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清一生漂遊江湖,見多識廣,心思精細。剛才宋顯麟收劍頓勢之後,有一個習慣性地欲跪下參見的動作,弘清在後邊看得一清二楚。


    他當即就猜到了來者為何人。


    身為江湖老俠僧,性情自由無拘,不願意受世俗禮數規矩的束縛。於是他就裝不知道進來的人是誰,對宋顯麟說道:“你們官家人的事,老和尚也不方便多聽,我帶江必通回去了,咱們有事再聯絡。”


    說完,他甩袍袖往外就走。剛要邁上石梯,發覺江必通沒有跟上來,回頭喊他道:“神算子還不走?要跟著人家辦公差的人一起混嗎?”


    那江必通這才反應過來,卻依然憤憤不平:“明明是我先查到這個地方的,是誰下手這麽快?我偏不服了,師侄你放心,我江必通絕不做有頭無尾的事,你等我的消息。”


    說完,他瞪了當頭拿劍刺他的黑衣人一眼,越過他的身側,跟上弘清,出了這間密室,回感恩寺去了。


    這兩個江湖人一離開,宋顯麟便撩袍跪下:“臣叩見萬歲。”


    那當頭的黑衣人見密內再無他人,便將麵罩扯了下來,果然是行曄。他身後如影隨形跟著的另一個人黑衣人,也取下了黑麵罩,是茂春。其餘十幾個人則從石梯口一直排布到密室外,警惕著異常情況。


    行曄這一會兒,已經將密室內的情形打量清楚了。他即氣惱又失望,問宋顯麟道:“可有什麽發現?這些人都是怎麽死的?”


    “回皇上,這些看守皆死於掌擊,掌力很猛,卻瞧不出來路。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著,身上沒有能夠暴露身份的線索,臣會帶人封鎖這個地方,細細再查。”宋顯麟回話道。


    行曄能追到這裏來,是因為他那個隱在民間的暗衛組織。這個組織的頭目是一位叫夜鷹的中年人,他的表麵身份是昂州一家酒樓的老板。外頭剛有風聲說到皇上遇刺、德妃遭劫,他就開始行動了。


    因此當茂春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他們是先找到這處宅院的原主人,然後才找到這裏來的。


    行曄心懷著希望,卻撲了一個空,心中失落,來到繆鳳舞剛剛離開的那張床榻,坐在上頭,捂著臉半晌無語。


    茂春上前輕聲勸道:“皇上,人既已不在此,還是快些離開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行曄使勁地搓了一把臉,忽地站起身來,對宋顯麟說道:“愛卿大喜之日,卻要換下喜袍出來辦差,這等忠義之心,讓朕甚感欣慰。”


    “臣職責所在,皇上與德妃娘娘又是在出了我家之後遇事,臣實在是難以安心呆在家中。皇上也不必憂心,臣定當盡心盡力,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找到德妃娘娘。”宋顯麟鄭重地保證道。


    行曄點了點頭,然後問道:“剛才那兩位,可是江湖中人?他們打探到了什麽消息?”


    “前頭出去的僧人,是臣的師叔,後麵這位是江湖人稱神算子的江必通。江前輩也隻打聽到了這裏藏著一個女人,至於更進一步的消息,還待臣去查證。夜深了,皇上不宜久留於宮外,還是請回吧,臣有確切的消息,一定會進宮向皇上稟報。”


    “好。”行曄再看一眼那床上被掀開的被子,然後舉步往密室外走去。


    茂春緊隨其後,宋顯麟也跟著將行曄送出了這座小院子,看著行曄上馬離開,他也騎上馬往中軍大營急奔而去。


    行曄回到宮裏,先進了禦書房,坐在龍案的後頭一動不動,愣著神兒。


    茂春知他心意,悄悄地出去,沒一會兒就叫來一個人。這個人是茂春的徒弟,被指派專門盯著行館那邊的動靜。


    行曄見他進來了,開口問道:“行館那邊可有何異動?”


    那盯梢的人躬身答道:“回皇上,奴才帶著幾個人分布在行館的周圍,盯了整整一個晚。陳國皇帝與他的隨臣飲宴之後,便帶著一名親隨出了行館散步,在臥龍溪邊上走了一回,也沒見他與誰碰麵,便又回了行館。現在已經他們的人均已安歇了。”


    他這一番匯報,行曄也沒聽出什麽有用的訊息來,便讓他繼續盯緊,陳國人的異動,趕緊上報,然後就揮手讓他下去了。


    那人前腳剛走,茂春便說道:“皇上,依奴才看,將德妃娘娘從那間民居裏劫走的人,當時並沒有對娘娘不利。皇上也應該看得出來,看守的人都被掌擊而死,可見與第一撥劫娘娘的人,不是一夥兒的。而娘娘歇過的床榻,沒有掙紮過的痕跡,也沒有血跡,娘娘連根兒頭發都沒有掉,鞋子都穿走了,可見走的時候是很從容的。”


    茂春這番話,是想安他的心。行曄也看出來這一點了,隻是對他而言,繆鳳舞終究在敵人的手裏,一日沒有她的蹤跡,他便一日不得安寧。


    他又悶坐了一會兒,茂春再勸他安寢,他才起身,往攬月宮去。


    攬月宮暖閣之中,玉泠早就睡熟了。行曄隻擺了外袍,在玉泠的身邊躺下去,看著女兒的睡顏,心酸不已,難以入眠。


    而在這座皇宮裏,因為繆鳳舞的失蹤而躁動不安的人,不止行曄一個。


    鳳儀宮裏,夜半時分,後門悄悄地打開了,有一個人走了進來,也不掌燈,隻悄悄地跟在珍珠的身後,來到了鳳儀宮後殿的西暖閣。


    在那裏,皇後趙元靈雖然麵有倦意,卻衣飾齊整地坐在一張卷頭案的後麵,手中握著一盞茶,輕輕地轉著,若有所思。


    當珍珠領著那位從後門進來的人,出現在屋子裏的時候,趙皇後挺了挺脊背:“馬公公……”


    來者正是掌管內侍省的內侍監馬清貴。


    這個老太監以拳抵口,輕咳了一聲,上前做勢要跪。趙皇後一抬手:“公公快坐吧,這裏沒有外人,不必拘禮了。”


    馬清貴也沒客氣,剛剛屈了一下的膝蓋,當即就直了起來,來到卷頭案右側的一張官帽椅上坐下:“娘娘這麽晚召老奴進見,有何吩咐?”


    趙元靈最恨這個老太監這副明知故問的嘴臉,但是在這座皇宮裏,她卻必須跟這個老太監聯手相助,才能夠保住她的鳳位。


    她沉著臉抿了一口茶,才開口道:“公公比本宮消息靈通,應該早就知道了。德妃一早兒陪皇上去宋府參加婚宴,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據本宮猜測,一定是在外頭出了事。皇上雖然什麽也不肯說,但是一天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不停地召見臣工議事。看皇上憂心忡忡,卻並不見悲痛,德妃應該是被人劫走了。不知道公公有什麽消息?德妃是被誰所劫,如今人身在何處?”


    馬清貴掩口輕笑,隨即答道:“娘娘這話問的,像是老奴派人劫了德妃一般。老奴哪有那通天的本事,皇上都找不到的人,老奴會知道在哪裏嗎?娘娘倒不如找國丈大人幫忙,國丈大人的門生廣布天下,這點兒小事應該一問便知。”


    趙皇後恨得暗中咬牙,卻不得不強笑道:“公公如此聰明的人,怎麽把本宮把火坑裏推呢?這樣的時刻,我若與我父親聯絡,豈不是招皇上疑心?我父親的門生都明麵上的人,哪裏及得過公公在昂州城遍埋暗線?公公才真正是手眼通天,昂州城裏發生的事,哪有一件躲得過你的眼睛?”


    馬清貴不太愛聽這番話,沉了臉色說道:“娘娘意欲如何?跟老奴直說了吧。”


    趙皇後眼中厲光一閃,咬牙道:“如果公公能探知德妃的下落,就將她永遠地留在宮外,別讓她再回來了。”


    “哦?”馬清貴眯起眼睛,陰騭地一笑,“娘娘倒是會抓機會,宮裏行事,還容易落人把柄。如今假他人之手,除掉了德妃,娘娘從此後便可穩居鳳位,高枕無憂了。”


    趙皇後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嘴:“公公這話,也隻講對了一部分。德妃在宮裏的勢頭如何,公公是看在眼裏的。她與淑妃大為不同,淑妃隻是皇上與太後手中的一柄劍,器物而已,不足為懼。”


    “可是德妃卻不知道對皇上施了什麽媚惑之術,皇上如今待她,竟比當初待宇文柔珍更甚。原指望著太後鄙夷她身份微賤,能夠扛她一陣子。不想過了年後,在太後的態度竟發生了逆轉,對她也柔和了起來。這樣下去,等她的翅膀硬了,保不齊哪一天皇上就會扶她上位。若是她霸居後位,本宮自然是要遭殃的,本宮若倒了勢,到馬公公在宮裏頭怕也難以施展了。


    馬清貴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兩個人雖然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休戚相關,但趙元靈在內心裏一向對他很是鄙視,他看得清楚明白。因此每每他與趙皇後見麵,兩位合作者的言語之間,就會有互相為難的意味。


    眼下趙元靈話說到這份兒上,馬清貴也正色道:“皇後娘娘既如此說,老奴便領命去辦此事。”


    “聽公公話裏的意思,倒像是早知道了德妃的下落一般。”趙皇後忍不住,又揶揄他一句。


    這次馬清貴幹脆站起身來,躬腰道:“皇後娘娘有吩咐,老奴赴湯蹈火也不敢辭。若有了消息,老奴讓著人告訴皇後娘娘,夜深了,皇後娘娘早些安歇吧,老奴告退。”


    說完,不等趙元靈開口應話,馬清貴一轉身就出了暖閣,離開了。


    趙元靈看著他的背影,小聲罵了一句:“老閹貨,心都成蜂窩了,還嫌不夠。”


    而此時的行館之中,賁允炎已經得知繆鳳舞的藏身之處被人發現,人已經不知去向的消息。白天他還引以為得意的一步棋,沒想到晚上就丟了棋子。


    他與隨臣聚在他的寢臥之中,正在緊急地商議地著:“鴻天會的行動那麽隱密,連黑龍堂裏的人都不知道繆鳳舞的去向,怎麽會被人跟上呢?如果是朝廷的人找到了她,眼下這宮裏早就沸騰了。可是除了朝廷之外,還會有誰在關注著她的行蹤,在我們剛剛把她藏起來的時候,隨後就到,又將她迅速搶走了呢?”


    “皇上,不管是誰動的手,我們一個一個都在明麵上,是不方便去查的。還是聽鴻天會的消息吧,那撥人輕易就得知了鴻天會的密室所在,相信不用我們催,鴻天會自己就急著去查。”一位隨臣說道。


    “話雖如此說,但我們也要做到心中有數。否則明兒與行曄交涉,朕拿什麽撐腰?隻要弄清楚不是朝廷的人救走了她,隻要朝廷還不知道她的下落,便可以當她還在朕的手裏,是朕手中一枚隱形而絕殺的籌碼。”賁允炎說完這件事,緊接著問道,“國內的形勢如何?吳梁二國可有動靜?”


    “皇上,今兒的密報中有提到,行氏扣留皇上在昂州城,令吳梁二國的國君萬分惶恐。畢竟若陳國出了事,吳梁二國便如籃子裏的雞蛋,任人拿取了。因此吳梁二國已經集結軍隊,正在從東西的方向往魏國的邊境施壓。欽明王爺調動的五萬京軍與衛所征來的三萬人馬,共計八萬,已經進駐涿州。”


    賁允炎垂目思索片刻,微微歎息:“怕是行氏早有防範,他要等的就是這一場戲,三國齊齊出動,說不定正中他的下懷。因此……能不打就不打吧。”


    這一夜,幾人歡喜幾人憂。


    行曄隻在天快亮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寤了一小會兒,便起床上朝去了。雖然德妃失蹤是件大事,但是朝中事務,又有哪一件是小事呢?無論如何,他多年養成的習慣,雷打不動,堅決不肯綴朝。


    不過他到底心不在焉,在朝上草草地解決了幾件事,便下了朝。


    剛回禦書房,就有人進來稟報說,南陳皇帝賁氏求皇上。


    行曄此時聽到賁允炎的名字,眼睛都要冒火。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視之中,賁允炎一派泰然地走了進來,自顧見了禮,在客座上坐好。


    “行皇兄昨晚徹夜飲宴了嗎?怎的看著麵色不好?”賁允炎看著行曄,狀似關切地問道。


    行曄咬了一回牙,終於鎮定下來,回他一笑:“賁皇弟玩笑,大戰在即,朕哪裏還有心思飲宴歡歌?朕恨不能禦駕親征,將那些欲犯我邊境的肖小之徒打回老家去。”


    賁允炎也不惱,搖頭道:“行皇兄不可衝動,我聽說行皇兄昨晚帶著德妃去宋府喝喜酒,結果把德妃給弄丟了。若真有此事,那些劫走德妃的人,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行皇兄也。若皇兄往前線打仗去了,那些人圖謀皇兄不成,德妃成了廢棋,還能保命嗎?”


    他一字一句,慢慢悠悠地說完這番話,行曄卻聽得心火上衝,額頭的青筋都跳了直來:“聽賁皇弟此言,倒好像朕的德妃是賁皇弟設計劫持,拿來要挾朕一般。”


    賁允炎不慌不忙地笑了:“我隻是聽說了行皇兄眼下有不如意之事,幫忙分析一番。怎麽行皇兄倒賴到我的頭上了?我天天就在行皇兄的眼皮底下,就算想得出主意,又如何去施行呢?行皇兄以為我有分身之術嗎?”


    “哼!”行曄冷冷地哼了一聲,“就算朕不禦駕親征,我魏國兵強馬壯,也不懼任何敵人犯境。”


    賁允炎更加悠然,一邊品著茶一邊說道:“以愚弟看來,行皇兄還是把家裏的事解決了,再去布劃邊境之危,倒是更可行一些。畢竟行皇兄也不知道德妃如今在誰人的手中,一旦打了起來,各方勢如水火,若真是牽連到德妃的身上,她因此而性命不保,豈不是行皇兄一生的遺憾?”


    行曄的火氣終於忍不住了,啪地一拍龍案:“不管是誰劫走了德妃,終究是我的地盤上,若被我查出真相來,一個也不留,全部千刀萬剮!”


    賁允炎見他怒目瞪著自己,將茶盞放下,臉上凜然威沉:“行皇兄還是不要衝動罷,就算是千刀萬剮了行劫之人,德妃的性命敢丟了,似乎還是行皇兄不劃算。”


    行曄緊緊地攥著拳頭,才忍住了衝出去揍他一頓的衝動,冷冷在說道:“讓賁皇弟操心了,怎麽?賁皇弟一大早到朕的禦書房,就為了與朕討論德妃嗎?”


    “當然不是!”賁允炎穩然起身,踱到行曄的麵前,“愚弟此來是為我那五百八十六名百姓的性命,行皇兄之前遣使臣回逕州時,說得可非常清楚,隻要愚弟親來營救,以示誠意,行皇兄便無條件地放人。眼下我已經在昂州滯留了半月有餘,誠意應該是足夠了,行皇兄該放人了吧?”


    行曄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突然轉怒為笑:“原該是放人的,隻是這陳人私營魏礦之事,在我朝中影響甚巨,要放人也該對我朝中臣工有所交待與安撫。賁皇弟也知道,朕昨兒剛弄丟了德妃,心緒甚差,見不到德妃回宮之前,怕是沒有心思來處理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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