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弱酸


    錄入:七號插管


    哈欠脫口而出。看在人類眼裏,哈欠似乎是一種悠哉快活的象征,每次我們一打哈欠,人類就會諷刺地說「多麽悠閑,真羨慕」,簡直是找碴。


    以前,我曾疑惑地請教住在頑爺家的貓庫洛洛(庫洛洛博學多聞,幾乎答得出任何問題),他給我一句「哈欠是一種身不由己的行動啊,多姆」。雖然不懂什麽是「身不由己」,但我擺出了然於心的表情附和「哦,身不由己」。簡單地講,便是這麽回事吧:不管忐忑不安或驚恐不已,會打哈欠的時候就是會打哈欠。跟愉快的時候喉嚨會呼嚕作響一樣。


    舉起後腳搔搔耳後,舔舔前腳,再用前腳上的口水抹抹眼睛。尾巴在臉旁搖來晃去。在身不由己的意義上,尾巴也是一樣。盡管是身體的一部分,尾巴仿佛個別獨立,不顧我的意誌,自由自在地活動。


    搖擺、扭動、豎起,偶爾膨脹。


    尾巴或許就像個形影不離的朋友。搶先我的情感一步,提示「最好小心點」、「快點生氣!」這便是尾巴。


    有朝一日,我死掉的時候——雖然非常遺憾,但那一天遲早會來臨吧。總之,到時候尾巴肯定會輕輕撫摸停止心跳、一動也不動的我。想到這兒,我一方麵覺得安心,一方麵卻也覺得惱人。


    圓形廣場站著許多人。我頭一次看到這麽多人聚集在此。


    廣場中央有座圓形高台。


    人們圍繞高台,臉上滿是害怕及緊張。


    我把腳搭在弦家前方的闊葉樹枝上,俯視周遭。甚至從背後都感受得到他們的緊張。


    長達八年的戰爭結束,敵國的士兵即將到來,當然會緊張。這麽一想,我不禁也有些緊張。


    很快地,大地轟隆震動,同時一陣風吹起,送來陌生的泥土和汗水氣味。


    唰、唰、唰。節奏規律、穩健踏著地麵的聲響,愈來愈大聲。


    是腳步聲。


    士兵從北方進來。


    廣場上的人類發不出像樣的話聲,無數隻眼睛盯著士兵。他們惡狠狠地瞪著,仿佛希冀能以視線活活燒死敵軍。


    士兵整齊劃一地前進。隊形絲毫不亂,步幅也分毫不差。


    穿褐色衣服、戴帽子的士兵,兩兩比肩,約莫成十排,以包圍廣場的態勢緩緩前行。他們拿著像長筒的陌生裝備,右手扶筒底,前端靠在肩上。那是某種武器嗎?前端不是尖的,應該不是長矛。當然,看起來也不像牛刀或長柄刀。


    鐵國的士兵繞過廣場四周,逐漸接近時,我的尾巴瞬間膨脹,發出警告「小心!」大概是他們臉孔黑黑綠綠的緣故吧。鐵國的士兵居然是泥土做成的生物嗎?那麽,我們當然不可能打得贏——我霎時心想。


    可是,我立刻看出,他們的臉抹著類似泥土的東西。不是弄髒,而是刻意上色。或許是打仗時,為了融入樹木等自然環境所下的工夫。


    士兵步伐齊整地進入廣場,城裏的人倉皇讓路。


    緊接著,廣場一陣騷動。士兵進來的路上,出現兩隻前所未見的動物。


    兩隻動物呈淡褐色,大小似牛,不過腳很長,脖子也很長,臉型同樣細細長長。


    這座城裏有牛羊,人類以柵欄圈養。毛皮用來做衣服,肉拿來吃,骨頭取來製作工具。牛羊在人類的生活中不可或缺,但眼前的動物顯然不是牛。


    我直覺那生物應該動作迅捷,緊接著它們便上下踢動四肢,跳也似地跑了起來。它們的背上坐著人,人握著繩索,是在操縱它們嗎?然後,兩隻動物同時奔馳,附近的人都哇哇尖叫。


    我的尾巴完全膨起。無論何時,尾巴的反應都快我一步。


    那動物繞廣場一圈後,趕上前頭的軍隊,漸漸放慢速度。


    好想再靠近一點觀察鐵國的士兵和動物。我跳下樹枝,走向廣場中央,鑽過人類的腳旁,不時故意挨上去磨蹭著前進。


    鐵國的士兵圍住廣場中央的高台,背朝圓心,麵對民眾。至於那兩隻陌生的褐色巨大動物,則在近處踢踢躂躂地造製出巨大腳步聲,踱來踱去。外表威嚴十足,走起路模樣高雅,真是帥氣!我忍不住模仿了一下它們的走路方式。


    冠人站在高台上。一頭白發的他體格普通,膚色健康,眼睛和鼻子碩大,神情相當緊繃。他是國王,住在這座城裏。聽說他四十好幾,但還不滿五十歲,換算成我們貓的年紀,約莫是五歲吧。附帶一提,這個國家最年長的人類是頑爺,已超過七十歲。以貓來說就是十歲,實在無法想像那是何種狀態。


    我在高台前停下腳步,聽到人們的喧嚷聲。音量不大,是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般的細語聲。吱吱喳喳,今後會變成怎樣?嘰嘰呱呱,我們該怎麽辦?嘁嘁喳喳,他們幹嘛把臉塗得花花綠綠?唧唧咕咕,我們真的會沒事吧?到底會怎樣?窸窸窣窣,欸,那是什麽動物?又不是牛——話聲如波濤起伏。


    國王冠人從剛才就在台上大聲喊話,努力安撫城裏的人。


    他先是說:「長達八年的戰爭結束了,等一下鐵國的士兵就會來到我國。不管是這個城市,或其他城市都一樣。」然後,他拉大嗓門強調:「可是,大家不必害怕。」他要激動的民眾冷靜。


    「這些日子,我和鐵國國王談過。」冠人解釋:「他們沒打算製造混亂,隻是想接管我國。雖說是支配,也不會對投降的人施暴。」


    鐵國的士兵不會殺害這個國家的人。


    他們最大的目的,是要有效統治這個國家。


    他們不會踩躪這個國家、這座城市、這裏的人民。


    所以不必害怕。


    冠人如此重申。漸漸地,人民的恐懼如海水退潮,隻剩下緊張的情緒。


    「雖然他們贏得戰爭,但若試圖以卑劣的暴力迫使我們屈從,戰爭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我不太懂冠人的意思,其他人類大概也一頭霧水。不過,冠人的話鏗鏘有力,我敬佩不已,覺得他真是太可靠了。


    一名鐵國士兵站上高台。他的個子比冠人矮,但肩膀寬闊,體格魁梧。看起來較其餘士兵年紀大,約莫四十或五十多歲。人類的年紀很難估算,不過應該是這個數字。他的臉抹著一層淡綠色。是磨碎葉片,摻和泥巴塗上去的嗎?


    這個人有個特征,右眼罩著一塊圓形黑布,隻露出左眼。


    他拉開嗓門道:「我來自鐵國,是率領這支軍隊的兵長。此時此刻起,這座城市由我們接掌。在其他士兵到齊前,由我們管理。」


    冠人不曉得想反駁還是應和,作勢開口。敵軍兵長不耐煩地伸出手,製止他發言。那動作之簡慢,仿佛在強調與對方的立場差距,或是支配者與被支配者之間的界線。


    冠人沒理會,再度開口:「請保證絕不會施暴,前些日子你們的國王已答應我。我們願意投降,相對地,希望你們不要行使不合理的暴力行為和命令。」


    高台附近的人類拍起手。


    這一瞬間,爆出一道空氣破裂般的巨響。


    我的尾巴率先嚇得倒豎。哀號四起,還聽到貓叫。想必大夥都在附近。


    破裂般的聲響是鐵國士兵手中的武器發出的。一名士兵高高舉起筒狀裝備,「喀嚓喀嚓」地操作,接著又是一道炸裂般的轟響。


    台上的冠人不動如山,麵不改色地站著。冠人的兒子酸人在他背後搗住耳朵,平日不可一世的威風不知消失到哪去,嚇得僵在原地,簡直像變了個人。話雖如此,這是我頭一次看到酸人怕得臉色慘白,實在痛快。怎麽不繼續囂張?真是難得一見的場麵。


    冠人沉著地呼籲:「不必害怕,這是他們國家的武


    器,叫做槍。槍一發射,長筒前端會飛出子彈,鑽過人體,就像從遠處扔來堅硬的小石頭。雖然是很厲害的武器,但不輕舉妄動,他們也不會隨意開槍,放心吧。」


    接著,冠人說明剛才那兩隻陌生動物是「馬」,鐵國的人拿來當坐騎。「不必害怕。」冠人也評斷「馬等於跑得快的牛」。冠人的話,連身為貓的我都聽得安心不已,實在厲害。


    獨眼兵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冠人,表情不變,沉默不語。然後,他慢慢把右手放到腰上,又緩緩舉起。隻見他握著沒看過的武器,通身漆黑,形狀就像指著人的手。


    那也是一種槍吧。比其他士兵的槍小,一手就能掌握。


    兵長微微眯眼,揚起單眉,把槍口對準冠人的頭。


    冠人不禁瞪大雙眸。


    獨眼兵長麵無表情地高聲道:「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嗎?」


    冠人剛想回話,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宛如以重物砸破石板,又短促又激越。那聲響仿佛吸收城裏所有的喧囂,四下一片靜寂。


    咦,冠人的頭開了洞,我暗暗詫異。哎呀,血噴出來。冠人翻著白眼,當場倒地。獨眼兵長的武器——手槍,打爛冠人的腦袋。


    冠人的身體斜傾,「咚」地癱在高台上。


    我舔舔手。鮮血從冠人的額頭泉湧而出,看起來好似這個城市的生命也急速衰弱。


    我打了個哈欠。


    「請等一下。」我打斷名叫多姆的貓。跟貓說話,這件事本身就教我暈眩,卻無可奈何。實際上,動彈不得的我,眼前有一隻貓,而且那隻貓發出我能夠理解的語言。由於手被綁住,我沒辦法掩住耳朵不聽。


    我仰躺在陌生的草叢中,麵對正上方的天空。幸好今天雲很多,遮擋不少陽光,但若太陽探出頭,強烈的紫外線就會直接灑落在臉上,把我脆弱蒼白的皮膚曬得紅腫潰爛吧。


    我的身體遭到捆綁,用的大概是一種植物。數條堅韌的細長藤蔓,在直挺挺的我身上纏過來又繞過去。


    記得我是從仙台港搭小船離岸。萬裏晴空下,我出海釣魚。為什麽我會獨自出海釣魚?這一點我能夠解釋。簡單地說,就是我老婆紅杏出牆。不知幸或不幸,我們沒有孩子,但老婆外遇曝光後,家裏的氣氛實在教人待不下去。


    這種情況下,我思索著是不是該投入嗜好逃避現實。可是,我為數不多的嗜好之一,是小額的股票買賣。比起賺錢,更接近想借由閱讀四季財報、瀏覽經濟新聞及在網路買賣股票,稍微沉浸在支援民間大企業的滿足感中。任職於公家機關,我沒有絲毫不滿,隻是工作上不會碰上大變化,所以股票漲跌能帶給我刺激。進一步地說,搞不好我是受企業展開tob,進行並購或收購的財經世界吸引。大企業之間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仿佛呈現巨大機器人互相廝殺般的恢宏格局。


    不過,為妻子的外遇苦惱,邊坐在電腦前買賣股票實在太樸素,精神都要萎靡了。


    無可奈何,我選擇第二個興趣來逃避。星期日,我租小船出海釣魚。


    發動引擎出發,不料半途天氣逐漸變壞。我還悠哉地想著「比起家中的風暴,這根本不算什麽」時,一陣波濤洶湧。當我注意到海象驟變,船已翻覆。翻船啦!我慌了手腳,不知不覺失去意識。睜開雙眼後,我發現自己躺在陌生土地的草叢裏,遭藤蔓捆縛,難以動彈。


    附近聞不到海水的氣味,我或許是漂流到某處,迷迷糊糊走一段路,才筋疲力竭倒下。想到這裏,確實有漫無目標、蹣跚前行的記憶。


    一回神,我的胸口坐著一隻灰貓。那外表顯然符合我認知的貓,但我仍不禁啞然:「世上居然有這種貓?」貓壓得我十分難受,我想揮開它,更正確地說,是想像彈彈珠那樣彈開它,可是手動不了,無法付諸實行,就算想吹也吹不動。此時,貓突然冒出一句:「你能聽我說嗎?」真是嚇壞我。


    我縮起下巴,好方便看清貓。大概是姿勢固定,我的視野歪曲,沒辦法正確掌握貓的外觀和體積。它看上去是剛出生的幼貓,不過從頭部大小和腳的長度比例判斷,也可能是成貓。


    我耗費一段時間才理解是貓在說話。現實中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應該是我的幻聽,是小船翻覆的衝擊造成腦袋的物理變化,這麽想還比較符合現實。


    會不會是受到妻子花心的打擊,導致我精神崩潰,於是期盼有隻溫柔小貓來安慰的願望,化成幻覺出現?


    一會兒後,我開口:「能不能幫忙解開身上的藤蔓?」


    貓怎會說話?


    你真的是貓嗎?


    總覺得還有該先厘清的問題,但我的腦袋已失去冷靜。


    「你聽得懂我的話?」自稱「多姆」的貓似乎也非常震驚。雖然出聲搭訕,卻沒料到我真能聽懂。


    「我才想問你呢。」


    貓會說人話,或是我聽得懂貓話,兩邊都有可能。


    然後,他——雖然沒看到生殖器官,不過我認定這隻貓是公的,總之,他仿佛想確認般低喃:「這樣啊,你聽得懂。」


    「我第一次跟貓說話。」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類說話呀!」貓的毛色是灰白相間,有時會因光照閃閃發亮,相當漂亮。那是一種夢幻而充滿清潔感的色彩。


    不曉得經過多久,我們默默對望,像是在觀察彼此會如何出招。但也可能是雙方都陷入混亂。


    「不過,這下正好。」貓終於打破沉默。


    「正好?」


    「你幾歲?」


    「四十。」


    「那跟我差不多年紀。」


    「咦,你活了四十年以上?」


    「不是,我出生才四年。」


    「你是指貓的年齡?」


    「在你住的地方,你算是體型大的嗎?」貓舔著前腳問。


    「一般吧,我屬於普通體型。」


    貓安靜下來。


    不再說話。


    我擅自理解為他在沉思,便同樣不發一語,沒想到他慢慢打了個大哈欠。有沒有搞錯,這麽悠哉。


    「希望你能聽我說。」貓開口,「我住的國家碰上亂子。」


    「你棲息的公園遭到拆毀嗎?」


    「公園?什麽是公園?」貓反問。「戰爭結束,所以我們被敵國支配了。」


    「戰爭?你說的戰爭,是我知道的戰爭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戰爭是哪個戰爭,總之就是戰爭。」


    「貓會打仗?」


    「不是的。」他坐在我胸口理起毛,我仿佛在看精巧的模型玩具。「打仗的是人類,跟我們沒關係。可是,我們住在同一個地方,不免會受到影響。啊,原來你是鐵國的人嗎?」


    「哪個鐵國?」


    「跟我們國家打仗的,是叫鐵國的鄰國。」貓解釋。


    「那個叫鐵國的國家來接管你們嗎?」


    「對,就在幾天前。他們進入我們的城市,殺掉冠人。」


    我甚至不曉得該從何問起。


    貓暫時跳下我的胸口,用前腳在我臉頰旁的地麵畫圓。轉頭勉強看得見,可是這角度未免太艱辛。


    「我們國家的人類都這樣跟小孩解釋。」貓將圓從中間切成一半。「瞧,有兩個大小相等的半圓吧。左邊是鐵國,右邊是我們的國家。右邊的半圓裏有很多小小的圓,代表各個城市,而位在正中央的,就是我住的城市。城市之間距離很遙遠,所以沒人會離開自己的城市。」貓靈巧地刨著泥土比畫,約莫是伸出了爪子。


    「你們的城市在王國的正中央嗎?」


    「好像吧,因為冠人住在我們的城市。」


    我想起冠人是國王


    的名字。「他幾歲?」


    「五歲左右。」


    啊,他是用貓的年齡計算嗎?真麻煩,我不禁苦笑。「換算成人類的年紀,大概幾歲?」


    「四、五十歲吧。」


    以政治家或統治者來說,四、五十歲等於剛起步,可說是大展身手的年紀,但在他們的國家或許並非如此。「聽你的描述,冠人似乎很受愛戴?」


    「是啊。大家都非常依賴冠人,有什麽困難都會去找冠人商量。我們和鐵國打了很久的仗,大家都相當不安,卻能維持平常心過日子,全是冠人的功勞吧。」貓戳戳圓的左側。


    「你剛剛說八年嗎?」


    「我才活了四年。」


    「不是在確認你活幾年,是問開戰幾年。」


    「是啊,八年。我出生時已在打仗。」


    「城裏很多人都上了戰場吧。」其實我對戰爭一無所知,決定草草敷衍過去。既然在打仗,想必會征召士兵。


    不料,貓卻回答:「這座城市離鐵國很遠,沒什麽人被征召。我想,應該會從離鐵國比較近的城市征召。」


    「你想?你不曉得實際情形嗎?」


    我在腦中描繪圓的左半邊與右半邊在臨界線交戰的場景,卻浮現不出具體的畫麵。


    「我又沒親眼看見。別說我們,連人類都不會離開城市,頂多去到城市邊緣。」


    「生活所需的一切,都能在城市裏獲得滿足嗎?」


    「是啊,大抵上要什麽都有。偶爾其他城市會送來衣物和農具。」


    「是其他城市的人帶來的嗎?」


    「是貢品。這個城市的人也會定期把收獲和縫製的新衣交給冠人。」


    「原來如此,是稅金啊。」


    「稅金?」


    「沒事。」


    「牆壁附近的大倉庫收著那些貢品。」


    我不禁想起學生時代讀過的康德哲學。


    隻因貓提到的國王名叫冠人(注:日文中,「康德」的發音與「冠人」相同。)。雖然是課程所需,心不甘情不願地讀了康德的作品,但有些名言我挺中意的。比方「勇於求知」,應該是關於啟蒙的發言,不過,可能是喜歡接下來的「要鼓起勇氣運用理性」的豪壯語感,我偶爾會憶起。


    我認為,現下就是實踐這句話的時刻。


    無論怎麽理性思考,與貓交談的狀況還是太過離奇。運用理性!鼓起勇氣運用理性!我好想在心中默念。然而,即使運用理性,也無法改變我與貓交談的事實。


    大概是巧合,但貓提到冠人曾說「若是強迫我們屈從,戰爭將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也與康德的言論極為相似。


    「城市周圍有牆嗎?」我問。


    「對。約有三個成人那麽高,環繞著圓形的城市。石頭和木頭組成的外牆,包圍整座城市。」


    然後,貓又說明,城牆上有塗著毒藥的刺。不知是纏繞帶刺的植物,還是原本就設有棘狀突起物?總之,不能隨意靠近。「畢竟是守護城市的牆嘛。」


    「是什麽毒?」


    「黑金蟲的毒。」


    「黑金蟲?」我從沒聽過。「有這種蟲?」


    「你不曉得嗎?」


    於是,貓解釋起黑金蟲是怎樣的甲蟲。當空氣變冷,接近地麵結霜的季節,那種蟲就會在天空飛舞,與我熟悉的進入冬天就會停止活動的蟲相反。黑金蟲不大,沒有刺也沒有針,體型渾圓,外形可愛,但殼有毒。聽貓的描述,外表很像雌的鍬形蟲。


    「吃下那種蟲會肚子痛,然後幾乎都會死掉。所以,人類很早就知道磨碎黑金蟲,用來毒殺討厭的對象。也有貓不小心咬到黑金蟲喪命。」


    「那麽毒嗎?」


    「人類把黑金蟲的毒和蜂蜜之類的混在一起,增加黏性,塗在城牆的刺上。」


    「萬一有人摸到牆壁……」


    「就會死掉吧。好像是十年前,為了抵禦鐵國士兵進攻,冠人指示大家建造的。」


    「真是可靠的國王。」


    驀地,我想到自身持有股票的上市公司。


    由於其他企業展開惡意收購,那間公司的經營者手足無措,最後被奪走經營權。假如經營層——比方社長,能預防這類來自其他公司的攻擊就好了。未雨綢繆,做好扛下責任的覺悟,應該是上頭的人唯一的職責。


    「國王一向由冠人的家族擔任。之前的國王是冠人的父親。」


    世襲製嗎?不曉得貓懂不懂,所以我沒說出口。


    「冠人確實很可靠。」貓繼續道。「冠人會定期集合人民進行訓練,或搜集物資,預做各種準備,城裏的人才能平靜地生活。」


    「什麽意思?」


    「就算離戰地很遠,也不清楚敵人何時進攻,心裏肯定會不安。不過,還好有人認真思考如何防備,所以,聽從指揮便能放心過日子。冠人保護大家免於戰爭的恐懼。」貓補上一句:「這些都是庫洛洛說的。」


    庫洛洛是誰?我想起來了。貓裏頭也有博學多聞的家夥嗎?


    「冠人唯一辦不到的是……」


    「長生不死?」一時口快,我不禁反省這話是不是太酸。


    「教養兒子。」


    「哦。」這是很有可能的情況。再傑出的人物,碰上親骨肉的問題,恐怕也難以冷靜處理。「冠人的兒子那麽糟糕嗎?」


    「糟糕透頂,酸人簡直爛透了。」貓似乎連提起那個名字都討厭,嫌惡得毫不掩飾。「他搞不好比你年輕。」


    「他是下任國王嗎?」從冠人的年紀推斷,兒子大概是二十歲左右吧。比我年輕,就要肩負整個國家嗎?何況,還得率領戰敗的國家,光想像那樣的重責大任,我內心就一片慘澹。「換成我才不要。」我忍不住說,「這種人從出生起,就得接受帝王學教育吧?」


    貓問我什麽是帝王學,我回答:「將來要成為領導者的人,必須具備相應的素養與見識。」


    「這樣啊。」貓暫且同意我的解釋,隨即應道:「可是,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又不是教一教就會改變。」


    「酸人的性格不適合當國王嗎?」


    「別說不適合當國王,連做為一個人類,他也是差勁透頂。」


    看來,酸人就像企業小開,不知勞苦,沒能力也沒人望,卻不可一世,自信過剩。不過,跟我生活的世界的富二代不一樣,在酸人居住的國度,似乎能更肆無忌憚地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站在國王的立場,為了讓人們遵守規則,大概不得不展現嚴厲的作風。」


    「也對,威嚴或許是必要的。」


    「不過,酸人會任意把人處刑。他那麽做,有時根本隻是在尋樂子。」


    「處刑」一詞聽起來有點誇張,感覺很戲劇化,貓卻說得挺自然。在貓生活的世界,處刑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嗎?


    「冠人非常寵溺兒子,可惜他那麽能幹。」貓繼續道。「大家看到酸人麵露怪笑,就會坐立難安。」


    「你是指人類?」


    「貓也一樣。大家都提心吊膽,害怕會被抓去淩虐。之前,酸人一臉無聊地走在路上,突然腳步踉蹌,撞上廣場附近的男子,分明是故意的。那是一個叫腱士的二十多歲男子,他當場跌倒,酸人便順勢撞上旁邊的腱士太太,太太也摔到骨折。」


    「真糟糕。」


    「的確很糟糕。腱士反射性地回罵:走路不看路啊!」


    倒也難怪,我點點頭。依我居住的社會的一般常識判斷,這種情形等同過失傷害,雖不曉得確切的罪名,總之應該能告上法院。不過,從貓的話聽來,我不清楚頂撞國王的兒子算不算正當行為。


    不出所


    料,貓說:「就是這句話害慘了腱士。酸人立刻把腱士拖上廣場的高台。」


    「我有不好的預感。」


    「由於規定不能反抗國王。酸人召來城裏的居民,親手拿刀殺死腱士。」


    「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這是事實。」


    「難以置信。」


    「不僅如此,骨折的腱士太太……」


    「夠了、夠了。」我急忙高聲打斷貓的話,拚命搖頭。知道細節隻會更不舒服,所以我不想聽。我已夠不舒服,也大致掌握到酸人的本性。「沒人取締他這種過分的行徑嗎?像是警察之類的。」


    「警察?」


    「還是叫官吏?」


    「冠人家有三名男女負責照顧酸人身邊的瑣事,但他們也就負責照顧而已。」


    「那壞人是誰在抓?」


    「冠人或酸人。」


    啊啊——我不禁呻吟。我就在猜會不會是這樣,加上取締惡行的警察本身就是惡棍,可以想見是多麽無法無天。


    「回到正題。我們原本在談……對了,城市周圍的高牆。」


    「哦,是啊。盡管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不過,實際上曾有幾名鐵國士兵,試圖爬牆進來,不幸被毒死。」


    「換句話說,城牆成功抵禦外敵?」


    「沒錯,城牆發揮了功用。」


    沒有白白浪費!我感到一陣痛快。現實中,預先準備的武器和防禦係統極少真正派上用場,所以,我對敵軍落入圈套的情節相當感興趣。「可是,」我提出浮現腦海的疑問,「這次鐵國士兵來接管時,城牆沒派上用場嗎?」


    「一開始,我也覺得奇怪。即使冒出一堆士兵,隻要不開城門,他們根本進不來,不用擔心吧?」貓又爬上我的胸口,一副這是他的老位置的態度。「但稍微一想就明白,既然在戰爭中落敗,城牆早失去意義。」


    「什麽意思?」


    「就算拚命抵抗,緊閉城門,敵方也會不斷增派士兵。城市遭到包圍,遲早會被攻陷。」


    啊,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國家喪失戰力,舉白旗投降。縱使在最後關頭死守城門不開,也很可能立刻受到包圍。既然輸了,拖延時間隻會激怒對方。


    「所以,」貓繼續道,「這次隻能取下門閂,乖乖開門。」


    「精心設置的毒針也毫無用處?話說回來,居然一下就開槍?」我疑惑地問。


    「咦,一下就開槍?」


    「剛剛你不是提到,敵軍的獨眼兵長把你們的國王……」


    「冠人。」


    「對對對,突然對冠人開槍。」國王遇襲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我大吃一驚。


    「嗯,敵兵槍殺冠人,廣場每個人都啞然失聲。」


    「為何要射殺他?」


    貓又歪著腦袋。聞到他嘴巴和身體傳來的動物氣味,我不得不承認眼前是貨真價實的貓。換句話說,這不是幻覺。「你知道槍嗎?」貓問。


    「你的國家沒有槍嗎?」


    「以前沒有。居然有武器能從遠處輕鬆傷害人體,一眨眼就奪走性命。我們國家的人類嚇得都圓睜雙眼。那究竟是什麽玩意?」


    其實我沒看過真槍,幾乎是一竅不通,即使如此,我仍簡單說明槍是怎樣的東西。


    我告訴貓,槍會射出橡實形狀的堅硬子彈,貫穿肉體。


    「哦,冠人也是這麽解釋。」貓點點頭。「被掉落的橡實打中,真的滿痛的。」


    「那應該比不上挨子彈的痛。」我急忙糾正。


    「也對。」


    「可是,冠人忽然遇襲,大家沒亂成一團嗎?」


    一陣風吹過,前端尖銳的葉子不停搔過我的臉。好癢,感覺快要打噴嚏。


    「當然是一團混亂。廣場上尖叫四起,每個人都慌張地東奔西逃,差點踢到我。不過,混亂很快平息。因為那玩意又響了一次。」


    「槍嗎?」


    「沒錯。」貓悠哉地回答。「槍聲又響起。那玩意聲音真的好大,雖然還是朝天空開槍,可是所有人都立刻閉上嘴。」


    冠人被槍打爆頭,倒在台上死掉了。是死掉才倒下的,還是倒下才死掉的?


    全城的人目瞪口呆,台上的酸人狼狽不已。父親驟逝,難怪他不知所措。高高在上的態度消失無蹤,他鐵青著臉,慌亂地在冠人身邊繞來繞去。


    「喂,多姆。」突然傳來一聲叫喚,原來是加洛。他那身潔白光輝的毛皮,總是教我看得著迷。有時我會覺得,他的外表與粗枝大葉、毛毛躁躁的性子真是格格不入。「瞧瞧酸人的蠢相,平常那麽不可一世,現在卻嚇到不敢動彈。」


    「你在啊,加洛。」


    「我正在想你呢,多姆。」


    「你會這麽說,代表閑得發慌。」


    「沒那回事。」


    「就是這樣,我是你消遣的對象。」


    「差不多啦。」


    「不過,確實是第一次看到酸人那副德性。」我望向站在遠方的酸人。


    「畢竟以往他都仗著父親冠人的權勢狐假虎威,如今冠人死了,他等於失去靠山。」


    很快地,鐵國士兵把屍體從台上搬走。


    他們的動作非常粗魯。幾個人抓著冠人的腳往下拉,冠人的頭撞到高台邊緣。然後,他們拿繩子捆住冠人,再把繩子套到馬身上拖走。


    簡直像在搬運貨物,而不是在搬運屍體。


    城裏的人默不吭聲,隻是看著,但顯然充滿憤怒與恐懼。有人緊握拳頭,也有人嘴角發顫。


    「看到冠人遭受那樣的對待,感覺不是很舒服。」我說。


    冠人對貓並不是特別好,不過瞥見我們,還是會給一點吃的。然而,現下他卻像塊不會動的木頭被送走。生命,是多麽容易失去,且不可挽回啊。


    「要是換成酸人,多麽大快人心。」


    「也對。」


    一道慘叫聲響起。我納悶著發生什麽情況,原來是有人在馬的附近倒下。


    「啊,是弦。」加洛說。我也認出來了。


    在廣場旁跌倒的弦,是個身材纖瘦、弱不禁風的青年。一名士兵猛力推倒他。


    「不要隨便靠近!」士兵叫道,舉槍對準弦。周圍的人不禁咽下口水,場麵一觸即發。


    「弦在幹嘛?」


    「大概是無法忍受冠人遭到那樣粗暴的對待,衝動跑上前。」我猜測。


    「這行為稱不上聰明,搞不好會被那種怪武器弄死。」


    「弦不是一向如此?顧前不顧後,發現有人遇到困難,就一定要伸出援手。」


    「他也常喂食我們。」


    「就是啊。你哪時見他聰明過?」


    「可是,沒辦法討厭他。」


    「對,隻是不聰明。」


    弦不太會懷疑別人,凡事都認真對待。與其說是滑稽,毋寧是體現人性原初的良善,從旁看著心裏也舒服。比起充滿傲慢與猜忌的人,更教人放鬆。或許因為如此,不少人會對弦胡說八道,惹他困擾。以前庫洛洛曾分析「人類也想透過戲弄弦,來確認人性的純樸之處吧」,確實有道理。弦很單純,表裏如一,毫不矯飾。看到弦,會想確認「啊,原來我們人類擁有這麽純真的一麵」,以獲得安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士兵的槍口依舊對準害怕的弦,周圍的人緊張萬分。麵孔塗滿土黃與草綠的士兵,仿佛沒有人心。


    會不會和剛剛的冠人一樣,弦的腦袋也被打爆?我忍不住擔憂。


    不知酸人有何反應?轉移視線,隻見他依舊顯得手足無措,但或許是錯覺,他的嘴角泛著笑。「那家夥在笑什麽?


    他應該要為父親的遭遇憤慨吧?」加洛似乎也注意到酸人的表情。


    「純粹是看到弦的處境不妙,暗自感到愉快吧?他就愛觀賞別人陷入困窘,或受到淩虐。」


    「他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酸人的神經原本就異於常人。」


    此時,有人挺身阻止:「等一下,請饒過他吧。」那是名叫枇枇的女人。


    枇枇跳到弦的身前,對士兵高聲道:「目睹冠人的遭遇,誰都會受到驚嚇。大家不希望冠人被那麽粗暴地搬走,你們不能試著體諒嗎?弦也不是想反抗,饒過他這一次吧。」


    持槍的士兵板起麵孔。他臉上的五顏六色形成花紋,看得出那些花紋瞬間歪曲。而且,他的眼神驟變,跟我們貓的瞳眸會在白天和夜晚切換顏色一樣。士兵露骨地打量枇枇的全身。枇枇在女人中個子算高的,尤其胸脯格外豐滿,體型圓潤,士兵鼻孔微微抽動,肯定是在覬覦那美好的曲線。我能夠想像他的心情。


    好想立刻抱住這個女人,好想上她!


    士兵一定這麽想著。


    當然,在這個城市裏,男人在性欲驅使下擁抱女人的場麵,幾乎是日常的事。我們貓也會交尾,生殖是延續物種必要的行為,所以我並不在乎。但人類與我們不同,有時對方不願意,仍會以蠻力侵犯對方。尤其,我目擊酸人利用權勢玷汙女人好幾次,不僅霸王硬上弓,甚至拿刀亂砍。而且,傷害別人後,酸人還會自我正當化,謊稱:「這女人想偷東西,我隻是懲罰她!」看了實在惡心。


    該說是自私,或者任性、狡猾?總之,酸人的言行舉止簡直是下三濫。幸好那家夥不是貓,我不禁想為此感謝老天。


    「喂,不會輪到枇枇遭殃吧?」加洛開口。


    「是啊,不太妙。枇枇個性倔強,可能會刺激到敵人。」我的尾巴仿佛有所預感,不停搖晃。


    「枇枇以前好像很溫柔。」加洛搔搔脖子。


    「真的假的?」


    「她不是曾和男人同居?後來男人不見,她就變成這麽剛烈膽大。」


    「那男人怎麽會不見?」


    「喏,不是被選去當庫帕的士兵?」


    「啊,對。」


    此時,響起一陣鼓噪。


    廣場前方闖進一隻動物。我的尾巴迅速膨脹,搖搖擺擺。


    和鐵國士兵騎乘及帶來的是同一種動物,也就是馬。外表是褐色,頭部到肩膀的長毛搖晃著,四肢輕盈地大踏步。


    「喂,那個叫馬的玩意又來了。」加洛驚呼。


    這次馬上沒有人。


    馬背上放著皮革製的墊子,臀部附近有別的裝備,捆著應該是放貨物的布袋。


    和剛才不同,這次馬上沒坐人。


    城裏的人全盯著突然闖進廣場的馬,竊竊私語。窸窸窣窣,又是那種動物;吱吱喳喳,怎會隻有一隻來得這麽晚?唧唧咕咕,瞧,鐵國的士兵也有點嚇傻;窸窸窣窣,那種動物還有很多嗎?吱吱喳喳,欸,那到底是什麽?會不會突然發飆?


    馬繞過廣場周圍,在途中停步。


    突然,馬屁股上的布袋搖晃,地麵微微震動。


    有人下馬嗎?


    可是,沒看見人影。


    馬緩緩移動四肢,進入廣場。何等優雅、招搖誇耀的走路方式,看起來多像一回事啊。注意到時,我又模仿起那動物行走的姿態。我赫然回神,心想這下丟臉了,覷向一旁,加洛居然也嚐試悠揚踱步。四目相接,實在尷尬。理毛理毛。


    「喂!」獨眼兵長出聲。他向舉槍站在弦和枇枇麵前的士兵下令:「弄走那匹馬。」


    「是。」士兵精神抖擻地應道,視線離開枇枇,大概是從興奮中清醒了吧。他背上槍,朝馬跑過去。


    「兵長,那馬究竟是……」其他士兵——他們的臉上都塗得花花綠綠,分不出誰是誰,總之,一個士兵走近,請示獨眼兵長。


    「那匹馬是誰騎來的?」獨眼兵長問,狐疑地眯起眼。兩人的音量雖然壓得很低,但我就待在他們腳邊,所以聽得一清二楚。「喂,多姆,那隻馬不在預定內嗎?」加洛應該也聽見了,偏著頭納悶道:「還輪不到它登場?」


    「該怎麽處理?」士兵征詢意見。


    「小心提防為上。」獨眼兵長回答,「必須徹查整座城市。」


    「提防?提防什麽?又要調查什麽?」我問。加洛輕笑:「天曉得。」同時,我的尾巴仿佛在說「別管啦,蹚這渾水也沒好處」,晃到我的麵前,約莫類似聳肩的動作。


    接著,獨眼兵長大聲問:「喂,我們要把這個男的埋起來,有沒有適合的地點?」雖然不清楚獨眼兵長曉不曉得酸人是冠人的兒子,或者純粹是問話時恰巧酸人就在眼前,總之,問題落到酸人頭上。


    酸人嘴裏一陣咕噥。


    「多姆,要不要來猜酸人在想什麽?」加洛用尾巴拍拍我。


    「不是在為父親遇害憤怒嗎?」


    「我猜他在想如何自保。」


    「自保?」


    「酸人不是滿腦子隻有自己嗎?他一定隻想著怎麽保身,所以,此刻也拚命思考著怎樣討好鐵國士兵。」


    「在這種時候?」


    「任何時候都一樣。」


    我們交談時,酸人已回答獨眼兵長:「城市西方的森林,那邊有墓地。」


    我望向加洛。他一副「我就說吧」的神情,尾巴搖晃,表示「不出我所料」。


    「好,就搬過去。」獨眼兵長向士兵下令後,揚聲宣布:「這座城市的居民聽著,所有人都得乖乖待在家裏!」


    這句話猶如槍聲,周圍的群眾瞬間安靜下來。


    「聽好,別逼我們行使暴力。我們很累,希望能不動粗就不動粗。」獨眼兵長接著說,然後嚴厲地吩咐士兵:「聽好,預定有變,還不能鬆懈,要重擬計劃。」士兵們聞言,頓時渾身緊繃。


    重擬計劃?為什麽?我真想問。能不能告訴我們原本的內容?


    「不想動粗?你們都那樣對待冠人了!」枇枇反駁。不過,獨眼兵長隻冷冷瞥她一眼,便指著酸人叫喚:「喂,小子。」


    遭點名的酸人一僵。看到向來趾高氣昂的酸人像個挨罵的小孩,內心雖然痛快,卻也深深感到事態多麽異常。因為平日的酸人不可能如此畏怯。


    「接下來,不準城裏的人出門。全麵禁止外出。要是我們發現有人在外頭閑晃,不僅那家夥會被槍斃,你也會挨刀。城裏的人沒聽從我們的指示,就當你沒做好分內的工作。」


    酸人默默站在原地,也不點頭,一動也不動。


    「還有,這東西交給我。」獨眼兵長話聲剛落,已抽走酸人腰際的長柄刀。


    失去武器,酸人虛弱地「啊」一聲。站在鐵國的立場,沒收敵人的武器是理所當然的舉動吧。


    「今天真是酸人的紀念日。」加洛開口。


    「紀念什麽?」總不會是紀念父親遇害吧?


    「紀念生平頭一次挨罵。」


    「哦,的確。」放眼望去,酸人似乎縮小一圈。


    獨眼兵長繼續交代酸人:「另外,關城門,放上門閂。」


    一臉蒼白的酸人用力點頭,小聲應道:「是。」


    「頭一次回答『是』的紀念日。」加洛低語。


    「確實。」


    「可是,多姆,幹嘛要放上門閂?」加洛困惑地問。


    「嗯?」


    「那家夥不是命令酸人關城門?」


    「這沒什麽奇怪的吧。」


    「不奇怪嗎?」


    廣場上,褐色的馬重新邁步前進,拖著冠人的屍體離去。弦沒再追上去。


    「你不要緊吧?」枇枇問弦。


    弦拍掉跌倒時沾上的泥沙,溫順地道歉:「對不起,給你添麻煩。」弦的太太美璃慌忙跑近,「你未免太亂來!」她一臉泫然欲泣,「我還以為你死定了,怕得動都不敢動。」接著,她轉向枇枇:「謝謝你幫弦解圍。」


    其他人類也聚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弦實在太魯莽」、「幸好人平安」、「枇枇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場眾人雖然壓低音量,但不曉得是不是出於恐懼,都變得特別饒舌。


    「喂,你們趕快回家!」酸人扯開嗓門喊著,又恢複盛氣淩人的態度。大概是急著讓眾人遵守禁止外出的規定吧。


    大夥都瞪著酸人。酸人打算抽出長柄刀,才想起武器已遭沒收。然而,他並未收斂態度,反倒橫眉豎目,恐嚇周圍的人:「快回去!」


    「混帳酸人,你究竟站在哪一邊?」有人嘟嚷著。雖然很小聲,但也有人責備「你爸可是被殺了」、「手上有刀,怎麽不砍敵人」。


    「禁止外出,怎麽到河邊洗澡?」其他人提問,「也得去井口汲飲用水啊。」


    「洗澡就忍忍吧,飲用水……」酸人支支吾吾,或許是覺得不準喝水太蠻橫。


    「上廁所呢?」也有人質疑。對呀,大小便怎麽辦?禁止外出,豈不是不能上廁所?大夥抱怨連連。


    廁所位在貫穿全城的圓道沿線。呈同心圓排列的幾條環狀道路,每一條上都設有廁所。廁所是用石頭和木板組成的牆壁圍出的小空間,挖有排泄用的溝槽。


    「多姆,你知道嗎?那些廁所好像是幾十年前,冠人年輕時蓋的。」加洛出聲。隻見加洛背部摩擦地麵,滾來滾去。要是身體癢,這樣挺舒服的。


    「廁所是冠人蓋的?我不曉得。」我也躺倒,學加洛翻滾。


    「應該沒錯,冠人的點子很多。」


    「他還加高城牆。」


    真是了不起——我們稱讚著冠人,左翻右滾。


    「雖然最後仍落得一死。」


    「再了不起,該死的時候還是會死嘛。」加洛被自己的話感動,「嗯、嗯」地頷首爬起。「既然那麽厲害,要是把酸人教育得像話些就好了。」


    「大家都這麽想。」


    我們批評時,酸人扯著喉嚨喊道:「不是有桶子嗎?想上廁所,先隨便找個桶子解決。」


    酸人眨眼的次數增加,這是他失去耐心的征兆。「總之,禁止外出。聽懂沒?待會兒我巡邏時,要是發現誰在外頭,見一個砍一個。」


    「你的刀不是被沒收了?」有人反譏。


    酸人冷哼一聲,「我自有辦法。」


    沒人再提飲用水的問題。大家都清楚無法指望不負責任的酸人,認為隻能自力救濟吧。


    酸人剛要離去,卻有人歎道:「受不了,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酸人手一揮,戳向那名男子的雙眸。男子慌忙仰身閃避,但酸人的兩根手指似乎擦過他的眼球。男子呻吟著,按住雙眸蹲下。


    「喂,你幹什麽!」周圍的人都嚇一大跳。


    「不讓你們嚐嚐痛苦和恐怖,你們就搞不清楚狀況。」酸人一臉滿不在乎。


    男子一直沒站起,不停呻吟著:「我的眼睛……」


    在一片鬧哄哄中,酸人冷哼著丟下一句「總之,你們乖乖待在家裏」,便毫不理會痛苦哀號的男子,揚長而去。


    人們深深歎氣。


    連旁觀的我都不禁想歎氣,我翻身站起。


    酸人的任性妄為與過度嗜虐,若說是老樣子,也的確是老樣子。不過,父親遇害,國家麵臨危機的關頭,不能收斂一下私欲嗎?「現在哪是搞那種事的時候啊。」難怪加洛會這麽感歎。


    被戳傷雙眸的男子總算起身。雖然量不多,但按住眼睛的手淌下血。「帶他去醫醫雄那裏吧。」有人建議。


    醫醫雄是幫忙診治病患與傷者的男人。雖然清瘦,卻十分冷靜沉著,很難揣測他的思緒。


    「啊,這麽說來,」弦開口:「剛才那動物出現時,沒看到騎士,但有人跳下的聲響。」


    「哦,你是指馬。」回話的嗓音略為渾厚,大概是丸壺。盡管動作遲鈍,丸壺總是神氣活現,愛裝內行。「可是,馬背上又沒人。」


    「上麵沒坐人。」其他人也附和。


    「雖然如此,卻有『咚』地一聲,像是誰跳下馬。」弦低調主張。


    「啊,我似乎也聽見了。」這次換枇枇開口。


    「有嗎?」「沒有啊。」「我也隱約聽到什麽動靜。」這類的對話持續著。


    我和加洛待在稍遠處。加洛望著我,「多姆,真的有那樣的聲響嗎?」


    「其實我也聽見了。」我坦白回答。雖然音量不大,確實有人著地的震動。


    「是噢?明明沒人騎在上麵。」


    「不過有聲響,貨物也搖搖晃晃。」


    「怎樣的聲響?」


    「如同弦的形容,很像人跳下馬背。」


    加洛歪著頭,一臉困惑。「可是,馬上空無一人。」


    驀地,我靈光一閃。「難道……」原要開口,又怕會被笑是異想天開,我吞下到嘴邊的話。巧的是,弦幾乎是同時說出我的猜測:「會不會是庫帕的士兵?」


    「庫帕?」有人驚呼,但加洛的反應也一樣。「庫帕,是指那個庫帕嗎?」


    「喂喂喂,怎麽突然扯到庫帕的士兵?」丸壺笑道,渾圓的身體隨著呼吸膨脹一圈。


    「庫帕的士兵,」弦和我異口同聲:「不是會變得透明?」


    人們倒抽口氣,議論紛紛。「透明的庫帕士兵來了嗎?」「騎著那匹馬?」


    「然後跳下馬。」


    「為什麽?」有人發出疑問。對啊,為什麽?各種猜測此起彼落。


    人們討論不出結果,話題無疾而終。「當然是來救城裏的人呀。」我好想回答他們。


    「多姆,你是認真的嗎?」


    「晚到的那隻馬出現時,鐵國的獨眼兵長嚇一跳,一副不曉得是誰騎來的表情。所以,對方應該是意料之外的人吧。」


    「就算是那樣……」


    我自然也半信半疑,卻藏不住話。「傳聞不是說,總有一天,庫帕的士兵會回來解救陷入困境的城市嗎?」


    「城裏的人陷入困境了嗎?」


    加洛的反應令我吃驚。「這個國家打輸戰爭,敵國的士兵進城殺掉冠人,還有更糟的狀況嗎?」


    「可是,我們又不怎麽困擾。」加洛語氣冷淡,「要說困擾,喏,背癢得要命,卻搔不到癢處困擾得多。這種時候透明人來幫忙抓癢,才派得上用場。」


    「唔,的確,如果有人來幫忙抓癢就太好了。」我也同意。


    「呃,庫帕是……?」我忍不住問。雖然明白應該盡量不要插口,好好聆聽貓的話,但我實在介意「庫帕」、「庫帕的士兵」、「庫帕的透明士兵」之類未知的詞匯。貓的話裏提到許多陌生的專有名詞,「庫帕」尤其與眾不同,我格外掛心。


    貓訝異地看著我。當然,我不認為自己能辨識貓的表情,但原本滔滔不絕的他打住話,似乎在觀察我。他大概很習慣解讀人類的神色吧。


    「庫帕是樹。」一會兒後他開口,胡須跟著搖晃。拿來當手機吊飾大了點,但那模樣太可愛,真想當裝飾品掛起來。


    「樹?樹有名字啊。」


    「唔……」貓語帶遲疑。「樹是樹,但似乎不是一般的樹。你知道杉樹嗎?」


    「我住的地方也有杉樹。」眼前浮現筆挺的樹幹伸出許多枝橙,綠葉繁茂的樹影。


    「它會動。」


    「動?隨風搖曳嗎?」我想像著在強風吹拂下,劇烈搖晃的杉樹,霎時憶起去印度旅行時,望見高聳的杉樹左右搖晃,仿佛在清掃天空的情景。


    「不是啦,它會抽出埋在土裏的根,搖擺著身上的枝葉,到處動來動去。就像我們貓或你們人類一樣。」


    「比起『動』,更接近『走』吧?」


    「沒錯,是『走』。正確地說,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杉樹。可能是形似杉樹的別種生物。」


    我聯想到乍看像樹枝和樹葉的昆蟲,是指那種情況嗎?那是不是叫做『擬態』?


    「我也不曾親眼目睹,不過,我們國家的人類從以前就不斷派士兵去消滅庫帕。」


    「庫帕在哪裏?」我問,害怕會被突然出現的杉樹魔人踩扁。


    「從城裏往西北方前進,人類要走十天到二十天左右的地方。」


    「十天和二十天也差太多。」


    「我又不是記得那麽清楚,也沒實際去過。總之,據說那裏有座山穀。」


    「意思是,在你的國家內?」根據貓的描述,他的國家呈半圓形,其中散布著幾座城市。從他住的城市出發旅行十天,就能抵達什麽地方嗎?


    「不曉得在國內還是國外,說法很多。也有人認為是在和鐵國的邊界。」


    「邊界?不會是在戰場上吧?」我在腦中描繪兩國士兵互相廝殺、血流成河的地方,一棵巨大杉樹猛攻上去的情景。


    「戰爭是在庫帕消失後爆發的,順序顛倒了。」


    「這樣啊,順序很重要。」


    「所以,曾經有人說『或許是庫帕不見,鐵國才會攻進來』。也不是曾經,現在仍有人這麽說。弦的太太美璃不久前就提過。」


    「庫帕不見,才發生戰爭嗎?」我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以往,即使鐵國想攻打你的國家,也礙於庫帕作梗,沒辦法越界嗎?」


    「不無可能。」


    此時,我想起前幾天讀到的報導。海底發現新的天然氣,卻因有毒,無法靠近。假如沒毒性,就能取得大量能源,部分官僚扼腕不已。到底要不要買新資源相關公司的股票,我煩惱好一陣子。


    對鐵國而言,庫帕是不是類似那種有毒氣體?攻打鄰國時,庫帕或許是棘手的障礙。


    「那裏有座巨大的山穀,附近是成片杉林。究竟是庫帕躲在杉林中,還是杉樹變成庫帕?沒人知道。」


    接下來,貓描述的情景實在妙不可喻。


    幾十棵杉樹聚在一起,每當夏天來臨前,其中幾棵就會微微搖晃。


    樹枝痙攣般震顫,抖掉綠葉。「喏,跟生物的肚子微微抖動一樣。」


    樹皮龜裂似地紛紛脫落,露出底下淡褐色……或者說是半透明的樹幹。


    「半透明的樹幹?」


    「樹枝也會變成淡褐色。」


    「會變色是樹皮剝落的緣故嗎?」居然有這種杉樹?雖然有也不奇怪,但貓竟用「蛹」來形容,我大吃一驚。


    「蛹?」


    「我告訴你的,是這個國家流傳至今的庫帕士兵傳說,並非我親眼所見。不過,據傳庫帕會先變成蛹,包裹在褐色薄皮中,若有似無地顫動,就和脈搏一樣。由於根紮在泥土下,不能移動,但偶爾會扭腰般擺動。淡褐色的皮膚裏,水分逐漸增加,唔,好像會變得軟qq的。」


    驀地,我腦海浮現隻養過一次的獨角仙。在土中製作蛹室的幼蟲,身體會變成半透明的褐色,有時會蠕動,類似綁著雙手脫下褲子的模樣。皮下仿佛有新的生物在胎動,既詭譎又神秘,盡管覺得恐怖,卻教人移不開目光。


    這很接近貓的描述。巨大杉樹會變得跟蛹一樣?真是難以想像。


    「十天後,蛹會變白。大概是薄皮下的軀體變白,透出顏色。」


    「獨角仙會變黑。」


    「庫帕不是蟲。」


    「呃,也不是杉樹吧?」


    「總之,蛹會扭動軀體。等淡褐色的皮褪去,便輪到全身白色的庫帕登場。庫帕會搖晃著把根抽出地麵。」


    「就算褪掉樹皮,外表依然是杉樹嗎?白色的杉樹?」


    「沒錯,好像是變白的杉樹,還會長白色的葉子。皮也是,喏,維持那種凹凹凸凸、粗糙的質感,完全就是杉樹的樹皮。你知道杉樹會結出人類拳頭大、宛如雞蛋的果實嗎?庫帕一樣會結果。」


    「是鬆球啊。」我說。果真如此,庫帕就不是一般杉科的杉樹,很可能是喜馬拉雅雪鬆的親戚。


    喜馬拉雅雪鬆在日語中雖然叫做「喜馬拉雅杉」,其實是鬆科,所以會結鬆球。與一般的鬆球相比,尺寸大很多,形狀頗像手榴彈,魄力十足。


    「那就是庫帕。」


    那就是庫帕,好了,接下來交給你——沒這麽簡單,我還有一籮筐想知道的事。「庫帕成蟲後……不,我不曉得說『成蟲』正不正確,不過它會動嗎?」


    「嗯,接著它會動起來。長著許多樹枝的巨大杉樹開始作亂。」


    「作亂?」


    這是由於某些緣故,比方最常見的解釋就是基因異常,導致生長受到阻礙的植物,其成長過程轉化為活動嗎?


    「庫帕會衝出杉林,如果置之不理,就會跑到這個城市。雖然是很久以前,但城市曾遭到破壞。」


    此時,我反射性地想起在公家機關的工作。我常接到與當地自治會相關的申訴與諮詢電話,幸虧沒有「杉樹動起來了」之類的內容、幸好我們市內沒庫帕——我半認真地鬆口氣。光要思考對策,擬定方針,就是超乎想像的麻煩差事。


    恐怕需要成立一個處理庫帕問題的部門。


    「每年一到庫帕即將出沒的時期,我們國家挑選的人就會動身去打倒庫帕。」


    我覺得呼吸有點困難,是一直躺在地上的關係嗎?剛這麽想,就發現多姆貓不知不覺坐回我的胸口。他先前曾跳下地麵,方才還在臉旁跟我說話,現在似乎又轉移陣地。


    「庫帕每年都會出現嗎?」


    「每年一棵。不曉得該叫一棵或一隻,總之,杉林裏隻有一個會變成庫帕。」


    「隻有一個?」


    「雖然有好幾個會變成蛹,但真正脫殼——該說脫殼還是脫皮?反正,隻有一個會脫下外麵那層東西,跑出來作亂。」


    「隻有一個?」我忍不住重複問。


    「是啊。不管有多少個蛹,隻有一個能變成庫帕。」


    眾多候補生中,最後僅僅選出一人,其餘消滅。是這種機製嗎?一棵樹獨占土地的養分?


    「所以,士兵得打倒那唯一的庫帕,推落穀底。」


    「你提到士兵變透明,是什麽意思?庫帕的士兵會變透明?」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士兵會變透明。傳說,士兵齊心協力把庫帕推落穀底後,身體會變透明。」


    「身體變透明?會消失嗎?」


    「摔落穀底的庫帕會四分五裂,嘩啦啦地噴出類似水的液體,瞬間淹沒四周。然後,不小心淋到的人類就會變透明。」


    「每個人都會變透明嗎?」


    「啊,有例外。像是複眼隊長,他一直沒變透明。」


    「複眼隊長?」


    「負責選出庫帕的士兵,帶走他們的隊長。隻有他每年都會回來,不過……」


    「不過?」


    「唔,很複雜啦。」


    「那個隊長為何沒變透明?」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頑爺說過很有意思的事。」


    「說什麽?」


    「複眼隊長的體質,可能淋到庫帕的液體也不容易變透明。」


    「體質?」


    「複


    眼隊長的職務是由許多人繼承下來的,搞不好選的都是那種體質的男人。」


    然後,貓講起「庫帕士兵的故事」。這似乎是他們國家的傳說。


    「這是代代相傳的故事,聽過大概就能了解庫帕士兵是怎麽被選上,又是怎麽與庫帕作戰。」


    他接著告訴我的內容,近似濃縮簡潔版。我懷著兒時聽民間故事的心情聽著。


    不知為何,我不禁想著妻子現下在做什麽。「我已從外遇中清醒。當時我被衝昏頭,實在是不能自已。我們重新來過吧。」妻子為她的花心懺悔。從幾年前起,妻子就借口跟朋友一起學才藝,白天經常外出去找年輕男人。他們好像交往很久,但妻子辯稱她會拿錢給對方,比起真實的戀愛,或許更接近玩玩。發現妻子外遇時,我為長期遭到欺騙的事實感到震驚,頓時茫然失措。原來我看到的家庭表象都是幻影?我驀然醒悟,在為企業的股價忽喜忽憂之際,自家的股價早暴跌穀底。


    「可是,你根本不理我,老推托工作忙……」


    「我是真的很忙。」公務員下班時間一到就能走人的時代,已是遙遠的往事。我聽得目瞪口呆,那是哪個時代的觀念?我待的部門負責支援市內各地區的自治事務,每天都為了找上門來的各種諮詢問題勞心費神,準備各地區的活動之際,還得抽空開會審核新設施。


    「你回到家也隻顧著看股票,我好寂寞。即使我去找別的男人,在你心中,頂多就像自家公司被其他企業收購吧?」妻子接著說,看不出在真心反省。不過,她的比喻確實很接近我當下的感受。或許我不是震驚於和妻子之間出現裂縫,而是資產不知不覺遭到侵占。


    坐在我胸口的貓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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