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鳳舞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跟繆鳳剛聯絡一次。


    她跟著行曄從崇州前線回來後,行曄就開始調查賁允炎在昂州期間的活動。他想找出來到底是誰在暗中幫助賁允炎,做那些行刺劫持的事情。


    當然,行曄在前朝做事,從來不會到後宮來講給繆鳳舞聽。繆鳳舞之所以知道了這件事,是因為茂春找過她,問過一些關於她被劫持期間的事。


    繆鳳舞很心驚,她不知道繆鳳剛現在是不是在昂州,能不能躲得過行曄的龍禦暗衛的搜查。


    從這一次與鴻天會的接觸,繆鳳舞感覺得到,這個組織內部運作非常成熟隱密。就像她最後被囚禁的那處小山村,她問過宋顯麟,得知在她被賁允炎帶上馬車南逃後不久,宋顯麟趕到之時,整個村子的人都消失不見了。


    她的哥哥身為這樣一個組織的成員,讓她每當想起,都會心亂糾結。


    她害怕朝廷的搜查行動傷害到她的哥哥。畢竟朝廷有龐大的司法力量,而行曄無論對鴻天會,還是對賁允炎在魏期間暗中襄助的人,都深惡痛絕。一旦查清楚真相,繆鳳剛若落到朝廷的人手中,下場可想而知。


    而另一方麵,她也害怕鴻天會再有什麽行動,對行曄造成傷害。像鴻天會這樣一個幾乎與北魏王朝同時誕生的百年大幫派,在民間有著不可估量的隱形力量。前朝時先帝也曾對其進行大規模的清剿,卻從來不曾動搖過其根本。


    這樣的一個組織,如若他們再暗中策劃一個什麽樣的行動,對於現在諸事纏身的行曄來說,必然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繆鳳舞兩下擔心,最後她打定主意與繆鳳剛進行聯絡。她要盡她的努力說服繆鳳剛向朝廷投誠,隻有這樣,才能確保她兄妹二人俱都平安。否則,總會有那麽一天,不是繆鳳剛因被發現有個妹妹在皇宮為妃,而受到鴻天會的嚴厲懲處,就是行曄發現繆鳳舞有一個哥哥是鴻天會的頭目,不得不殺她以平人言民憤。


    因此,那天晚上,她在書案前徘徊到深夜,終於下定決心,以左手執筆,寫下一張字條。


    蛤蟆兄:身居深宮,不得相見麵談,唯望當日勸告之語,兄能周全思量,辨清天下大勢,莫要受人愚使,一意孤行,置親人性命於不顧。父母在家有靈,必也會殷殷切望。


    另,宮中潛伏之人為誰?可否信賴?望回話。


    因為頭一次聯絡,繆鳳舞非常謹慎,寥寥數語,斟來酌去,沒有一個字能讓人聯想到寫字之人的身份。她反複又看了幾遍,最後在落款處畫了一隻蛤蟆,樣子與繆鳳剛肩頭的印記相似。


    然後她找來一個蠟丸,將字條折疊好之後,封在了蠟丸之中。


    第二天上午,繆鳳舞借口散步,逛到了禦花園。在臥龍溪畔,她將蠟丸從袖中取出來,偷偷地丟進了溪水之中。


    這條臥龍溪與穿宮而過的金水河不同,是一條人工壘砌的溪渠,溪水是通過一條地下暗渠,從金水河引流過來的。


    冬天的時候,金水河可能冰封河麵,但隻要冰麵以下有活水在流動,臥龍溪中就不會幹涸,而且也不會結冰。


    現在已經是三月開春的天氣,金水河那邊已經開始化凍,臥龍溪裏的水便更加地澎湃奔騰了。


    繆鳳舞站在溪邊,看著那隻蠟丸沉入水中,又被水流衝帶著,往下遊而去。她跟著往前追了一段,那蠟丸便隨著溪水流進了一處暗渠之中。


    繆鳳舞停了腳步,問含香:“臥龍溪從這處暗渠流出去之後,通往哪裏?”


    含香動了動嘴唇,吐出三個字來:“阜陽宮。”


    繆鳳舞當即想起,她去年與含香從疏竹宮那邊的入口進去,通過那條秘道,從阜陽宮裏的六角高亭之下出來時,雖然身在隱蔽的太湖石叢中,耳邊卻能聽到水聲嘩嘩。


    她皺了眉頭,覺得冥冥之中有一條暗線,將她所困惑的所有事件都串引在一起。可是當她努力地想要理清時,卻怎麽也找到不那條線的線頭。


    疏竹宮,阜陽宮,太後,馬清貴,臥龍溪,鴻天會……似是沒有關聯的人與事,一齊鑽進繆鳳舞的腦子裏,亂糟糟地鬧騰著,她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心煩頭痛。


    正這個時候,她聽到有人在跟她打招呼:“娘娘怎麽站在水邊吹風?也不怕落了頭痛。”


    繆鳳舞轉頭,看見龔宓正從前頭的樹叢中繞出來,往她這邊走。


    “哎?你怎麽出宮來了?你養好了嗎?”繆鳳舞奇怪地看著龔宓,前兩天還嚇得萎頓瑟縮的一個人,此時卻神采熠然站在她麵前,她怎麽能不訝異?


    “嗨!娘娘還不知道我嗎?沒心沒肺,又是一個賊大膽兒。那天晚上嚇成那個樣子,我現在想一想都覺得丟人。說到底這世上數人最可怕,那東西見了我之後,還不是被我給嚇跑了?”龔宓歪著頭,調皮地眨著眼睛,似乎完全從遇鬼的驚嚇中解脫出來了。


    繆鳳舞看著她,含笑道:“說不定還是一個人呢。這宮裏的人都知道龔修儀家底殷厚,保不齊哪一個起了賊心,半夜摸進你屋子裏,打算偷個把值錢的物件兒。結果還沒等下手,就被你的驚叫聲嚇跑了。”


    龔宓倒是很認真地想了想她的話,點頭道:“娘娘說的這種狀況,也是極有可能的。隻是賊潛入屋裏偷東西,一般不都是穿夜行衣的嗎?那東西為什麽是白色的?”


    “那賊也是宮裏人,還能不知道宮裏戒備嚴密?怕是早就打算好了,一旦被人發現了,就裝鬼嚇唬人,趁機逃跑。偏偏那天趕得巧,疏竹宮裏出了事。大家就把兩件事往一處想,連你自己也嚇著了。”


    其實這一番話,也是繆鳳舞剛才見到龔宓的一刹那,突發奇想。因為她比誰都清楚,疏竹宮裏發生的鬼事,實際上是人為的。大家盛傳的龔修儀與太後親厚,被清妃盯上的謠言,在繆鳳舞這裏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


    那麽那天龔宓言之鑿鑿地說自己見了鬼,繆鳳舞就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她剛才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假設,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


    龔宓聽她的分析,站在那裏愣了半晌,才支吾道:“是喲……我怎麽沒有想呢?敢情我讓一個大活人嚇成那個樣子,這要是說出去,我更沒臉見人了……”


    “我瞎猜的,沒有證據的事,咱們之間當玩笑說說便罷。”繆鳳舞趕緊將話拉回來。


    龔宓眼珠一轉,湊到繆鳳舞的跟前兒:“就算是有證據,娘娘這話也千萬別跟旁人說。我丟臉事小,因為這件事,我沒能侍奉太後去五龍行宮休養,要是將來太後回來聽說了,怕是要在心裏責怨我呢。”


    “知道了,都說我是胡亂猜疑了,哪裏還會到處說?”繆鳳舞拍拍她的手,安她的心,“對了,你身體剛恢複,跑這麽遠來做什麽?”


    龔宓一指身後跟來的宮婢,繆鳳舞就看見那兩名宮婢的手中,各捧著一隻青花瓷的魚缸子。


    “這春意料峭的節氣裏,你居然跑出來釣魚?”繆鳳舞不可思議地看著龔宓。


    “唉!”龔宓佯裝歎氣,“宮裏人人都說我與德妃娘娘親密,卻不知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娘娘貴人事多,哪裏在意我這小小的修儀?”


    繆鳳舞又好氣又好笑:“呸!有話好好說,要死不活的樣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龔宓鼓著腮幫子說道:“從我進宮開始,我就經常來這臥龍溪邊放魚,宮裏認識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這個習慣,娘娘從來都不知道嗎?”


    繆鳳舞還真不知道這件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為掩飾自己的尷尬,她走上前去,低頭去看那圓肚青花大魚缸裏的魚。


    繆鳳舞對養花賞魚之事略懂一些,一眼就認出缸裏那條黃黑相間的大魚是暹羅虎。她在龔宓那裏見過這種魚,不隻是這兩隻,龔宓那裏有一個半人高的青花大魚缸,裏麵養了七八條這種魚。


    她隻是好奇“放魚”一說,便問道:“我孤陋寡聞了,從來隻聽說遛鳥遛狗,我怎麽沒聽說魚還要領出來遛放的?”


    龔宓也走過來,將一根手指伸進魚缸的水中。那隻暹羅虎靈活得很,一擺尾巴遊了過來,張口就去咬龔宓的手指。


    龔宓一縮手,抬頭笑著對繆鳳舞說道:“娘娘你看,這暹羅虎脾氣很大的,若是總把它們拘養在一隻缸子裏,它們就會鬧情緒,互相咬架,咬得遍體鱗傷。我散步的時候,偶爾帶兩隻出來,放在這臥龍溪中,讓它們暢快地遊幾圈,再放回缸裏,就會溫順很多。”


    繆鳳舞頭一次聽說這回事,好奇地問道:“你把魚放進溪裏,還能把它收回來嗎?”


    “魚也通人性的,娘娘不知道嗎?”龔宓說起玩樂之事來,不由地興致高昂,“我不知道別人能不能跟魚溝通得明白,反正我的魚放出去,最後還是要回來找我的。”


    繆鳳舞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兩條半遲長的暹羅虎,嘖嘖感慨道:“我果然是孤陋寡聞,頭一次聽說魚還會回頭找主人。哪天你教教我,我也養兩條放在宮裏,給玉泠玩。”


    龔宓卻搖頭:“這種事教不會的,我從小就能跟魚靈犀相通,我娘曾經笑我是鯉魚精托生,我身邊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恩,我也覺得不可思議……”


    兩個女人一邊閑聊著,一邊出了禦花園,各自回宮去了。


    繆鳳舞自從把字條丟進臥龍溪後,好幾天都坐臥不寧。她既擔心那字條被人發現,又不知道那暗中傳信的人會用什麽方法讓她得到回複。


    惶惶不安之中,她還沒有等到繆鳳剛的回音,宮裏又出了一件比較鬧騰的事情。


    行曄晉封繆鳳舞為貴妃的事,他自己是非常堅決的。但是由於在內宮與前朝都引起了激烈的反對,他便采取了緩衝的策略。


    不管誰在他麵前提出反對再晉一位貴妃的奏議,他都堅決地不肯鬆口。但是另一方麵,皇後趙元靈死活不肯在封詔上蓋下鳳印,他也不強逼硬拽。


    這件事就這樣拖了幾天之後,有一天早晨眾妃在鳳儀宮晨省的時候,趙皇後突然對藍惜萍說道:“淑妃代本宮管理後宮多年,勞苦功高。本宮偷懶休養了這幾年,身體倒是大好了。前兒太醫來診脈,就說本宮的身體扶正固本,病相皆除。本宮這幾日琢磨著,身為後宮之主,實在不宜再偷懶躲清靜了。淑妃一會兒回去,將一應宮中事務整理清楚,將一概簿冊印章鑰匙歸攏好,來鳳儀宮與本宮交接一下吧。”


    藍惜萍這幾日就在為突然冒出來的德貴妃一事而煩燥。她也找過行曄,在行曄麵前涕淚交加,痛說自己的委屈。可是行曄對待她的態度,不惱不火,隻說她這些年很辛苦,他不會忘了她的功勞,也不會虧待了她。


    其實明白人都看得出來,能力所限,她這些年來費盡了心思,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憑著她的直勇,與趙元靈形成一種相持的局勢。


    但是不管在前朝與趙氏一黨,還是在後宮與馬氏宦黨及趙皇後,行曄都已經厭倦了這種僵持的局麵。他要尋求一個突破,他要徹底製服挾迫了他與太後母子二人這麽多年的趙崧與馬清貴!


    前朝的事,他暗中布置了好多年,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而後宮之中,藍惜萍魯直浮誇的性子,難以承擔起將來立足於趙元靈之上的重任。


    宇文柔珍太頹廢,康彤雲太軟弱。剩下的女人們,聰明的也不乏其人。但是從行曄的內心裏,他願意將繆鳳舞扶持起來,因為她是貼他的心最近的那個人。


    這些事,藍惜萍是看不明白的,就算是看得明白,她也不願意接受承認。她自覺為行曄鞍前馬後這許多年,到最後被一個小丫頭踩到了頭上去,簡直是死都難以瞑目。


    前兒她將她的母親忠國夫人召進了宮裏,在瑤華宮裏傾談半日後,忠國夫人方才出宮。


    聽說昨兒老忠國夫人就乘車出了昂州城,奔五龍行山行宮去了,十有八九老夫人是打算找太後說理去。


    她如今正憂患難解的時候,趙皇後突然提出來要收了她的權印,對於她來說,不啻於是五雷轟頂。


    貴妃是別人的,權柄也要被剝奪了。她這些年在宮裏操勞,結果就是這樣的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場愣怔了好一會兒,才醒悟了趙皇後的意圖。她本來就是一個性急之人,此時更加地無法按捺心頭火氣,甩袖站起身來。


    “皇後娘娘這話說得好沒道理。當初皇後抱病,臣妾受皇上與太後的委托,才接手了這宮裏的一堆瑣亂之事。如今萬事皆在軌上,皇後娘娘也不回過皇上與太後,直接就向臣妾要印。臣妾若遵了皇後的懿旨,太後回來問起,我如何交待?皇上那裏又會怎麽說?”


    趙元靈料到她會如此推搪,也不著急,穩穩當當地喝了一口茶,回駁她道:“你說這宮裏萬事皆在軌上,我隻問你一樁。去歲你擅自增加宮裏的開銷,向南中五省的鹽司多征了十萬兩銀子。這筆銀子明明白白記在戶部的帳上,可是今日眾姐妹都在場,你問一問她們,哪一個感覺到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好過了?這筆銀子都用到哪裏去了?”


    趙皇後自從分權給藍淑妃後,一直是隱中求穩。


    她對自己的尷尬地位很苦惱。一方麵她不想受父親所累,在宮裏與行曄站在對方麵上。另一方麵她又不得不依賴著父親與馬清貴的力撐,才能保住她皇後的位子。


    這些年她身體的確不太好,隻因她內心憂困交加,尋不到解脫的方法。


    分權給藍惜萍之後,她一直采取隱忍的策略,隻希望行曄能看懂她的心思,不要將她與她的父親混為一談。因此隻要不觸及她身為皇後的根本,一般在藍惜萍掌管之中銀錢之事,她很少過問。


    正因為如此,她這時候突然說起去歲增加的開銷,簡直就殺了藍惜萍一個措手不及。


    藍惜萍支吾了幾句之後,幹脆說道:“皇後娘娘若是對宮裏的開銷有疑問,臣妾自會去整理帳簿,呈與娘娘閱審。隻是這件事不能做為交印的理由,臣妾的權力受之於皇上與太後,隻是皇上與太後發話,臣妾才會交出一應印章簿冊,從此甩手。”


    趙元靈比她持重得多,不緩不急地說道:“淑妃這樣說,是覺得這後宮之中,皇上與太後之下,便是你嘍?本宮這個皇後是當擺設的?還是你已經拿自己當皇後了?”


    “臣妾沒有那麽不知輕重……”


    “啪!”趙元靈一拍鳳案,突然就威儀畢現:“你既知輕重,就該明白誰才是這後宮的主人。本宮坐在這個位置上,可不是當擺設的!你不遵本宮的懿旨,便是忤逆犯上,還不及早收斂,做回你的本分?”


    藍惜萍心裏那個憋屈呀!她放眼在殿內掃了一圈,見所有的妃嬪都垂著頭,唯恐避之不及。那些巴結她的、追隨她的人,此時都恨不能自己是沒嘴的葫蘆,沒一個敢站出來幫她一句。(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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