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閑的少年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草長鶯飛梧桐葉落,小的日漸長大,大的日漸成熟,熟的日漸老去。


    最美好的是歲月,歲月如水般靜好,點滴流淌中小小的人兒漸漸成長起來。


    李文玉出嫁第二年,也就是田寶滿了五歲的時候,田太太開始計劃著給田寶專門建一處院子或幹脆是一棟雕花木樓--


    田太太年輕時曾隨著丈夫外出買賣器物,知道縣裏府裏真正的豪富之家都會為家裏未嫁的小姐建一座雕花繡樓並一座小小花園,以示尊貴。


    田太太寵孫女兒,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田寶麵前不可,別家小姐都有的雕花繡樓,咱寶兒怎麽能沒有呢?況且細算一算,建一棟兩層的紅漆雕花木樓也花不了太多錢嘛。


    建繡樓這件事都提上日程了,結果請了專門規劃院落的風水師傅上門一看,言道田家人事漸起,近年不宜起高樓,倒是建議將西院兒後邊建有下人防,廚房,柴房,雜物室的大片地方推掉重建。


    於是就將那塊地方規劃一番,另建成個玲瓏的院落給田寶住,另將正院後頭往北擴了數丈,建了下人房廚房等處。


    沒建成雕花樓,田太太總是心有不甘,覺得委屈了小孫女兒,便特意往鎮上請了給房廊屋廈雕花的師傅,將那院落裏的正屋並兩間抱廈的門窗橫木全都仔細地鏤刻上風景人物。


    人遠遠站在院門處一瞅,腳下青磚鋪地,展眼黛瓦紅牆,怒放地月季映上雕花窗欞,既精巧又細致。


    最殘忍的往往也是歲月。歲月如刻刀,幾番揮劃後飽經風霜的臉上隻餘皺紋深深。


    一場風寒下來,排行老三的田永旺紅潤的臉色迅速蠟黃起來。他起初還不願整日臥床,說道這有什麽!想當初我帶著重病還幫著家裏收租子呢。


    然而此刻終究不是少年時候,田永旺近六十的人了,身體本就不如當年,他病的越來重,終於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


    李秀妮將家裏家外的事務一並推給了兩個兒子,每天都守在田永旺身邊親自端湯端藥地伺候。


    田寶最開始也是每天必到,捧著藥碗端到床前去,有時候還拿著勺子喂三太公幾口。每當田寶舉著勺子一臉謹慎地喂她三太公喝藥的時候,屋子裏總是笑聲不斷。


    可是後來田寶的太公太婆們十分一致地不再允許她進入田永旺的病房,即便是田永旺自己也不願意田寶進去。因為他開始咳嗽,並且日漸加重。照著河間府的說法,風寒引發的劇烈咳嗽是癆症的前兆,能傳染的。


    進不了房門,田寶就每天跑去病房的窗戶外頭,踮著腳給房裏的三太公說話唱歌兒什麽的。有一次田寶在外頭給三太公唱著不知明兒的歌兒的時候,田太太拿手絹抹著淚說,“老三,你看,你沒白疼她,寶兒也知道心疼太公哩。”


    後來就連趴在窗戶上唱歌說話也不行了,田太太下了死令,不許田寶進正院兒,就連這話也是隔著門說的,李秀妮怕她身上也帶了病氣,再過給小孫女兒就壞了。


    田永旺已許久沒下過床,整日咳嗽,他不願意喝藥,每每李秀妮把藥端過來,他劈手就給打翻了,還罵李秀妮,叫她滾出去,說他一看見她就頭疼。


    李秀妮也不生氣,叫田富掃了一地的碎瓷片就轉身要去重新端一碗來,可往往剛出房門,那眼裏的淚珠就控製不住地往下掉,夫妻幾十年,她哪裏能不知道他罵罵咧咧地裝混蛋是個什麽意思,不就是怕過了病氣給她,想趕她走嗎?


    “跟這兒守著有啥意思?該死的他還是得死,到時候再白填進去一個,咳咳咳咳······你,你叫我咋能安心閉眼?”田永旺如今說起話來已經很是吃力了,他使勁兒將咳嗽咽下去,側著臉不看李秀妮,“不是還有大哥二哥,你要是也出了事兒,他們倆可咋辦吧!”


    “你管那麽多,當初成親的時候不是說了生同一個床死同一個棺,你們三個無論誰躺在這兒,我都會守到底,”李秀妮舀了一勺黑紅的藥汁,送到他嘴邊,“張嘴,大老爺們兒別磨磨唧唧的。”


    田永旺扭過頭看了她一眼,到底張開嘴乖乖喝下了藥。


    一碗藥汁灌進去,嘴裏苦的跟黃連似的,李秀妮從荷包裏撚了一小片甘草皮塞到田永旺嘴裏,“大夫說糖跟這藥湯藥性相衝,你吃不得甜食,嚼片甘草皮去去苦味兒就算了。”


    甘草性溫和,狀如樹皮,吮之微甜。


    到來年正月,田小寶的包子臉終於瘦下來許多,短胳膊短腿兒也抽條似的長起來了。蔥綠的襦裙鵝黃的短襖,中間水色的絛帶一係,行動間裙動絲絛飄起,八歲的小小少女竟也有了些亭亭如玉的味道。


    午後閑暇,田寶坐在自己的自己的小院兒裏穿針引線繡福包。


    福包這東西其實就跟五月端午的香包差不多,隻是內裏所裝的東西不大相同。


    端午節的香包多裝有艾草香料等物,而福包內裏卻多裝積年的香爐灰和一些祈願的小紙條兒,以期家裏供奉多年的神佛或菩薩保佑佩戴福包之人。


    當然香火鼎盛的古廟裏供奉的香爐灰更是有效。但家中有祖宗祠堂者多取祠堂香灰,畢竟自家的祖宗自然隻保佑自家,那神佛可都是保佑全天下的,百密必有一疏麽。


    田寶特意在添加祠堂裏虔誠跪拜了一番,將要許的願要保佑的人都喃喃念了一遍,然後才取了香灰。


    自從死掉後又稀裏糊塗地變做個嬰兒在大慶朝生出來,她對於鬼神之說已經信了八分。


    書到用時方恨少,花到繡時才知難。


    田寶本就沒有認真學過針線。


    前幾年她倒是想過要學,可剛開了個頭,不過是手指頭被紮了幾次,長輩們就一副“吾心痛煞”地愁苦摸樣看著她,幾個哥哥也一日幾次地來慰問傷員--鬼曉得繡花紮到手指頭算個什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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