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曄與繆鳳舞下山去見常神醫的事,雖然有茂春和含香知道,還跟去了十幾個內廷侍衛。但是在常神醫家後院的那間屋子裏發生的事,卻隻有行曄、繆鳳舞和茂春三個人知道。


    常先生給兩個人開出來的藥,也都掌握在茂春的手中。行曄的藥是茂春親自拿著方子去藥鋪中配齊的,繆鳳舞的藥也是由茂春收著,隻等著每月月初的那一天,取一顆給她服下。


    這樣做,其實都是行曄的主意。他在常先生家裏知道了良妃紀安陽的事後,突然對很多人都失去了信任。本來他行事就謹慎小心,這一回更是受了打擊,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們這一次出京來五龍山行宮,目的是避開行曄在宮中度過月末的那一天。結果那一天雖然他病態複萌,被繆鳳舞害喜給擾了一下子,竟也馬上清醒了。


    平安地避過了月末的那一天,他們也該回京裏了。


    四月初二那一天,一大早起來後,行曄給太後請過了安,便說朝中事務繁忙,他要回京去了。


    本來太後在五龍山行宮住得非常舒適,對她來說,能夠安心地呆在一個看不見馬清貴的地方,是一件多麽慶幸的事情。


    但是繆鳳舞懷孕了,因為疏竹宮鬧鬼而驚走的太後,心中突然就鼓起了勇氣。畢竟那些如影隨形的前朝往事,是她無論躲在哪裏,都不可能躲過去的聲名與榮譽的壓力。


    於是,當她聽說行曄在回宮的時候,她很果斷地說:“那就一起回吧,哀家在這行宮裏休養得差不多了,也不能總在這裏休著養著,將所有的事都壓在皇上的肩頭上。如今德妃有了孕,哀家就更應該回宮去了。這一次哀家一定要守著德妃,看著她安然誕下皇孫來。”


    自從那些高僧仙道都測算出行曄是孤介寡淡的命運之後,韋太後心中一直是愧疚的。若是真的有因果報應,她倒是希望能報應在她的身上。


    每當有宮妃因保不住龍胎而流產,太後就會比行曄還要自責難過。那樣的時候,她通常會躲避著行曄,她是敏感的,行曄在她麵前,不經意間流露出一個憂嗔表情,她都會以為那是對她的譴責。


    繆鳳舞懷孕了,太後心中有了新的希望。她盼望祖宗上天能保佑繆鳳舞順利地產下一位皇子,將宮中民間越傳越盛的那些謠言扼止。


    她也是一個在宮裏奮鬥了一生的女人,雖然如今年紀大了,不如年輕的時候好勝堅強了。但是要輕易打垮她,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


    行曄看著太後肅慎的樣子,很想開口將事實的真相告訴她。可是他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決定將這個秘密保守在他、繆鳳舞和茂春三個人之間。


    告訴太後,雖然不會有什麽危害性。但是這些年來,他與太後之間的隔膜,並沒有因時間的推移而消除。在別人所看不見的母慈子孝的背後,是一種愧與責的糾結。


    行曄似乎越來越習慣,有些事情講給茂春聽,也不會講給太後聽。無論太後在他麵前怎麽樣的陪著小心,他心中的那一層陰霾始終消散不去。


    於是太後說要回去守著繆鳳舞的胎,行曄便隻淡笑著應了一句:“母後要回宮,兒臣也很開心,那就一起回去。”


    五龍山行宮距離昂州隻有半天的路程。


    行曄與繆鳳舞本來就打算逗留一兩日,因此他們的行裝都很簡單。太後和藤昭容在這山上住了近一個月,不夠要收拾一番。


    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打點,中午用罷午膳,他們就乘著馬車回京了。大約酉正時分,一行人從朝華門回了皇宮中。


    皇後趙元靈帶著妃嬪們恭候在朝華門內,將太後與皇上迎下了馬車。繆鳳舞與藤蔚霞隨後下來的,一前一後走過來,與眾妃客氣相見。


    龔宓從一眾女人之中擠出來,興奮地跳到繆鳳舞跟前兒,屈膝行了一禮:“娘娘一路辛苦,恭喜娘娘再孕龍嗣!”


    其實這事昨天宮裏就知道了,站在這裏的眾妃嬪也心知肚明。隻是這樣的一個消息,實在令好多人心裏不舒服。繆鳳舞的勢頭已經如火如荼了,如若再讓她生一個皇子,那這皇宮裏還有別的女人容身之處嗎?


    因此這樣的場合裏,大家的心竟然很齊,見了繆鳳舞,都不肯說這個話題。


    卻不想龔宓這樣大聲大氣地當場道賀,其他人若再無動於衷,太後和皇上麵前也不好看了。


    先是皇後趙元靈,她一貫端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麵孔有些僵,聲音也有些板:“德妃妹妹給宮中再添新生命,真是大功一件。不管這一胎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應該向德妃妹妹道喜了。”


    繆鳳舞心中暗笑:聽聽這話,分明已經咬牙切齒了。


    “謝皇後娘娘,為皇家開枝散葉是臣妾的本分,不敢居功的。”繆鳳舞微笑著回應她。


    “皇後娘娘看不出來嗎?依臣妾來看,德妃這胎一定是個小皇子,你瞧她這張臉,紅撲撲地多潤澤。臣妾當年生鋒兒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狀況,雖然害喜,臉色卻不差。”良妃紀安陽悠然從旁邊湊上來,偏頭看著繆鳳舞,似笑非笑。


    繆鳳舞瞄了行曄一眼,發現他此時已經繃緊了麵孔,憤懣地看著良妃。


    可是良妃卻尤不察覺,繼續說道:“宮裏頭也該添一個小皇子了,钜兒都大了呢,若是這時候多一個小家夥承歡太後膝下,該多喜慶呀。德妃妹妹一向是有福之人,侍奉皇上都比我們周到貼心。不光是皇上與太後盼著,我們這些姐妹們,也期望著德妃誕一個皇子呢。”


    “借良妃姐姐吉言,良妃姐姐能生下二皇子那樣出色的孩子,我一直非常羨慕呢。希望那些保佑過良妃姐姐的神明這一次能大發慈悲,也給我一次機會,學良妃姐姐為皇家添丁加嗣。”繆鳳舞眸光閃閃地看著良妃,笑中藏著機鋒。


    良妃當然不知道她當年求醫之事已經被揭,這些年宮中隻出公主,不誕皇子的情況,令她非常的開心。


    八年前她幫忙保住寧婉文的那一胎時,寧婉文曾經答應過她,無論將來事情發展到哪一步,行鈺都不會跟行鋒爭皇儲之位的。


    那個佟美人在趙皇後的嚴密保護之下,生下了皇四子行钜之後,著實給了她一些壓力。行钜的降生是個意外,而宮裏多一個皇子,行鋒就多一個爭儲的對手。


    隻到行钜稍稍長大,開始顯露出他好吃愚鈍的本性來,紀安陽才鬆了一口氣。


    她經常背地裏嘲笑佟美人和她的兒子:“……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崽會打洞。一個蒔花局的宮女,屠戶出身,生出來的兒子可不就知道要肉吃嗎……”


    除了生公主的妃嬪之外,這些年宮裏的流產事件少說也有五六起。良妃越來越慶幸於自己的母親當初表現出的大智慧,若不是她父母設計周旋,帶她去見了醫聖常先生,如今她哪來的傲視群妃的資本?


    在她看來,眼下誰得寵都沒有用,未來江山社稷是他兒子的,太後的位子是她的,到時候她將這些礙眼的女人一打發,她就是那個在這座後宮裏笑到最後的人。


    包括眼前這位如日中天的德妃,她能懷孕,不過是仰賴於她近皇上的身邊機會多些。良妃幾乎可以肯定,繆鳳舞若是能捱到生產的那一天,那這一胎必定是個公主。否則的話,按照慣例,六個月左右就該滑胎了。


    因此她看繆鳳舞的眼神是幸災樂禍的,有著先知看待那些懵懂無知的凡人時,所產生的那種優越感與暗嘲的心態。


    她越是笑得燦爛,行曄看著就越發刺眼。


    他默默地站在那裏,等眾妃嬪都見過駕,並向繆鳳舞道了喜之後,他突然就走過來,拉著繆鳳舞,直麵皇後斬釘截鐵地說道:“德妃之前奉駕有功,如今又孕育了皇家龍裔,朕決定擢封她為德貴妃,封冊金印即日準備吧,三日後行冊封大典!”


    趙元靈自從得知了繆鳳舞的孕訊,就知道行曄這一招是不可避免了。而這擢封之事拖延至今,因為繆鳳舞這爭氣的肚子,她再也沒有理由拒絕在封冊上蓋下鳳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幾乎發抖的聲音應道:“臣妾遵旨。”


    “恭喜娘娘!”不管這裏站著的女人們都是什麽心態,當著太後與皇上的麵,也都含著笑,齊聲向繆鳳舞道喜。


    繆鳳舞客氣地一一回了禮,便帶著含香、春順和含玉,回攬月宮去了。


    天色已晚,繆鳳舞用過了晚膳,因為孕期反應,她困倦不已,便早早地歇了。睡著之前,含香進來向她稟報,說皇上在長春宮陪太後用了晚膳,回了萬泰宮後,翻了寧昭儀的牌子。


    繆鳳舞在有些困頓模糊的意識裏,猜測著行曄會不會向寧婉文逼問些什麽,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她起床後,梳洗完畢,剛剛在飯桌前坐下,龔宓就歡天喜地從外頭走了進來:“貴妃娘娘早!”


    繆鳳舞拿起碟子裏的一個黃金糕餅往她身上擲過去:“管不住你的嘴巴!冊封了嗎?你就胡亂叫?”


    龔宓敏捷的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塊糕餅,往嘴裏一塞,調皮道:“謝貴妃娘娘賞賜!”


    繆鳳舞無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別胡說八道了,這個時辰來,估計也沒吃早飯,坐下來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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