


    ……真是意外。


    那個姐姐,也有被人幫助過的事例。


    前輩和姐姐在一起的八年前。


    至少在我看來,隻覺得那個時候的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完美女孩。


    那個時候,前輩究竟是怎麽做的,幫助了她什麽。


    兩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具體是什麽事情,知道嗎?”


    “對不起……他沒有詳細說。”


    “這樣。”


    “不過也是啊……我會試著再問問野野村。當然了,我會小心不讓他生疑。”


    之後,盡可能的聽取了矜持穀所知的情報。


    “——今天這樣耗費你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我合上筆記。說這話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真是感激不盡。改日一定一並答謝。”


    “不必,沒關係的。該說我沒有幫上忙才不好意思……如果還有什麽發現,我會給你發郵件的。情報越多越好吧?”


    “謝謝你。”


    我低下頭。


    “能得到你的幫助,實在是非常非常感謝。”


    “


    請不要在意……對了,千代田?”


    這時,矜持穀突然想起什麽,將視線投過來。


    “我多少有點介意,昨天你說過吧?拒絕了好友。”


    “啊,嗯……”


    ……心頭一跳。


    對。正如她說的,我拒絕了誌穗裏,傷害了她。


    “今後,沒有和她和好的想法嗎?”


    “……和好?”


    我不由得說出口。


    “想……倒是想……”


    現在心境變化了,我已經沒有了和誌穗裏不睦的理由。我應該爭分奪秒,向她道歉。這個道理我心裏很清楚。


    可是……結果我還是沒有誌穗裏坦白。


    和朋友和好這種事迄今還沒經曆過,所以我實在難以啟齒。事到如今沒有得到原諒的自信,更讓我缺乏勇氣。


    “是啊。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還是越快越好。時間拖得越久,和好如初就越難。正因為現在情況艱難,才更需要有人幫扶,對吧。”


    “你說的對。”


    “當然。我也明白你心裏難過。不過,我也是——”


    說著,矜持穀眯起了眼睛。


    “——我在想,差不多是時候和凜再談一次了。”


    ——凜。


    是指西尾凜。


    過去曾是矜持穀的好友……也是奪走她戀人的女孩。


    “其實呢,最近,凜也被小早川前輩拋棄了,而且做的非常過分。”


    “是……這樣啊。”


    “所以現在的話……我想或許是時候可以彼此笑一笑,‘被壞男人騙了’。”


    ……矜持穀想要和那位西尾同學重新和好……


    挽回看起來徹底無法挽回的友情。


    “……原來如此。”


    那麽我也……或許可以做到。和誌穗裏的友情,或許可以修複。


    喝盡了杯中的咖啡,我下定決心。


    “那我也努力試一試。”


    ※


    ※


    ※


    “哎喲,百瀨!”


    離車站很遠的某處公寓。


    我按響四十八願家的門鈴,和誌穗裏很像的母親精神抖擻地打開了門。


    “晚上好!今天很可愛哦——像娃娃一樣!但是為什麽這個時間來?是找誌穗裏嗎?”


    “是的,這麽晚對不起。我有些話想說。”


    “是嗎?快進來快進來!誌穗裏現在正在屋裏呢!”


    被她迎進了家中,我走到誌穗裏房間的門前。


    “誌穗裏!百瀨來啦!”


    誌穗裏的母親向裏麵呼喊。


    “哎!?啊……嗯。”


    房間裏傳來了困惑的聲音。


    “……沒、沒關係……進來吧……”


    又經她母親催促,我忐忑不安地進了房間。


    誌穗裏坐在床上,笑得有些勉強。


    “哎,好啊!為什麽這個時候來了?有……有什麽事情?”


    誌穗裏勉強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開朗些。


    很少見到她這樣做作的表情,真讓我心痛。


    我說了一句“坐在你旁邊吧”,然後就坐下了……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


    “……之前,對不起。”


    我對著誌穗裏,低下頭。


    “雖然算不上借口,那個時候我心裏有很多事,自暴自棄了……所以才會說那樣惡劣的話。真的,對不起。”


    誌穗裏驚訝地看著我。


    “你很生氣吧……傷心吧……雖然可能得不到你原諒,我……真的想道歉……想要和好……”


    說著,我再次低下頭。


    “真的,對不起。”


    語氣盡可能的誠懇,重複著謝罪的話。


    即使如此誌穗裏可能也不會原諒我。說白了,我做的事情活該遭天譴。並不是什麽吵架,完全是我的不是。


    可是——我也隻能道歉了。一直道歉,直到她原諒我。


    可是,幾秒之後我抬起頭,看到的是誌穗裏的眼睛裏滴滴答答的流下眼淚。


    “誌穗裏……”


    我吃了一驚。


    “……白白!”


    誌穗裏猛地抱住我,大哭起來。


    “怎、怎麽了……我又說了什麽錯話?”


    “我好擔心啊……我還以為和白白再也無法和好了……”


    “……對不起。”


    “沒關係……不是你的原因。”


    誌穗裏鬆開我,手拚命地抹眼淚。


    “前幾天……我看電視劇……一直關係很好的高中生,有一天突然關係變壞,再也不能做朋友的故事……因為其中一方,突然開始疏遠了……”


    ……啊,說起來,記得那天誌穗裏和朋友們聊的就是這樣的內容。因為我精神渙散,沒有聽清楚。


    “而且,那個女演員有點像白白……那天的白白看起來又特別像……還以為,我們再也不能和好了……”


    “……是嗎。”


    她的這份想法,我似乎也能明白。


    我在漫畫裏看到和前輩相似的角色,也不禁想要支持。無論那個角色在故事中擔任怎樣的角色。


    我靠近誌穗裏,手放在她背後,抱住了她。


    “對不起,讓你這樣傷心。今後我也想一直和誌穗裏做朋友。希望你能做我的朋友。”


    “……嗯,謝謝……”


    誌穗裏的手臂也抱緊了我。


    “今後我們也做好朋友吧……”


    “嗯。”


    “其實,我在調查前輩和我分手的理由。”


    之後,我將一切說明清楚,準備回去的時候。


    誌穗裏送我到了玄關,我對她這樣說。


    “因為前輩後天就要不在了。在那之前我想全部查清。”


    “是嘛……”


    知道情況的誌穗裏對我十分擔心。現在也露出擔憂的表情,低著眼睛。


    但,她又堅定地看著我。


    “如果我能幫到什麽,一定告訴我。”


    說著,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會盡可能幫助你調查的……”


    接著她露出了很有她特色的、狡黠的笑容。


    “說不定,我可是比前輩還優秀的偵探助手呢。”


    “……或許吧。”


    我也笑著,衝她揮揮手,踏上回家路。


    ※


    ※


    ※


    回到家中。這漫長的一天裏發生了很多事……因為從茶店向誌穗裏家的路程是用走的,雙腳也累壞了。


    不過……今天還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吃過晚飯,好好的洗過澡之後,我進入了二樓自己房間的隔壁——姐姐的房間。


    八年前,自主人不再回來的那天起,這房間幾乎無人問津。


    雖然掃除還是仔細做過,但書架上排列的書籍、桌子上打開的筆記、放在床上的書包都保持著姐姐離開時的模樣。整齊潔淨,讓人想不到是小學生的房間,這也讓人想到她完美無缺的一麵。


    我看了一會兒整個房間,然後拿起了擺在學習桌書架上的一本筆記——大大的深呼吸。


    b5規格、印有人物的本子。


    封皮上——寫著“diary”。


    姐姐的日記。


    姐姐生前每天都會寫的,她的筆記本。


    接下來我會根據當時的記錄,追索前輩和姐姐的關係。


    前輩之所以和我分手,一定和姐姐有關。雖然可能並不是因為比較,但因為知道她而引發了分手的結果,


    這決不會錯。可是,這其中的原委還不清楚。


    所以——需要進一步了解前輩和姐姐的關係究竟如何。


    兩人有過怎樣的接觸,有過怎樣的經曆。


    這本日記一定會詳細說明當時的情況。經由姐姐細致的每日記述。


    可是……最在地板上的我,有種沉重的緊張感。


    手上的日記重的奇怪。


    ——實際上這個本子,姐姐的日記,我還是第一次拿在手中。


    我當然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姐姐每天都在本子上寫些什麽。而且也知道這東西就留在桌子上。


    可是,哪怕是瞧一眼也能強烈意識到姐姐的亡故,還會感覺到姐姐和自己之間巨大的差距,所以我一直撇開眼睛逃避它。不隻是日記,其實這個房間也八年沒有來了。


    但是現在——我還是想看。


    看姐姐每一天的記錄。


    看她過往生活的證明。


    如果是我——如果是被前輩改變了的現在的我,應該可以接受它。


    我又一次深呼吸,翻開一頁。


    9月3日 天氣:晴


    今天依舊是炎熱的一天。教室中雖然涼快,可隻要走出教室一步就有讓人暈眩的熱氣。第二節課的時候,同班的緒方因為身體不適被送到醫務室去了。她本就體弱,我想也是無可奈何。


    似乎直到數年前,學校的教室還沒有空調。在那種環境中,學生能好好學習嗎?無論怎麽想,都覺得是強人所難。我能生在過度的根性論被漸漸淘汰的時代,真是太好了。


    姐姐的字跡,整潔的讓人無法相信是小學生。


    而且學校還沒教,就使用了大量漢字。說是女大學生的日記恐怕也有人相信。


    僅僅是這驚鴻一瞥——我的胸中就苦悶起來。


    許久沒有體會到的“姐姐樣”。


    是的,她就是這樣——出類拔萃的女孩。時隔八年我再次體會到這個腦子裏已經理解的事實。


    接著,翻了一些頁數之後——


    “今天我和一個名叫九十九的三年級男孩成了朋友。”


    ——發現了這樣的記錄。


    連忙停下翻頁的手,心跳即刻加速。


    和其他的日子並無不同,清晰地寫明某一日的文章。但是,卻在其中看到了“九十九”的字樣。


    ——就是這個。


    這一定就是——姐姐和前輩相遇之日的記錄。


    和我相識之前,小學生時的前輩。


    當時他第一次落入愛河的記錄,現在就在我眼前。


    我抑製著手指的顫抖,閱讀這篇文章。


    5月11日 天氣:晴


    今天我和一個名叫九十九的三年級男孩成了朋友。這個男孩的名字和我最喜歡的名偵探一樣。相識的契機,是我在公園裏一個人讀書,他問我“你在讀什麽書?”


    “偵探故事哦”,我告訴他。九十九君好像很感興趣,我就向他推薦了一本書。是作為入門最為合適的王道。


    如果他喜歡就太好了。


    ——心裏一團亂麻。


    記憶中的姐姐、一直相伴的前輩,腦海中第一次有了切實的聯係。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短暫而深刻的關係。


    ……手上滲出汗水。呼吸有點混亂。


    但既然是調查的一環,也不能沉浸在感傷裏。


    我接著翻頁,尋找有關前輩的內容。


    從文章中能看得出,自那一天之後,姐姐和前輩以偵探小說為紐帶不斷加深交流,彼此的關係也日益增進。


    沒過多久——就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6月23日 天氣:雨過天晴


    今天,和往常一樣在公園與九十九君見麵。他突然說“我會保護你的”。沒有想到會被年紀小的男孩這樣說,而且我覺得他不是會說這種話的類型,真的吃了一驚。


    或許,九十九君喜歡我。


    雖然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但他的語氣就是這樣強烈認真。


    其他男孩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九十九君能對我這樣說讓我有點高興。希望今後和他的關係能更好。


    保護你。


    到這裏已經多次出現的短語。前輩說,不僅有要保護她的想法,實際上也有過幫助她的事例。他也對姐姐本人表達過這種想法嗎……


    看來幫助姐姐的部分,還不在這裏。我確認了一下前前後後的頁數,卻沒有發現類似的記錄。


    但,毫無疑問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我想前輩就是在那個時候戀情萌發的。


    那是他的,初戀。


    ……我咬緊牙關遏製住動搖情緒,繼續思考。


    姐姐對這番“保護”宣言和善地接受了,這也讓我略感意外。


    我也多次聽說過,有男孩對她告白。可是,幾乎沒有見到過她因此感到喜悅,反而頻繁的發生因此卷入爭端感到麻煩的例子。


    我想姐姐還不至於對前輩產生戀意。但前輩對她來說也是特別人物這一點顯而易見……


    接著翻頁,我確認了有關前輩的所有記錄。


    中途,我在和調查完全無關的幾處文章中,姐姐的獨白給予了我意想不到的印象。


    比方說。


    “一年四季當中,我最討厭夏季。要說為什麽討厭,是因為道路上掉落著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蟬,我很害怕。”


    “上學路上的狗,最近奇怪地向我狂吠。雖然是小型犬,但聲音特別大,或許走其他路線去學校比較好。”


    “今天體檢,身高還是沒有增加。這樣就被百瀨追上了。心裏很不甘。”


    這些瑣碎的記事。


    如果是當時的我,一定不會有什麽想法。甚至也許會認為那冷靜的口吻“真有大人風度”。


    但現在的我,成為高中生之後的我卻在文章中——感到了稚氣。


    看到了符合小學四年級年齡的可愛。


    一時心動繼續查找,接連發現了類似的內容。比方說往前一點點的地方,某天幫助我的記錄。


    ——黃昏,接到聯絡到學校去接百瀨。好像她把教算術的老師使用的大三角板不知放在哪裏,一邊哭一邊找。我到了學校,保科老師和百瀨正等著我。似乎剛剛還在哭鬧著。道謝過後回家的途中,因為百瀨又哭起來了,就在美食中心給她買了果汁。因為擅自買零食是禁止的,所以這件事對媽媽保密。


    ……這裏的事情,我還有些模糊的記憶。


    記得是六月,某個雨天的事情。


    大哭大鬧之後的喉嚨,被姐姐給的果汁神奇地滋潤了。對媽媽保密,這也感到有些大人氣。


    不過如今看來——這也是小學生可愛的軼事。對於那個時候的我們,買零食就是一次了不起的冒險。


    這之後,姐姐恬淡的、又帶有某種可愛的每日記錄持續著——最終,前輩和姐姐的關係沒有什麽特別進展,日記就結束了。


    ——停留在她病發的那天。


    最後一頁寫下的,是非常短的文章。


    “看來,我好像得了重病。會怎樣呢。好害怕。”


    之後,這本日記就不再有任何記錄,剩下無數空白頁,放在姐姐的桌子上直到今天。


    我合上日記——這時才終於發現,臉上流下了淚水。


    很簡單平常的事情。


    直到今天我才理解。


    那天故去的——並不是什麽“完美的化身”。


    隻是一個十歲的、善良的小學女生。


    無論看上去再怎麽完美、再怎麽理想,她也隻是個害怕蟬蟲和小狗、計較身高,偷偷給妹妹買果汁


    的善良女孩而已。


    ……她當時有多傷心呢。


    ……她會覺得這有多麽沒天理呢。


    我第一次這樣想。


    姐姐的痛苦,一定甚於我和家人的痛苦幾十倍、幾千倍、幾億倍。


    直到臨死之際,姐姐也沒有在我們這些家人麵前時情緒失控。


    這不是因為她的完美——而是因為她的善良。


    姐姐為了活下去的我們,忍住了淚水。


    失去姐姐八年之後——我第一次想著她的心情哭泣了。


    為了姐姐,我的好姐姐而哭泣。


    年紀輕輕就無端殞命的,我最喜歡的,姐姐。


    無可替代的——我的親人。


    ——就在這時。


    ——像是強烈的電流,穿過了我的頭腦。


    調查得證的事實。


    相互關聯的思路。


    無意識的記憶突然得以整理——閃過“某個可能性”。


    不是什麽事實。


    沒有任何證據——一個“可能性”。


    突然間靈光一閃得到的,對真相的猜想。


    “……”


    因為突然的衝擊——眼淚停了。


    一時失聲,連嗚咽聲都發不出。


    停了一瞬間之後,手突然開始顫抖。


    身體頓時發熱。


    嗤嗤的撓著頭發——我再一次確認腦中的這個“可能性”。


    ……嗯。


    不會錯。


    現在雖然還不能斷定,但“如此”的可能性十分值得考慮。


    如果。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狀況會徹底改變。


    前輩提出的分手、我提出的分手、還有最近心中的思緒——一切都會變成錯誤。


    湧上心頭的是……使命感。


    “……必須調查。”


    嘀咕著,我站起來。


    “……必須查明這個可能性的真偽……”


    ……但是,怎麽做?


    要怎麽做……才能查明“八年前的事情”?


    日記中記錄的情報,已經全部確認過了。


    “……對了。”


    想著想著……我想起一個可能性。


    那個地方,說不定有掌握真相的提示。


    去看看吧。


    明天放學後就去。


    下定決心,我抬起頭——看到了學習桌上放著的家人合照。


    感到為難眉頭緊鎖的我,和恬靜微笑的姐姐。


    還有,站在後麵開朗大笑的父母。


    這個時候——我意識到,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詛咒,已經完全解開了。


    ……等雪化了,就去掃墓吧。


    去讓姐姐看看,有所成長的我。


    我懷抱著這本日記,最後這樣想到。


    ※


    ※


    ※


    ——第二天。


    結束了對某個人的詢問——失戀偵探最後的調查,結束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呆呆的望著天空。


    深青色浸染的東方天空,已經有幾顆星星在閃爍。狹窄道路兩旁的每家每戶都飄來了晚飯的香氣……我不知怎的有種懷念。


    ——去年春天,想要和前輩在一起,想要在一起的理由而開始的失戀偵探。


    為了讓喜歡推理的他能待在喜歡少女漫畫的我身邊的,費盡心思的手段。


    這一切在明天——向前輩確認調查結果之後,就將迎來結束。


    已經不會再流眼淚了。


    並非不傷心,並非不難過。


    但是,明天我想勇敢地去麵對前輩。


    笑容一定更適合我們的結尾。


    一陣風吹過我身邊。


    在這風中,我感到了些許春的氣息。


    啊啊——和前輩相遇的季節,又一次到來了。


    ※


    ※


    ※


    次日。前輩搬家當天。


    我暗想門鈴,前輩的母親出現了。


    “哎呀,是百瀨……九十九他啊,出門去了。”


    說著,她帶著歉意笑了笑。


    “他說最後想看看這個地方……難道你有什麽要事找他?”


    “是啊……稍微有些話想說。”


    我也對她報以微笑,點點頭。


    “是嘛……真對不起呀……我們是十一點出發,我想那個時候他就會回來的……”


    “是嘛。謝謝您。”


    說著,我低下頭。


    “不過,我有些話要對他說,我去找找他。”


    “哎呀,是嗎?”


    這時,他的母親一臉疑問的表情。


    “那個……以前我就在想……難道百瀨你和九十九,在交朋友?”


    她這樣詢問。


    “我看你們好像關係很好……”


    過去雖然也多次拜訪前輩的家,也向他的母親問候過。不過,因為前輩十分害羞,所以男女朋友關係的事情是保密的。


    “是的,這之前,我們還在交往。雖然,現在已經分手了……”


    “是呀……”


    我誠實的回答,他母親遺憾地皺起眉頭。


    “不過,能讓這麽可愛的女孩最後也追過來,九十九還真有能耐。謝謝你。作為母親,我有些放心了。”


    一邊走下坡道,我在想。


    前輩的所在位置,大致可以猜到。


    雖然想到了多個候補地點……嗯,一定是那裏。


    時間還很充裕,步行去見他吧。


    我經過了美食中心,這裏曾是和前輩約好的地點。


    我遲到了,前輩在這裏帶著微笑等著我。在同一棟建築的高橋書店裏,前輩多次向我推薦他喜歡的作品……


    馬路對麵能看到和前輩去過的家庭餐廳。沒有委托的無聊黃昏,我們兩個人偶爾自由散漫地光顧那裏……在那前麵的壽司店,曾經約好有一天一起去,但最終還是沒能去成。


    我在和前輩一起讀書的書屋外轉彎。


    這件書屋的大學生店員和我認識,時常就關於新刊的內容站著聊天。看到這種狀況的前輩很是嫉妒,我笑話他了。可是在內心裏,我不勝歡喜。因為我有一點期待這種情況發生。


    ——回想起來,這條街的各個場所,都埋藏著和前輩的回憶。


    當然,和他相遇之前我也去過很多地方,和別人也去過很多地方。


    但是,心中留下的全都是和前輩在一起的記憶——就像對姐姐的愛意塑造了前輩一樣,我也清晰地感覺到,和前輩的戀愛,讓我有了我自己的形狀。


    在便利店的拐角處右轉,我開始踏上學校前的坡道。


    和前輩一直走過的路。


    現在也覺得是個讓人呼吸困難的斜坡。


    此刻更加深刻感到,再也無法和他在這條路上並肩通行了。


    在一起的時光,不再有了。


    像過去一樣在活動室裏一同讀書、一起發呆、接受委托、調查事件,都不再會有了。


    好像要掉眼淚了。


    鼻子裏陣陣酸痛。


    但是現在——不能哭泣。


    直到將一切傳達——知道答案揭曉為止,我都不應該哭泣。


    我想要笑著,和最愛的他告別。


    ※


    ※


    ※


    “——我一直在找你。”


    說完,我對他露出微笑。


    宇田路中央高中,南校舍四樓東麵。


    推理研活動室的角落裏,前輩眺望


    著窗外。


    “不過,我想你一定在這裏,沒有迷路過就是了。太好了,如我所料。”


    “……是嘛。”


    有些為難、有些悲傷,前輩轉過身來。


    “抱歉……讓你受累了。”


    也許我會來這裏的事,他已經有所預感。他的話中,並沒有驚訝的成分。


    ……心中湧起一股情愫。


    這個聲音,我是多渴望聽到啊。


    這個麵容,我是多渴望見到啊。


    前輩在我的眼前出現,就讓我感到了無上喜悅。


    可是。


    “前些天,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對不起。”


    比起沉浸在這種情緒裏,我首先低下頭這樣說。


    “我想了很多事情,心情過於焦慮了……傷害了前輩。真的,對不起……”


    “……百瀨不需要道歉。”


    “我……是個活該被那麽說的男人。無論你怎麽罵我,我都不能反駁……”


    “關於這一點。”


    我慢慢地走向前輩。


    “我來這裏,是因為我發現了一點事情。我可以說一說嗎?”


    “……發現一點事情?”


    “對。”


    他痛苦地低下頭。


    “……好吧。”


    用細微的聲音同意了。


    “會聽的……無論你發現了什麽,我都有麵對結果的義務……”


    “謝謝你。”


    撓了撓頭發,我坐在偵探席上。


    在這個屋子裏和前輩兩人相處,這是最後一次了。


    在這個推理研活動室,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情。


    現在在這裏,我要——為失戀偵探活動,落下帷幕。


    壓下心中的悲切,我開始說明。


    “那麽,請先讓我說明為什麽我要向前輩提出分手。作為一切的前提,還請你知道。”


    “……嗯。”


    “首先,我會向前輩提出分手——是因為我害怕被拿來和姐姐作比較。”


    前輩依然站在窗邊,靜靜地聽我說話。


    “我想你也很清楚,我的姐姐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孩。聰明、善良,是人見人愛的好女孩。相比之下,我笨手笨腳、失敗連連。雖然姐妹感情很好,‘那個瞭望台’也是姐姐告訴我的,但因為總拿來作比較,讓我有很大的壓力。情況之重,達到了在她過世後,我不得不拚命去模仿她的程度。結果,我究竟變成了怎樣的女孩,我想前輩再清楚不過。”


    前輩的身體沒有動作,苦楚地看著窗外。


    “所以,當我知道前輩和姐姐是舊識的時候——而且還是初戀的時候,我深受打擊。或許會再次被拿來作比較,被比較的話絕無勝算,我十分不安。而實際上前輩——在我犯糊塗,找不到圍巾的時候,神情很古怪對吧?‘在想姐姐的事情嗎?’這個問題,也沒有回答。這個時候,我在心中斷定‘前輩比較了我和姐姐’。我實在無法忍受,提出了分手。”


    “是……這樣啊……”


    猛地閉上眼睛,前輩吐出了這樣的話。


    “百瀨是……這麽想的。”


    “但是。”


    我看著前輩的眼睛。


    “並不是這樣的對嗎。前輩之所以提出分手,有其他的理由。”


    ……對。


    他的反應就說明問題。


    並不是比較我和姐姐優劣的結果,讓前輩決心分手。


    “前輩你——在犯錯誤的我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前輩的手攥得很緊。


    “和我認為的‘比較’正相反。前輩想到的是自己把我和姐姐同樣看待了。”


    這並不奇怪,我鋪墊了一句,繼續說。


    “雖然內在完全不同,我和姐姐仍然十分相似。我笨手笨腳的樣子,讓前輩想起了姐姐。所以當我問‘你在想姐姐嗎’,你才無法否定對吧。雖然這和我想的‘姐姐的事情’完全是兩個層麵上的事情。”


    前輩默默地點點頭。


    “把處於相似狀況、容貌相近、性格相近的兩個人重疊,是很常見的事情。誌穗裏也說過‘把電視劇中的人物和白白看重了’,我自己也覺得少女漫畫裏出現的男角色‘像前輩’而去支持他。不過。”


    我放低了聲音。


    “和我與誌穗裏不同……前輩不能原諒自己。認為自己的感情,可能是對姐姐的愛意。這究竟是不是對於我的感情,前輩失去了自信。”


    “……是……啊。”


    短暫的沉默之後,前輩聲音悲痛地說: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百瀨。”


    前輩的聲音劇烈地顫抖著。眼眶裏蓄積的眼淚隨時都會落下。


    “這……真是太壞了……太過分……的背叛……所以……我……已經……沒有和百瀨交往的資格……”


    “但是啊,前輩。”


    我暫時壓下了他的話。


    “前輩這個判斷的前提——有個巨大的誤會。”


    他抬起頭,悲壯的表情皺起了眉。


    “……誤會?”


    “是的。”


    “……怎麽回事?”


    “那麽我就說了。前輩,請坐下。接下來——就是調查報告的正題了。”


    “這一次,我得出‘前輩將我和姐姐重疊’這個結論經過了相當困難的過程。”


    前輩坐在我眼前的位置,委托人的位子上。我開始對前輩報告。


    “原因是,我和姐姐真是兩個正相反的女孩。出色的她和糟糕的我,是如此的不同,實在想不到居然會被‘同樣看待’。可是,對前輩卻並非如此。比方說這之前你說過吧,前輩‘想要保護姐姐’。”


    “……是啊。”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深感奇怪。完全想象不出姐姐會被別人保護幫助的樣子。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能解決所有問題生活下去的類型。不過,作為男性,無論多麽出色的女孩或許都會有‘要保護她’的想法。因此當時,我並未再做更深考慮。”


    “嗯……”


    “但是接著,我從矜持穀那裏聽聞,前輩說自己‘幫助過姐姐’。不是‘想幫助’,而是實際上‘幫助過’。在這時,我起疑了。前輩究竟是怎樣幫助了姐姐。那個姐姐,又在前輩麵前有了怎樣的失敗。”


    前輩表情認真,傾聽著事情的推演。


    窗外吹過一陣風。


    “我閱讀了姐姐的日記。她在小學期間,幾乎每天都寫日記。我通過閱讀日記,了解了當時的情況。”


    我從書包中取出姐姐的日記,亮給前輩看。


    “實際上,這裏麵關於和前輩的相遇、之後的交流都有記載。前輩的‘保護宣言’也清楚地記在上麵。順便當時姐姐意識到了前輩的好意,她很高興。”


    “……是嗎。”


    “但是。”


    說完,我把日記放在桌子上,緩了口氣。


    “無論怎麽尋找,都沒找到前輩幫助姐姐那一天的日記。這本日記明明連無論多麽細小的日常瑣事都會記錄的。”


    “……是嗎……這……”


    前輩一臉驚訝,張大了嘴。


    “是不是因為……不好意思呢?姐姐她,的確感覺非常出眾……可是卻犯了錯,當然感到羞愧……”


    “是呀。”


    我點點頭。


    “這樣想是很自然的。如果真的隻是如此,那就無可奈何了。沒有記錄也就無從調查。雖然可以直接向前輩詢問,但聽矜持穀的轉述,我實在不覺得前輩會合作。實際情況如何呢?既然我是為尋找真相而來,


    前輩會回答我嗎?”


    “……”


    短暫沉吟之後,前輩搖搖頭。


    “也是啊。所以,調查就在這裏斷了。因為和八年前發生的事情有關,會拒絕也是當然的。但是——突然間我有了靈感。”


    說著,我直視前輩的眼睛。


    “我有了靈感。‘某個可能性’。”


    前輩露出驚訝的表情,我對他說:


    “說起來,前輩,這是我和姐姐過去的故事。”


    提起開頭,我回憶起“那一天”的事情。


    陰雨連綿的一天。


    厚厚的雲層覆蓋著宇田路的天空。


    “剛才也說過了,我是個笨拙的女孩。無論做什麽都總是失敗,總是不小心。那一天我也丟了東西,把算術課老師使用的大三角板弄丟了。”


    “……”


    前輩的表情變化了。


    “我嚎啕大哭。畢竟弄丟的是學校的公物,大家要使用的東西,我非常焦急。因此造成大亂,最近見過麵的保科老師和其他人都聚集過來,大家一起尋找。最終總算是找到了,姐姐來接我之後安慰了我,帶我回家。姐姐的日記上,也寫了這一天的事情。”


    我打開日記,給前輩看那一頁。


    “就在這裏。”


    前輩閱讀那一頁的樣子……應該說有點慌亂,還胡亂地撓著頭發。


    “另外。”


    我從書包中拿出一張照片。


    “那一天,率先尋找並最終找到三角板的,是一個男孩。大概比我高年級,善良的男孩。這個男孩是——”


    說著,我把這張照片交出去。


    “……就是他。”


    上麵的人是——


    “……這……不是我嗎。”


    ——比現在要矮小很多、天真無邪的麵孔,這是小學三年級時候的前輩。


    前輩雙眼大睜,我問他:


    “前輩……你想起來了嗎?那一天前輩幫助的——不是姐姐,而是我。”


    “……”


    “前輩認為是‘幫助了姐姐’的事情,其實得到幫助的是‘我’。”


    前輩再一次無言地撓撓頭發。


    “當然,這是因為姐姐和我真的很相似,年齡相差兩歲,身高卻很相近。前輩第一次見到姐姐,也誤以為她是年紀小的女孩吧?”


    “……是啊。”


    “因為大哭,也沒有自然的表情狀態。我想當然很難將兩人區分開來。而且妹妹的存在你似乎也不知道。而且我因為大哭一場,誰幫助了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對不起,如果我記清楚的話,就不會有這樣倒錯的事情了……”


    前輩用力搖頭。


    “這……我們都一樣……”


    “可能確實一樣。明明見過麵說過話,我們兩個人迄今為止都一直沒有發現。但這樣一來——狀況就大為變化了。如果前輩是覺得姐姐意想不到的笨拙樣子而感到可愛,進而喜歡上了姐姐的話——前輩在笨拙的我身上看到的,也是我自己。那是在模仿姐姐之前的,一塌糊塗的我自己。這樣說可能有點複雜,但前輩在我失敗的身影上看到的,是往昔幼時的我。”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


    “前輩沒有把我和姐姐有所重疊。我們之所以會分手——是因為雙方誤解的結果。”


    前輩的兩隻手胡亂地撓著頭發。


    情緒混亂的,長長歎一口氣。


    “這……真假……”


    “這是真的。所以。”


    說完,我合上日記,像宣言一樣對前輩說:


    “以上,調查報告就此結束。而失戀偵探的業務——也就此全部終結。謝謝你。這一年裏,我很開心。”


    “……我們……今後,怎麽辦呢……”


    短暫空隙之後,前輩說話了,聲氣困難。


    “怎麽樣的關係……才好……”


    ——對的。調查結束了,問題並沒有解決。


    因為誤解而分手的我們,該怎麽辦呢。


    前輩要離開這裏,這個事實不會改變。剩下的時間很短了。


    這時——該如何抉擇。


    從昨晚開始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得出一個結論。


    “說心裏話。”


    開了個頭,我誠實地說出心聲。


    “我還沒有整理好情緒……姐姐的事情、前輩的事情,雖然知道了,但還沒有完全接受。應該說頭腦雖然明白了,心裏還是不明白……前輩,怎麽樣呢?”


    “我……也一樣……”


    虛弱地皺著眉頭,前輩看著我。


    “應該說,對不起……百瀨對我說的話,我還,沒什麽真實感……”


    “也是啊。不過,我們會分開這一點是不變的。前輩要去東京,我留在宇田路。這個距離,對於我們高中生來說太遙遠了。”


    “……是啊。”


    前輩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而我——對他露出笑容,說:


    “所以——分手果然是正確的。”


    前輩悲傷地睜大眼睛。


    “很快就要見不到了。而且,感情也沒有梳理好。這種狀態下繼續交往,我想對彼此都不是好事。”


    說著說著,我意識到自己的嘴唇在發抖。


    握緊的手,指甲刺入了掌心。


    可是——一晚上得出的這個結論,在我的心中不會動搖。


    我們,果然是分手比較好。


    除了告訴前輩的理由,還有其他。


    自己有束縛前輩的權利嗎、自己有如此予求的價值嗎,我實在想不出。


    天各一方。再也不能相見,不能觸碰彼此了。即使如此也繼續做前輩的“女朋友”對他更好——我沒有這樣的自信。


    “……可是怎麽會……好不容易,才明白了是誤會……居然還是分手……”


    “雖然會這樣想。”


    忍住上湧的淚水,我繼續說。


    “如果,我們的感情是真心的話——這份戀情是真心的話,我想一定能找到出路。”


    “……什麽意思?”


    “現在我們,還不了解彼此的感情。雖然事出有因,但感情卻沒有彼此交融。所以,我想可以暫時拉開距離重新審視。然後,如果感情依舊沒有變的話,我想一定還會有辦法。”


    問題是,我們的感情。


    如果,這份戀愛的感情即使相距再遠也不會消失的話,我相信我們一定還能在一起。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所以前輩。”


    說著,我又一次對他露出笑容。


    “分手吧。”


    ……我明白的。


    前輩此刻,是不可能點頭的。


    他那麽溫柔,絕對無法在這裏決心分手。


    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清楚了。


    所以我要——


    “——呀!前輩,再不回去的話,就趕不上出發的時間了!”


    我突然倉促地站起來,對沉默的他說:


    “十一點要從宇田路出發對吧?在這樣下去要晚點了!”


    “……是……啊。”


    “快,快去啊!”


    “可、可是……”


    “晚了飛機的話,行程就全泡湯了!”


    “……好。”


    他起身的動作異常笨重。


    “……百瀨,不去嗎?”


    “嗯。我要在這裏多呆一會兒。”


    “……是嗎。”


    帶著要哭的表情,前輩走向活動室門口。


    然後他轉過來,表情猶豫地看著我:


    “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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